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猎魔之狼第3章幸存者

二零一八年三月八日。一八三零时。奇境岛。第十四区。公会。正门。“抱歉，特洛伊学长，真的非常抱歉，竟然在加入您的队伍以后闹出这种丑闻……”姜沐雪觉得今天自己一定快道完了这辈子所有该道的歉。会沦落到这种田地，全拜顾天浩所赐。事到如今，想要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模范生”形象，除了紧紧抱住特洛伊的大腿、努力在事业上再创佳绩以外，别无他法。“抱歉，都怪我太得意忘形了……”“小雪学妹，我都说我相信你了，你还是快点抬起头来吧。”在与特洛伊等人相见之前，姜沐雪就做好被训斥的心理准备，但此刻映入她眼帘之中的，却依旧是金发少年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进队一个星期不到，连一个像样一点的委托都没接到，反而是自己的绯闻给特洛伊的队伍带来不小的困扰。然而，特洛伊非但没有一脚将自己踢到一边，反而表示愿意相信自己。光是他诚恳的态度，足以叫姜沐雪喜极而泣。“老实说，我更担心那个跟踪狂会不会继续骚扰你……”不过说来也奇怪，在跟自己一同被舍监美杜莎小姐狠狠教训一顿后，顾天浩今天倒是老实了很多，既没继续跟踪自己，也没再当众猥亵她，直到放学为止，他都像是一尊地藏菩萨雕像似的坐在位置上，任由女生们调戏、摆布。“托您的福，他今天安分了许多……”接着，再将注意力放在特洛伊与两位学姐身上。“特洛伊学长，我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种人身上，您还不如趁此机会向我介绍一下两位学姐吧？”“好吧，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两位与我共同进退的精钢级干员吧——左手边这位长头发的女生，是奥莉薇娅，职业是法师；右手边这位短头发的女生，是梅丽莎，职业是武僧。”“两位学姐好~我是一年级的姜沐雪，来自中国，职业是修验者，作为黑铁级干员，我仍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还望能向二位多多学习~”姜沐雪毕恭毕敬地向两位学姐献上问候——为避免初次见面留下不佳印象，像是这套自我介绍，姜沐雪已经在宿舍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了。能成为特洛伊这种大帅哥伙伴的女生，当然也是上街回头率不低的美女了。反倒是武器装备方面，这支队伍似乎并无过人之处——作为“战士”的魔导剑、作为“武僧”象征的手甲以及作为“法师”象征的魔导枪，就连身上所穿着的，也是学园分发的战斗制服。姜沐雪不禁庆幸自己选择穿在身上的，也是学园的战斗制服，而不是老家寄来的奇怪道袍……虽然比起谁穿都没问题的战斗服，道袍的确是更能让修验者发挥其潜力的装备，但经过某位老不正经的改良以后，又是短到能看见内裤的裙子，又是将胸口和背部一整块布料挖掉的上衣，这就有点……在这场处女秀中，姜沐雪是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够出彩一点，但不希望在衣着上抢过两位学姐的风头。“有特洛伊学长和两位学姐在，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我说，小雪学妹你是不是有点谦虚过头了？特洛伊最近这段时间可老是有事没事当着我们俩的面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不跟任何人组队，单枪匹马就成功晋升黑铁级干员，该说真不愧是武曲学园一年级首席吗？”“诶？没有的事，只是侥幸而已……”从未想过特洛伊会在两位学姐面前夸奖自己，姜沐雪难免会感到受宠若惊，只好红着脸，拼命摆手。“在这里澄清一点，小雪学妹，我绝对没在奥莉薇娅和梅丽莎面前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接过奥莉薇娅话茬的金发少年虽然一脸认真地这么解释道，但还是经不住奥莉薇娅的拆台。“你跟我、梅丽莎都做了整整两年同班同学了，喜新厌旧就直说嘛，何必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呢~非要说什么‘我说你们两个也差不多可以自己组队了吧’来掩盖自己不可告人的祸心~不就是想跟低年级的学妹过两人世界卿卿我我嘛，要是你愿意主动开口的话，我想小雪学妹也很愿意成人之美吧？”“特洛伊学长想跟我……卿卿我我？”明明特洛伊平时在自己面前都是正人君子的形象，却突然被奥莉薇娅告知他其实也是个“食色性也”的十七岁健康少年，姜沐雪想不震惊都难。“我很好奇我在你们眼里都成什么样子了……”“喜新厌旧的渣男。”“奥莉薇娅，很感谢您能做出如此简洁明了的回答~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当初之所以邀请小雪学妹进入我们小队，是基于‘队伍需要进一步发展壮大，离不开新鲜血液的加入’这个观点，我才做出相应的决定。”特洛伊本人倒也没有出现后宫系轻小说中男主角一被挑逗就脸红耳赤的设定。“原来是这样吗……”姜沐雪不禁扶额叹息。一抬起头来，先前一直没说话、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中性美的短发女生——梅丽莎近在眼前，吓得她猛地后退两步。她并未对自己的失礼举动道歉，反而饶有兴趣地说道：“特洛伊虽然经常在我和奥莉薇娅面前提起你，不过他可从来没跟我们俩说过新成员是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没、没有的事！”姜沐雪满脸通红地摇头否认。“说到‘喜新厌旧’这个话题，这里好像也有一个喜新厌旧的家伙呢~”“痛痛痛痛痛！奥莉薇娅，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揪耳朵！”“也不知道是谁一见到有可爱的女生出现就忘乎所以地凑上前去了呢~”“是我的错！我向你承认错误！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原来还有下次吗~”对于此情此景，姜沐雪唯有感慨：“两位学姐的感情真好呢……”就在这时，特洛伊戳了戳她的肩膀，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左手的中指。望向奥莉薇娅，就在跟特洛伊示意的同一个位置上，一枚银色的戒指熠熠生辉。如果没记错的话，女生左手中指戴戒指的意义是……“我恋爱了”。看到奥莉薇娅和梅丽莎有说有笑、十指相扣的一幕，姜沐雪就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好朋友”这么简单。“所以我才想她们俩自己组队，免得夹在她们中间当电灯泡……”特洛伊以两位学姐不可闻及的音量在姜沐雪耳边如是说。“说起来，特洛伊学长，你都没告诉我今天接到的委托是什么呢~”姜沐雪只好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气鼓鼓地丢下一句“学长真是坏心眼”，来配合特洛伊的剧本展开。“是人口失踪案件。”“人口失踪案件？”就像是看到本不该出错的题目被老师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一样，姜沐雪不禁瞪大双眼。从特洛伊说话的语气来看，自己在他眼中应该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生，无论说什么话题都应该能接上才对。“我、我知道啊……就是那起案件对吧？”自己必须赶在特洛伊起疑心之前猜到谜底。人口失踪案件能闹得这么大，如果不是因为受害者人数众多，那么就一定是因为受害者身份特殊。符合以上描述的头条新闻，也就只有那一个了吧——“您指的是昨天傍晚在马丁·刘易斯大道附近发生的警察遇袭事件吗？”“没错，包括十名SWAT在内的二十五名警察神秘失踪，奇怪的是，警备队第六区指挥中心却表示在此期间的一切通讯并未见任何异常，直到后续增援部队赶至案发地点，才发现这二十五位警察先生连带着一辆SWAT装甲车凭空消失了。”在“空白地带”差点遭遇不测的经历，告诉姜沐雪这起案件可能与獠牙帮有关，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种想法。獠牙帮是人多势众，但其中大部分成员，加入帮派的目的都只是为避免被欺负或混口饭吃而已，但要说这些歹人有能耐让二十五名警察连带着一辆装甲车凭空消失，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警方也显然是察觉到这起案件并不单纯，才会向作为竞争对手的“公会”提出委托吧。“明明这么多人同时失踪了，现场就没留下什么痕迹吗？”“除了遇袭的三名警察的遗体以外，只有一些弹壳吧……至于来自案发现场更加具体的勘察报告，警方已经转交给负责接应我们的公会职员橘·克丽丝塔小姐手上。”就在紧随特洛伊踏入正门，姜沐雪便有幸与这位柜台小姐见面。一看相貌，就能明白这位柜台小姐是个混血儿。五官脸孔端正，高矮适中，肌肤也算得上是白皙细致，即便隔着土气的职员服，都能看出隐藏其下的曼妙曲线。姑且算是美人吧，就不知为何……姜沐雪对这个女生没印象。该说是朴素呢，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存在感相当薄弱的角色，简单的办公着装和毫无特色的眼镜，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跟背景融为一体似的，简直是某“加藤”小姐的翻版。当然也可能因为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太过显眼——戴着这么大一个摩托车头盔，想不注意都难……“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光临公会”这些问题变得无关紧要，仅仅是“他存在于此”这个事实，就已经能叫姜沐雪体内的“危机探测装置”疯狂报警。当然在被姜沐雪当作“加藤”的工会职员橘克丽丝塔看来只是……她头上的两根呆毛突然竖了起来，仿佛雷达天线一样。根据之前的经验，即便什么都不做，他这个“人形麻烦”也会找上门来……不，他已经注意到己方一行人的存在。反观特洛伊与两位学姐，也显然是因为感受到顾天浩的视线而停下脚步。可在他们作出反应之前，顾天浩就乖乖地跟着另一位职员走进办公室。也许……他真的只是刚好来公会办事而已？为避免立下什么死亡flag，姜沐雪这次是不敢再多嘴了。不，就连“风平浪静”这四个字都不应该挂在嘴边。否则的话，身后怎么会无缘无故传来这么一阵凄冽的哭声呢？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中年妇女站在公会大门口，每每遇到干员模样的出入路人，活像是疯婆子一样扑上前去，一边拽着路人的衣襟，一边不停唠叨：“我的女儿不见了，警察不让我去找她，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已，如果能找到她的话，多少钱我都给你……”如果只是精神病人的话，是不可能像她一样从口袋中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递到路人手中的。“这里有一万美金，如果还不够的话，我银行里还有钱，只要能找到我的女儿，我全部积蓄给你都没问题……”说着说着，声泪俱下的女子整个人跪在地上。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路人也不忍心将她推开，直至安保人员以“扰乱公众秩序”为由将她带来远离门口的一个角落，路人才得以脱身。要是能帮上她什么忙就好了……虽然姜沐雪内心是这么想的，但“坏消息”是刚成为特洛伊队伍一员的她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发言权。不过“好消息”是作为领队的特洛伊从来是将“看见弱女子流泪却放任不管，这可不是绅士所为”当作人生信条。然而——“咦？”特洛伊却像是没看见这位不幸的母亲一样，径直走向公会用于暂时寄放武器的安检处。要不是姜沐雪停下，他也许连头都不打算回。“怎么了，小雪学妹？”对此感到疑惑的，并不止她一个人——两位学姐也微微皱起眉头。“那个……特洛伊学长，刚才那位妈妈是不是有点太可怜了？所以我在想我们有没有必要过去问一下情况……”“我们没必要多管闲事吧？”这如果是普通人给出的答复，姜沐雪觉得无可厚非。但作为特洛伊·威廉姆斯给出的答复，却叫她感到无法理解。因为要说武曲学园最多管闲事的人，除了某个热血笨蛋学长以外，就是时刻铭记“绅士之道”的特洛伊·威廉姆斯。如今，他却不屑一顾。姜沐雪不禁觉得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个金发少年并不是特洛伊，而是恰好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其他人，就像是《黑衣人》电影中那只披着人类皮囊的臭虫一样。“抱歉，我这个‘多管闲事’用得有点不太妥当……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就已有任务在身……这位母亲是十分可怜，但这些失踪警察的家人就不可怜吗？做事得分轻重缓急，如果在完成今天的任务以后，我们尚有余力的话，我很愿意为这位母亲提供帮助。”特洛伊的说法，也未尝没有道理。庆幸自己及时管住了嘴巴，姜沐雪踏着轻快的脚步，跟上前去。……“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找不到她的话，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这位夫人，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光是痛哭流涕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只有先把填这一份委托申请表填好，让我们了解您有怎样的需求，我们才有可能帮到您。”像是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客人，对公会柜台小姐来说，是常有的事，但服务业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无论种族、性别、年龄、身高、体态、相貌，只要是潜在的客人，都必须笑脸以对。值得庆幸的是，在职员坚持不懈的安抚下，这位客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至少恢复到可以依照要求填写表格的程度。“我只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回我的女儿……”“鉴于‘失踪人口调查’这类委托的特殊性，我们无法跟您保证太多的东西，但我们会尽量找有相关经验的干员为您服务。”