第四卷灭亡6.08 第2章

命令16/8 [TUE] PM 04：03【6月8日（星期二）下午4点3分】有好些日子没穿上制服的智久，感觉到这身制服的格格不入，却又同时有一股怀念的感受。「去冈山吧！」他深呼吸一口气，刻意提升自己的意志力。这时的智久，只把这一趟冈山之行当成是自己和好朋友一起去外县市逛逛，认知只到这种程度而已。就好像朋友邀约他说「咱们去玩玩吧」，而他也随口回答「喔，好吧」。走出大厦的大厅时，智久看到前方停了两辆脚踏车，一辆是母亲的买菜车，另一辆是粉红色的小型脚踏车，是修一和友香骑来的。智久自己的脚踏车，如今还停在学校的停车棚里，因为当他听到父亲的死讯后，便直接从学校搭计程车去医院，所以脚踏车没有骑走。智久觉得有些困惑，不知道三个人该怎么分乘这两辆脚踏车。看到智久站在脚踏车前如此犹豫，修一于是用眼神向他示意。——你去骑友香那一辆吧。智久点点头，跨上了友香的脚踏车。「我来骑，友香就坐在后面吧。」友香于是把飘逸的裙子夹在大腿内侧，侧坐在后方的载台上。她用双手环抱住智久的身体，把脸颊贴在智久的背上。「我要去广岛车站，请小心驾驶喔，司机先生。」「了解！」于是3人出发，一同前往广岛车站。周遭的景象和平日大不相同，马路上到处都在塞车。从路旁瞄到平行的国道2号线高速公路，也同样是严重塞车。到处都响起尖锐刺耳的警车和救护车警笛声。政府明明宣布『国道2号线禁止一般车辆驶入，只有载着高中生的汽车能够使用公路』，却还是塞得动弹不得——发生悲惨死亡意外事故的山阳新干线广岛车站，工作人员正加紧清理遗体和尸块，用水冲洗轨道和车体上的血迹，打算尽快让列车恢复行驶。但是，舆论就难以打发了。毕竟事故发生当时，电视台正在实况转播，全国都看到了当时的惨况。——五个年轻的生命才刚刚逝去，却又急着要让新干线恢复行驶？为什么高中生非得要从广岛移动到冈山不可呢？难道政府把那个愚蠢的游戏当真了吗？——政府在想什么啊！新干线别再开啦。发生了那么悲惨的事故，还硬是要让列车复驶，真是没血没泪，这个政府的官员们都是冷血动物，毫无人性可言。结果，JR西日本公司决定，山阳新干线暂时停驶，视状况再做后续决定。另一方面，害怕【国王游戏】的人们，和认定【国王游戏】是一场不好笑的恶作剧的人们，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一定要尽快赶到冈山！——别相信那种毫无根据的事，蠢毙了！居然还因此封闭国道高速公路，害我们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不要妨碍我们！——是你们在妨碍大家吧！双方都各持己见，毫不退让，口角逐渐升温。在广岛车站前的喷水池广场上，两派人马开始咒骂斗殴起来，简直就像是暴动，广岛县警察也因此而赶往现场。当然，也有些人决定避开冲突。那些人在广岛车站搭上JR山阳本线或吴线、艺备线电车，想用转车的方式前往冈山县。可是，在极度混乱的状况下，有些既定路线的电车早已停驶，想走也走不了。两辆脚踏车抵达了广岛车站前的邮局旁，紧急刹车停了下来。不知道早先发生什么事的三个人，看到站前一片混乱的模样，都惊愕地愣在当场。「发生什么事了？——打群架吗？」智久说道。「广岛东洋鲤鱼队的球迷，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修一还是不改他爱开玩笑的口吻。3人下了脚踏车，一边对喷水池广场周遭提高警觉，一边朝车站走去。虽然现场已经有许多警察，数量却仍不足以压制这场骚动。修一握起拳头，把关节弄得喀喀作响，智久赶紧伸长手臂拉住他。「你不要跑去跟人家瞎搅和喔。」「我是逗着好玩的啦。」在打群架的人群之中，不时冒出人们的怒吼。「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好像很有趣呢！来啊！看我宰了你！」就在3人前方大约5公尺处，有个男人双手撑在膝盖上，背部剧烈地起伏喘息着。他的鼻子流出大量的鲜血，脚边则横躺着一位年轻女性。他们大概是想要制止打群架的学生吧。那男人拉开嗓门大喊：「住手！你们这些混蛋！不怕被记过停学啊！」照这样看来，那个人应该是老师吧。可是，却没有人听他的话。智久说完「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之后，就避开斗殴中的喷水池广场，绕到车站里头去了。过了10分钟，智久回到两人身旁，右脸颊肿了起来。「我看到车站里的班车资讯荧幕了，上头写着新干线和一般电车都暂停行驶，要视情况再决定是否复驶，好像是新干线铁轨上发生了意外事故。还有……我莫名其妙就被打了，那个打我的人还骂我，说我干了什么好事之类的！」「你、没事吧？——嗳，现在怎么办？」友香用手揉着智久的脸颊，然后往脚踏车的方向望去。「不可能骑脚踏车去冈山啦——搭巴士吗？还是搭飞机呢？真伤脑筋。」智久也停下脚步，望着脚踏车。修一看了看这两人脸上的表情，突然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咱们开车去吧。」「嗄？」智久和友香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我记得你家里有一辆很高级的LEUS，而且是售价超过l000万元的LS，对吧？」「车子是有……可是我没有驾照啊！」「可是我有啊。」修一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驾照，炫耀似地拿给两人看。【轻型机车驾照】智久和友香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修一是说真的还是闹着玩的？看他那副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意思是说，他是真的想要开车吗？一般来说，驾照上的照片，通常都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是修一那张轻型机车驾照的照片中，却只看到他嘻皮笑脸的模样。大概是刚考上驾照，所以拍照时非常开心吧。「汽车和轻型机车是两码子事！」智久一把将驾照抢了过来。就像玩具被人拿走的小孩一样，修一嘟着嘴瞪着智久。「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开开看那种高级的轿车嘛。」——很想开开看？你几岁啦？跟这种蠢蛋对话，还真的很累人呢。修一这种个性，一定有很多人觉得他很烦吧。他就是那种要不就是很讨人喜欢、要不就是很惹人厌的类型。幸好，智久很欣赏修一这个朋友，他那天真的模样，的确带来许多快乐，交到这种朋友，也不会让人觉得后悔。修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直接而单纯地表达自我吧。至少，跟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据修一说，在拍驾照用的大头照时，拍照的监理所职员跟他提醒过很多遍「你笑出来了，要重拍一次」，可是他还是坚持「要有笑脸才好看」，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刚才拿出驾照来跟两人炫耀的时候，修一所露出的笑容，就跟驾照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智久像是母亲在斥责小孩似地骂道：「不准开车！哪有蠢蛋会拿着轻型机车驾照来开大车啊！」「可是——50cKEY没办法三贴载人啊！」修一还不死心。这时，广岛车站的车站大楼外设置的大型荧幕秀出了即时新闻跑马灯。【8日下午3点左右，山阳高速公路上行路段，在尾道交流道附近，发生数辆汽车追撞的意外事故。开车的是18岁的男性，没有驾照，因为操作方向盘失误，导致车祸发生。同车的四名男女全部当场死亡。】——要是修一看到这则新闻，那就糟了……他铁定会说「真的有人无照驾驶呢！」，即使看到了同样是高中生的家伙因为无照驾驶而车祸身亡，他也会厚颜无耻地打包票说：「我来开绝对没问题！」智久为了不让修一看见大型荧幕，于是赶紧挡在修一面前，可是，却迟了一步，只见修一露出了赖皮的笑容。「我已经看到啦。还是有高中生自己开车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们发生车祸，全都撞死啦！你不想发生悲惨的事故吧？」「就跟你说了，我没问题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当两人争执不下时，车站的大型荧幕又开始显示下一则新闻字幕。【今天中午时分，濑户内海打捞到了一男一女、疑似高中生的遗体。男性死者颈部有锯子切割的伤痕，极可能是致命伤。女性死者的死因为溺毙。警方目前正在深入调查中，不排除是卷入某种事件，或是分手谈判不成，演变为情杀事件。】一位少女皱起眉头，看着播报新闻的网站。她把新闻的内容一字一句记录下来，然后拿着手机开始搜寻数据。——我想知道这两名高中生的姓名。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正在侵蚀着人类。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少女快速地用手指按着手机的按键，脸上浮现意义不明的微笑。