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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狐者异 包装纸

作者:畠中惠 字数:23218 更新:2024-02-24 11:15:18

<p>1</p><p>一个小女孩在长崎屋的厢房里来回跑着。当她的身影藏到隔扇后面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笑声:“吱吱吱……”</p><p>“铃铃,少爷身体不好,正躺在床上,安静一些吧。”</p><p>在起居室的圆火盆边说话的,是卖胭脂水粉的店铺一色屋老板的孙女阿雏。</p><p>因为不久前的失踪事件,铃铃、阿雏、铃铃的叔叔,以及阿雏的未婚夫正三郎都跟少爷熟悉起来。今天,为了探望又一次卧病不起的少爷,阿雏带着铃铃来到了长崎屋。</p><p>少爷这回好像病得很厉害。令人吃惊的是,为了不让他随便起床,被子上竟缠着一圈圈细绳子。</p><p>“啊……少爷,您还真是十足一副病人的模样啊。”阿雏微笑着说道。</p><p>她今天也和往常一样,脸上抹了厚厚的白粉。这在江户可是绝无仅有的。</p><p>长崎屋的一个伙计曾偷偷地在店里说,阿雏真像是白墙老妖的孙女。</p><p>但无论多么奇怪的事物,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现在,长崎屋的人对阿雏化的妆已见怪不怪,无论是谁,看到她那涂了厚厚的白粉、几乎看不到五官的脸,也不会再吃惊了。正因为如此,长崎屋是一个让阿雏感觉很轻松的地方。她经常带着铃铃来拜访老板娘阿妙夫人。</p><p>因为铃铃的关系,她们也经常到少爷的厢房。</p><p>“哎呀,铃铃,你怎么还在跑啊?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不是挺听话的吗?”</p><p>阿雏一边从仁吉手中接过茶杯,一边发愁地皱起涂得雪白的脸。</p><p>一来到长崎屋的厢房,铃铃就爱吵闹。今天少爷身体很不好,不能再像平时那样由着她了,阿雏想着,站了起来。</p><p>“可是,我在和小鬼们玩官兵捉强盗呢。”</p><p>铃铃还很小,说话细声细气的。也许她是在追蝴蝶或是跑进厢房的小猫。</p><p>“铃铃,快坐到这里来……咦,没人?”</p><p>阿雏打开隔扇,顿时瞪大了眼睛。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在这个厢房里,常常是能听到铃铃的脚步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看不到她的身影。而且这种时候,铃铃常常会发出奇怪的“吱吱”声,有时候还</p><p>对着隔扇自说白话。阿雏脸上浮起一丝担心的表情,但仍坐回到少爷旁边。</p><p>少爷看着阿雏那副样子,不禁苦笑起来,把脸朝向她,说:“阿雏小姐……铃铃是……和……咳咳,玩呢……你……咳咳……不……担心……”</p><p>“少爷,这……”阿雏一脸犯愁地歪着头。这回少爷生病,连嗓子都哑了,说话常伴随着干咳,好像在说梵语,一句也听不懂。</p><p>坐在被子旁边的仁吉轻轻一笑,把少爷的意思重复了一遍。</p><p>“阿雏小姐,少爷说的是,让你别担心铃铃,他的病也已经好了许多。”</p><p>仁吉一边说着,一边把拧干的手巾放到少爷的额头上。说什么病已经好了,这种话连他的小手指头尖都不会相信。这个伙计对少爷的溺爱无以复加,所以总是比别人更爱操心。仁吉又对阿雏讲起了早上</p><p>的事。</p><p>“事实上,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少爷的高烧已经退了。啊呀,真是可喜可贺啊。”</p><p>早上,不管仁吉怎么阻止,少爷还是很快从床上起来了,还说,如果再睡下去,就要跟被子长到一块儿啦。</p><p>然而没过一会儿,少爷又咳得喘不过气来,脸色也马上变得煞白煞白的。</p><p>仁吉不顾少爷的抗议,把他扔进了被窝。而且,这回为了不让少爷再轻易地钻出来,还用捆行李的细绳把少爷连同被子一起捆了好几道。</p><p>“很过分吧?”少爷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阿雏。这就是仁吉干的好事。</p><p>“只要您的病能好,多大脾气我都忍着。说这说那的,也不顶事啊。”仁吉说。</p><p>少爷见自己说不过,就把头缩进了被子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p><p>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是,阿气小姐,离在进看上气补他好,即么了?”</p><p>“可是,阿雏小姐,你最近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怎么了?”仁吉解释了一遍。</p><p>“没,没有……没什么不好。”</p><p>忽然听少爷这么说,阿雏吃了一惊,她没料到,少爷会注意到自己有点不太对劲。</p><p>(他在担心我呢。真高兴。)</p><p>但是让一个病人担心自己,这可不太好。阿雏马上摇摇手。</p><p>也许是她回答得有些慌张,少爷一脸好奇地紧盯着阿雏,说:“卡气……离看上气好像西里有细。要是下所起来的话,偶于以提。”</p><p>“可是……你看上去好像心里有事。要是想说出来的话,我愿意听。”仁吉替少爷解释道。</p><p>“少爷总是这么善良。”</p><p>有一瞬间,阿雏的声音认真起来,但是很快,那种感觉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平常说话时明快的腔调。</p><p>“您不用担心。您再说话的话,对身体不好。”</p><p>少爷当然也知道,现在自己最好别说话,但是……</p><p>“大西,如果以为胜必就不所花,偶这一笔子就没有戏么卡一所花的一子了……”</p><p>“少爷是说,如果因为生病就不说话,他这一辈子就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日子了……看看,少爷,您又咳嗽了。”</p><p>少爷还很想说话,可是声音越来越沙哑,咳得也越来越厉害。阿外患告辞,就唤铃铃。</p><p>“吱哇!”正在这时,厢房内响起奇怪的声音。</p><p>“咦,这是什么声音?”</p><p>阿雏马上四处张望。这时,耳边又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轻微的脚步声。房间角落里的屏风忽然猛地向前倾倒了。正当阿雏吃惊地起身时,铃铃从走廊跑回房间,不料却被屏风绊了一跤,“咚”地飞到了少爷的被子上。</p><p>“啊!”阿雏和仁吉大吃一惊,铃铃正好掉到了少爷的胸口上。少爷被绳子和被子捆住,想逃也逃不了。