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风吹乱了黑色的头发。</p><p>那比起记忆来,已经长了很多——海斗趁着对方无法发现自己,轻轻地摸了摸那已经留过了肩膀的黑发。</p><p>如果圣克利斯托佛的宿舍阿姨看到这样的头发,会训斥说“你该去剪头发了”吧。当然,他一次都没有受到这样的</p><p>训斥。他恐怕是没有再去学校了。</p><p>尽管他是个超级优等生,优秀到二年级去接受GCE-A,也就是高等教育统一考试都肯定会绰绰有余地合格的程度。</p><p>“哪,海斗……”</p><p>忽然间,他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海斗一惊。</p><p>“你在哪里啊……?”</p><p>我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啊——海斗想要这样回答,可是就和那双看不见的手一样,海斗的话语也传不进他的耳中。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直望着那苍白的侧脸而已。</p><p>(他都已经冻透了……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p><p>现在的“那一边”又是几月了呢。</p><p>从和哉没有穿着他常穿的牛仔服,而是厚夹克看来,现在离春天还很远,球之丘的地面整理得非常平整,种着冬天</p><p>也不会枯萎的英国草皮。而对面的大海是阴郁的灰色,翻滚着白色的波涛。</p><p>就好像他的心一样。</p><p>(对不起,和哉。)</p><p>海斗想要从后面抱住那在无情的风中颤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必须要悄悄地踮起脚尖来了。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p><p>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身高还基本是相同的。这么说起来,和哉的肩膀似乎也变得宽阔了一点。</p><p>(我却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有体重稍稍地减轻了点而已……)</p><p>海斗忽然感到了一种不安,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后面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与自己在一起的和哉,他是</p><p>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好友,他成长了。他已经舍弃了自己熟悉的表情与态度。时间再这样流逝下去,总有一天,他</p><p>会变成海斗不认识的人吧。</p><p>这么一想,海斗就觉得恐惧。虽然知道要和哉不发生任何改变是不可能的,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但是——</p><p>(我不要我认识的那个和哉消失。)</p><p>海斗在抱住好友的手臂上加强了力道,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话,就好像真的碰到了和哉一样。</p><p>“你果然在这里。”</p><p>忽然间传来的声音让海斗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过身去。</p><p>但是被呼叫的和哉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他慢慢转过身来。就好像早就知道对方会来一样。</p><p>“您好,里瓦兹先生。”</p><p>还想酒吧里酗酒者一样通红的脸,大而突出的肚子。从大衣的衣襟中露出苏格兰格子的上衣——海斗马上就想了起</p><p>来。他就是那个自己在伦敦塔看到的审问和哉的“警察A”。</p><p>“我有点事想要问你,给你家打了电话,是你父亲接的。一听说你来了普利茅斯,我就连忙跑到这里来了。还好没</p><p>跟你错过啊。”</p><p>和哉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里瓦兹。</p><p>“你毫不犹豫地到球之丘来了?”</p><p>“你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吧?”</p><p>和哉僵硬的嘴唇上贴上了一个笑意,那是与刚才看到的大海一样寒冷的笑容。</p><p>“这样说起来,杀人犯有相当大的几率回到犯罪现场对吧。”</p><p>“没错。如果那成为了他的快乐之源的话,杀人犯会为了反刍那种兴奋而这样做。而如果是无心犯下的罪过,就会</p><p>被罪恶感所驱使,所以总有一天……”</p><p>里瓦兹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好不容易才点燃了它,用力地吐了一口烟。</p><p>“因为会有‘想要回到那个瞬间’的心情对吧。”</p><p>和哉不快地皱起了面孔,把视线转了开去。他当然不是杀人犯,但是他到这个山丘的理由是相同的。海斗也明白。</p><p>从那一天开始,和哉一定一直想着同一件事,为什么自己会放开了朋友的手呢。</p><p>“你母亲回日本去了。”</p><p>稍微持续了一会儿的沉默被警察打破了。</p><p>“她身体又不好了吗?”</p><p>“只是想家而已。虽然伦敦也不错,但是也是想回日本的时候了。”</p><p>他的口气很冷淡——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贯穿了海斗的胸口。