她的嘴唇像是波浪一样微微地抖动着。那是风暴来临前的波浪，随着时间过去，波浪将会越来越大，把遗留在沙滩上的海藻和垃圾全都卷入海中，将沙滩恢复成原本应有的美丽面貌。少女对着自己的手背，吻了上去。这不是在吻她自己，而是要传递给某个人的、深情的一吻。——我是我，我是你，你是我。当两条线结合成一条线时，线就会变粗……「萤！你看到新闻没有？……你、你在干什么啊？」母亲推开门，走进房间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无论如何都不要走进我的房间』！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妈好呀！」母亲浑身颤抖着，勉强吐出几个字：「那、那是……」「生命的奥秘真的很令人惊讶，对吧？妈。」母亲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崩溃地哭了起来。在少女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从猫的体内取出的内脏。——这孩子，从那天起，就好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萤，说不定你当时死了还比较好。」「怎么可以对女儿说这种话呢——虽然是这样的身体，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把我生下来啊。现在的我，觉得很幸福呢。」这是她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少女和母亲最后一次交谈。【6月8日（星期二）下午4点36分】为了弭平打群架的混乱，陆上自卫队赶往广岛车站。在站前圆环那里，停着四辆窗户贴着黑色反光纸的囚犯押运车。自卫队的队员将闹事的人一一逮捕，送上了囚犯押运车。——这也太反应过度了吧。看到这幕景象，智久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相反的，修一却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闪耀着光芒。——难得见到这种景象呢。以前只有在电视播出的纪录片「警察24小时」看过这样的镇暴部队呢。「好过瘾啊！越来越有趣了！智久，我们去开车啦！」修一的浮躁心情已经被拉升到最高点。「你怎么还在说这个？你这家伙……要是被警察逮到，你最宝贵的驾照就会被吊销喔。说不定还会把你关进监狱。」智久把修一的驾照拗弯，准备对折成两半。「哇啊！住手！我好不容易才考到的耶！」修一这下子终于感到慌张了。两人争执着「还给我！」、「才不还你！」的模样，就像是小猫在嬉闹一样。智久把修一的驾照高高举起，不让他拾到，同时，想起了白己刚才说过的话。「关进监狱！」——那些没办法自主行动的人……好比说被收容在少年观护所里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办？智久把驾照还给修一，然后眯着眼睛注视那些囚犯押运车。他的眼神中隐含着憎恨。——那家伙！杀了老爸的那小子，现在人在哪里？从智久的表情瞥见异样气氛的修一，颓丧地垂下肩膀，这么说道：「你的表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可怕——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因为我一直无理取闹的关系吗？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开玩笑开得太过火了。」「不是修一的错……」这时，智久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智久，你现在在哪里？』「……在广岛车站，和友香、修一在一起。」『你正要前往冈山是吗？抱歉，没有早点跟你联络，因为我工作很忙，一时抽不出空打电话。』「我知道妈工作很忙，毕竟工作第一嘛！——即使是发生了这种不寻常的事件……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吗？」『就是担心才会打电话给你啊。』「打电话？都已经这么晚了才打——我现在在广岛车站，你要来接我吗？我打算开爸的车去冈山县。」『开你爸的车？别说这种傻话！智久才不是那种会乱来的孩子呢！你说修一跟你在一起，对吧？一定是修一怂恿你这么做的吧？修一那小鬼，听别的家长说，他不是什么好孩子，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别跟那种人交朋友！』「别相信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又有多了解修一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还敢说这种话！决定开车去的人是我！——我要去旅行，这是寻找自我的旅行。我想要问你，你——算、算了，等我回来之后，再慢慢跟你说吧。拜拜。」『等一下！』智久径自挂断了电话，一转头，就看到修一和友香两人一脸担心地望着他。「是伯母打来的吧？没问题吧？」修一提心吊胆地问道。「嗯嗯。」刚才那些话，是想要试探一下，看母亲会不会因为担心，而亲自来车站接自己。虽然这种做法很孩子气，但是，既单纯又直接，也没什么不好。——真的会担心我的话，就到冈山去找我吧。虽然一方面希望母亲能够多给一些自由，但另一方面却又希望母亲会因此担心。两种心情是互相矛盾的。——这是青春期的叛逆吗？体验青春期的叛逆，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每个人都会经历那一段时光，然后成长为大人。从依赖转为独立，还有，寻找自己的定位。智久跨上了脚踏车，对修一和友香说：「到我家去吧。」「出发吧！请小心驾驶喔，司机先生。」内，智久拉开抽屉取出汽车钥匙，对着书桌默默地辩解。——要是爸还活着的话，会对我说什么呢？一定会和妈一样，大发脾气、想要阻止我吧。「你自己开车？别傻了！爸开车载你去！」——说不定爸会这么说呢。为了确认时间，智久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母亲又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可是，智久已经不打算回头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储蓄的所有现金都装进钱包里。「我要出门了！」在玄关前丢下这句话之后，智久跑出了自己的家。在搭电梯的时候，电梯突然停在4楼，一名面色凝重的女性走了进来。年纪大概有40岁吧？肩膀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皮包。女人好像有话想对智久说，可是却没说出口，又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有那一大包像是行李的东西，不禁让智久联想到——智久忍不住好奇，询问说：「您——您的孩子是高中生吗？」「……嗯，我儿子在念高中。」「我现在正要赶去冈山——那个……您相信吗？……那个【国王游戏】？」「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说得也是。」电梯抵达1楼，门自动开启。「我还有朋友在等我，失陪了。」智久行了一个礼，先一步跨出了电梯。「请等一下！关于令尊的事，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对不起，迟迟没有向你们家人致歉。当初你父亲来找我时，我一口就回绝了他的提议。你父亲不断地挨家挨户恳求说『应该要补偿他们』，说真的，当时让我觉得很烦。那么真诚地恳求他人……而我却拒绝他的提议，心里真的觉得很郁闷。」她难过地低下头来。智久伸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您想说什么呢？」「我们都太疏远了，应该多跟别人来往才对。这是我从令尊那里学到的道理。虽然现在说这个无济于事，但是，我学会了人们要互相帮助。很久以前，这附近有个老爷爷，会挥拳教训做坏事的孩子。现在的社会上，已经没有这样的老爷爷，也没有老师敢管教学生了。现在体罚变成禁忌，只要稍微严厉一点，就会被冠上教育失当的大帽子，衍生出许多问题。真是感伤啊！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智久，我希望你能变成一个可以打动人心的大人物。现在这个时代，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我和我的儿子，都从智久你的父亲那里学到了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心里对他有说不完的感谢。」「希望您的儿子能够安全抵达冈山。他已经到了吗？」「他已经到了。」「方不方便……把您儿子的姓名告诉我？