不知道为什么,铃铃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盒,药盒正好狠狠地拍在了少爷脸上。</p><p>“啊!”随着一声短促的叫声,这回少爷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他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p><p>“啊,少爷!”</p><p>伙计的叫唤没有回应。仁吉皱紧眉头,立刻敲响了房里的铜锣。有伙计从正房跑过来,然后赶紧飞奔前去请源信郎中。</p><p>本是来探病的,没想到却让病人的病情加重。阿雏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然后赶紧抱起铃铃,离开了长崎屋的厢房。</p><p>2</p><p>等铃铃坐着轿子回了自己家——位于深川的木材店中屋,在一色屋,阿雏和祖父母与往常一样,离开伙计们,在里屋吃了晚饭。</p><p>作好睡前准备,接下来就是阿雏一天当中可以稍稍喘口气的短暂时光了。卧室里已经铺好了被子,装衣物的浅筐也好好地放在了床头,旁边是放着茶壶和茶杯的托盘。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灯笼发出亮光。</p><p>“屏风为什么会忽然倒掉呢?少爷没事吧?”</p><p>阿雏托着腮靠在灯笼旁边的书案上,视线落到了手里的小药盒上。</p><p>“哎呀,糟了,这是谁的东西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因为是父亲的,少爷时常很珍惜地随身带着,现在应该也还在用那个小药盒。</p><p>“那么,这个药盒……难道是仁吉的?明天一定要去还给他。”</p><p>明天还要去趟通町,又要外出……阿雏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憋闷。这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怕见人。</p><p>“真是讨厌。就是因为这样,少爷才说我看上去气色不太好。”</p><p>阿雏轻叹了一声。临睡前,阿雏往脸上拍了一点叫“花之露”的化妆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p><p>看到少爷担心自己,阿雏心底深处好像被一束光照亮了,不由得意识到自己就是在烦恼。最近,她一直在想一件事。</p><p>(我应该说出来吗?)</p><p>但是,就算把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阿雏深知这一点。她紧皱着眉,黯然垂下眉梢,用手抚着脸。</p><p>“唉……”唇间漏出一声叹息。她伸出胳膊,伏在书案上。</p><p>(少爷看出我心情不好……)</p><p>他今天才会一脸担心地问自己。如果谈话再继续下去,少爷也许会问:“你的烦恼……跟中屋的正三郎有关吗?”</p><p>想被少爷彻底地追问吧?那样,自己就不会逃避这个问题了。也许就是这样。阿雏握紧小药盒,想道。</p><p>正左思右想,夜已深了。阿雏赶紧熄了灯笼,准备睡觉。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连隔扇都看不见了。</p><p>事实上,阿雏很喜欢黑暗。像这样一片漆黑,自己在意的各种东西就都看不见了。黑暗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柔。</p><p>她轻轻地钻进被窝里,被子的柔软可以让心情放松下来。要是平时,眼皮会越来越沉,马上会进入梦乡。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p><p>(是为了明天去长崎屋还药盒担心吧?要是不想去,就让伙计送去好了。)</p><p>阿雏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她俯卧着,拿起枕边的小药盒。</p><p>油漆光滑的触感给人的感觉很好。拿到眼前一看,白色的波浪画得十分精致。阿雏再一次感叹:药盒真漂亮!</p><p>忽然,阿雏瞪大了眼睛。</p><p>(怎么回事?为什么……能看到小药盒呢?房间里一片漆黑,我已经把灯笼熄灭了啊……)</p><p>阿雏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朝自己手上看去。还是能看到小药盒,手也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了。真是奇怪啊!阿雏赶紧环顾四周。</p><p>被子四周的黑暗好像凝固了似的。黑暗中,一个银白色的发光的东西在微微动着。阿雏不由得紧张起来。</p><p>(好像有什么人?)</p><p>她的心猛烈地跳动。</p><p>(深更半夜,潜入女孩子的房间……)</p><p>是小偷吗?可是那人没有发出声音,店里也没有吵嚷声。</p><p>(那么,是妖怪吗?不,也许是幽灵。)</p><p>阿雏害怕极了。她强忍着泪水,拼命往外爬。手抓到了枕头边的茶壶。阿雏立刻把茶壶朝发光的地方扔过去。</p><p>“啊、啊……”房间里响起了奇怪而沉闷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惨叫。有人从暗处滚到了被子旁边,是一个穿着华丽的棋盘格花纹和服的男人。</p><p>“你干什么?快住手!我是屏风。沾上水的话,纸就会化,会破掉的。”</p><p>那人慌张不堪地拿着手巾,拼命地擦拭身体。可能是被茶壶砸到了,他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小包,但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擦着身上的水。</p><p>他没有带利器什么的。而且明明是深夜出现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却连看都不看阿雏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嘟嘟囔囔地抱怨。</p><p>看到他一副心地坦荡、满不在乎的样子,阿雏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紧张和害怕也慢慢地消失了。怎么看,眼前的人都不像是幽灵……也不像是一个闯入女孩子的房间为非作歹的恶徒。</p><p>她想起这人说的话,心中慢慢涌起惊讶,于是问道:</p><p>“嗯……你刚才说自己是屏风?”</p><p>的的确确听到他这样说。男人仍不断地擦拭,皱着眉,简短地回答:“是啊。”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得到了回答,阿雏却因为吃惊沉默了。