和哉的母亲千春所不能忍耐的,恐怕不是思乡之苦,</p><p>而是三舛商事分公司的夫人会恶言恶语与无视了吧。她在那个自我中心的分店长夫人,也就是海斗的母亲友惠的排</p><p>挤之下屈服了。</p><p>“你就没有和她一起回去吗?”</p><p>“我打算要上这里的大学。”</p><p>“这样吗……但是与家人分开不会很寂寞吗?”</p><p>里瓦兹说,和哉耸了耸肩。</p><p>“不会。父亲工作忙,我又一直都在宿舍里,也就只有在长假里才会和家人见面而已……”</p><p>和哉将自己的视线与习惯观察他人的警察相交,不带任何感情地又补充了一句:</p><p>“而‘稀薄的家庭关系’也是罪犯们共同的特征吧。”</p><p>里瓦兹又吐了一口烟。</p><p>“对于审问给你带来的不快,我也感到遗憾。但是我不会对你道歉。因为为了解决时间而竭尽全力检讨一切的可能</p><p>性,就是我们的职责。”</p><p>和哉贯彻着漠不关心的态度说道:</p><p>“那么就请赶快完成您的工作。您到底有什么想问我?”</p><p>“这附近有个酒吧。能到那里去谈吗?”</p><p>“不。”</p><p>海斗为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而瞠目结舌。这真是个讽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态度如此冷淡的和哉。</p><p>和哉总是很有礼貌,充满着为别人着想的精神。但是如今的他却是一副不论他人怎么想都不关己事的态度。</p><p>“你每个周末都会到普利茅斯来,这是为了什么?”</p><p>里瓦兹的问话丝毫不带非要继续追问下去的强硬。是因为知道就是问也没有用吧。</p><p>“我大概能明白你到球之丘的理由。可是你能告诉我你之后一定会去市立图书馆的理由吗?”</p><p>和哉很厌烦似地拨起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就好像那一天,海斗在兰斯恩得所做的一样。</p><p>“图书馆的人联系了我。说有个日本人表现得很奇怪。”</p><p>瓦里兹摇了摇头。</p><p>“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图书管理员贝卡小姐是这么说的:‘有个日本人拜托我调查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且那</p><p>个少年似乎等不及看到结果出来,自己去把各种资料查了个底朝天。”</p><p>和哉一点也不吃惊。但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又尖锐了许多。</p><p>“好愚蠢的家伙……”</p><p>“是啊。”</p><p>里瓦兹很用力地碾着抽短了的香烟,弄灭了火。然后他捡起香烟头放进了大衣口袋里。</p><p>“店主劝他去报警,但是男人却不想再卷进更麻烦的事态里。之后他很快拿着女人的行李消失了踪影。店主无奈之</p><p>下,只好自己去报警,但是因为缺乏可信性,没有作为事件进行搜查。”</p><p>“那么也没有调查文件留下来?”</p><p>里瓦兹很遗憾似地耸了耸肩。</p><p>“是啊。负责人觉得那都是药物中毒的妄想吧。但是不只是爱丽斯,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性也经历过同样的体验,<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的不只是海斗的事件而已吧。其他的搜查就放置不管了?”</p><p>里瓦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唐突地改变了话题:</p><p>“你为什么撒谎?”</p><p>“撒谎?”</p><p>“或者也可以说是隐匿。在调查的时候,你没有说出当时目击到的全部情况,你扭曲了事实。”</p><p>里瓦兹叼起一根新的香烟,若有所思地望向和哉。</p><p>“也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作证说朋友突然就消失在地面里,这样的证词也不可能被别人相信吧。</p><p>所以你在我说起爱丽斯的话时也保持了沉默。是这样的吧?”</p><p>“不是的。”</p><p>和哉放开了按在额头上的手。于是落下来的乱发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剩下了嘴上那个冰冷的微笑而已。</p><p>“也许你早就听够了,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见到。我为了叫救护车而向普利茅斯纪念馆跑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海斗就已经不见了。”</p><p>焦躁的里瓦兹的脸孔瞬间涨得通红。</p><p>“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会去找和他的失踪相似的事件?”</p><p>“因为就算很愚蠢,可那却是唯一的线索。”</p><p>和哉放弃似地说。</p><p>“我也不想相信爱丽斯的证词,但是最后留在海斗身边的人也只有她而已。所以不管她的证词有多么的荒唐无稽,我也要去调查看看。就好像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要去抓一样。”</p><p>里瓦兹又打出了另一张的王牌。</p><p>“那么你调查‘德雷克的大鼓’又是怎么回事?”</p><p>“那跟失踪完全没有关系。只是顺带而已。”</p><p>和哉撒了一个谎。