我想跟他交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踌躇。不过没多久，她就抬起头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叫和田直人。智久，你也快点去冈山县吧。」智久点点头，露出微笑，放开了挡住电梯门的手，走向公寓大厦的大厅。那个女人依旧站在电梯里。在电梯门缓缓关上时，她从门缝望着智久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道：「直人……为了帮助跌落月台的同学——被新干线撞死了。这些东西，不是要拿给他的。我为我儿子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可是，身为母亲……却是无限的感伤啊！」在电梯中的她，就这么放声哭了起来。当电视正在实况转播时，她在厨房里看着电视，想要把手伸进电视里，大喊着「直人、快逃啊」，可是……最后她的儿子还是被新干线辗毙了。那幅光景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为了拯救那些身陷危险的人，宁可牺牲自己，这算是有尊严的死法吗？或者，是毫无意义的死法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这是最有尊严的死法。因为，不这样说服自己，将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已死的事实。——智久，你可不要让你的母亲悲伤难过啊！对父母来说，孩子是最珍贵的宝物。就算是有尊严地死去，就算是为了救助他人、勇敢采取行动、令人骄傲地死去——都不是父母亲所乐意见到的。就算孩子的死，能够拯救这个世界，当父母的也难以接受。即使把全世界所有人的性命，和自己儿子的性命，放在天枰上……父母亲也一定会选择自己孩子的性命。「身为母亲，就是这么回事——我此刻的心境就是这么复杂啊。」【6月8日（星期二）下午5点4分】智久走出大厅，修一和友香都在外头等着。智久把钥匙卡扔向修一。「拜托你啰，修一！」「放心交给我吧！——你怎么一脸凝重啊？」「是有一点心事啦。好啦，走吧。——对了，等我们到了冈山，要记得去找一个叫和田直人的高中生。」三个人坐进车里，修一坐在驾驶座上，智久坐在副驾驶座，友香则是坐在后座。「高级车的内装果然不同凡响啊，不愧是1500万元的名车！充满了高级的质感！好啦，钥匙呢？把车钥匙给我吧。」修一这么说道，把手伸向智久。「钥匙刚才不是给你了吗？这辆车用的是钥匙卡。」「……我、我是开玩笑的啦，这我当然知道啦——钥匙卡要插在哪里啊？」修一在方向盘周边东摸西摸，想要找插卡的位置。「钥匙卡的插入口在哪里？我没找到插钥匙卡的地方啊。」「……钥匙卡不用插，只要你随身带着钥匙卡，就能发动引擎啦。方向盘左边有个圆圆的按钮对吧，你先踩住刹车，然后按那个按钮。」「我是开玩笑的，这我当然知道啦。我只是故意装傻而已。」修一按下按钮，原本位于后方的驾驶座开始往前移动，方向盘也调整到适合他掌握的位置。「好厉害！方向盘和驾驶座会自己动耶。」修一忍不住惊呼出声。「可是，引擎没有发动啊。我没听到引擎声。」「引擎已经发动啦，这是油电混合车，现在是电力驱动模式，所以没有声音。」「我是开玩笑的，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懂不懂罢了！你还当真啊——咦？手刹车在哪？」「这是全自动的，只要你踩下油门，自动会解除手刹车。你一停车，又会自动锁上手刹车。」「我知道这样一直说很烦人，但是，我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对汽车可是了如指掌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只是要试探你知不知道罢了。」「……你累不累啊？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又不会笑你。」「智久，抱歉啦，我不懂还故意装懂，因为我爱面子嘛。对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什么问题？无所不知先生。」「请问领航员，冈山在哪个方向啊？」智久和友香同时大声吼道：「右边！」「因为我是个热爱家乡的人，没离开过家乡，地理成绩又不好……」智久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跟地理无关吧……」然后抓抓头发，像是要抢过方向盘似的，一把抓住修一面前的方向盘。「听好了，修一。到冈山怎么开，卫星导航会告诉你路线。快要撞上前方车辆时，车子会自动刹车。如果你偏离车道，压到白线，方向盘会用震动来警告你。如果方向盘打得太猛，导致车身侧滑，电子控制系统就会自动调整车体的姿态。——这辆车会保护我们！可是，毕竟还是有限度的。你开车一定要小心，有不懂的地方就立刻问我，知道吗！」「知道啦。我已经不想当什么无所不知先生了——这辆车会保护我们啊？虽然说，硬要借车的我没什么发言权，不过，这是你爸的车对吧？——我觉得听起来就好像『你爸会保护我们』一样呢。」「……别说傻话了。」智久脸上浮现出有点困扰、也有点哀伤的神情。「呵呵呵，总算让我扳回一城啦。难得看到你会这么困扰呢。我们这就出发去冈山吧，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对了，这辆车马力很强，油门要轻轻地踩……」说时迟那时快，修一已经全力踩下了油门。「笨蛋！快刹车！」智久大叫。车子突然叽的一声，速度慢了下来。「这不是50cc的轻型机车，不要一次踩到底！这辆车有将近400匹马力耶！有哪个笨蛋会这样猛踩油门啊！」「就坐在你旁边啊！我先打预防针嘛！」「这是常识吧！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啊！」「常识？当我们决定要开车去的时候，就已经跳脱常识的规范啦！还有，骂别人傻瓜的人才是傻瓜！」友香突然用手指着前方，大叫道：「你们两个别吵了，看前面！墙壁！墙壁！」就在几公尺不远处，水泥墙快速接近，眼看就快要撞上了。「呀啊啊啊——！要撞上啦！」友香尖叫着，紧闭住眼睛。墙壁还在不断靠近。修一赶忙握紧方向盘，使劲地打向侧面，然后用力踩下刹车踏板。「叽——」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后，车体略微侧滑一下，在墙壁前方勉强停住了。「好险。」松懈下来的修一，双手离开了方向盘，把身体靠向椅背，双腿则是放松伸直。掌心冒出的汗水，把整个手都弄湿了。「我只是想试试看这辆车的性能罢了，不过这辆车还真聪明，在我踩刹车之前，它已经先启动刹车了，不愧是高级车呢。」侦测到过度接近障碍物的微波雷达，在车厢内发出警告的声音。智久把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一把抓住修一的领口。「我还以为这下死定了呢！害我浑身冒冷汗！」「对、对不起啦！可是，不骗你，这里最害怕的人是我啊！已经没事了啦！」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修一嘻嘻嘻地笑了起来。他把双手按在智久的肩膀上，把头垂下，就像在模仿耍猴戏的那只「会反省的猴子」，打算嘻皮笑脸蒙混过去。「你这家伙……装猴子也没用！真是气死人了。」智久没好气地说道。智久把修一的手拿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真的能够安全地抵达冈山吗？都已经傍晚5点钟了。智久用威吓的语气这样骂道：「你比猴子还不如！再让我感觉到你开车有危险，我就马上跟你换位置，由我来开！」「不要拿我跟猴子比嘛。好歹说我比黑猩猩还不如，这样还比较好一点。」「这有什么差别。」——算啦，随他去吧。再一次，修一小心翼翼地踩下了油门。【6月8日（星期二）下午5点31分】一车3人并没有开上高速公路和国道，而是走海岸线的县道，以避免遇到塞车。修一开车其实比想象中来得安全，理所当然的，遇到红灯要停车，遵守法定速限，变换车道时先打方向灯，跟着路上的车流走，这都不成问题。大概是刚才陷智久与友香于危险之中，内心有所反省了吧？或者，只是单纯不想跟智久交换座位，所以才乖乖地开车？就这样开了大约10分钟吧，在一个小小的路口前，被红灯挡住，只好暂时停了下来。「没想到你开车还满安全的嘛。」智久看着修一，露出了笑容。「虽然我的本能要我『用力踩油门』，可是我一直在抗拒，拼命地忍耐着。啊，好想开快车啊。」「了不起，开始说大话啰——啊、要是碰上警察的话，该怎么办？」「喔，这个啊——智久、友香，你们把头低下去，不要让外面的人看到。」「……为什么？」「因为后面真的有警察。有一辆警车就在后面，我从后照镜看到了。吓得我差点漏尿呢。我最厌恶公权力了……」智久和友香赶紧压低身子，把头埋进椅背里。或许是因为紧张吧，修一的背脊和手臂都挺得硬直，活像是还在上驾训班的学员一样。可是，他的双眼眼角下垂，仿佛快要哭出来似的。