</p><p>(屏、屏风?难道说这就是长崎屋厢房里的那架屏风?)</p><p>怎么可能?这明明是人的模样啊,还穿着华丽的衣服,梳着俊俏的发髻,看起来模样还挺不错。他是因为入室行窃被发现了,才故意说些奇怪的话吗?如果是这样,他也未免太神情自若了,一直慢悠悠地用手巾擦着身上的水。</p><p>阿雏鼓起勇气,坐起身,正对着那人,说:“是屏风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已经晚上了,大家都在睡觉,你却出现在房间里,吓了我一跳,我才会拿水泼你。”</p><p>“不是屏风,是屏风偷窥男,这才是我的名字。”那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p><p>阿雏不由得低头施礼道:“啊,是、是屏风偷窥男啊?我……叫阿雏。”</p><p>“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个小药盒,请你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p><p>屏风偷窥男指着阿雏手上那个画着美丽的白色波浪的小药盒。</p><p>“这个……啊,啊,是吗?这样啊……真是好奇怪哦。”阿雏仿佛忽然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刚才一直觉得挺奇怪,现在明白了,终于可以理解啦。”</p><p>“怎么回事?”这下轮到屏风偷窥男歪着头,不解地问道。</p><p>阿雏笃定地说:“我早就睡着了,早就钻进被窝了,这也是理所应当啊。”</p><p>“啊?”</p><p>“也就是说,这一切肯定是梦。临睡前一直想着要把小药盒还回长崎屋,还想着白天厢房里的屏风忽然倒掉的事,才会梦到啊。因为是梦,才会出现一个自称是屏风偷窥男的人,肯定是这样。”</p><p>“啊?你说我是一个出现在梦里的人?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p><p>屏风偷窥男呆呆地看着阿雏。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却能看到对方的脸,这就是在做梦的证据。阿雏这么一说,屏风偷窥男皱起了眉头。</p><p>“没有点蜡烛,却有亮光,是因为我借了苍鹭的羽毛。平时我可不在乎黑暗,但今天是为寻找小药盒而来,这根羽毛可以在黑暗中发光。”</p><p>屏风偷窥男说完,拿出一根散发着美丽蓝光的羽毛。好像玻璃一般透明的羽毛一动起来,五彩的光芒就若隐若现。</p><p>“苍鹭的羽毛?真是漂亮啊!啊呀,明明是梦,却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出现了。”</p><p>“哎呀呀,你怎么还认为是在做梦啊?哎……算了,你喜欢这么想,就随便你吧。但我可是特地来拿回丟失的东西的。你能把小药盒还给我吗?”屏风偷窥男说着,伸出了手。</p><p>阿雏微微歪了歪头,说:“不行!”然后把小药盒藏到了身后。</p><p>“你好不容易出现在我的梦里,就听我说说话吧。我一直想讲给别人听,可是一直都说不出口,在梦里的话,就可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太好了。”阿雏高兴地说。</p><p>屏风偷窥男从心底里感到麻烦,说:“什么?我只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听你说话?你先是用东西砸我,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你看看我的额头,还鼓着包呢。”</p><p>就在屏风偷窥男发牢骚的当儿,阿雏已经开始讲了。屏风偷窥男的嘴角不由得耷拉下来。没办法,他只好坐到被子边上。</p><p>“一切也许就始于双亲的早逝。”<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开始时,因为性格不合,怎么也相处不好。到了十二岁,阿雏开始化妆了。已经记不清是为什么往脸上抹粉,但是把脸涂白以后,就感觉是另一个自己,面对祖父母也就不再那么难受了。自家店里本</p><p>来就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用纸包好的香粉和装在胭脂盒里的胭脂要多少就有多少。刚开始时,祖父母认为十二岁就化妆太早,都不同意,还很担心。但是阿雏并没有停下来,她用过的印着美丽图案的香粉包装纸堆起来,怕是有一座小山那么高。</p><p>随着年岁渐长,祖父母越来越顽固。阿雏的妆也画得越来越精致,香粉抹得越来越厚。不久,脸就白得不像话了,附近的人也不断在背地里说三道四。</p><p>阿雏并不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她已经不得不画厚厚的妆了。她现在反而害怕不化妆出现在人前。如果不化妆,就像是赤裸裸地展示在人前,心里会特别不安,好像无所倚傍……</p><p>“但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为自己厚厚的妆容感到烦恼。难道就这样一直化下去吗?”</p><p>听到这里。用手巾捂着肿包的屏风偷窥男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p><p>“你每天画得像泥瓦匠涂灰泥似的厚厚的妆容,可是很有震撼力哦。被人说三道四,是之前就有的事吧?为什么现在反而在意了呢?你把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不就是了。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p><p>“但是……最近,很难做到……”</p><p>有时候会想,事到如今才在意,真是个傻瓜,但又一想,正因为事到如今,才在意啊。阿雏低下头,看着被子。</p><p>屏风偷窥男忽然咧嘴大笑。他抱着胳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p><p>“啊……我在长崎屋听说了。阿雏有了未婚夫,好像叫正三郎。你变得在意自己的浓妆,不会是因为他吧……”</p><p>“我……”</p><p>“啊,原来如此。你也是女人嘛。虽然把脸涂得跟灰泥墙一样厚,心还是一颗女孩子的心啊。啊,啊,原来如此。”</p><p>“你再说!”</p><p>阿雏回过神来,举起了小药盒。神情僵硬的屏风偷窥男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p><p>“啊!”</p><p>四周的蓝光一下子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回来了,再也看不见药盒和自己的手。