他跟海斗说话的时候明明总是慎重地选择言辞,拼命地传达真正的意思的。</p><p>“本来我们来普利茅斯就是因为对法兰西斯-德雷克感兴趣。而且海斗特别想要知道传说中的那面大鼓……所以我想要代替他来进行调查。等他回来的时候,把这些告诉他。”</p><p>里瓦兹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最终也还是没能把香烟点着,他把那根香烟夹在手指中间,叹了口气。</p><p>“我看错了你两次。一开始我推开调查室的门时,觉得你是个很沉稳的孩子。但是开始调查之后你却高声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你的性格其实很爱激动。而现在我眼前的你却能够完美地控制感情了。看起来,我是彻底丧失了真正地接近你的机会。”</p><p>“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吧。”</p><p>“虽然在正式审问开始之前,验邪圣部都会对嫌疑人保持沉默,但是陛下把起诉文书的内容告诉了我。你的嫌疑是信仰异端和巫术诅咒,而起诉你的是塞比利亚的叫罗伦佐-卡撒贾的佛朗西斯哥教会的教士。”</p><p>这背后的因缘让海斗不由得叹了口气。</p><p>“是卡撒贾船长的堂哥啊……”</p><p>被杰夫利他们夺走了“斯蒂拉-玛丽斯”号的米凯尔-卡撒贾,在里斯本港口被释放之后,就对着询问情况的圣克鲁斯侯爵哭诉了自己的情况,成了他的秘书官。海斗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他,但是在海斗来到侯爵府邸的时候,他一定是听说了,从而开始计划复仇的把。</p><p>“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让水手们都不理他随他落进敌人手里吗?”</p><p>文森特听到海斗的揶揄,皱起了眉头。</p><p>“别说多余的话。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宫廷里还有其他会说英语的人在。异端审问官们也许会利用他们来偷听我们的对话。”</p><p>海斗焦躁地重重喘了口气,愤愤地道:</p><p>“我连开个玩笑都不行啊。”</p><p>“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场合。”</p><p>文森特把手放在了海斗的肩膀上。</p><p>“你在监狱里的发言全都会被记录下来,根本没有什么正式调查和偷听之分。就算你自己是想开玩笑,可是一旦从你的言语里嗅出魔法的气味,审问官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那作为你有罪的证据。”</p><p>“我,我知道了。”</p><p>明白自己有多么大意的海斗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是啊,西班牙的异端审问可是异常恐怖的,自己读过那么多的书,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才对啊。</p><p>“我还以为,在里斯本港口和卡撒贾船长分开之后,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呢。看来我真是被差劲的家伙给盯上了。”</p><p>“但是下令掠夺船只的是洛克福特吧?你不过是个见习水手而已,他怀恨你不是搞错了对象吗?”</p><p>“对方恐怕也有他的正当理由吧。”</p><p>“理由?”</p><p>于是海斗把与卡撒贾的渊源告诉了他。主要是在“克罗利娅号”的仓库里的那段话。</p><p>“……就是这样了,他觉得既然我是与西班牙进行交易的ZIPANGU的人,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帮助他吧。下克罗利娅号的时候也是,他骂不肯动动一根手指的我是‘叛徒’,在我们走了之后,恐怕还宣誓向我复仇了吧。”</p><p>仔细地听着他的话的文森特皱起了一对剑眉:</p><p>“卡撒贾以为你也是新教徒吗?”</p><p>“嗯。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有那个味道。他太纠缠人也很让人郁闷啊。”</p><p>“那你预言的事呢?”</p><p>“我想他应该不知道。但是圣克鲁斯侯爵说不定会告诉他。”</p><p>文森特很干脆地摇了摇头。</p><p>“你怎么会知道?”</p><p>“关于你的力量,陛下发下了严厉的禁口令。阁下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如果有人预言了阁下之死这个传言流传出去的话,会影响到全体海军的士气。”</p><p>文森特的说明让海斗很是赞同。侯爵也会发现到卡撒贾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男人吧。要保守秘密的话,还是在他跟前闭口不言的好。</p><p>“我……接下来会被怎么样呢?”</p><p>海斗把面包撕成小小的碎块,一边塞进嘴里一边问道。虽然可以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如果不装出在吃饭的样子,看守会把文森特给赶出去的吧。</p><p>“作为反省,要在这牢里关上两三天。那之后再开始审判。进行了罪状的确认之后,如果你主张自己无罪的话……”</p><p>文森特的话语中断了,他看向海斗。</p><p>“怎么样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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