之前耍宝的精神，一下子全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要再次声明，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公权力、我爸，还有狗……一看到就会吓死。还有，我最讨厌吃的东西是苦瓜，我也受不了那种叽叽喳喳尖叫的辣妹。顺带一提，我最爱的食物是拉面，喜欢的理想女性是像绫濑遥那种清纯型的女孩子。目前正在征求女友，希望有人愿意温柔地收养我。」「你脑袋坏啦，笨蛋！不要用这种快哭出来的声音自我介绍啦！……你有什么打算？」「要是被发现，我就加速逃逸。我宝贵的轻型机车驾照不能被吊销啊……」「冷静一点。」智久拼命想要安慰修一，这时友香插话说道：「在下一个红绿灯的地方转弯，怎么样？」下一个红绿灯就在前方200公尺处，是个比较大的路口。修一说：「我知道了。」并且连续点了好几次头。可是——后面那辆警车，居然开到了3人乘坐的LEUS旁边，并排行驶。大概是害怕过度吧，修一不敢再把油门往下踩，反倒减慢了车速。在限速60公里的路上，以30公里的速度慢行。智久用手指着仪表板上的车速，叫道：「速度快一点！时速30公里是轻型机车的速限吧？多踩一点油门啊！我现在准许你用力踩油门！」智久盯着修一的脸，不知道修一的脑筋在想什么，居然转头看着警车副驾驶座上的警察，很努力却又哭丧着脸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智久不禁愕然。修一把驾驶座那边的窗户打开，这么说道：「天气真不错呢。今天还要值勤，真是辛苦了。我会小心开车，不会发生意外的。」「这样会越描越黑啦……你白痴啊！比黑猩猩还不如！」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察，把头转向这一边，用讶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糟了！我们身上穿着制服啊！「修一，快点踩下油门，超过警车！不要跟他们并行！」仿佛没听到智久的声音似的，修一脸部还是维持着僵硬的表情，并没有踩下油门。——真没用！刚才的气势到哪去啦！智久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修一回过神来。既然修一是头脑简单的家伙，那么——「友香说要帮你介绍女朋友喔！在女子高中念书的清纯女孩喔！是名门大小姐那一型的喔！」一听到这些话，修一的脸顿时恢复了生气。智久回头看着后座的友香，用眼神示意，要她劝劝修一。中。——好单纯，这家伙未免也太单纯了吧……智久和友香不禁感到一阵悲哀，同时叹了口气。在高中入学典礼过后的几个礼拜，3人虽然早已是同班同学，却没有什么交集和情谊，只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而已。有一天，修一忘了带午餐的便当，所以，当午休时刻其他同学嘻嘻哈哈地吃便当时，修一只能静悄悄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相当落寞。这可不是夸张的说法，因为当时修一所释放出的负面能量，几乎让教室的气氛整个黯淡下来了。于是，友香站了起来，走到修一的桌子旁边，把自己便当盒里的一块炸鸡送给修一吃。看到友香这么做，智久也跟进，把他在学生餐厅买的三明治分一半给修一。修一一面说「谢谢」，一面吃这份午餐，脸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眼间变成了既天真又开心的小孩模样。——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啊。当时，智久觉得相当讶异。隔天的午休时刻，修一亲手做了两个便当，回送给这两位帮助他的同学。打开盒盖一看，里面添了八分满的白饭，剩下的两分是焦黑的煎蛋。在白饭上面，还用海苔拼出了【谢谢】的字样。智久和友香都觉得很困扰，毕竟他们已经有带便当了，不可能吃得下两个便当。而且，上面还有【谢谢】的字样——这是在玩爱妻便当那一套吗？两人苦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修一却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是为了答谢你们昨天的恩情！今天早上我妈教我做的喔。」但是，两人都有带自己的午餐来学校，实在是吃不下两个便当。修一难道事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吗？他想不出其他的感谢方法吗？智久原本想直说：「我吃不完啦！」可是，最后败给了修一的笑脸。既然是人家好心做的，那就不能浪费，于是他夹着煎蛋，吃了一口。稍微甜了一点。不过，还算好吃。大概是失败了好几次，才终于做出能够入口的成品吧？可是那些失败的煎蛋该怎么办？自己全吃掉了吗？修一的逻辑似乎很简单，欠了什么就该还什么。吃了别人的便当，就该用便当回报对方。他大概是想用亲手做便当这件事，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吧。他在做便当的时候，一定很笃定智久和友香会开心地接受回礼吧。智久吃掉了煎蛋，转头面向修一。「很好吃呢，谢谢！你叫修一对吧，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好吃是当然的啰。因为我将来想要当厨师啊。」「真的假的？」「跟你开玩笑的啦。我将来的梦想——还没仔细想过呢。」那天，3人围着桌子一起吃便当，从此以后，就成了好朋友。——虽然修一既单纯又愚蠢，但是他是个很直率的人。只不过是忘了带便当，就陷入情绪低潮，这就是他的性格。只要送他一块炸鸡和半个三明治，他就开心得不得了。盯着这个人看，就会不知不觉感受到一股幸福的气氛。虽然有时候做事情很胡来，但是在重要时刻，却又会变得无比专注。对智久来说，自己个性中缺乏的特质，居然能在修一的身上找到，也因此两人才能够成为朋友，而且是能当一辈子的朋友。智久内心感到一阵温暖。他用和蔼的眼神看着修一，在修一那一侧，则是与他们并行的警车。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让人忘了现在正处于紧张的状况之中。就在此时，一旁并行的警车突然亮起红色的警示灯，并且启动警笛。——被发现了吗？我应该对修一说什么才好？「乖乖地束手就擒」？还是「快逃」？如果是朋友——正常来说，应该会劝他「乖乖地束手就擒」吧。毕竟，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不能让好友犯下越来越多的过错，要适时阻止他错下去，才是朋友的意义所在。智久看着修一的脸。他还是跟刚才一样，拉长了人中，脸上泛着害羞的红光。他的脑子里大概还被「大小姐」、「清纯」、「介绍」这几个字眼占据着吧。智久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很像是你的个性呢。抱歉，要是我没有把钥匙卡给你，你也不必承担这样的罪过……可是，你绝对不会怪罪我，甚至会嘴硬地说「全都是我的错」。一想到这里，就不禁让人难过。智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拍了修一的大腿一下，然后说道：「马上就到下一个路口了，快点踩油门逃走吧！怎么能让警察毁了我们的幸福呢！」修一点点头，踩下了油门。汽车马上加速前进，智久坐直身子，看着被抛在后方的警车。「好，跟警车拉开距离了，一定逃得掉！在路口那里左转！」「交给我吧！」修一高速冲向交叉路口，然后把方向盘朝左方打。那一瞬间，修一突然大叫道：「嗄？」智久看向前方，有个骑着脚踏车正在通过斑马线的人，面容僵硬地望着直冲而来的车子。那个男孩子穿着制服，是中学生吗？可是路旁的行人穿越灯号还是红灯状态啊，难道是闯红灯吗？修一和智久同时瞪大了眼睛。时间的河流突然遭到扭曲，流动的速度变得好慢好慢，就像是慢动作的世界一样。天上开始落下的小雨滴，仿佛慢到可以轻易用手抓住。修一赶紧踩下刹车，转动方向盘。可是来不及了，没有时间让他们后悔。2吨的重物朝中学生急速接近。——这下完了。智久和修一都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听到了撞击声。两人呼吸停止，不敢喘气。时钟的秒针向前移动了一格，从59秒推进到00秒。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听到4次秒针的转动声，时间的扭曲才再度恢复正常。修一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浑身颤抖着。智久想要确认一下那个男孩子有没有出事，于是伸手握住门把。可是，在即将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你和友香一起逃走吧……修一、友香，你们一起逃吧！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扛！」「……嗄？」智久把身体从副驾驶座挪向驾驶座。「快点跟我换位置！」智久这么喊道，然后一把抓住修一的领口，将他拉到副驾驶座去。自己则是坐上了驾驶座，假装车是自己开的。「友香，你和修一快逃吧！