</p><p>“哎,别一下子消失嘛!”阿雏忙不迭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屏风偷窥男好像忽然消失了。</p><p>既然这样,也就没办法了。才不轻易还你呢,阿雏想着。握紧了小药盒,钻进被窝里,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p><p>3</p><p>醒来时,已是早上。</p><p>走廊上的板门似乎打开了,隔扇的缝隙中透进几丝亮光。房里很安静,与平时毫无二致。阿雏从床上坐起身,手里还拉着小药盒的绳线。</p><p>“我是做了一个梦吧……”</p><p>真是个奇怪的梦,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个自称是屏风的人。</p><p>“我拿着小药盒睡觉,才会做这样的梦吧?”</p><p>正在发愣的时候,一色屋的店堂里有了动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阿雏赶紧起床,坐到梳妆台前,想赶在没人来之前梳洗打扮好。</p><p>她先从抽屉里拿出化妆水抹在脸上,接着把香粉倒在水里,用刷子在脸上厚厚地涂一层。和往常一样,一包香粉一次就用光了。</p><p>包装纸上印着受欢迎的艺人们漂亮的彩色画像。听说很多人把画像剪下来,收集在一起。但是阿雏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小废纸篓里。</p><p>接下来是画眉,又在眉毛下方抹一层白粉,再在眼角涂上一层厚厚的胭脂。这样一来,阿雏感觉自己隐藏到了安全的地方,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的妆画得也很浓。</p><p>对着镜子一照,阿雏想起了昨天屏风偷窥男说,她的妆化得跟灰泥墙一样厚。</p><p>“那家伙的嘴还真臭!”</p><p>可奇怪的是,那个自称屏风偷窥男的家伙给人的印象栩栩如生。他很风趣,很厚脸皮,一跟他说话就会让人生一肚子气。但是能够轻轻松松跟他对话,感觉很不错。</p><p>“他还怕水,真是有意思。”</p><p>阿雏轻轻地笑了起来,又拿起小药盒仔细打量了一番。本来打算今天还给长崎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想留上一阵子。都是因为那个梦。“话才说到一半,屏风偷窥男就消失了。好不容易做了那样的梦,怎么也得听我讲完啊。”</p><p>在梦里不会被别人听到,所以就算把心里话讲出来,也没关系。阿雏想好了,今晚也要拿着小药盒睡觉,说不定美梦还能继续。</p><p>很快到了早饭时间。阿雏不想让祖父母等,赶紧整理好头发,换好衣服。她明白祖父母其实很关心自己。</p><p>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每天一到早饭时间,阿雏都要鼓足勇气才敢打开隔扇。祖父母好像比自己更讨厌那厚厚的妆容。阿雏这么觉得。</p><p>祖母说,我们可是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祖父说,你可是我们家最重要的继承人。但是同时,祖母又每天嘟囔着,要是阿雏的父母还活着,该多好,祖父则每天叹息没个孙子。</p><p>真是受不了了。</p><p>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太好,一躺到床上,阿雏就睡着了。</p><p>“哎,赶紧起床。你总不能抱着个小药盒睡觉吧。”</p><p>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雏被一个不悦的声音吵醒了。不,是梦见自己被吵醒了。</p><p>虽然在被子里坐了起来,但是眼前的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阿雏,她在梦里。今天屏风偷窥男也裹着一层蓝盈盈的美丽光芒。昨天被水壶砸肿了的额头上,依然留着明显的红包。</p><p>“真是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在梦里梦见自己在睡觉呢。”</p><p>“你怎么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呀?我昨天已经说了,这个小药盒是我的。你昨天不肯还我,我只好今天又过来一趟。”</p><p>虽然不是大白天走路赶过来的,屏风偷窥男还是绷着脸,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p><p>阿雏回嘴说:“昨天说到一半,你就消失了,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呢。”</p><p>“你不会还想啰啰嗦嗦地讲化妆的事吧?”</p><p>“什么哕哕唆唆啊!你不好好听的话,我就不把小药盒还给你。”</p><p>阿雏这么一说,屏风偷窥男顿时呻吟起来。但是不一会儿,他马上换上了一脸讨好的温和表情,单膝跪地,靠近阿雏的脸,色迷迷地轻声说道“上次是我不好。阿雏小姐,你是为了脸上厚厚的妆烦恼吧?”</p><p>但阿雏好像还没有想清楚。</p><p>“不如我替你想吧。嗯,这样更好。”屏风偷窥男自说自话起来,“本来就有很多很难决断的事嘛。”他点着头,忽然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说:“有了!你每天化妆的时候画淡一点。这样比较好。你的肤色本来就白,还这么年轻,只要在唇上稍稍抹一点胭脂就足够了。”</p><p>阿雏听后陷入沉思。猛地听说不化妆比较好,她没法马上回答。要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改变,以前也不会抹那一层厚厚的粉了。</p><p>“可是……”</p><p>“哦,怎么了?”</p><p>“不化妆好可怕……呢。”</p><p>“不化妆可怕?为什么?”<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的女人。有漂亮的女人迷上自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阿雏小姐把脸抹得跟白墙似的,连五官都看不出来了。你想想,作为这样一个女人的未婚夫,正三郎会遭人怎么议论呢?”</p><p>“我听别人说过。”</p><p>阿雏猛地在被子里握紧了拳。就算事情与己无关,有些人只要感兴趣,也爱凑上一头,说三道四。有人说,因为阿雏是一色屋的继承人,正三郎才会对她厚厚的妆容视而不见,与她订下婚约。</p><p>但事实并非如此。正三郎从很早开始就相当受女孩子欢迎。</p><p>“正三郎会做生意,待人接物很和气,还相当勤快,何况他见多识广,说话也很风趣……总之,是个好男儿。”