正比。说难听点，人口失踪调查就像是掷骰子一样，扔出来的可能是“六”——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因赌气离家出走的少女，也可能是“一”——在废弃地铁站调查失踪流浪汉下落的过程中，与将此处当作巢穴的吸血鬼不期而遇。正是这种不可预知性，导致老手干员对此类委托敬而远之。结果，还是只能让不明真相的新人上阵。“我女儿是乖孩子，她虽然偶尔会跟同学去唱卡拉OK晚一点回家，但从来不会夜不归宿，更何况她一个人类女生怎么可能靠近马丁·刘易斯大道那种地方？可她的手机却偏偏落在那附近，所以我才说绝对是有人绑架了她！我明明都已经报警了，那些警察却不愿意帮忙，还告诉我那一带发生袭警案件，现在被封锁，不给我进去……”刚才送走的那一支小队，正好也是接到这个地区失踪人口调查的委托，不同的是，委托人并非单身母亲，而是奇境岛警备队，开出的酬劳也是这位母亲的十多倍。不过，黄金级干员本身就值这个价。更何况这起委托还存在与吸血鬼交战的风险。一想到还有等级限制，克丽丝塔不禁扶额叹息。由于公会新人保护机制的关系，黄金级以下的干员是没资格承接这类存在明确高风险的委托的。然而，酬劳却只有一万美金，还得扣除相应的手续费，考虑到真正到干员手中的数目……无人问津是肯定的。在克丽丝塔的记忆中，倒是有这么一位热衷于见义勇为的钻石级干员，但他的行动毫无规律可寻，来不来公会物色委托，全看运气，对这位母亲而言，肯定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乐意承接失踪人口调查这类委托，在对吸血鬼作战方面有着无人能及的丰富经验，还要并不怎么在乎酬劳多少的高级干员……“这哪里是干员啊，这分明是圣人吧……”就在这时，来自椅子的轻微挤压声在克丽丝塔的耳边响起——这是有客人上门的信号。“申请表和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提问，接下来还有哪些手续需要办理。”戴着摩托车头盔的古怪少年正襟危坐如是说。尽管是个怪人，但在奇境岛公会的职员中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对克丽丝塔来说，更是如此。至于说到她与顾天浩相识的契机，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不平凡的经历——在恐怖袭击事件中被劫持为人质，而解救她的人，正是顾天浩。光是从枪口下救自己一命的这份恩情，克丽丝塔就觉得无论向他说多少句感谢都不为过。虽然上演了女生们梦寐以求的“英雄救美”，但要说“一见钟情”……则完全没戏。究其缘由，与他硬派的个性有着很大的关系。从他对另一位自称是其青梅竹马的少女——欧若岚的态度，就能看出这一点。与平平无奇的自己不同，无论相貌，还是身材，这个女生都是走在大街上必然会有星探上前搭讪的类型。顾天浩却对她不闻不问，而欧若岚也并未对此耿耿于怀……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女朋友该有的相处方式，倒不如说比起漂亮的女生，他对涉及吸血鬼活动的委托更感兴趣。“如有发现与吸血鬼相关的委托，请在第一时间联系我。”看在他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克丽丝塔本来想以委婉的方式告知他，年轻的干员一般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类委托的，但在PDA中打开他的干员档案后，克丽丝塔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十三岁通过私营军警承包商执照考试；同年，以青铜级干员的身份击杀獠牙帮雇佣的吸血鬼保镖而声名鹊起；在往后的时间中，他专门承接风险无法明确、可能与吸血鬼活动有关的失踪人口调查委托，通过这一新人保护机制的“漏洞”，仅花费三年时间便成功晋升为钻石级干员，死在他手中的吸血鬼与其他不死者超过三位数。他与吸血鬼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他又为什么要对吸血鬼穷追不舍，这些问题的答案克丽丝塔无从知晓，但“吸血鬼杀手”（Vampire Slayer）这一名号，他却当之无愧。身为钻石级干员，他却很少提起此事，也从不炫耀战绩，只是日复一日、踏踏实实地接受委托、完成委托。“现在的年轻干员要是能有顾天浩先生一半靠谱的话，公会都不至于会出现‘人才青黄不接’这种情况吧……”虽然与顾天浩相识的时间只有半个月而已，在不知不觉间，克丽丝塔却已经把他当作是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了。但今天当他出现在公会门口时，克丽丝塔感到的，只有不安与愧疚。明明答应过如果接到与吸血鬼活动相关的委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的，但还是被外人捷足先登。但这个外人的举动，却叫克丽丝塔有点匪夷所思。昨天委托发布之前，那名叫做特洛伊的帅气金发少年就一直在公会大厅走来走去，直到委托出现在屏幕列表中，他就立马赶到柜台办理承接手续，简直……就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来自警备队的委托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屏幕上一样。一见顾天浩走向柜台，克丽丝塔心想他肯定是来兴师问罪了。正当她闭上双眼，决定只身迎接这场狂风暴雨，等待她的，却是意外风平浪静的顾天浩，竖起耳朵一听才知道他今天是来处理干员服务方面的经济纠纷，只得叫其他职员将他领到办公室中填写表格再作处理。这一刻，正是克丽丝塔大展身手的时候。“根据顾天浩先生您提供的视频资料，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作为‘要员护卫服务’对象的姜沐雪小姐对您存在拖欠薪酬的不良行径，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干员维权程序，如有必要，将通过法律途径对姜沐雪小姐采取强制措施，敦促她归还欠款，并缴纳相应的罚金，但这个程序至少需要两到三个工作日才能完成，如果您真的很急的话，我倒是可以向上级申请加急办理……”她一边为手头的文件盖章，一边为少年讲述工作流程，不忘偷偷瞄两眼头盔。一如既往，看不到他的表情。“那个……顾天浩先生，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吗？”毫无疑问的对方将刚才自己的话语一字不落的负数了一遍，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不过无论多少次，克丽丝塔都会不禁感叹这位少年的记忆力有多么惊人。“其实您只要回答一句‘听到了’就好了……”“收到，橘小姐。”“咦？原来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对克丽丝塔来说，这应该算是今天最大的惊喜了。“提问，您的全名是橘·克丽丝塔吗。”“呜……”所以，除了喜极而泣以外，克丽丝塔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表达她的心情。“提问，您为何要哭泣。”“因为我很不起眼啊，明明都在这里工作快一年了，却还是没什么人记得我的名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不起眼的女生了吧？不起眼地出生、不起眼地长大、不起眼地上学、不起眼地毕业。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女生生活至今，“无意间被卷入什么阴谋诡计之中”这种遭遇只存在她看过的电影和小说中。不远万里来到这个被称为“冒险家乐园”的小岛，希望一成不变的生活能迎来转机，结果……什么都没改变。其实从昨晚的电话中，克丽丝塔就能猜到“女主角”是谁了。最初，顾天浩只是想了解承接本次委托的竞技对手的情况，就在不知不觉间，话题逐渐围绕着姜沐雪展开……一个从来对异性就没表现出多少兴趣的男生突然有一天三句不离某个女生……虽说顾天浩对哪个女生感兴趣是他的自由，但能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变得如此健谈，还是会叫人好奇这个女生是何方神圣。才、才不是出于嫉妒而动用公会职员的权限去人肉……搜索这个女生的个人资料。没错，这么做仅仅是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在打开姜沐雪档案的五秒后，克丽丝塔就明白顾天浩对这个女生这么执着的原因了。一看相貌，就知道是正统东方系美少女，见到真人以后，才发觉她跟红遍奇境岛的人气巨乳写真偶像“Yuki”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除了胸部……家世之显赫，也绝非寻常干员能够比拟——随便O歌一下，都能明白龙虎山天师府是何等有名的魔道派系。最重要的一点是，姜沐雪与顾天浩还是同班同学。反观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谁更能吸引异性的眼球，一目了然。“您果然还是很担心姜沐雪小姐的安全吗？”“提问，这支队伍有与吸血鬼战斗的相关经验吗。”但顾天浩的反问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克丽丝塔突然感到一阵子自我厌恶，低下头去，盯着堆满文件的桌面。顾天浩对谁有好感，是他的个人隐私，身为公会职员的自己，却为一己私欲而滥用职权……“我真是差劲……”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克丽丝塔只好强迫自己化身为“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倾听的柜台小姐”。“倒是没有，不过这支队伍有讨伐龙鳗的经验。”“那么他们的处境会非常危险。”顾天浩这番盖棺定论式的唐突发言，叫克丽丝塔瞬间绷紧神经。“为什么……这么说？”他侃侃而谈的情形不太常见，甚至可以说是反常。“因为即便强大如龙鳗，魔兽终究是无法摆脱野兽的天性，但吸血鬼却是由人类转变而来，这就意味着吸血鬼像人类一样拥有智慧。”比起魔力量、异能、基础体能、反射神经、耐久力、不死性，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增长的智慧才是吸血鬼最强大的武器。即便是被放逐的“离群者”，虽是血族中的“新生儿”，但也拥有与人类同等的智力。“魔兽是谁砍它一刀，它就对谁还以颜色，但离群者不是——”它会尽可能通过仆从或陷阱等手段削弱队伍，瞄准队伍中最弱的成员进行攻击。倘若在战斗中遇到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它就会开始利用老弱妇孺的外表欺骗对手，制造趁虚而入的机会。“‘以后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哦’——你以为对吸血鬼说这种话，它就会乖乖照办吗。”怎么可能？试想一下，人类在吃家畜的时候，会对家畜感到愧疚吗？人类在吸血鬼眼里，又跟家畜有什么差别？“所以，只能赶尽杀绝了。”任谁都明白吸血鬼是可怕的怪物，但在遇到吸血鬼之前，人们对这些怪物认知大多停留在“道听途说”的程度罢了。然而，这一次的“道听途说”，却让克丽丝塔不寒而栗。“退一步讲，‘贵族’要想‘用餐’好歹必须遵守‘餐桌礼仪’，但‘离群者’为能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什么都愿意干，什么都干得出来……而在这场混乱的斗争中，越没现实的一方，就越有可能成为赢家。”败者拥抱死亡，胜者屹立不倒。“渐渐的……会变得乐此不疲。”克丽丝塔面如死灰，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她有点搞不清楚上面这句话主语是“吸血鬼”还是……“顾天浩”。“所以，您才说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吗……”也幸亏顾天浩将狠话说到这个份上，克丽丝塔才领悟到他之前回电话给自己的用意。他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希望能通过自己这个公会职员及时劝阻姜沐雪，但自己却没能理解。姜沐雪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自己绝对会被顾天浩讨厌吧？难得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讨厌……在仓皇失措之中，克丽丝塔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补救办法：直接把他这个“吸血鬼见愁”送过去不就好了吗？“哪有这么简单啊！”为防止犯人逃窜，袭警案发现场一带的地区已经被空间结界完全封锁，没有公会出具的证明，不要说钻石级干员，哪怕是屈指可数的山铜级干员，都无权进出结界。除非案发地点附近刚好有什么委托……克丽丝塔的余光落在隔壁还在哭哭啼啼的母亲身上。“顾天浩先生。”“请讲。”“您对这个可能涉及吸血鬼活动的委托很感兴趣吧？”“肯定。”“您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报酬多少吧？”“肯定。”“嗯~我想我找到了一个能让你去帮姜沐雪小姐一把的办法了~”“嗯？”顾天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是迫于欧若岚的压力不得已之下前来公会办理欠薪追讨手续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姜沐雪的后援了呢？任由他将手搭在头盔上摸了又摸，还是半天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十分钟前。“综上所述，这个任务大概、也许、可能会遇到吸血鬼哦。”在将任务简报文件递到特洛伊手中后，“加藤”小姐如是说。她脸上依旧挂着象征着柜台小姐的招牌笑容，但这句话的某些字眼却叫姜沐雪不得不在意。“您的意思是……这个委托与吸血鬼活动有关？”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如果对这个委托实在没有把握的话，我建议你们可以找外援帮忙……”在干员眼中，“外援”可称不上是什么讨喜的词语，只有实力不足的小队才会找外人帮忙。“听橘小姐您的口气，似乎是有人选推荐给我们？”特洛伊却并没对“加藤”的说法表示抗拒。“我只是觉得你们跟‘他’可以聊聊而已……至少据我所知，目前为止，奇境岛上应该是不存在比‘他’经验更丰富的对吸血鬼战专家了……”“加藤”一边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自己说话的音量，一边扫视着柜台前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在姜沐雪身上。