——修一，我有件事要拜托你，等你到了冈山，记得去找一个叫和田直人的高中生。」「……我才不要扔下智久自己逃跑，我们一起逃吧。」「没用的，一定要有人出来顶罪才行！你们快逃吧！拜托！」修一「啊啊啊啊啊！」地大叫出声，抓着自己的头发。拔下好几根头发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轻轻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接着，他走向后方，要打开后门，打算把友香给拉出来。可是友香却在车内紧紧拉住门把，不肯开门。「你真的要把智久扔在这里吗？是吗？」我们快逃的啊！听从朋友的建议，才是最重要的啊！友香是女孩子，不会懂的！」「……看不见的友情，这么轻易就被摧毁了。我才不想听这种……明哲保身、只顾自己的借口！」友香放松了抓住门把的力道，趁着这一瞬间，修一把友香拉出车外。看到他们两人还在争执，智久开口说道：「如果，你们遇到那个杀了我爸的家伙，记得帮我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一拳——喂，你们有没有听到啊？」修一把友香拉离汽车，越拉越远。智久喃喃自语道：「这样就行了。不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呢……」智久非常在意那个被他们辗过的中学生，于是惶恐地打开车门，把一只脚跨出车外。那个人还是中学生，说不定连骨头都还没长硬呢。这样的一个孩子，被车轮辗过的话……身体——身体流出的血液，要是把白色的斑马线染红的话——他的脑海里转过一幕又一幕悲惨的光景，内心萌生的不安与恐惧，迅速地占据了全身。心脏的鼓动速度加快。身体僵硬不听使唤的智久，不敢跨出下一步，看清楚车祸现场的状况。「一瞬间的错误，让人后悔一生。」——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内心。智久握起拳头，狠狠地捶在方向盘上。忽然间，脑海中的恶魔这样跟他说：——快逃吧。开车撞死人的是修一。快逃吧，没必要替他顶罪。你真想为了那家伙，毁掉自己的一生吗？朋友终究会离你而去的，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就背叛你。什么恩情和感激，只有在当下才会浮现，不久之后就会被人遗忘，变成尘封的过去。只要换个班级、换个学校，就无法跟老同学取得联系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脆弱。朋友这个字眼，只是装饰品而已，就像花朵一样，虽然绽放的时候很美丽，可是一旦枯萎就毫无价值了。朋友关系也是这样——和爱情相似，总有消退的时候。「不对！闭嘴……修一才不是那种人。」智久这么对自己说。「必须抛下朋友的人，心里更难过。背叛他人的人，心里更难过。我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内心痛苦的人是修一。我说得没错吧，修一。」——警车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姗姗来迟。智久抬起头，这时，车身周围已经出现了一些围观的人，想逃也逃不掉了。智久看着后照镜，那一瞬间，他张大了嘴巴。「你在干什么，修一！」修一张开双臂，站在警车前方。他右手高举着驾照，用力挥舞，想吸引警察的注意，同时大声喊道：「引起车祸的人是我！我以为轻型机车驾照可以用来开车！我就是那个笨蛋，快点逮捕我吧！」在不远之处，友香默默地看着修一。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抽抽咽咽地啜泣。这一刻，在友香的心里，是不是把智久和修一放在天秤的两端，衡量两者孰轻孰重呢？究竟她会选择哪一边呢——智久一边流泪一边怒骂：「你真的是个大笨蛋！我不是叫你和友香一起逃跑吗？你宝贵的驾照会被吊销，还会被送到监狱去啊……会交不到女朋友喔，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吗？」一股灼热的感觉，从智久的心底升起。——朋友，究竟是什么？在我的身边，有几个这样的人，能够让我肯定地说：「这家伙是我朋友」呢？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收到简讯：1则】【6月8日（星期二）晚间6点5分】【6/8星期二18：05 寄件者：友香主旨：　　本文：以下是修一要我转告的话。如果你犯了罪，要我顶罪，我也绝对不会生气。理由是什么，等你到监狱来会客时，我就会告诉你。所以，你想知道的话，一定要记得来会客。所谓的朋友，就是即使遭到背叛，也毫无怨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怨恨对方——只有相信的人，才能拥有朋友。我们的关系就像是豆腐，不管怎么用力摇，也不会碎裂、不会坏掉。再见啦。豆腐小子。 END】修一朝向警车，对窗户里头大喊：「不快点把我带走的话，我会憋不住小便，尿在警车里喔！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公权力、我爸，还有狗！还有，我最讨厌吃的东西是苦瓜，最爱吃的食物是豆腐！我目前正在征求女友，不行吗！听到没有？公权力！」看到修一沙哑的呐喊，智久静静地走出车外。「什么爱吃豆腐——把我也列入豆腐渣脑袋的伙伴啦！算了，当个笨蛋也没啥不好啦！」引擎盖前方，有个大婶把购物袋放在地上，正准备把那个男孩抱起来，可是旁边有人出声说：「不要乱动比较好喔。」「……真的很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请在这里稍等一下，抱歉。」智久这么说完，把眼光从那个男孩身上移开，迈步走向警车，并且用非常轻的力道，温柔地拍了拍修一的肩膀。「是我们的错。我们最先要做的——并不是划清界线说是谁开的车、谁引起车祸、以及谁该出来顶罪。我们应该先去看看那个男孩的伤势，这才是最优先该做的事。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看看他，一起向他道歉，这才是最重要的。」修一突然变得正经八百，警车里的两名警察看着这边，感到一脸困惑，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智久看着驾驶座上的警察，冷静地说明现况。「我们借了我爸的车，正要开去冈山，而且是无照驾驶——结果在这个路口撞到人。请原谅我们鲁莽的行为，真的很对不起——修一，我们走吧。」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坐在驾驶座上的两名警察赶忙开门下车。「你们都跟我过来！」其中一人用严厉的语气这么说道，然后走向智久他们所开的车。两人跟在警察后面走着，这时，警察腰上配挂的无线电发出了带有杂讯的通报声。「轧轧……正在巡逻中的警察，一旦发现高中生，立即带到指定地点，送上巴士。现在已经有七成的高中生移动完毕。另外，在县境附近，状况依旧相当混乱。——关于本日中午过后，从海中打捞上来的一对疑似高中生男女遗体，已经被人领回了。轧轧……」——只有七成的高中生抵达冈山县吗？想来也对，当然还是有人不当一回事，所以迟迟没有出发。至于……遗体被领走了？遗体就是尸体不是吗？我才不敢碰尸体呢。谁把遗体领走了？死者的家属领走的吗？……不，就算是家属，警方也不至于会轻易让人领走遗体才对。智久抬起头来，警察一路走向车头前方的那个男生。这时——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抓了抓头发，勉强挤出笑容，好像深怕受到惩处一样。「你没事吧？」警察问道。「对不起，我没看灯号就过马路了。补习班今天要举行模拟考，要是我考的成绩很差的话，我爸妈会宰了我的——我不能迟到，得赶去补习才行，抱歉先走一步了。」那个男生劈里啪啦地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之后，跨上那辆骨架扭曲，轮圈变形的脚踏车，打算逃离现场。「喂！等一下！」「既然对方这么说的话，就当作没发生这起撞车意外吧，可以吗？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他追回来……」警察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很懒得节外生枝。「……啊、不！这样就行了。」智久马上冋答。「可是，无照驾驶这件事，你们都还是高中生吧？关于这方面，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你们，请你们坐上警车吧。话说回来，今天已经不知道遇到多少起了，全都是无照驾驶……」智久和修一跟着警察，乖乖走回警车那边，坐到后座去。副驾驶座那边则是坐着一位年纪较大的警察。友香跑上前来，敲了敲副驾驶座的玻璃窗。「我也要一起上车。我也要写笔录，请让我上车。」「结果，我们三个人又黏在一起了。」智久无奈地说道。驾驶座的警察确认了3人就读的学校名称，然后走出车外，用无线电和警局联系。