</p><p>好几个别家店的继承人向他提亲,但他最终选择了阿雏。正三郎对阿雏说,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夸她是一个心思细密、性情温柔的好姑娘。</p><p>“你既然喜欢正三郎那样说,不更应该为了他把你厚厚的妆容去掉吗?”</p><p>屏风偷窥男有点心急。但阿雏还是没有点头答应。</p><p>(他肯定认为我是一个……顽固的女孩。)</p><p>阿雏看了看屏风偷窥男,他正沉默地盯着自己。她本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她拿着小药盒,张开嘴,马上又闭上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阿雏拿着小药盒的手指微微地颤抖起来。</p><p>“阿雏小姐?”</p><p>屏风偷窥男一脸担心。阿雏赶紧用手蒙住自己的脸。</p><p>“阿雏小姐,你怎么哭了?我应该没说会让你流泪的话吧。”</p><p>屏风偷窥男说着,拿出自己的手巾,想帮阿雏擦眼泪。阿雏还从来没有在人前流过泪。</p><p>“别管我……你别这样!”阿雏一把挥开了屏风偷窥男的手。</p><p>只听见“啊”的一声。原来,阿雏手上小药盒的坠子正好打在屏风偷窥男的脸上。他咧嘴捂着左脸。</p><p>阿雏本不想那样做。“烦死了!”她用被子蒙住头,躲进了被窝。</p><p>“哎,被打的可是我哦,那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p><p>屏风偷窥男生气的声音被隔在被子外面。被窝里再也见不到蓝色的光,只是一片黑暗。这令阿雏感到心安。阿雏很害怕,既害怕别人的目光,也害怕那些闪烁的目光后面的想法。</p><p>祖父母应该知道,他们的牢骚发得越厉害,自己的妆就会画得越浓。阿雏眼前浮现出了仍牢骚不断的祖父母的脸。她知道他们关心自己,但是彼此之间仍很隔阂。这真是太让人心酸了。</p><p>这是为什么呢?想着想着,心底里有一个自己在说,这是当然的,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另一个自己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停止哭泣。</p><p>4</p><p>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雏坐在被子上,发了一阵呆。</p><p>和昨天一样,她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屏风偷窥男早已不在了,小药盒掉在了被子旁边。不知道做梦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哭了,往镜前一坐,发现自己双眼红肿。为了驱散心中的闷气,在眼角抹了更浓的胭脂,一包香粉也被用光了。</p><p>今天是学三弦的日子。四点左右,阿雏带着女仆,出了店门。因为没什么心思学,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师傅看到,受到了责骂,阿雏的情绪更低落了。</p><p>阿雏下定决心,在师傅家附近雇了一乘轿子,准备前往永代桥对面正三郎所在的深川的中屋。她想和正三郎讲讲这两天做的奇怪的梦,以及风趣的屏风偷窥男。正三郎一定会满怀兴趣地倾听。总之,此刻她特别想见到正三郎,想看到他的笑脸。</p><p>打发女仆去远处办事之后,阿雏来到了深川。一进入深川,她就感觉心情好了许多。纵横交错的运河和岸边不计其数的木材,呈现出一种与大和桥完全不同的深川风情。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材散发出来的</p><p>香气。中屋是木材铺,店的四周斜靠着许多木头。</p><p>阿雏避开人多的地方,在稍远处停下轿子。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朝中屋的门口看去。蓝色的宽布帘前站着的正是正三郎,他在送客。</p><p>(啊,正好。)</p><p>阿雏脸上浮起笑容,想叫正三郎,却没有叫出来。跟正三郎在店门口微笑着告别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阿雏之前从未见过那个女孩。是客人吗?中屋是木材店,怎么会有年轻女孩上门呢?也许是别的木材商人的千金,或是木匠的女儿。但是……</p><p>(如果只是客人,正三郎怎么那么高兴?还靠得那么近……)</p><p>难道是新来照顾铃铃的女仆?但是阿雏马上又摇头否定了。</p><p>(女孩的穿着看起来很华丽,绝非女仆的装扮。)</p><p>那人到底是谁呢?正三郎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有说有笑呢?而且那女孩的妆画得很淡。也许是因为肌肤白皙,她根本没有抹香粉。</p><p>各种想法不断涌现在阿雏的脑海里。她呆呆地站着,一步也挪不动了。</p><p>不久,客人离开,正三郎回店里去了。阿雏不禁心生怒气:“怎么可以这样!”自己站在附近的话,正三郎作为未婚夫应该可以感觉到呀。她忽然很想上前质问正三郎,但又不禁自问,我知道不远处的正三郎的心思吗?唉,自己连正三郎对刚才那女孩是什么感觉都不明白。既无法抑制不理智的怒气,又不禁自我反省,思来想去,终究剪不断理还乱,甚是厌烦。</p><p>结果,阿雏特地来到深川,却没有进中屋,又坐上轿子,回大和桥了。</p><p>“为什么哭丧着脸啊?”</p><p>晚上,四周一片漆黑时,阿雏又见到了屏风偷窥男。他的额头和左脸还是红彤彤的,这皆拜阿雏所赐。今天,他下意识地远离阿雏而坐,免得再次遭殃。</p><p>阿雏一直在等着,人一来,她就讲起了白天的事。屏风偷窥男先是一脸吃惊,接着歪起了嘴角,但没有出言打断阿雏的话,一直听到最后。</p><p>“那你应该问他啊。为什么哭呢?”</p><p>“因为……跟正三郎说话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p><p>一想起那女孩的脸,阿雏又哭了起来。原来阿雏是在妒忌啊,她打心眼儿里喜欢正三郎。</p><p>“你这么在意别人画淡妆吗?”</p><p>面对屏风偷窥男尖锐的提问,阿雏只好点头。再没有比自己化妆画得更浓的人了,与阿雏相比,别的姑娘画的都算是淡妆。</p><p>“我的妆的确是太浓了。”</p><p>“你的妆可不是一般的浓,简直就像面具,还是很厚的那种。”</p><p>“……”</p><p>“我不是跟你说过嘛,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屏风偷窥男正对着阿雏说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我怎么说,你还是想着正三郎喜欢画淡妆的女孩,却又不停止画浓妆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顽固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呢?”