“更何况，姜沐雪小姐还是这位‘专家’的熟人，我想看在这一层关系的份上——”听到这个好消息，无论是特洛伊，还是两位学姐，紧绷的脸庞都放松下来，纷纷向姜沐雪投去期待的目光。“对吸血鬼战专家……是我的熟人？”倒是成为话题中心的包子头少女一脸茫然。“抱歉，我好像没什么印象呢……”在这种情形下，还是“不知为不知”吧。“这就奇怪了，您说不认识这位专家，但您的个人资料却显示，您跟‘他’是同班同学……”盯着PDA的“加藤”十分不解地摸了摸脑袋。也正是这个动作，外加“同班同学”这种描述，令姜沐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您所说那位专家该不会是姓顾吧……”她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由衷希望自己能碰上“你以为你的初吻是JOJO的？其实是我DIO哒!”这种剧情展开。反而是在这种时候，原本应该对拿他人人生开玩笑乐此不疲的命运又显得格外乖巧。“对对对，就是顾天浩先生！咦？您这不是认识他吗？顾天浩先生也正好在公会，只是暂时走开一下，等他回来以后——”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姜沐雪并没打算怪罪她。可一谈到顾天浩这个人，明明刚才还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狼狈模样，这一下子却变得能说会道、眉飞色舞，就叫姜沐雪忍无可忍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加藤”与顾天浩有着怎样的奸情，但应该秉承“公平、公正、公开”这三大原则进行工作的柜台小姐如今却公然为他拉皮条——“我们不需要外援！”就休怪姜沐雪冲上前去猛拍桌面了，整个公会顿时鸦雀无声。“小雪学妹——”“特洛伊学长，我相信以您与两位学姐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承担这起委托，所以说——”不要说特洛伊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姜沐雪都不给面子。“我们不需要外援！”在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加藤”眼中，与她只有一桌之隔的黑发少女，尽管嘴角还挂着微笑，但表情看起来却与鬼神无异，头上两根呆毛更是像恶魔的长角般竖了起来。“可是——”“我·们·不·需·要·外·援·感·叹·号。”“我、我明白了。”就结果而言，特洛伊等人是顺利拿到了委托书。“抱歉，特洛伊学长，真的非常抱歉，是我太过意气用事了，我不应该擅自替您做决定……”半小时以前才在公会大门落下帷幕的鞠躬致歉剧场，又再度上演，就连事件起因都一模一样：“又是顾天浩干的好事！”一想到对方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就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糗，姜沐雪感到胃袋一阵痉挛。特洛伊并未大发雷霆，浮现在他脸上的，依然是和蔼可亲的神情。“好啦，能深刻反省自己的不成熟是好事，但无论你向我道歉多少次，都没有后悔药可喝哦？”“但是——”特洛伊的轻抚，让姜沐雪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曾几何时，当自己做错事时，兄长也总会这么安慰自己，傻乎乎地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所以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错什么，受罚的却总是兄长。但兄长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只能由自己来承担。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正确，但总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尤其是在顾天浩转学到武曲学园以后这一周时间内，马失前蹄的次数呈直线上升趋势。能称得上是一点安慰的，就是特洛伊仍未嫌弃笨拙的自己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小雪学妹你也没必要这么耿耿于怀——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请那位专家当外援。”“诶？”金发少年给出的答复却出乎姜沐雪的意料。两位学姐——奥莉薇娅与梅丽莎也微微睁大双眼，露出有点难以置信的神情。“虽然是柜台小姐推荐的人选，但小雪学妹与这位专家有过很多不愉快的经历，考虑到团队协作的问题，请他当外援，我不认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特洛伊的正论，赢得姜沐雪的认同，却未能赢得奥莉薇娅和梅丽莎的共鸣。“不过，对手可是吸血鬼，光凭我们四个人会不会有点……”“奥莉薇娅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既然公会都已经向我们推荐了外援人选，证明这个任务没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多一个帮手也没什么坏处吧？”两位学姐的担忧，姜沐雪也能理解。队伍中缺乏对不死者有天然克制属性的职业——无论是圣骑士，还是牧师，只要有其中一者，在与吸血鬼的战斗中都不会显得被动。“我倒是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就好了。”重新睁开眼来，特洛伊爽朗的笑脸近在咫尺。“小雪学妹，你觉得呢？”满心欢喜地刚想开口回答，却蓦然发现两位学姐的神情依旧不安，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能说出来。两人的目光，叫姜沐雪如坐针毡，不得不压低高昂的声线，苦笑道：“我尊重特洛伊学长的决定。”某种言语难以形容的忐忑，自心底油然而生。事到如今，姜沐雪也只能由衷地期望任务能够圆满……不，只要顺顺利利完成就好。……二零一八年三月八日。一九四五时。奇境岛。第六区。马丁·刘易斯大道。姜沐雪算是又一次体会到奇境岛“盛夏之城”这个别名的内涵了。这座处于热带地区的人工岛屿，并不存在常识中的“四季”，除了夏天以外，还是夏天。即便是在太阳下山以后，仍旧能感受到暑气正在衣物与肌肤之间的空隙持续发酵，但这种情况仅仅见于“封锁区”之外。在穿过结界以后，这份叫人苦不堪言的暑热气息很快便被荒凉的街景所取代。虽然能明白这是警方为保险起见而提前对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进行疏散的结果，但这种毫无生气的苍白光景，还是会叫人不禁想起恐怖电影中的场景。也正如恐怖电影的开头一样，男女主人公总会在这种时候碰上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被迫前往杀人魔的老窝寻求帮助。光是抵抗不安的侵蚀，姜沐雪就必须竭尽全力。作为目的地的废弃地铁站入口，近在眼前。也不是第一次在黑暗中执行任务了，比起以往只身拿着手电筒潜入下水道猎杀巨大老鼠与恶魔蟑螂，这一回还有特洛伊、奥莉薇娅及梅丽莎三位高级干员以及“夜视”这种支援魔法鼎力相助，至少从准备的周全程度来看，自己应该安心不少才对。“你看起来好紧张啊。”“呜哇！”被特洛伊冷不丁搭话的黑发少女发出惨叫，唯恐自己超高分贝的哀嚎会惊动潜藏在黑暗中的魔物，姜沐雪赶忙捂住嘴巴。“抱、抱歉，特洛伊学长，我不是故意想叫出声来的，只是——”“你果然还是很紧张吧？因为对手是吸血鬼？”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意埋下头去，不过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姜沐雪重新将注意力摆在这条通往地下世界的电梯上。“注意脚下。”由于年久失修，其中一些台阶已经坏掉了，透过这些大张着嘴巴的破洞，能清楚地看到电梯内部锈迹斑斑的零件，稍不注意，就很有可能会一头栽进窟窿里去。好不容易抵达地铁站检票口，姜沐雪才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光是要将大厅搜查一遍，恐怕就得花上不少的时间。但根据任务简报，吸血鬼为保证自身安全，不大可能会在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筑巢，因此地铁隧道才是本次搜索行动中的“重中之重”。“有血迹……”最先注意到脚下有什么异样的人，还是姜沐雪。斑斑驳驳的红色痕迹，在地面一路延伸开去，指向隧道。是时候提高警惕了，四人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危险不仅仅是来自隧道前后方向，还有可能来自头顶上的通风管，也有可能来自看似锁死的房间，通道墙壁上的广告板说不定也暗藏隐患。尽管在支援魔法“夜视”的加护下，但视野依旧有限，充其量只能看清五米之内的事物。为防止己方声音造成干扰，四人不再说话，而是选择以手势进行交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血迹蔓延的方向传来。在大门敞开的电表房中，六个黑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姜沐雪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趴在地上、如脸盆般大小的蠕动身影，正是恶魔蟑螂——与温蒂尼类似，是受魔力影响而发生变异的昆虫，在奇境岛中也算是常见的魔物，除了个头特别大以外，能耐倒是与普通蟑螂没什么两样，连手持擀面杖的家庭主妇都能轻易将其摆平。但基于“当怪物真的很蹩脚时，成群结队会使它们快乐”这一原则，恶魔蟑螂一旦增殖到某个数量级别，就会变成非得由专业干员出马才能解决的麻烦。区区六只恶魔蟑螂，显然不可能是特洛伊等人的对手。但由于低得感动人心的智力以及比起素食更喜欢肉类的天性，它们还是十分勇敢地摇晃着细长的触角，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器，向走在前面的特洛伊与梅丽莎发动进攻。转眼间，这些巨型蟑螂或是被魔导剑一分为二，或是被魔力强化的重拳打得四分五裂。对特洛伊等人而言，对付这种弱小的魔物，恐怕是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不过根据过往经验，恶魔蟑螂虽然没什么智商可言，但也不至于傻到聚集在一块坐等被干员一锅端，除非它们正在进食。顺着血迹的方向望去，很容易就发现，它们刚才正在享用的晚餐是——“是尸体……”是熊人的尸体，虽然死者的脸朝下趴着，但从身上的制服判断，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名警察的尸体。说起来，昨天她也遇到了一个乐天派熊人警察，而这位警察也正好被派遣到这附近执行支援任务……这些要素让姜沐雪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随着小队与遗体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映入眼帘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名警察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透过破碎的制服，甚至能清晰看到下面骇人的伤口。接着，特洛伊、奥莉薇娅与梅丽莎以姜沐雪为中心散开警戒，好让她能专心确认警察的情况。姜沐雪深深吸了口气，将熊人警察翻过身来。当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闯入她视野的瞬间，先前不祥的预感便随即应验。没错，正是那位总是乐呵呵、喜欢吃甜甜圈的胖警官。事实上，姜沐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在她眼中，这位熊人警官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但好人为什么总是没好报呢……一念及此，姜沐雪不禁感到悲从中来。伸手去触摸这名警察的颈动脉，从指尖传来的也只有冰冷的触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其进行抢救——“拜托，给点反应……”尽管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但仍旧无济于事。此刻，姜沐雪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传说中追逐太阳的夸父一样，她抢救越卖力，熊人警官却离她越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边传来温柔的声线：“小雪学妹，到此为止吧，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你已经很努力了。”“我明白了……”冷峻的理性思考必须凌驾于摇摆不定的心情之上，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只能证明你不适合干干员这一行。又一次深呼吸后，姜沐雪将观察重点摆在尸体本身。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觉得心脏好像是什么东西给握住了一样。只见熊人警官双目暴睁，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枪非得要姜沐雪动用双手才勉强取下来，弹匣也是空空如何，衣服底下的皮肤、肌肉、血管、骨骼变得支离破碎，仿佛是被什么大型肉食性猛兽撕狠狠撕咬了一通。他遇到怎样的麻烦，姜沐雪无法想象，但能肯定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绝对不是恶魔蟑螂。那么，结论就出来了——这些臭虫，不过是后来的“鬣狗”，真凶另有其人。黑暗就像是一块多孔海绵一样，贪婪地蚕食着有限的视野。无论多么锐利的目光，都无法穿透这片黑暗。声音亦然，来自血管搏动的悲鸣与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条隧道里听起来也是这么的苍白无力。悉悉索索……熟悉的杂音在姜沐雪耳边响起。难不成又是恶魔蟑螂搞的鬼吗？