过了大约1分钟左右，他又回到驾驶座上，启动了警车的引擎。「笔录以后再写吧。得先把你们三个人送到冈山县才行——冈山那边现在到处都是人，很混乱呢。」载着三名高中生的警车快速奔驰，前座的两名警察则是一脸凝重。智久在修一耳边小声说道：「警察还真可怕呢！修一，你可别说什么无厘头的话，招惹到警察喔——对了，你说『如果你犯了罪，要我顶罪，我也绝对不会生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不过，没有去冈山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啊？」「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三成的高中生都没有去啊，我想，应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内心怀抱着不安的3人所搭乘的警车，就这么一路驶向冈山县的笠冈市。行车途中，智久向警察询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是，副驾驶座上的警察只暧昧地回了一句「放心吧」，就这么点点头蒙混过去。车子就这样开了2个钟头，逐渐接近笠冈市了。路旁的光景有了改变，到处都看的到镇暴部队的身影，还有些电视台记者夹杂其中。这异样的气氛，让人感到疑惑和担心。内心紧张的3人，都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车子又开了10分钟左右，这时看到街道两旁的电线杆与电线杆之间，被警方拉上了黄色封锁线。到处都有镇暴部队和警察站岗，市街俨然进入了警戒状态。通过笠冈市的路标之后，此时3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确认服从】？这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是发生了恐怖分子攻击事件呢。」修一这么说道，但是智久认真地看着窗外的情景，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副驾驶座的警察转身过来，对着他们3人说：「现在要带你们去古城山公园。」「请问……其他同学也都在那里吗？」「广岛县内的高中生，都被集中在笠冈市周边的几个地点。有些学生集合在恐龙公园，还有……」「我比较喜欢去恐龙公园，那里摆放了很多大恐龙的模型，一定很好玩。」修一还是老样子，又开起了无聊的玩笑。警察狠狠地瞪着他。智久赶忙用手捂住修一的嘴。小声对他说：「我们不是来玩的，别说那些无谓的话。」「对不起，别理我。」警车终于停了下来，望着窗外，到处都是人、人、人——公园里全都是穿着制服的高中生。除此之外，公园里还有警察、镇暴部队和自卫队员的身影。许多人正忙着搭设临时帐篷，还有穿西装的人来来去去。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事件。这里除了高中生之外，没有一般的市民。这个环境就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一般，外人应该也无法任意进入吧。突然间，友香开口说话了：「啊！你看，是我们学校的制服耶！大家都在那里！」警察关掉了警车的引擎。「集合的场所是依照学校来区分的——你们先在车子里等着。」警察走出警车，把他们3人留在后座。【6月8日（星期二）晚间9点43分】太阳已经下山了，不过，公园内的路灯、还有临时设置的大型照明灯，把古城山公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光亮。赏夜樱专用的美术灯也一并打开了。只不过，那微弱的光线，完全比不上探照灯的强光，结果就像被一张大嘴吞噬一般，不留一丝踪影。修一把额头靠在警车的车窗玻璃上，环顾着周遭，活像一个好奇的小孩。「为什么要分这么多地方安置呢？把所有高中生都集中在一起，不是比较好吗？你觉得呢，智久？」「这个嘛，那些大人物有他们的考量吧，我们是不会懂的——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智久突然沉默了下来，开始用理性的角度思考今天遇到的种种事情。「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修一把额头沾在车窗上的油脂给抹掉，这么问道。「啊，抱歉。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吧。」「以防万一？拜托你用简单一点的方式解说给我这个白痴听吧。」「你想想广岛车站前面发生的事，不是有人打群架吗？聚集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引发混战，镇压也越不容易。所以，把高中生的集合地点分成多处，应该是要预防这类情况再度发生吧。还有，把人群打散的话，就不太容易出现示威游行的情况——用意大概是这样吧。可是，真的把所有人都打散，区隔开来，反而很难确认谁抵达了冈山县。照理来说，同一个学校的人，会自然地聚集在同一个地点，因为是同学，所以很快就会互相联络，集结起来。也因此他们才会以学校为单位，分别安置，人数比较容易掌握，也比较方便说明事情原委吧。」「要预防发生打群架和暴动……所以才会搞得这么戒备森严，把高中生完全和外界隔绝开来是吗……」「这样想就很合情合理了。我想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吧。那些大人一定知道，所以先做好准备。」「别说得这么吓人啦。真是越听越恐怖了。」修一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动摇。「我、我也觉得……」友香缩起了肩膀。突然间，有人叩叩叩地用手指敲了敲车窗。「哇啊啊啊啊啊！」修一惊吓得大叫起来，原本有气无力的智久和友香，也跟着大叫出声。车窗开着一道大约20公分的开口，有个女孩子正朝警车里张望。那个女孩子脸脏脏的，头发也相当凌乱，就像是在深山里游荡了好几天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双色的三层项链。由于她浑身脏兮兮的，反而把项链衬托得更为闪耀夺目。那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什么给附身似的。那是一种令人嫌恶的表情。她眼神空虚地望着车内，然后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血雨即将落下，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人能逃得了。命运是无法违逆的——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想逃吗？你们以为逃得过咒怨的束缚吗？」——这个女孩子是谁啊？她在说什么啊？3人都讶异地望着她，这时修一开口了。「我已经完成了被赋予的使命。有个男生，即使知道明天朋友将会死去，他还是期望能活到最后一刻。有个女生，为了早日从痛苦中解脱，打算杀了朋友。这两人的想法，直到最后一刻，依旧水火不容。就像对安乐死的看法一样，赞成派和反对派的意见，永远不会有交集……有个一心想要保护那个男生的人说过『总有一天心愿会得到报偿』，可是，那个女生能够得到报偿吗？那个【国王游戏】的最后，留下了一行讯息。一个悲剧的女孩，向她所爱的男朋友说谎，故意让她的男朋友下手杀了她。那个女孩想要把这个讯息传达给他，在讯息中蕴含着期待和希望——不，这个讯息就像是未完成的情书，这样解释或许比较正确。『希望伸明能够连同大家的份过着永远幸福的日子，我相信这样的未来。』我必须把这个情书，转交给金泽伸明，不管有多么困难。那是犯下过错、改变历史的我所背负的使命。当我完成这项使命、把情书交给伸明之后，我才能够从我给自己下的咒怨中获得解脱。」修一对着那名转身离去的女孩子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儿玉叶月。」「我叫渡边修一！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叶月没有回答，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之中。「她叫叶月啊？虽然脏兮兮的，可是好可爱喔。长相刚好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呢！这种带有神秘感的女生，说不定也很不错，真想再见到她。」智久用力地抓住修一的双肩，猛力摇晃着。「还有很多事情可以问她啊！笨蛋！光是问名字有个屁用！白痴！她说的『血雨即将落下，所有人都会死』是什么意思？还有【国王游戏】，她提到了伸明这个人……他是谁？还有很多可以问的啊！你的脑袋里怎么只有交女朋友这个念头而已啊！」「对，对不起啦。」智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修一，你居然知道警车的车门无法从内侧开启。