</p><p>但是阿雏无言以对。</p><p>“你要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去掉你那厚厚的妆容,索性就别想他了,就这样吧。你原本就是这样和正三郎订婚的,他也没说要取消与你的婚约啊。”</p><p>“取消?要是那样,我、我……”</p><p>阿雏猛扑在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p><p>“哎!”屏风偷窥男一时间手足无措,“哭有什么用?哎,是我的话把你惹哭的吗?是我吗?肯定是我吧……唉,瞧我这张嘴!”</p><p>阿雏心想,屏风偷窥男此时肯定一脸愁容,但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在黑暗中哭了好一会儿。后来,心中涌起了一个疑问。<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此时,头顶响起了屏风偷窥男已经冷静下来的声音。</p><p>“真是服了你了,还真是很在意啊。就算你现在下决心说以后不化妆了,可到了明天,还是会一样吧。”</p><p>屏风偷窥男的声音很温和,但在阿雏听来,这话却是那么沉重。</p><p>(肯定会那样。我……怎么办……)</p><p>“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每天早上跑来,硬把你手里的化妆刷子夺下来吧。”</p><p>阿雏不禁抬起头来。这么说,连屏风偷窥男都放弃自己了吗?连在梦中都得不到一点帮助吗?</p><p>屏风偷窥男无比温和地看着阿雏,这却令她感到一阵恐惧。</p><p>“没办法,事到如今,只好靠少爷了。他概括起那些莫名其妙却很关键的理由来很厉害。你为什么不肯把浓妆去掉,这事问一下少爷,也许就明白了。不管怎样,明天或什么时候请去一趟长崎屋吧。”屏风偷窥男说道,“少爷肯定会很温和地与你一起商量怎么解决。”</p><p>屏风偷窥男说着,忽地站了起来。阿雏想阻止他,但是一时间想不起该说什么。屏风偷窥男微微一笑,退后一步,说:“我回去了。还好,你今天没打我,阿雏小姐。”</p><p>带着轻笑的话音还在耳边,淡蓝色的光已经漸渐隐去。等阿雏回过神时,黑暗中只剩她一个人。</p><p>5</p><p>第二天,阿雏八点左右就到了长崎屋。</p><p>这次来访比平时要早很多,但仍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走进到厢房时,少爷正起床。</p><p>“您身体好点了吧?上次真是不好意思。”阿雏抱歉地说。</p><p>起居间里光线明亮,少爷坐起身,高兴地笑着回答,昨天就可以起床了。</p><p>“这次躺了这么久,真是受不了。我知道仁吉是担心我,但他把我连被子一块儿绑了起来呢,我又不是粽子。”</p><p>阿雏听了少爷的抱怨,不由得笑起来。今天送茶过来的还是仁吉,一脸心头大石终于落下的表隋。阿雏把茶杯放在一边,拿出了小药盒。</p><p>“这是上回铃铃拿走的,到现在才来还,真是抱歉。”</p><p>阿雏把画着白色波浪的小药盒放在榻榻米上,心怀一丝期待。也许仁吉或是少爷会说,这不是长崎屋的东西。或者……也许他们会忽然提到屏风偷窥男。阿雏很紧张。</p><p>“啊,您特地拿这个过来啊,太谢谢了!”仁吉微笑着,低头接过小药盒。少爷什么都没说。当然也没人提到“屏风偷窥男”这个名字。真是……有点失望。</p><p>阿雏想起上回倒掉的屏风,于是环视了一圈屋子。可能是被搬走了,起居间里没有那架屏风的踪影。</p><p>屏风偷窥男信誓旦旦地说会把事情告诉少爷,但她来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p><p>(看来真的只是梦,这一点毫无疑问。)</p><p>阿雏想起自己那一丝期待。不禁觉得有点可笑。少爷看她这样,忙问怎么了。</p><p>“没什么,这几天我一直在做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梦。”</p><p>阿雏说,有一个叫“屏风偷窥男”的人每晚都会出现。那人说,这个小药盒是他的,想要拿回去。听到这里,少爷等人都笑了起来。</p><p>“那你跟那人说了什么吗?”</p><p>少爷问道。但阿雏还是很难把化妆的事说出来。那事只有在安静而黑暗的夜晚方能讲出来。</p><p>“不过是讲了一些漫无边际的事。因为在梦中,我就对自己说了,这只是一个梦。”</p><p>讲到屏风偷窥男怕水的时候,少爷等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这时,仁吉问:“虽说是梦,那个奇怪的家伙没有对您做无礼的事吧?不,大晚上出现在一位小姐的房里,这本身就很没礼貌。屏风偷窥男这家伙,真是太荒唐了。”</p><p>话音刚落,厢房的屋顶忽然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巨响。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笑声,真是奇怪。</p><p>阿雏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p><p>“没有,他虽然说话有点刻薄,但并不惹人厌。这三天来,他一直听我讲烦心事。只是……”</p><p>“只是什么?”</p><p>少爷循循善诱。阿雏刚才还想着,什么都不能说,但是不知不觉就道出了烦恼。</p><p>“只是,虽然讲了很多,却不能得出结论,所以还哭了。当然,是在梦里。”</p><p>听了阿雏的话,仁吉皱起了眉头。</p><p>“把阿雏小姐惹哭了,这家伙还真是没用,而且还不能解决问题。他可是有三天时间呢。”</p><p>屋顶又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少爷微微一笑,温和地说:“这可不好呢,家父和伙计们老对我说,不应该让别人一直哭。”</p><p>少爷说,虽然是出现在梦里的人,但是屏风偷窥男也应该帮阿雏解决问题。他想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虽然有点奇怪……”</p><p>“什么?”</p><p>“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化妆的?”</p><p>“哦,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大约十二岁。”</p><p>阿雏不知道少爷为什么忽然问这件事,觉得很奇怪,但是少爷只微笑着。