如果只是搞定这么几只臭虫就能顺利完成任务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但越是靠近声音的来源，姜沐雪就越能清楚地感觉到叫人心神不宁的现实向她袭来。是臭味，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姜沐雪的印象中，恶魔蟑螂是肮脏不堪，但要说有什么异味，顶多是虫子的腥臭罢了，但如今侵袭鼻腔的，却是尸体腐烂般的恶臭。正当她对这股臭味的来源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答案昭然若揭。就跟刚才遇到的恶魔蟑螂一样——“它们”也趴在地上。“它们”也在进食。“它们”享用的晚餐也同样是警察的尸首。但比起那些黑不溜秋的臭虫，“它们”却像是人类一样有手有脚，尽管脸面已经出现龟裂，皮肤也几乎快脱落下来，但依旧能看出人类五官的轮廓。然而，从“它们”的一举一动之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理性、感情的存在。“食尸鬼……”作为吸血鬼的看门狗，算不上什么强敌，但与恶魔蟑螂一样，数量一多起来，就会变成麻烦。如今光是出现在小队视野当中的，就有十只。如同野狗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好让在黑暗中蛰伏的更多同伴前来助阵。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姜沐雪不得不将衣领拉松一点，试图通过深呼吸让大脑变得更清醒一点。但她此刻涌入鼻腔之中，只有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反观特洛伊、梅丽莎、奥莉薇娅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有跟她这个新成员谈笑风生的余裕。“小雪学妹你真的有点紧张过头了啊~”金发少年这逗趣似的说法，引起两位学姐会心一笑。“并、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敌方人多势众，有没有必要进行火力侦查罢了……”所谓“火力侦查”，即通过法师、僧侣、游侠这类具备远程攻击手段的干员向敌方发动佯攻，以试探对方底细的战术，可以说是狩猎落单魔兽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今站在特洛伊等人的对面，却是将数量作为斗争资本的魔物……火力侦查看似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在实战中，往往也能起到削减敌人数量，甚至“引蛇出洞”的奇效。踏足奇境岛半年以来，姜沐雪能屡屡以单枪匹马的姿态战胜在数量上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她的食人巨鼠和恶魔蟑螂，这份谨慎功不可没。“小雪学妹，你也未免太大题小做了吧？”在离开公会的时候，梅丽莎明明看起来还多少有些不安，但现在她却又一脸轻松地这么说道。她一定是对小队的实力十分自信吧，特洛伊与奥莉薇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们的笑而不语已经表明了。“放心好啦，小雪学妹，我们可是曾经成功讨伐龙鳗的干员小队欸，不过是区区几只食尸鬼而已，还能把我们赶尽杀绝不成？”就连身为后卫法师的奥莉薇娅都一扫脸上的阴霾，这么轻松愉快地搭住她的肩膀。就在姜沐雪准备投出手中符咒的瞬间——“所以说，这些沙包就交给特洛伊和梅丽莎来处理准没错，就当做是讨伐吸血鬼之前的热身运动，我们只管在边上看热闹就是了。”站在她身边的奥莉薇娅又一手制止住她。“但食尸鬼的数量会不会有点太多了……”问题在于……干员的战斗，绝对不是靠一两个人支撑起来，而是依靠彼此的配合与默契进行——本应对前锋进行火力支援的后卫，现在却连魔导枪都没拔出来，光顾着在一边看戏……“奥莉薇娅学姐，我觉得我们还是——”“你听我的准没错。”奥莉薇娅的神情没发生变化，但这句话明显是“话中有话”：“不要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姜沐雪怎么可能不懂？她能做的，只有遵从奥莉薇娅的意见，成为观众席中的一员。然而，从特洛伊与梅丽莎的战斗表现来看，姜沐雪倒也能明白奥莉薇娅为什么对两位前锋信心十足。“能力提升。”只见梅丽莎轻轻一语，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能力提升——作为近战系职业的基础魔法，能够通过消耗自身魔力在短时间内提升使用者的身体能力，从而获得与兽人相媲美的速度与力量。但在这种时候使用这种魔法，目的就不再是“弥补”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而是“扩大”我敌之间的实力差距。“能力超提升。”借助唯有黄金级干员才能习得的进阶魔法“能力超提升”的力量，特洛伊就更是在这一刹那将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扩大到光凭人海战术恐怕难以逾越的地步。接下来，呈现在姜沐雪眼前的，便是单方面的屠杀——两人如同耸立在洪水中的铜墙铁壁，挡住食尸鬼的攻势。在魔导武器与加护魔法面前，这些以血肉之躯战斗的不死者就像是被烙铁划过黄油块一样不堪一击。与使用高超剑术战斗将不死者一分为二的特洛伊相比，身为武僧的梅丽莎表现尤为勇猛。食尸鬼都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了，却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一旦踏入她的“领域”，哪怕是堪比防弹装甲的肌肉，在她锻炼到极致的拳脚面前，都等同于破纸。看似毫无力度的直拳，在命中正面来袭的食尸鬼胸口后，不死者背后瞬间爆出大朵大朵的血雾；看似普普通通的高踢，在触及侧面来袭的食尸鬼脖颈后，不死者的头颅拖着长长血花飞向空中；看似平平无奇的投技，在抓住身后来袭的食尸鬼魔爪后，不死者就像是破溃的血肉沙包般倒地不起。这也是姜沐雪第一次体验到高级干员的战斗方式。抽出的符咒只是紧紧攥在手里，除了目瞪口呆以外，还是目瞪口呆。然而，无论是姜沐雪，还是其他三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食尸鬼虽然弱小，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一无是处。身为不死者，生命力之顽强，超乎常人想象。刀砍、棒打、枪击、火烧、冰冻，要将食尸鬼打倒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但这些手段只能让它停下来一时，只要脑袋还连在身体上，终有一天它会重新活动。无论人类，还是变形者，一旦被它咬伤，哪怕仅仅是被它挠了一下，没有及时处理伤势，都会无一例外地转变为它的同类——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对付它们必须要有可使用大范围杀伤能力的职业存在，不是击倒而是彻底将其粉碎。“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当势不可挡的武僧少女被只剩下上半截身子的警察一把拽到在地，命运便迫不及待地宣告她的人生到此为止。“梅丽莎学姐！”这无比血腥的一幕，瞬间将姜沐雪从充满成就感的梦幻世界中拽回现实，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学姐——奥莉薇娅却无动于衷。她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像不能置信深受其信赖的挚友梅丽莎已经受到了致命伤害。“奥莉薇娅学姐！奥莉薇娅学姐！梅丽莎学姐那边遇到麻烦了！我们得赶去救她才行！”终于，奥莉薇娅意识到剧本变得面目全非——字里行间中，尽是宛若噩梦的现实。不死者的利齿互相碰撞，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声音。身为已死之人，它们的力量不再受大脑的束缚，构造原本与肉食动物相去甚远的上下颚，如今却像是高功率碎木机一样，轻易将梅丽莎身上的防护服连带血肉筋骨一同撕扯开来。“好痛啊！好痛啊！”“梅丽莎！”奥莉薇娅这才立马拔出魔导枪，一同手持符咒的姜沐雪试图寻找一个能够瞄准那些攻击梅丽莎的食尸鬼的位置，但武僧少女的身体却被自四面八方来袭的食尸鬼淹没。“不要咬我啊！不要咬我啊！奥莉薇娅，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尽管梅丽莎大声呼救，但声音听上去却像是在漱口般含糊不清。等她好不容易依靠双手爬出食尸鬼的包围圈，闯入姜沐雪与奥莉薇娅视网膜中的，却是——“梅丽莎……”。“快给我放开她啊！”　　悲愤交加的金发少年挥舞着手中的魔导剑，试图将队友从食尸鬼的爪牙之下拉出来。一剑将挡住自己去路的食尸鬼砍倒在地，迅速转过身来，将剑尖刺向另一只食尸鬼的眉心，再强行拔刀，扭转剑路，一记横砍将扑向自己的两只食尸鬼拦腰截断。每挥出一剑，都必然会响起食尸鬼的哀嚎。然而，想要拯救队友的迫切心情，使他丧失最起码的冷静，对担当领队的干员而言，这恰恰是兵家大忌。“特洛伊学长！快回来！你一个人冲太前了！”他当然不可能听得到姜沐雪的呼喊了。对不死者的攻击越是猛烈，不死者的反击力度就越大——食尸鬼就像是碰见水牛的大群食人鱼般扑向他。即便特洛伊是如假包换的黄金级干员，如今将其团团围住的食尸鬼数量也早已超过单打独斗可以应付的程度了。在剑刃、符咒与火球编织而成的狂风暴雨中，被刮倒的不死者有多少，姜沐雪已无暇顾及。她能看到的，只有铺满填满这方狭窄空间、如小山般的残肢断臂。食尸鬼却依然前赴后继地自黑暗中涌出。。来自后卫的及时支援也许能缓解前锋的压力，可无论是符咒，还是魔导枪，以姜沐雪与奥莉薇娅对魔力的操控精度，实在没自信做到伤敌不伤己。再说，在食尸鬼眼里，猎物可不止特洛伊这块“硬骨头”，作为后卫的两名少女显然是更好捏的“软柿子”。对姜沐雪与奥莉薇娅而言，且战且退是最佳的对策，但是——“可恶！”一想到撤退将会导致特洛伊彻底失去后援，她们只得苦苦支撑战线。就在她们感到进退维谷之际，一只穿戴着黑色夹克背心的食尸鬼向特洛伊扑来。作为由人类或变形者转变而来的魔物，身上的穿戴会有以往的印记，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与其他食尸鬼身上满是血污、破洞的衣物相比，这一件黑色夹克背心却干净得出奇。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绑满插有电线的圆筒状物体。当特洛伊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剑刃已经挥向袭击者。叫人睁不开双眼的光与热自食尸鬼体内奔涌而出——这就是这位黄金级干员丧失意识前见识到的最后光景。同时，也是姜沐雪与奥莉薇娅始料未及的光景。耳边传来巨大的呼啸，那是雷鸣无法比拟的巨响。轰！比正午阳光还要耀眼的白光，毫不留情地占领了整个视网膜。喷薄而出的爆炎，仿佛是能将整个隧道吞噬的红莲巨蛇。当姜沐雪受到爆炸冲击波的牵连，整个人犹如洗衣机滚筒里的衣服般在隧道中颠来倒去时——大事不妙。这四个字，终于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自己昏迷了多久？姜沐雪不得而知。唯有“嗡”的尖锐耳鸣扎着发麻的鼓膜，一度丧失的实感正逐渐被大脑取回。是身上的战斗制服发挥了作用了吗？明明爆炸地点距离自己五米不到，却没有当场毙命，实属万幸。只是受到严重冲击的头脑仍残留着恶心感，好在意识尚存。“得快点找到特洛伊学长和奥莉薇娅学姐才行……”爆炸现场，近在眼前，噩梦般的光景令她彻底陷入呆然。以爆炸为中心，大群食尸鬼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在姜沐雪眼前。就像是从被打翻的水桶中溢出的秽物所汇集而成的海洋，充斥着整条隧道。纵然是屏住呼吸，用手掩面都好，弥散在空气中的腐败气息，都在撼动着大脑每一条神经。“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就连这点，姜沐雪都是一头雾水。除了魔导剑以外，特洛伊并没有装备爆炸性武器，而魔导剑本身也不具备这种性能。若是从敌人身上找原因的话……的确，是存在会发生爆炸的不死者——“是爆弹行尸吗……”光是外形，就与同为不死者的食尸鬼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说食尸鬼像刚刚发生腐烂的尸体的话，那么爆弹行尸就是呈现出巨人观的溺死者——只要稍微受到一点伤害，就会立即自爆，以自体内飞溅而出的剧毒体液作为武器杀伤敌人。既然是外表特征如此鲜明的不死者，自己不可能会看走眼才对。“怎么可能……”事到如今，与其有这个美国时间纠结原因，还不如快点对同伴展开搜救行动。“夜视”的效果还没消失，证明奥莉薇娅尚无大碍。问题在于特洛伊——“特洛伊学长……”在一具不死者的尸骸底下，姜沐雪找到了他。想必是在爆炸前一瞬间，将一只食尸鬼拉到自己面前当作盾牌，但这只替死鬼也仅仅是帮他分摊了部分伤害而已……面对近在咫尺的猛烈爆炸，能保住性命已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姜沐雪不敢奢求他能立马从脑震荡意识丧失的状态清醒过来，但特洛伊身上诡异的伤口，却叫她不得不在意。并非食尸鬼爪牙造成的伤势，而是一个个小血洞……简直就像是被霰弹枪近距离直击一样，令人头皮发麻。“小雪学妹……”背后传来颤抖的女性嗓音。在这种环境中，如果不是对奥莉薇娅的生还已有心理准备，姜沐雪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吓晕过去。转过头一看，映入她双眼之中，确实是会令人为之气绝的光景。“你能帮我救救梅丽莎吗……”姜沐雪对奥莉薇娅手中紧紧抱着的“那个东西”还有印象。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但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东西”原本的样子。“梅丽莎学姐……”已经不能说是“人”了，用这样不像人的死法离世之后，剩下的只有“肉块”而已。姜沐雪试图极力想要保持表面上的镇静，但这种惨绝人寰的死状，还是叫她不禁用手捂住嘴巴。在梅丽莎的呼救被不死者的吼叫彻底掩盖的瞬间，她就已经接受这位学姐不幸殉职的事实。尽管与梅丽莎与奥莉薇娅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但也能知晓她们的感情有多么好。“小雪学妹，能不能帮我救救她？拜托你，帮我救救她吧……算我求你，帮我救救她吧……救救她，好不好？”泪流不止，目无精彩，却又强颜欢笑。这些都是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典型症状。