难道你打算要逃跑？这件事我就暂且不提了。表情僵硬的警察回来了，他从驾驶座那边望向后座的3人。「你们之前所犯的错，是不可原谅的。虽然做坏事就要接受惩罚，但是，这次因为有状况，所以暂且保留，不做处分。好啦，下车吧。」智久担心修一会突然大喊「太棒啦！」，所以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修一。大概是感受到智久眼神中的杀气吧，修一乖乖地向警察低头道谢。3人走出警车，朝开阔的地方前进。好不容易得到解放，离开窘迫的警车后座，智久用力撑开双臂拉拉筋骨，同时做了个深呼吸。——得到解放？什么解放？必须面对现实的瞬间，终于要来临了……故事即将展开。朝着最终一幕倒数计时的沙漏，已经开始落下一颗颗沙粒了。3人开始在挤满了高中生的公园里，寻找班上的同学。公园里喧闹不已，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一波波的人潮走向临时帐篷，扛着电视摄影机的摄影师和拿着麦克风的记者，逐一询问那些站在临时帐篷里的人，活像是在采访元旦参拜的盛况。在有凉亭遮蔽的长椅上，还有铁丝网围栏周边，许多高中生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集团，手上拿着配给到的茶水。有些人拿起手机热衷地按来按去，有些人像是睡着了似地发着呆，也有些人玩手机游戏玩得不亦乐乎。「我完成了皇家怪盗的蒐集宝物任务啦！」到处都听到人们开心的嬉闹声和说话声。至少，在古城山公园这里，高中生们丝毫没有感受到危机即将来临。到处充斥着散漫却又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气氛。修一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搜寻着。「叶月在哪里啊……？」智久对他说：「你还是别跟那个女生扯上关系比较好。的确，她是长得很可爱，可是，看起来很像是个极度自我中心的人。说什么『改变历史』、还有『使命』和『咒怨』之类的话，好像对那些邪教魔法深信不疑的样子。她那么喜欢诅咒之术，说不定每天晚上都在诅咒她讨厌的人快点死掉呢。还有，她的制服弄得那么脏，就好像连续好几天躲在深山里，半夜拿锤子钉稻草人偶一样，我说的对吧？」「你这样从外表去论断别人很不应该喔。而且你说的话带有偏见。」「我也同意智久说的。那个女生好像带有一股危险的气息，还是别靠近她比较好……」听完智久和友香这么说，修一口沫横飞地大声反驳：「你们怎么可以破坏别人的恋情呢，恋爱是个人自由啊。如果说，叶月是个跟你们的预测完全不同的人，你们愿意负起责任吗？你们敢断言，我跟她交往绝对不会得到幸福吗？」「我当然不敢断言……那只是我个人的想象罢了。算了，也没错啦，你想谈恋爱，我的确没立场干涉你。」「就是啊。什么叫『别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好』？朋友之间可以说这种话吗？我们的友情就只有到这种程度而已吗？」「哈哈哈，说得也对——不过，那个女孩子提到安乐死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假如真的发现已经没救了，你赞成用人为的方式造成他人死亡吗……」「我赞成。假如迟早都要死，与其在痛苦中挣扎，还不如死得痛快一点。」听完修一的答案，友香皱起了眉头。「我还是希望能够活到人生的最后一刻，所以我反对——智久呢？」「我也是反对派。该怎么说呢……生命并不是单单属于一个人的东西，而是属于曾经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的东西。我爸去世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够活久一点，因为我觉得，我爸的生命，并不是专属于他而已。」修一歪头倾听着。「好难懂喔。不过，跟我们没关系啦。我们都很健康啊！想那些事情一点用处都没有，别浪费时间啦！」【6月8日（星期二）晩间11点52分】在距离30公尺远的地方，有人拿起扩音器开始说话，突然引起公园的人一阵骚动。人群实在太吵了，完全听不清楚扩音器在说些什么。但是，周围的警察和镇暴部队、自卫队员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凝重了。智久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先做好准备。』打群架、暴动……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没有服从命令的人，会变得怎么样呢……？我们三个人已经抵达了，可是，一股厌恶的预感始终闷在胸口，挥之不去。古城山公园位于视野极佳的高地上。智久暂时离开修一和友香，走到公园的一角，往山下俯瞰夜晚的市区。现在这个时间，还有很多民宅是亮着灯的。居民们是否在关注【国王游戏】的发展，正打开电视收看新闻呢？他把视线移向海的那一边。在海岸线上，有几个发出灯光的区域，和周围的阴暗相比，那几个地方特别明亮。或许，就跟这座公园一样，架设了许多大型的探照灯吧。由此可见，在海岸线那边，也设有让高中生集合的地点。？所以，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先逃走！」他拉着两人的手，钻出人群，想要离开广场。「送我们来这里的警察也说过『虽然做坏事就要接受惩罚，但是，这次因为有状况，所以暂且保留，不做处分』，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状况是什么……不过我认为绝对不是什么小事！一定会发生大事！」离开人群的3人，朝着离开古城山公园的下坡车道走去，可是，马上就被好几名站岗的镇暴队员拦住了。镇暴队员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和裤子，戴着深蓝色的头盔，头盔前方有一整片透明保护镜，脚上穿着钢头的军靴，防弹背心上则是印着「POLICE」几个非常醒目的白色字母。他们3人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重装备的镇暴队员。镇暴队员的眼神透过保护镜，注视着他们3人。「请返回公园。现在还不能让你们出来。」智久向镇暴队员大吼道：「你们把我们关在这里要做什么！难道……要把我们杀了吗……住手……哇啊……」智久被身后的镇暴队员捂住了嘴巴。「请不要做出任何有可能引发不安与混乱的言论和举动！」镇暴队员怒斥道。修一则是举起拳头，准备要殴打镇暴队员。「你们究竟要对老百姓……而且还是高中生做什么！」「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各位。」「所以呢？你们还是对我们使用暴力啊！虽然我最讨厌公权力，可是，你们想对智久不利，我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智久转头看着那个捂住他嘴巴的镇暴队员，感觉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地拍拍镇暴队员的手臂，于是镇暴队员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有个女生说……这里会降下血雨，请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或许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可是，我真的很怕我们会死在这里……」智久一面用手背抹抹嘴巴，一面这样问道。被智久瞪着的那名镇暴队员，别开了脸。他还是闭口不语，但是另一位镇暴队员说话了：「我们绝对不会加害各位的——虽然，我们也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事。不、说不定根本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这么辛苦了。」「还剩下5分钟是什么意思？」突然从广场那边传来广这样的叫声。另外有个男生则是用手机上网，看着某个网站的留言板，这么说道：「自从地球诞生后，生命的大灭绝已经重演了18次。最为严重的一次发生在2亿5千万年前，灭绝的生物超过95%——以下是制作这个网站的人留下的感想。他认为第19次大灭绝必定会到来，这绝对不是什么邪教或是空想。这是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事，你们凭什么认为，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们能够断言吗？」智久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人只要活着，内心永远存在着恐惧。打雷、地震、台风、火山爆发、咒术、黑暗，以及死亡……鬼很可怕，可是真是如此吗？