不过,他马上又说出了让阿雏很在意的话。</p><p>“你有了正三郎这样的恋人,现在很幸福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事好烦恼呢?”</p><p>(少爷不可能听到我在梦里跟屏风偷窥男讲的话啊。)</p><p>阿雏吃了一惊,但在她反问少爷之前,少爷又问了别的问题。回答这个问题费了一些时间,因为事关祖父母。</p><p>“听说一色屋的主人很严厉,你也是在严格的教育下长大的吧?”</p><p>“嗯……我从小就挺怕他们的。”</p><p>阿雏没有说直到现在她仍残留着几分这样的心情,要是说了,不就是在抱怨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祖父母吗?</p><p>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一个提着点心的人,房间里的对话立刻中断了。那人是附近的点心铺三春屋的荣吉,是少爷一起长大的好朋友。</p><p>点心马上装了盘。阿雏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无馅儿三色米粉团,但是一吃,却非常甜,又有些嚼头,味道很奇怪,特别有趣。于是四人纷纷谈起了点心经。</p><p>不知不觉过了很久,阿雏终于告辞回家。</p><p>(看来还是梦啊,少爷只字未提认识屏风偷窥男。)</p><p>想想也理所当然,但心中不免感到一丝遗憾。阿雏在长崎屋前坐上轿子,在心中向小药盒和梦依依作别。</p><p>“哎,哎,我好不容易来了,你怎么还在呼呼大睡啊?”</p><p>这天夜里,阿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一惊,在黑暗中坐起身,旁边正坐着背上泛着一片蓝光的屏风偷窥男。</p><p>“咦……我已经把小药盒还回长崎屋了,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呢?”</p><p>阿雏在迷迷糊糊中慢吞吞地说。屏风偷窥男听了,指指自己的左眼。周围光线不明,但定睛一看,仍能清楚地看到眼四周一片青肿。</p><p>“你在长崎屋说,昨晚哭了。结果你走了之后,我被少爷他们质问了一番。”</p><p>“就因为这个被打了吗?少爷看起来很温和啊。”</p><p>“不是啦,我回答得有点糟糕……”</p><p>他声色俱厉地对少爷说,什么都不知道,别那么烦人。</p><p>“结果我刚这么一说,仁吉就骂我无礼,一拳把我打飞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他还有几分打趣。</p><p>“可你昨天不是说没办法吗?”</p><p>“嗯,不过没事,少爷已经告诉我该怎么做了。我今天很早就来了,在店里和老板的房里找东西呢。”</p><p>阿雏忽然觉得不能再把这一切当做一个梦了,因为屏风偷窥男说出了她从来也没想过的事。</p><p>“少爷让我去找你祖父母写的日记或是字条之类的东西,我就一个劲儿地在书案等地方翻了个遍。”</p><p>阿雏歪着头问道:“少爷为什么让你去找这些东西呢?”</p><p>“要是知道小姐开始化妆,以及妆越画越浓时,发生过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到原因了。少爷是这么想的。你想为了正三郎画淡妆,却做不到,这一点很奇怪。”</p><p>阿雏的过去一定隐藏了什么。少爷说,这些东西就像一根细线,捆住了阿雏的心,如同和被子一起被捆得像个粽子的少爷一样,不能向前迈出一步。知道原因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屏风偷窥男就</p><p>是在找原因。</p><p>“我觉得祖父和祖母不会特地把我的事记在日记里。”</p><p>“嗯……不知道是因为找的方法不对,还是原本就没有,我没有找到日记之类的东西。”</p><p>屏风偷窥男说着,偷偷地看了阿雏一眼。阿雏淡然一笑。</p><p>“的确没有字条之类的东西。”屏风偷窥男边把手伸进衣袖边说,“但在老板娘的小衣柜里找到了这个。”他把掏出的那堆东西捧到阿雏面前。阿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p><p>6</p><p>“这是……”</p><p>各种比浮世绘小的漂亮的彩印画像扎成了一小卷一小卷,堆在阿雏面前像座小山。</p><p>仔细一看,这些被扎成一卷一卷的彩画里还夹着写有年月的小纸条。阿雏取过一卷看了看,明白过来,因为纸袋边上印着“香粉”字样。</p><p>“啊……明明是看惯了的东西,怎么忽然觉得不得了呢?可能是从未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吧。”</p><p>全部是盛香粉的包装纸袋。</p><p>一色屋是卖胭脂水粉的,包装纸袋这类东西有的是,但是眼前这些纸袋并不是新的,袋口微微残留着粉的香气,还有很多纸袋像是被揉皱又摊平了。</p><p>屏风偷窥男指着纸条上的日期说:“少爷说,如果有记载着年月的东西,也要注意。怎么样,你觉得这是少爷让我找的东西吗?”</p><p>阿雏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屏风偷窥男的话,她的心、她的视线完全被眼前的包装纸吸引住了。</p><p>“这一年……这些字……”</p><p>解开绳子,各种各样的彩画落在了榻榻米上。歌舞伎艺人端丽的容颜,像公主一样美丽的女孩戴着花簪的样子,悬挂在空中的皎月,白兔……每一个带图案的袋子,阿雏都熟悉,因为都看到过。</p><p>“这些……是我用过的香粉包装纸。”</p><p>阿雏赶紧从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包装纸中拿出几张,确认上面的日期。这些都是阿雏化妆之后按月收集的。排开一看,阿雏使用的香粉逐渐增加,一目了然。</p><p>“我一直以为包装纸丢进废纸篓之后,就被扔掉了。”</p><p>“一色屋的老板娘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p><p>“纸上的字,是祖父的笔迹。”</p><p>阿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那么,祖父和祖母一直为她化妆的事担心不已了?这样的话……可一句也没听他们说过啊……</p><p>“你用的香粉还真不是一般的多,怪不得抹得那么厚。”</p><p>屏风偷窥男微微瞪大眼睛。虽然是自己找到的,但是这么多东西一下子放到眼前,还是有点吃惊。男人们一般不太会注意香粉包装纸和抹粉之类的事,但是也许只有注意到这些,才能真正感觉到女人存在,不由得心生几分敬佩。</p><p>正这样想着,屏风偷窥男忽然慌张起来,因为阿雏静静地哭起来了。</p><p>“哎,你又在哭什么啊?