在残酷的战场上，情同手足的战友牺牲导致新兵精神崩溃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在如此严峻的局势下，一旦罹患PTSD，作为干员而言，她已经没救了。只要是稍有经验的老手都不会选择与这种“定时炸弹”为伍。她一个人自寻短见的话也罢，最可怕的是她往往会在绝望中拉上一票人陪葬。与她走上干员这条路的初衷不相符合。此情此景，让她内心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绝望感。脑海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场被腥红玷污的“罗天大醮”。挚爱的血亲自相残杀，一刻不得停歇。那时身处惨剧中心的自己，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呆站在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师叔师伯的尸首之前，什么都做不到。已经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光景了。“我才想要变强……”为与过去弱小的自己划清界线，姜沐雪才不远万里踏足奇境岛，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同样的悲剧降临到眼前时，无需再因自己的无力而痛哭，希望自己拥有改变既定结局的力量，她才一直努力至今。“奥莉薇娅学姐，梅丽莎学姐已经死了。敌人的增援也不知道几时会到，我们还是趁现在快点走吧……”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姜沐雪都不会放弃。“你在说什么呢？梅丽莎怎么可能会死呢？她明明还活着啊……”她已做好话语有可能刺激到对方的心理准备，可奥莉薇娅并没有出现她预料中的暴力行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你看，她不是还在动吗？”并非幻觉，在她怀中的“肉块”的确动了起来，这并不意味着梅丽莎死而复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种治愈伤势的术式或手段，但不管魔法强大到什么地步，又或者说科技先进到什么地步，唯独死亡是不可能被颠覆的。如果有人对外宣称能让死者复活，要不他就是江湖骗子，要不在他手中活过来的，并非死者本人，而是——“脑干没被破坏么……”“肉块”十分暴躁地蠕动着，试图将布满利齿的嘴巴探向奥莉薇娅的脖颈。“你看，梅丽莎明明还在动，她还在动，所以拜托你，快救救她……”为避免更多伤亡的出现，姜沐雪只能选择开启体内的理性思维，成为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最冷酷无情的人。“梅丽莎学姐已经死了。您抱着的只是一只食尸鬼而已。”“食尸鬼？梅丽莎怎么可能变成食尸鬼？明明她活着啊……”“奥莉薇娅学姐，请您马上放下这只食尸鬼。”“开什么玩笑？梅丽莎明明还活着啊！为什么你要我丢下她不管……”“因为梅丽莎学姐已经变成食尸鬼。”于心不忍是事实，但也不可能熟视无睹。听到这句话后，奥莉薇娅很不可思议似的低下头去，望向怀中的“挚友”——血肉模糊，断指残腿，开膛破肚，除了还会动以外，就没哪点能与活人沾上边。有一刹那，奥莉薇娅的眼神恢复正常，明显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即便如此——“不对，梅丽莎不可能会变成食尸鬼的！她是特别的，她绝对不会变成食尸鬼！一定是你在胡说八道！我们可是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她怎么会变成食尸鬼！她只是受一点小伤而已！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难道是想挑拨我跟梅丽莎的关系吗！一定是这样的吧！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在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与逃避血淋淋的现实这两个选项中，她选择了后者。不顾一切地将化为魔物的挚友抱在怀中，就像是恳求对方将其变成同类一样紧紧抱着，不惜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食尸鬼的血盆大口之下。然而，姜沐雪却没有让她如愿以偿。在食尸鬼将嘴巴咬向奥莉薇娅的前一刹那，她抓起特洛伊落在地上的长剑，毫不留情地贯穿它的面门。鲜红色的液体四散溅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顿时涌入鼻腔。“不要啊！为什么要杀梅丽莎！为什么啊！明明她还活着！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啊！”放声痛哭尖叫的少女一边像是发疯似的抱住脑袋，拼命摇晃，一边努力地在暗无天日、血流成河的隧道中寻找着属于恋人的身体部分，好像这么做，就能让恋人恢复原状一样。。啪！“奥莉薇娅学姐，拜托您清醒一点！”区区一个一年级学生，居然敢扇高年级学姐耳光。放在一小时之前，姜沐雪肯定会觉得这么干的这家伙一定是不想在武曲学园混下去了，但现在除了用这种激进的方式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办法让奥莉薇娅认清现实。所幸的是——“梅丽莎、梅丽莎……拜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一耳光，是发挥出“一言惊醒梦中人”的奇效。从奥莉薇娅放下尸骸、掩面痛哭这个转变，就能看出这一点。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姜沐雪愿意花上一天……哪怕一周时间来安慰她。可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阵阵低吼又一次从黑暗中传来。那是被不速之客惊扰的“隧道主人”所发出的不满叫嚣。姜沐雪无从得知还有多少不死者潜伏于黑暗中，但光是应付食尸鬼，就已经沦落到这种田地，真要碰上吸血鬼，又有多少胜算？“奥莉薇娅学姐，我们走吧。”食尸鬼的吼叫声越来越近，如今能派上用场的战力，却只有她一个人……不会再让人无助的消逝在我眼前，只有这个绝对不会！“荧惑立法，总司火权，威光万丈，烧灭精灵，随符下应，摄附人身——”两张符咒自她手中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其身后的地铁轨道上。“急急如律令！”一声令下，封存于符篆之中的魔力迸溅而出，化为两道火墙挡在追兵面前。这就是“修验者”与“法师”最大的不同之处——在战斗中，法师从来是借助魔杖或魔导枪这一媒介，通过咒文的暗示，将魔力转变为不同属性的“弹药”打出去，修验者却能在开战之前，以“画符”这种手段将魔力固定在符纸之中，这就意味着事前准备越是充分，修验者随身携带的“弹药库”就越充足，在手中符篆告罄之前，修验者都无需像频频使用魔法的法师那样为魔力残余量担心惊怕。而“五行符”中的“火曜符”——向天上总司火之权能的神明“火德星君”祈求力量，从而暂时获得使用火焰战斗的许可，应该算是姜沐雪最得意的咒术之一。与奥莉薇娅的“火球”相比，虽说在杀伤力上略逊一筹，但对魔兽而言，依旧是一道能令彼等止步不前的“鸿沟”。“真够死缠烂打的！”但这条经验却不适用于食尸鬼。火焰能轻易点燃它们身上的油脂，但已经沦为亡者的魔物们早已视疼痛为无物。在被火焰燃尽之前，它们都不会停下追逐的脚步。令人联想起头发烧焦的异味充斥着隧道。隧道路面凹凸不平，刚刚经过的时候，姜沐雪就领教过这条路有多么难走。这一客观条件就决定了无论她怎么催促自己加快脚步，在“异常糟糕的路况”这头拦路虎面前，她都不可能做到全力以赴。更何况，还得顾及奥莉薇娅的脚程。追上的。“得快点找到一个掩体才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附近应该是有一个大门敞开的电表房才对。姜沐雪一边在心里祈祷自己的方向感依然准确，一边继续加快脚步。　　马上就要到了，应该就在这附近……皇天不负有心人，姜沐雪找到了记忆中的藏身之处。虽被废弃已久，房间的铁制大门依旧牢固，回想起当初为打开这扇门一探血迹的来源，也着实是花了一点功夫。这扇大门是否能抵挡住食尸鬼的攻击，姜沐雪无法判断，但按常理推论，呆在有大门的房间，也总比在隧道里和不知疲倦的不死者们进行生死时速要强。从结果来说，姜沐雪是成功了。不仅成功将特洛伊跟奥莉薇娅推进房间，还成功将食尸鬼关在门外。然而，魔物们并未放弃追击猎物。从铁门上因猛烈撞击而形成一个个凹陷，就能了解到这点。光靠用身体顶住大门，能起到的作用仅仅是拖延城池被攻破的时间罢了。“岁华木德，威震轰霆，发生万物，鼓动潜灵，将兵飞摄，用以灵文，急急如律令！”在旁人看来，姜沐雪仅仅是将一张黄纸贴在大门上而已，但其引发的效果却足以让人瞠目结舌——顷刻间，四周墙壁生出无数藤蔓、树根，如另一层保护网般将大门覆盖。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还是能确保食尸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在门外龇牙咧嘴。“应该能撑到其他小队赶来救援吧……”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最佳人选是——“为什么我非得被那种偷窥跟踪狂死变态救不可……”骂归骂，但姜沐雪心里也很明白在对吸血鬼作战方面，顾天浩可是得到公会认可的老手干员，这种殊荣可不光靠跟柜台小姐打好关系就能获得的。明明他都不在这附近了，却依旧阴魂不散。姜沐雪对此感到愤怒，这怒火并没指向顾天浩，而是撒在她自己头上的。每到危急关头就忍不住想着找人帮忙的这份“软弱”，就是原罪。先是哥哥——哥哥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由自己能承担责任；然后是特洛伊——因脑震荡而陷入昏迷的学长，当然不可能帮得了自己什么忙。所以，即便是放声大哭，也不可能会有人来拯救自己。也正是这种动不动就将自己当作落难公主，站在原地等待白马王子前来拯救的态度，叫姜沐雪恼火不已。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独立一点？“不行，不能在这里放弃……”那么，只能咬紧牙关。在替特洛伊做了一番紧急处理以后，血是姑且止住了。姜沐雪现在只希望他能尽快苏醒过来。“唔……”不知道是在疼痛的刺激下，还是她的祈愿应验了，金发少年慢慢睁开双眼。“特、特洛伊学长……”“让你看笑话了，竟然如此失算。小雪学妹……你没事吧？”见特洛伊想要从地上起身，姜沐雪连忙上前制止。“特洛伊学长，您还是多休息一会吧……”疼痛令少年意识到伤口的存在，对于伤口的来源……他却是疑惑不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后，特洛伊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在哪里……”“我带着您和奥莉薇娅学姐一起逃到了我们之前搜索的那个电表房里……”这么一说，特洛伊却显得更加一头雾水。“你说奥莉薇娅也在这里吗？”“学姐她不就是坐在——咦？”原本蹲在角落的奥莉薇娅却突然人间蒸发……连同刚才熊人警官的尸首一并下落不明。回想起刚才梅丽莎的遭遇，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气的少女又屏住了呼吸。“学、学姐她大概是先去电表房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吧，我这就去找找她。”“路上小心……”“您也保重，有什么事记得大声叫我……”将特洛伊安置好以后，姜沐雪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继续深入。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奥莉薇娅的去向，也没敢将她罹患PTSD如实相告。姜沐雪手持符纸，小心向房间深处前进。为避免惊扰到奥莉薇娅……或黑暗中的敌人，她尽量放轻脚步。。“奥莉薇娅学姐，您在哪里？特洛伊学长刚刚醒了过来，他要我来找您……”传入她耳中的，只有空洞的回音。房间里一台台巨大的电子设备如墓碑般耸立在姜沐雪眼前。心跳无可避免地加快，声音大得震耳发聩。姜沐雪意识到自己是在害怕。并非出于对不死者的恐惧，而是害怕找到奥莉薇娅也无济于事。梅丽莎气数已尽的一幕，记忆犹新。姜沐雪很怀疑如果悲剧重演的话，她能不能保持冷静。很幸运的是，悲剧并未重演——在第二、三排的电子设备形成的通道中，她找到了奥莉薇娅。只见她低着头，一手拿着魔导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奥莉薇娅学姐，您没事吧……”在尚未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前，姜沐雪不敢冒然上前，但她又的确看到奥莉薇娅的嘴巴动了一下，像是在嘀咕什么。“抱歉，奥莉薇娅学姐，我没听清楚您在说什么，您能再重复一遍吗……”抱着“还能沟通”的想法，姜沐雪主动走上前去。迎“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梅丽莎。”已经将“生无可恋”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少女跟她手中的魔导枪。“等等，学姐，我是小雪……”“我在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黑洞洞的枪口与犹如猛兽咆哮的质问方式，令姜沐雪瞬间陷入张皇无措的境地，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奥莉薇娅仍无法接受梅丽莎已死的事实，甚至将她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我没杀梅丽莎学姐……”“骗人！”一口咬定，奥莉薇娅像是要摧毁姜沐雪的藉口似的，立马就否定了她的辩解。“我明明看到你杀了梅丽莎！明明是你干的好事！”“因梅丽莎学姐已经变成食尸鬼了……”“你说谎！梅丽莎怎么会变成食尸鬼！她明明还活着……是你杀了她！”“如果当时我不对梅丽莎动手的话，奥莉薇娅学姐您也会变成食尸鬼的！”“那你就让我变成食尸鬼不就好了吗！”奥莉薇娅这番发言，令姜沐雪不禁目瞪口呆。“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又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本来的话……只要老老实实接受柜台小姐的建议，请一个外援帮忙不就好了嘛？”作俑者……又为什么能毫发无伤？