鬼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产物，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可是为什么人会偏执地认定鬼很可怕呢？因为那是人类本能所畏惧的事物——也就是死亡与黑暗、以及自己的幻想。正因为人害怕黑暗，才会升火照明，或是打开灯光。「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就这样等着看吧。」智久说完之后，吞了一口口水，把视线移向人群。【6月8日（星期二）晩间11点57分】古城山公园的广场上，有许多人都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像是要见证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一般，人群中不断冒出兴奋的气息。接下来即将看到的，不是幻想，而是百分之百的现实。既然是必定会发生的现实，现在也只有静静等候了。电视上，原本的节目都被取消，改成了特别节目。评论家、大学教授、以及记者们，都在探讨这个【国王游戏】。「这是非现实、科学上无法证实的。假如说，真的像社会上流传的那样，没有遵从命令的人要受到惩罚，那就表示惩罚会对人体造成影响，甚至引发死亡。但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没有任何引发死亡的要件。」著名的大学教授如此发表高论。随后，又将问题焦点转向「政府到底在想什么」，批判起当今的政权。放在摄影棚内的数位时钟，上面的数字跳到了23点59分。电视画面上，则同时出现了【还有60秒】的跑马灯字幕。倒数计时开始了。「59」、「58」、「57」……「30」……「20」……「10」……「3」、「2」、「1」。下一瞬间，电视荧幕上浮现了【不遵从命令者将受到惩罚】这样的一段不祥的文字，而这些文字都是象征不幸与死亡的黑色。民营电视台正在做实况转播，在广岛和冈山的县境上，采访一对头发染成金色的高中生情侣。两人站在镜头前，以山中的国道和树林为背景，隔着县境，男生站在广岛县那边，女生站在冈山县这边。两人手牵着手，就像是要证明给大家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根本不会有什么惩罚降临。「明天他要带我去吃高级料理呢！是大饭店最顶楼的高级餐厅喔」那个女生说道。「是啊是啊，要是我受到惩罚，我就请客！你这丑八怪！拼命吃吧，吃到胖死为止。」「我真的会拼命吃喔！对了，还要买香奈儿的皮夹给我喔！要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我一定要狠狠地嘲笑那些信以为真、跑到冈山县的人！——啊、摄影师先生，时间是不是快要到啦？」「……时间……已经过了……」「时间已经过了？什么？」她皱起眉头，用讶异的眼神望着摄影师。摄影师瞪大了眼睛，却噤口不语，好像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摄影师开始浑身颤抖，结果连摄影机也跟着摇晃起来。「你怎么啦？」女生对着摄影师这样问道。「大家看到没！那些听从命令跑到冈山县的人，真是有够蠢，什么事都没发生嘛！」摄影师的耳朵根本听不进她所说的话。他用颤抖的手，指着男朋友所在的那个方向。女生还是紧紧抓着男朋友的手，可是，这时却觉得比刚才沉重许多，就好像单手拿着重物一样。这是重力在往下拉吗？她转头看着男朋友。男朋友还是跟刚才一样，好端端地站在旁边。「你们是怎么啦？」女生不解地再度转头看着摄影师。摄影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手……臂……」「手臂？」她把视线移向男朋友的手臂。他的手臂——已经和躯体分开来了。被整齐切断的缺口处，涌出大量的鲜血。虽然还是手牵着手，但是感觉不对劲。其实，她是拿着男朋友的手——这样解释比较恰当。两人的手臂，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手臂。加长的手臂垂挂在她的膝盖处摇摇晃晃。「这……是……这是什么啊……呀啊啊啊啊！」女生尖叫出声，把手一甩，抛开了男朋友的手臂。男朋友的手臂在空中飞舞，洒出一片血迹。男生则是无声无息地倒落在地上，双手双脚早已分家，只有躯干摔落在地上。24小时一直有人在贴文——突然停止了。在特别节目中议论纷纷的评论家、大学教授、还有神秘学专家的说话声——突然停止了。围着桌子、边吃东西边看电视的人们的手——突然停止了。一面吸烟一面看电视的人，嘴上叼的香烟——突然掉下来了。「【国王游戏】根本就是一场笑话！」这么嘻笑着的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6月9日（星期三）午夜0点0分，就像是忘了计时一般，这一瞬间，这个国家停止了所有的活动。全日本都遭到无比的震撼。恐惧、惊愕、不安、迷惘、颤栗——前所未有的体验全面席卷而来。就在双手双脚都被截断，停止呼吸的男生身旁，女生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大声哭喊着：「哇啊啊啊啊！为什么矜变成这样！只因为没有到冈山县吗？谁能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她站起身来，走向摄影师，抓住摄影师的肩膀猛力摇晃，摄影师扛着的摄影机因此重重摔到地上。「喂！听到没！回答我！只因为他没有到冈山县吗？——我不要吃豪华晚餐，也不要香奈儿！……对不起，以前用那么多难听的话骂你，我现在……只要你活着……」说完之后，女生像是全身力气被抽走似的，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几次眨眼的时间，忘了计时的时钟，又再度开始运作。停止贴文的网路留言板，再度涌入大量的文字。【死掉了。】【这是开玩笑吧？】【wktk（非常期待）。】【我想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是电视台搞的特效吗？】【疯了。】【还有多少高中生留在广岛县啊？】【谁知道呢？】【超过8万人。】【国王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不服从的人就要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我拒绝这样活着。】【不服从的人就要死。】【大屠杀！】【我们都会死在现实的世界里。】【接下来我们将会体验到人类从未有过的经验。】特别节目里那些高谈阔论的高级知识分子，依旧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节目主持人为了让节目继续下去，不断地向这些来宾丢出问题，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刚才的电视画面，很快就被上传到YouTube，观看的人次也急速攀升。全日本高中生的手机，也在此刻同时响起。担心孩子的父母亲、朋友都拼命地打电话。此外，还有更多电话瞬间涌向电视台和乡镇市公所等政府行政机关，一时之间，电话线路全都塞爆了。「血雨已经降下。有几万人流下了鲜血——这就是现实。这样的命令，每天都会持续！而且会越来越激烈！无法承受的人，就先在这里自杀吧！」古城山公园里，有个女生这样大喊道。是叶月。在这个到处都是人、陷入恐慌状态之中的公园内，根本没有人注意听她说什么。为了吸引人群的目光，叶月采取了大胆的行动。她脱掉制服外套和白衬衫，突然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继续脱啊！」「她在想什么啊？那个女生……脑筋坏掉了吗？」「这个女生是变态吗？」「没有收到『在众人面前脱衣服』的命令啊！」听到人群骚动的智久，朝着叶月的方向望去。可是，友香从他身后遮住他的眼睛。「不准看！」就算被当成变态，叶月也无所谓了。此刻的她，完全抛开了羞耻心。脱到只剩下内衣裤的叶月，再一次大声、而且认真地喊道：「这样的命令会每天持续下去！而且越来越激进！无法承受的人，先在这里自杀吧！政府应该帮助那些决定要自杀的人……」「不要再说了！」几名警察冲上前来，把叶月给抓住。虽然叶月被警方牢牢抓住，却还是放声大喊：「我有话要对能够结束这场恶梦的人说……快放开我！」修一色眯眯地望着全身脱到只剩下内衣的叶月，智久则用毅然的表情说道：「友香，我不是想看那个女生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可以感觉到她是有话想说，所以拼了命地想要传达某种讯息。为了让别人注意听，她才会做这样的傻事。可是——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传达给某个人。」友香听了智久认真的说明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遮住他双眼的手给移开。「谢谢你，友香。」叶月还在不断地大叫道：

第四卷 灭亡6.08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