你的意思是,我在欺负你吗?虽然我说你妆化得太浓了,但是这种话,你之前也应该……”</p><p>“不,我不是伤心,只是……”</p><p>阿雏拿起一卷袋子,上面除了日期,还写了一行宇:“阿雏,十五。”是祖父的笔迹。腿边的一卷纸上则写着“阿雏,十六”。阿雏明白其中的意思。</p><p>“我渐渐长大,妆却画得越来越浓……所以祖父和祖母很担心。”</p><p>这样怎么能行呢?能不能找到结婚对象呢……眼前这些短短的话,却能让人清清楚楚地想象祖父母担心的样子。她化妆给祖父母带来的烦恼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只是,祖父母把担忧深藏在心底,一直都没有说出口。多年以来,他们虽然总是数落这个数落那个,却从来没有逼阿雏去掉那厚厚的妆容……</p><p>泪又淌了下来。阿雏此刻的哭泣,不再像昨日那样,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涨满了胸口,流溢出来,怎么也止不住。</p><p>阿雏虽然哭着,却露出了一丝笑容。</p><p>“这……这就对了,还是笑好看。”</p><p>屏风偷窥男从怀里掏出手巾,轻轻地帮阿雏擦去泪水。阿雏也忘记拒绝。</p><p>忽然,她收起笑容。</p><p>“前天你不也说过吗?赶快停止。我要把这些厚厚的妆容去掉!”</p><p>“啊?”</p><p>屏风偷窥男拿着手巾的手猛地顿住了,他呆呆的,一脸惊讶。</p><p>“化妆?哎,现在可是晚上哦。”</p><p>阿雏不由得愣了一下。也是……这是梦,因为是在梦中,所以……</p><p>“我没有化妆吗?我现在是素面朝天吗?”阿雏用手覆住脸。</p><p>听到她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沙哑的声音,屏风偷窥男惊奇地说:</p><p>“你在说什么啊?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是素面朝天啊。谁会画着妆睡觉?”</p><p>“……”</p><p>阿雏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中,她没有往脸上抹任何东西就和别人见面了。自从开始化妆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上次素面朝天是几年之前了?虽然一数就能数出来,但此刻阿雏心神大乱,浑身汗毛直竖,</p><p>怎么也记不起来了。</p><p>“我不是说过,你肤色白皙吗?你那时候没意识到吗?”</p><p>阿雏摇摇头。屏风偷窥男一声苦笑。</p><p>“你不用化妆就很可爱了,我之前不也说过吗?如果想化妆,往唇上点一点胭脂就够了。”</p><p>阿雏很勉强地笑了一下。</p><p>“笑了?嗯,笑了就好,我就喜欢你笑的样子。”屏风偷窥男高兴地说道,“你一笑,我就不用挨仁吉的打了。那家伙并非人类,力气大得惊人,被他打可真是受不了。”</p><p>“啊,仁吉不是人类?”阿雏大吃一惊。但屏风偷窥男接下来说出了更令人吃惊的话。</p><p>“那当然,他是妖怪,本名叫白泽。另一个伙计佐助也是妖怪,本名叫犬神。厢房里还经常有很多其他妖怪出没呢。”</p><p>屏风偷窥男说,铃铃在长崎屋吵嚷,也是有妖怪的缘故。</p><p>“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能看到妖怪,可能是年龄还小。”</p><p>铃铃特别喜欢叫鸣家的小妖怪,一看到他们,就想抱在怀里。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玩官兵捉强盗太兴奋了,鸣家们总是吱吱哇哇地拼命乱叫,一起跑出来。上次他们玩官兵捉强盗的时候,甚至弄倒<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妖怪。</p><p>“太厉害了!今天的梦太精彩了!”</p><p>阿雏惊诧不已。</p><p>“哎,你怎么还说这是梦啊?”</p><p>屏风偷窥男微微一笑,嘟囔了一句。算了,今晚是最后一次见面,认为是梦的话,不可理解的地方就会少些。</p><p>“嗯……你以后真的再也不到我的梦里来了吗?”阿雏小心翼翼地问。</p><p>屏风偷窥男点点头。“你已经可以素面朝天地笑了,烦恼已解决了。”</p><p>“但是……真的可以吗?也许还会出现其他的问题呢。从明天起,我就梦不到你了吗?”阿雏鼓起勇气问。</p><p>屏风偷窥男坚决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你明天可别再抹香粉了。以后的烦恼就告诉正三郎吧,他不久就会成为你的夫君,不是吗?有什么话就跟他说吧。”</p><p>“嗯……话虽如此……”</p><p>阿雏还没说完,蓝光就消失了。屏风偷窥男一下子不见了。</p><p>“怎么回事?这么黑!”</p><p>阿雏慌张起来,忽然变得特别害怕。这明明是梦啊……为什么跟想的不一样呢?为什么会被单独留在一片不安之中呢?</p><p>这吋,黑暗中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p><p>“现在是晚上啊,当然很黑了。快睡吧,为明天作好准备。”</p><p>语气很温和,却分明是离别的话。屏风偷窥男还说,现在要把包装纸还回去。</p><p>“请等一下!可不可以把它们留给我?不然的话,到了早上,我就不知道祖父母是不是真的关心我了。”</p><p>屏风偷窥男含笑回答“这与东西无关。在梦里,你完全信赖祖父母,也就是说,你明白你们的心是紧紧连在一起的。这就够了。”</p><p>“可、可是……”</p><p>阿雏害怕起来,但是黑暗中,再也没有听到回答。</p><p>“屏风偷窥男?”</p><p>没有回应。阿雏在黑暗中独自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子。</p><p>“已经走了?屏风偷窥男真的不在了……”</p><p>到了明天早上,房内肯定依旧如常。因为这一切都是梦,屏风偷窥男只是梦里的人。到了早上,一切都会消失。是的,不然的话,长崎屋就是妖怪屋,少爷也就成了妖怪的孙子。铃铃还跟小妖怪们一起</p><p>玩……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呢?这是梦。</p><p>(明天……我真的能不抹香粉吗?)</p><p>也许可以做到。虽然是在梦里,但是有人说,自己素面朝天很可爱。梦到祖父母收集自己用过的香粉包装纸,是因为自己希望他们这样做,也相信他们会这样做。</p><p>(也许这是真的,祖父母真的在收集我的包装纸。明天去找一找。)<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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