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不公平！”由于过度愤怒，奥莉薇娅的表情完全扭曲了，声音变得愈发的歇斯底里，枪口不断抖动着，随时有可能扣下扳机。然而，姜沐雪却不躲也不闪，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并不是说惊吓导致她舌头打结，恰恰相反，正因为奥莉薇娅对她举枪相向，她才能恍然大悟。奥莉薇娅说得一点没错——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又做错事了，因为自己的错误，小队面临灭顶之灾。要不是被奥莉薇娅的枪口指住，姜沐雪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错。“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挚友沦为不死者的口粮，领队遇袭不省人事，她得到的，却只是罪魁祸首的口头道歉，简直是对这支小队付出的牺牲的侮辱。“你这种人……怎么不早点去死！”在这种距离被魔导枪释放的“火球”直击，自己必死无疑。这样就好，因为自己是罪有应得。姜沐雪闭双眼上，接受自己的命运。下一刹那，能感受的，并非火球的灼热，而是一种温暖、湿润而粘稠的触感以及金属物件跌落在地的残响。下意识睁开双眼，静静躺在地上的魔导枪闯入视野之中。不只是魔导枪这么简单，而是连带着持枪手一并滚落在地。同一瞬间，超高分贝的惨叫贯穿了姜沐雪的耳膜：“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看到奥莉薇娅抱着只剩下半截的右手臂，她就马上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将这个房间当成藏身之处，不止这支小队……姜沐雪很肯定自己没见到食尸鬼的身影。食尸鬼造成的伤口也不可能这么平整——不像是啃咬，更像是刀刃一类的利器留下的痕迹。从替奥莉薇娅紧急止血的过程中，姜沐雪就注意到这点。凶器是什么，无法做出定论，倒不如说就连敌人是从什么地方发动进攻的，她都没搞清楚。两侧是厚实的电子设备，敌人要想攻击她们，只能从前后两个方向。低微的响动从姜沐雪的耳边掠过。出现动静的方位，却并非她熟知的前后左右，而是……上方。就在距离她们五米不到的天花板上，有一团黑影正挂在那里。由于施法者受伤的缘故，“夜视”效果大不如前，但只要眯起双眼仔细看，也能明白这团黑影是何方神圣。“它”身上的警察制服，姜沐雪绝对不会认错——是照顾过自己的“熊人警察”。以上这句话也许加多一个“曾经”会更准确一些。因为“这个东西”与那位和蔼可亲的胖警察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无论是能牢牢插入墙壁的粗壮利爪，还是像是眼镜蛇般灵活的长舌，都不是熊人族的特征。在不死者中的某位“佼佼者”才有资格拥有这些特征，它的名字是——“夜行猎人……”在不死者聚集的地方，通常会产生强力的不死者。如果有强力的不死者聚集，就会产生更强的不死者。“夜行猎人”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力量，还是体格，都远远凌驾于食尸鬼之上……不过这些都是其次的。夜行猎人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不像是食尸鬼只有食欲，它还保有一定的智能。作为不死者中的高阶种，如无必要，它不会选择与干员小队正面交锋，而是指挥底下的食尸鬼或爆弹行尸对小队进行袭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要死在这里！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绝对不要死在这里啊！”在剧痛与恐惧的夹击之下，奥莉薇娅已无法再像一个干员思考，只是遵从动物本能，不顾姜沐雪的劝阻，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自顾自地转身逃跑。任由她的脚程再怎么快，也没能逃过不死者的爪牙。夜行猎人甚至没有移动，仅仅是驱使着如鞭子般的舌头，一把缠住奥莉薇娅的小腿，将她往自己的嘴边拖去。“不要啊！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尽管此刻向夜行猎人发动攻击能让它知难而退，但对方却像是猜透了姜沐雪的意图一样，将奥莉薇娅作为挡箭牌。但面对学姐的惨叫，姜沐雪不可能坐视不管，可即便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小雪学妹刚才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拿枪指住你的我向你道歉所以拜托你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啊！”明明都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了，却没能把奥莉薇娅拖回半分，反而被夜行猎人一同往它身边拽去。结果，姜沐雪只能一边听着奥莉薇娅发出“不要松手”的哀嚎，一边看着对方的手指是怎么一根接着一根脱离她的掌控。终于，体力迎来了极限。“不要啊！”在发出最为凄厉的惨叫后，奥莉薇娅被卷入黑暗之中，房间又一次恢复平静，已经没有必要追上前去。“夜视”突然中断，已经说明了一切。任由自己怎么哭喊，既定的现实都不会发生改变。冷酷无情也好，卑鄙无耻也罢，姜沐雪现在能做……或说应该做的事，都是趁夜行猎人进食的间隙逃回特洛伊身边。因为比起自己，不省人事的少年更有可能成为夜行猎人的下一个目标。“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吾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至少，至少特洛伊学长……绝对不能出事！姜沐雪才刚用金光符展开结界，夜行猎人再度从黑暗中现身，还顺便为她捎带了一份“礼物”。有一个什么东西像是打翻的水桶一样啪地一下落在她的跟前，定睛一看，是一枚银色的戒指。当察觉到这枚戒指是戴在身体什么位置的时候，姜沐雪瞬间变得面无血色。冷静……唯有稳住心神，金光符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夜行猎人只敢在结界外围徘徊，看来是已经了解到光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攻破结界的。于是，它不再把心思花在身处结界内侧的两人身上，而是——“诶？”当它从天花板穿过结界上方，直奔被树根包饶的大门时，姜沐雪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在大门倒下的瞬间，它就退场了。想必是因为这个舞台过于拥挤的关系……又或者说，无需它出手，仅凭这群蜂拥而入的食尸鬼，就能让自己和特洛伊死无葬身之地。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即便是出自龙虎山天师府之手的金光符也不可能支撑得了多久。有想过用手机报警求助，但无奈姜沐雪始终搞不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拨打电话。“万事休矣……吗？”然而，正如开始所述，深陷自责、悔恨泥沼中的黑发少女并未命丧黄泉，她的故事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在命悬一线之时，事态发生了转折，而转正的原因正是姜沐雪的对头……见姜沐雪迟迟未能给出答复，顾天浩转过身去。正当他准备再次迈开脚步之际，却不料被少女死死拽住衣角。“等等啊，你要我脱内裤可以，但至少告诉我原因吧……”“因为机枪子弹即将告罄。接下来必须借助遗物进行战斗。”顾天浩给出的答案简单到令人匪夷所思。姜沐雪实在想不清机枪子弹告罄、借助遗物进行战斗与要自己脱下内裤这三件事之间能有什么联系。难道说是类似昨天那场针对温蒂尼的“献祭仪式”吗？虽然仪式本身叫人多少有点反感，但至少派上了用场……再者，与食尸鬼相比，温蒂尼显然是更强大的魔物。“呜……”在同龄男性面前宽衣解带……怎么可能做得到吗？自己可是未婚少女欸。除了兄长、爷爷、爸爸以外，就没拖过其他男生的手，也坚定地认为女生的贞洁应该留给约定终生的对象。现在，却要在顾天浩面前脱下内裤。在理性层面上是能接受“死马当活马医”的说辞，在感性层面上……保守女性独有的矜持与自尊却决不允许她这么做。但不乖乖照办的话，对方就不会伸出援手。在这种自相矛盾的僵局中，至少——“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希望顾天浩不要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听到来自姜沐雪的请求以后，顾天浩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很干脆地转过身去，对于面红耳赤的黑发少女而言，也算是一点慰藉。“我、我给你就是了，你倒是赶紧干正事啊！”“收到，长官。”顾天浩就立马稍息立正，严阵以待。如果说“要自己脱下内裤的目的”这道题是一百分的话，那么姜沐雪之前的推测能拿五十分。至少，顾天浩的确是要进行献祭仪式。但献祭的对象，并非温蒂尼，而是——“小梅，我们开始吧。”一声令下，跟着顾天浩身后的银发小女孩没再将注意力放在游戏机上，而是饶有兴致从他手中接过这块单薄的布料。恰如电视中的美食家般，将内裤放在鼻前，让呼吸的气流带动衣物上沾染的气味涌入鼻腔。“终于愿意使用吾辈了吗……这味道是神代的巫女？大概能启动两次吧。”以不符合稚嫩外表的娇媚声线，作着意义不明的评论，将这块布料塞进嘴里。是的，并非昨天温蒂尼那种狂热的收藏癖好，而是直接吃掉。“人形拘束制御术式——解除。”被唤作“小梅”的银发小女孩发出与人类大相径庭的机械声响的瞬间，她的身形发生了变化——逐渐崩坏，就像是击碎的玻璃般，化为成千上万的金属零件，在虚空中卷起风暴。“契约认证——确认。”“祭品判定——A级。”“全拷问具——展开。”“拷问对象——确认。”“威胁评估——C级。”在宣告完毕的同时，散落空中的组件就像是获得生命一样，以顾天浩的右手为中心各就各位，重新构筑形体。回过神来，呈现在姜沐雪的眼前的，不再是那个只会盯着游戏不放的小女孩，而是——“提灯？”就像是老式的煤油灯一样，但外壳却完全由不知名的金属构成，透过半开合的灯罩不断冒出如鬼火般的幽蓝光焰。然而，从这盏提灯中，姜沐雪感受到的，却并非灼热，而是刺入骨髓的严寒。头皮发麻、双肩颤抖、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即逃跑。甚于死亡的压迫感，正主宰着这条隧道，就连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不死者们都为之却步。尽管猎杀行动屡屡受挫，不死者的尸骸散落在隧道各个角落，但与这三个弱不禁风的人类相比，它们的数量仍占绝对优势。“呜啊！”犹如掀起的滔天巨浪般，张牙舞爪的不死者们争先恐后向他涌去。在姜沐雪看来，哪怕抛开蛰伏于黑暗中的夜行猎人不说，无论顾天浩的经验有多么老到，身手有多么了得，与这种数量级别的食尸鬼正面交锋，都太过无谋了。“第四十五号拷问具‘奥斯维辛的哀嚎’——启动。”冷硬的嗓音再度响起。灯罩完全打开，化为恶龙的血盆大口，令皮肤感到灼痛的热浪迎面扑来，青色的地狱之炎满溢而出，在顷刻间淹没了姜沐雪的视野。和自己咒符产生的火焰完全无法同日而语……两者之间的差距仿若太上老君丹炉中的三昧真火与劣质火柴产生的火苗一般。常理上火焰是无法让食尸鬼们停下脚步的，但在这盏青色的提灯面前，不死者大军却未能前进半步——在接触火焰的一瞬间，它们就化为了焦炭。姜沐雪也总算是明白了这盏提灯为何会有“奥斯维辛的哀嚎”这般不祥的名字。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煤油灯，而是——焚尸炉……这就决定了在火力强度上，它与魔导枪、符咒有着天壤之别。顾天浩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仅仅是站在原地，将提灯对准食尸鬼来袭的方向。紧接着，曾一度将姜沐雪逼入绝境的魔物大军，在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的情况下，被来自地狱深处的吐息吞噬殆尽。除了大堆散发恶臭的黑炭以外，什么都没留下。这就是遗物的力量吗？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死寂又一次降临在这条隧道中，没有更多的杂音从黑暗中传出。然而，姜沐雪的神经并未放松丝毫。因为她很清楚被顾天浩杀得人仰马翻的，不过是有勇无谋的小喽啰而已，作为指挥官的夜行猎人迟迟仍未现身。“嗯？”从黑暗中伸出的长舌，已悄无声息地探到顾天浩的背后。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奥莉薇娅的死相，叫人难以想象在夜行猎人手上，她是遭到怎样的折磨。下一刻传入耳中的，却并非顾天浩的惨叫，而是来魔物浑浊的低吼。正当她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闯入眼帘的反常光景，令她不禁张目结舌——就像是早料到夜行猎人一定会趁自己停下攻击间隙偷袭一样，顾天浩犹如变戏法般一把拽住探向他脖颈的舌头。“没用的小把戏。”不死者的力气本应远在人类之上，以熊人族尸体变换而来的夜行猎人就更是拥有一巴掌能将墙壁粉碎的可怕筋力，但在这场拔河比赛中，它却全然没有上一回的余裕。即使拼尽全力抵抗，还是被顾天浩硬生生从黑暗中拉了出来。他猛地一发力，夜行猎人巨大的身躯就像是被扔出的沙包般腾空而起，翻过顾天浩的头顶，直奔姜沐雪而去。“呜哇！”又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一样，这只庞然大物并没砸到少女的身上，而是以背部着地的姿态落在她的面前。力度之大，竟将第水泥地板砸出一个坑来。需多言，也能了解到顾天浩的这一脚，让夜行猎人足以抵抗步枪子弹的胸骨装甲报废。魔物呕出更多的污血，更卖力地挣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气定神闲从腰后拿出武器的少年。手枪……吗？姜沐雪不敢肯定。手枪明明应该是更小巧的武器才对，而顾天浩手中这把武器……与其说是人类使用的兵器，还不如说更像是食人魔或巨人的道具。然而，顾天浩拿起这把“超大号手枪”，无论是装填，还是瞄准，都显得毫不费力。就像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样，夜行猎人停止挣扎。但这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一旦在与人类的战斗中落败，夜行猎人会立即以生前的姿态示人，好让人误以为他理智尚存。盯着夜行猎人满是血污的脸庞，姜沐雪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奥莉薇娅的心情了。无论熊人警官变成什么怪物，这张脸都会叫她不禁回想起这位警察对她的好。同理，即便梅丽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奥莉薇娅还是将她视为厮守一生的恋人而不愿放手。以顾天浩的记忆力，姜沐雪不相信他没认出这只夜行猎人的本体是谁。但对这位头盔不离身的古怪少年而言，并不存在“手下留情”这种说法。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污血四溅，头颅被击碎的魔物不再动弹。在一次性歼灭如此之多的不死者后，他既没有表现出兴奋，也没对作为牺牲者的熊人警察表示哀悼，就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这家伙是来自未来的杀人机器吗……不管之前与他有过怎样不愉快的经历，是他拯救了自己和特洛伊的性命，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哪怕只是出于礼仪，都必须好好跟他道谢。“十、十分感谢你能及时出手相救……”姜沐雪不指望顾天浩能像特洛伊一样文质彬彬地回一句“不客气，这是绅士应该做的事”，倒不如说光是能听到一如既往的熟悉声线，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提问，你能站起来吗。”姜沐雪才发现自己跌坐在地。“我只是刚才被石头绊了一下而已。”要是能以干脆利落的实际行动回应顾天浩的疑问，自然再好不过。可一想到自己裙底下什么都没穿，姜沐雪只得扭扭捏捏地拉扯着裙子从地上站起。“提问，你有受伤吗。”“一点皮外伤而已……不打紧。”“提问，你是否有被不死者咬伤或抓伤。”“原来你是问这个啊……”少女不禁有点唏嘘。见到顾天浩一上来就嘘寒问暖的，姜沐雪本来还以为他还算有点绅士风度，结果这一番询问，却仅仅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感染尸毒。“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如蛛网般复杂的地下铁隧道，寻觅幸存者并非易事。“追踪器。”“追踪器？”“我昨天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该说真不愧是名副其实“跟踪狂”吗？放在平时的话，自己早就暴跳如雷了。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倘若不是有追踪器在，自己和特洛伊不可能活到现在。不过，这家伙是在什么时候把追踪器放在自己身上的呢？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本来是为追查你与吸血鬼之间的关系，才在你身上安放追踪器的，不过现在已经基本排除你是吸血鬼同党这种可能。”经过顾天浩的解释，姜沐雪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纠缠不休了。正如自己之前的推测，这一切真的只是误会而已。但更衣室事件、跟踪狂行为对姜沐雪造成的心理阴影，可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问题啊……“提问，其他两人在何处。”刚想说点什么，但少年的疑问，却令姜沐雪再度陷入哑然。先前一定是被“得救了”这种巨大的安心感蒙蔽了双眼吧，才得以暂且将痛失队友的悲愤抛诸脑后。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与哽咽又一次逼近，但……不行，不能再在顾天浩面前痛哭流涕了。“哭鼻子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哦。”兄长曾经这么说过。即便如此，每次自己遇上麻烦兄长总会出手相救。如今，他也已不在自己身边。姜沐雪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奔涌而出的伤感，以陈述事实应有的平淡语气，给出了答复：“KIA。”“收到。”顾天浩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觉得意外。“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很显然，姜沐雪之前的回答未能令少年信服。“唔……”明明有过好几次身体亲密接触，他都意外的安分守己，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诊察结束，顾天浩便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瓶子，扔到她手上。“打开这个瓶子吧。”“就算你这么说——”这不是泡菜坛子么？“现在是吃小黄瓜的时候吗……”总觉得好像没多久之前才说过这句台词……但语气和心态完全不同。看在刚才诊察顾天浩并没有毛手毛脚的份上，姜沐雪选择相信他。拧开盖子，里面的液体就像是获得生命一样涌出瓶口。接着，隧道中大片血泊中的水分像是被瓶中液体吸般纷纷聚集过来。经过数秒钟的时间，一个浑身透明的雨衣小朋友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直到此时，姜沐雪才蓦然想起这个装着腌小黄瓜的玻璃容器，正是使魔温蒂尼的容身之所。它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你干嘛突然把这个变态水元素放出来……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脱袜子给它了！”如此斩钉截铁的发言，顿时就令温蒂尼脸上挂满泪珠似的水滴，还要像是真的孩子一样拉住姜沐雪的裙角摇晃。明明就是小变态而已……明明就是小变态而已。明明就是小变态而已！但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啊！这一哭，叫人心都化了，好吗？在温蒂尼年幼外表的刺激下，母性爆发的黑发少女现在是恨不得马上脱下袜子塞到它的手里，然后紧紧将它抱在怀里，说上一万句“乖别哭姐姐有多少双袜子都给你”。但这种做法无异于纵容它去犯罪，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步它主人的后尘……也算是提早体验了一回“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的纠结心情。“提问，你很讨厌小孩子吗。”“顾天浩先生，请问您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呢？”“因为你把温蒂尼给弄哭了。”“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是电视新闻里虐待儿童的家长吗？”“但温蒂尼确实是你弄哭的。”“才不是我弄哭的！”“但它哭了。”“但它哭了。”“怎么？你不管教，还想赖到我头上来吗！”“但它哭了。”“你——”面对步步逼近的少年，姜沐雪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她并不是在与同龄异性说话，而是跟一个不好好管教自家熊孩子，任由他去撩女生的裙子，被自己逮个现行，结果才刚教训到一半，就怒气冲冲跑过来大喊大叫“你想对我家孩子做什么”的复读机熊家长理论。熊归熊，这手里拿着枪就有点不地道……“你以为我想欺负它吗？还不是因为它有前科！”“它只是想帮你治疗伤口而已。”“你说啥……”顾天浩这个熊家长给出的答案，叫姜沐雪不禁大跌眼镜。“现存绝大部分治愈术都是水系魔法，而温蒂尼本身又是精通水系魔法的一族，比起治疗药水，温蒂尼的治疗效率要更高一些。”一开始便将温蒂尼拒之门外的自己岂不是真的变成了坏人了么？为挽回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形象，姜沐雪立马蹲下身子，在嘴角洋溢出温和的笑意。“对不起，刚才是姐姐错怪你了，姐姐现在跟你道歉，你原谅姐姐好么？”“咕噜咕噜咕噜……”因为没有声带，温蒂尼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但从他露出的笑颜来判断，应该是没将刚才的误会放在心上。果然，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好对付得很~但看温蒂尼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样子……顾天浩刚才也的确说过，放它出来的初衷是为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念及此，姜沐雪突然觉得像是“这只温蒂尼会不会突然跟自己玩起触手PLAY”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即便是危险种，但到底还是小孩子，会有多么恶趣味，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姜沐雪相信，世界上应该没有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小时候没像这只温蒂尼一样熊过。清空脑海中冗杂的思绪，姜沐雪抱住温蒂尼。“呃……”就治疗过程而言，除了伤口少许刺痛以外，她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反而是被婴儿在母体羊水中的安心感包围。也正如顾天浩所说的一样，身上因战斗、爆炸、逃亡而落下的疼痛、伤口、瘀青无一例外被治愈。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是温蒂尼身上还带着多少腌黄瓜的味道，这是其一。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治疗归治疗……为什么要把我的衣服给溶了啊！”当温蒂尼从姜沐雪身体上退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还要是在顾天浩的眼皮底下。“因为你是变态吗？因为你就是变态对不对！所以就连缔结契约的遗物和使魔都是变态！”率先对姜沐雪做出回应的人，却并不是顾天浩。“好烫！你的破煤油灯——”只是说出“破煤油灯”这四个字而已，更多的火星从顾天浩腰间的提灯冒出，直奔姜沐雪而去。“好烫好烫好烫！喂！你的遗物正在攻击我欸！你这个当主人的倒是管管她啊！”“我并没对小梅下达攻击指令。”“但她那边冒出的火星分明是往我身上弹好吗！”“这是意外而已。”“意外你个大头鬼啊！就在刚才，刚才她又把火星往我身上弹！绝对是故意的！”“小梅并没攻击你的理由。”“怎么没有！她一定是对我叫她‘破煤油灯’怀恨在心，所以才对我展开报复！”顾天浩很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将手搭在提灯上，轻轻抚摸，低声说道：“小布丁，请你立即停止攻击。”“喂！”距离“小布丁”第一次出现，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这家伙怎么还记得这个…………如果是特洛伊的话，一看到女生衣不蔽体，必然会一边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一边当机立断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这个女生身上……至于顾天浩的话——“依照契约，温蒂尼已经帮你治疗了，相对应的，你也必须向它支付等价的‘祭品’，所以现在从它手中夺回祭品，就意味着你要单方面毁坏契约，对重视契约的温蒂尼而言，这是‘大忌中的大忌’。”以这种只有先斩后奏、一唱一和、强买强卖的黑心商人才敢宣之于口的歪理拒绝归还衣服……姜沐雪忍了。顾天浩还愿意把身上外套让给她穿，总比赤身裸体要强。因为外套的尺寸太大，导致她看起来就像是小矮人一样……要找他们算账，也必须等到特洛伊的诊察结束。可姜沐雪偏偏又琢磨不透这个整天戴着摩托车头盔的蒙古大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仅仅是瞥了一眼特洛伊身上的伤口，他就立马制止住想要上前施展治愈术的温蒂尼。他是故意想让特洛伊错过最佳抢救时机……吗？倘若如此，他根本没必要特意把伤口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问一遍吧？就在“会爆炸的食尸鬼”这个短句脱口而出的瞬间——“请将你刚才所说的话复述一遍。”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反常”，一直低头不语的少年突然扬起下巴，打断了她的讲话。“就是说我们碰上了会爆炸的食尸鬼啊，有什么问题吗？”姜沐雪不明所以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没想到少年会一下子贴上来。“你干嘛冷不丁地突然靠上来啊……”“提问，你确定你们遇到的是‘会爆炸的食尸鬼’，而不是‘爆弹行尸’。”“我说你啊，就算是名副其实的钻石级干员，也没必要这么瞧不起人吧……”“提问，请你简述一下你觉得我瞧不起你的原因。”“我就知道你听不明白这句话——总之，我还没老眼昏花到连‘食尸鬼’和‘爆弹行尸’都分不清。”一般来说，一听到女生这么没好气地这么开口道，作为男生的一方就应该乖乖闭嘴才对。就顾天浩的反应而言，他是没再作声……甚至还十分干净利落地把后脑勺甩给自己。自顾自地提出问题，自顾自地丢下当事人，又自顾自地跑到一片狼藉的隧道中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姜沐雪不禁将视线移到光溜溜的脚尖。她很清楚自己技不如人。“我说啊，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要是我见过的话，说不定能——”“隧道地面上散落许多食尸鬼的断骨，为避免被划伤，请你继续原地待命。”顾天浩难得能替身边的女性想得这么周到，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放在这种背景下，姜沐雪只会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还搞到差点一命呜呼的大笨蛋。很快，顾天浩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战术背心？”…至少，在姜沐雪的印象中，没有哪个款式的警用战术背心会藏着这么多金属丝线，更不要说——“炸、炸弹？”一见到顾天浩从中抽出的圆筒，姜沐雪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贴在身后的墙壁上。反观顾天浩，倒是不慌不忙地在手中把玩起这些炸药。好在顾天浩及时为她送上一颗“定心丸”：“放心。炸弹是不会爆炸的。”“什么啊，原来是假的啊，你倒是早点吱声啊……”“是真的。”“拜托你说话不要说一半！”姜沐雪又一次吓得贴在墙壁上破口大骂。“但在这种情况下不会爆炸。”“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无可奈何之下，顾天浩只得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观点。“喂……你这是想干什么啊？干嘛突然把手放在炸弹的电线上？你该不会是想——”并没有上演警匪电影中“剪红线还是剪蓝线”这种惊心动魄的情节，顾天浩甚至没等姜沐雪把话说完，就扯断了两根电线。“呜啊！”只是被吓得抱头蹲防，而不是当场气绝……姜沐雪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外界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说自己是被卷入爆炸中瞬间死亡的话，会感觉不到疼痛，倒也能理解，可顾天浩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咦……真的没爆炸？”姜沐雪才刚从地上站起，还没从虚惊一场中回过神来，顾天浩便向她扔去什么东西，接住倒是接住了——“因为炸弹用的是非接触式魔导引信。”“非接触式魔导引信？”“爆炸物的引信一共有三大类别——着发引信、时间引信和非接触式引信。因为时间有限，前两者忽略不计了，所以我重点说一下非接触式引信。”在专业问题上，一见姜沐雪皱起眉头，露出“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的疑惑神情，顾天浩就自觉地担当起临时讲师。“非接触式引信，即当爆炸物接近目标一定距离时，利用物体对电波的反射或物体放出的红外线和声响等而起爆的引信。”若是按照这个套路分析“非接触式魔导引信”的话——“就是利用魔导武器放出的魔力进行起爆的引信吗……”“肯定。”如此一来，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就解释得通了。特洛伊手中那把不小心砍在穿戴有炸弹背心的食尸鬼身上的魔导剑，正是引发爆炸的元凶。终于搞清楚“爆炸从何而来”……姜沐雪的脸上却全然不见一丝轻松的神情，反而显得愈发的严峻。正如吃不饱只有一个烦恼，吃饱了就有无数烦恼一样，更多匪夷所思的问题一下子堆到她的跟前。“所以说……食尸鬼为什么会穿着这种炸弹背心啊？”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为干员量身定做的“陷阱”一样，其他食尸鬼的攻击或者接触不会导致误爆，而仅仅只对魔力和干员有反应。这是谁的杰作？这个问题看来只能交由顾天浩来解答了。向其投去求助的目光，姜沐雪依旧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透过他的某些小动作，还是能感知到情感的波动。一开始只是把炸弹放在手里，静静端详，却又在突然间将弹体紧紧握住，昂首望向隧道深处。姜沐雪总觉得他的视线并没停留在这条隧道中，而探向一个更遥远的地方，自己不曾知晓也无法触及的远方。“这是巴尔干内战中盛行一时的游击战术。”“巴尔干内战？”难得能从顾天浩嘴里听到能听懂的东西，姜沐雪才勉强跳出“笨蛋”这个角色之外。虽然对时事新闻只能称得上是略有涉猎，但像是“巴尔干内战”这种历史事件，即便不看新闻，现代史教材上也有记载——拥有“二十一世纪最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这一恶名的战争。一个国家，因为人类与变形者两个种族之间长久积累下来的矛盾与冲突激化，陷入长达六年的内战。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者，为将仇敌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国际公约明令禁止的生化武器都被肆无忌惮使用，甚至不惜将国土化为非法佣兵与魔道犯罪者的天堂，由此产生的饥荒瘟疫、恐怖袭击、种族屠杀更是层出不穷。最终，在联合国的介入下，战火方才勉强被平息，代价是从此以后，在地图上再也不看到“巴尔干联邦”这个国家，只有人类主导的“北巴尔干共和国”与变形者主导的“南巴尔干联盟”……还记得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顾天浩曾提到过在他六岁到十岁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随部队在某个战乱国家辗转。“你该不会在那里当过兵吧……”姜沐雪也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因为只要从年龄反过头去推算，就能明白在巴尔干内战期间，顾天浩撑死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而已，个头指不定还没竖起来的步枪高。“……”但就在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顾天浩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态僵在原地。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这种反应还是会叫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将装有非接触式魔导引信的土制炸药、炮弹或地雷制作而成的炸弹背心给不死者穿戴，是死灵法师用于对抗魔导佣兵的常见手段。”面对这种非黑即白的问题，他往往会以“肯定”或“否定”作为答复。但唯独这一次，他没这么做，而是选择继续自己的话题。“一旦被持有魔导武器的佣兵攻击，不死者身上的炸弹背心就会发生爆炸，从中飞溅而出的破片与钢珠将食尸鬼的体液一并带进伤者的体内，倘若出现伤员的一方没能及时对伤口进行处理，后方的野战医院很快就会变成不死者的食堂……”自古以来，虽有“兵不厌诈”一说，但如此狠毒的战术，却只会叫不曾见识过战争之残酷的少女感到毛骨悚然。“只需要付出一只食尸鬼与一套炸弹背心的成本，就能斩获如此巨大的战果。所以哪怕巴尔干内战已经宣告结束，这种战术的遗毒仍旧在中东、爱林这些战乱地区阴魂不散。”“也就是说，你认为这些炸弹背心的始作俑者是恐怖分子？”“肯定。能制作出这种炸弹背心的人，就算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恐怖分子，也至少是与巴尔干内战有渊源的关系者……又或者说是曾经参与过巴尔干内战的吸血鬼。”在道出“吸血鬼”这个词的瞬间，姜沐雪能听到顾天浩紧紧握住的双手，指关节咯吱作响。这毫无道理可言的发展，真的能称为“现实”吗？就是荒诞派小说都不敢这么胡编乱造吧？所以，只要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话，一定——“死心吧，他已经没救了。”顾天浩却用铁一般的事实打醒了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对一脸疑惑的黑发少女，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拔出手枪朝特洛伊走去。意识到顾天浩想干什么，姜沐雪立马挡在他的面前。“等等啊，你都没跟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他中了尸毒，以身上伤口的数量来判断，他很快就会变成食尸鬼。”“你明明就是想对特洛伊学长痛下杀手而已吧！”“肯定。这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可能没有问题！特洛伊学长明明都还活着好吗！怎么能说痛下杀手就痛下杀手……至少让温蒂尼试着治疗一下吧！”泫然欲泣的黑发少女内心比谁都清楚，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是不可能阻挡得了顾天浩的脚步的，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想要挣扎一下。“让温蒂尼出手也只会让他死得更痛苦而已。”“但至少试一下吧！连试都没试过，你做什么盖棺定论！”“我只救活人，不会在食尸鬼身上浪费时间。”“特洛伊学长才不是食尸鬼！特洛伊学长是特别的！他才不会变成——”姜沐雪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没错，就在不久之前，奥莉薇娅才这么跟她说过。如今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却在顾天浩面前把奥莉薇娅这番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姜沐雪才明白，一到这种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刻，任何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呜……”顾天浩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推到一边，举枪直指倚墙而坐的金发少年，但又很快移开枪口。“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食尸鬼是不可能讲人话的。尽管特洛伊的声音由于血沫而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听出他在说什么。“抱歉，居然让小雪学妹看到我这么逊的一面……但我不想变成食尸鬼，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特洛伊学长，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我一定会救您的……”“我自己是什么情况，我自己心知肚明……我至少想作为人类死去……”紧接着，特洛伊将逐渐涣散的目光从黑发少女身上移开，投向一旁不动声色的少年。“你……就是顾天浩同学吧？”“肯定。”就像是见到最后的希望般，特洛伊笑逐颜开。“虽然搞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很感谢你能拔刀相助……小雪学妹她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要她来动手，未免太过残酷，所以说能不能请你——”“收到。”既然特洛伊已经这么开口了，自己的意见便不再重要。姜沐雪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试图从接下来的残酷光景中抽身而出，可预料之中的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重新睁开眼来，只见顾天浩将一枚手榴弹递到特洛伊手中，让他紧紧握住。“这是M67式延时杀伤手榴弹，拔除拉环后，在你松手前都不会爆炸。”“真是温柔的处理方式呢……”虽然结局均以死亡告终，但这样的手段明显要比就地枪决要温和得多。即便奄奄一息，特洛伊仍不忘向顾天浩交代最后的事宜：“那么，小雪学妹就拜托你了……”“收到。”顾天浩是真的答应特洛伊帮忙照顾自己，还是说只是敷衍了事而已，姜沐雪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是需要他人照顾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孩子是没有自决权的。现实本应如此，可就在与特洛伊告别之际，顾天浩又将另一道问答题摆在她的面前。“受公会之委托，接下来我必须继续深入隧道寻找一名失踪女子的下落，极有可能与吸血鬼等不死者发生交战，届时我将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故建议你撤离。”“我就不能跟你一起去吗……”人死不能复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现在要姜沐雪就这么灰溜溜地逃之夭夭，无异于要她亲口否认之前为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将功补过也好，报仇雪恨也罢，逃跑就等于将机会拱手让给顾天浩，沦为局外人的自己想必也会悔恨终生吧。“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为避免对方一口回绝，姜沐雪只能亮出自己的觉悟。被下“逐客令”也没关系，遵不遵守命令，就是个人自由了。“收到。”顾天浩如是说，既没好言相劝，也没横加阻拦，仅仅是当作既定事实来接受，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之中。黑发少女刚想追上他的脚步，满地的残肢断臂却让她停了下来。“隧道地面上散落许多食尸鬼的断骨，为避免被划伤，请你继续原地待命。”顾天浩当初是这么说的，姜沐雪只能选择止步不前。可眼见他越走越远，光是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尖干着急也没用。“我说啊——”一听到黑发少女的呼唤，少年又迅速转过头来，也没问少女为何停下脚步，而是在少女白皙娇嫩的双足与一片狼藉的地面来回扫视。少年走上前来，一把将少女抱在怀中——这种剧情肯定是没戏的啦~然而——“咦？”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双湿漉漉的战斗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摆在姜沐雪的眼前。也没管她有没有跟上来，顾天浩就自顾自地重新迈开脚步，继续向隧道深处进发。“谢谢……”尽管在过去与顾天浩之间有着种种误会，但在这一刻，姜沐雪对他抱有的情感，只有最诚挚的谢意。必须感谢他在自己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及时伸出援手；必须感谢他以更加人道的方式来让特洛伊获得解脱。至于这双战斗靴，则不在感谢范围之内。“你之前不是才说从温蒂尼手中夺回祭品，是‘大忌中的大忌’吗……你又为什么能把这双被温蒂尼吞掉的鞋子还给我啊？”“呃！”就在姜沐雪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走在前头的少年突然发出了像是被食物噎住的怪叫。“所以说……你该不会在是骗我吧？”就在姜沐雪刚想把这个表里如一的变态摁在地上好好教训一顿之际——轰！自身后突然而至、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却让这场滑稽的追逐战戛然而止。应该说是姜沐雪单方面停下脚步。在这种距离，仅仅是手榴弹发生爆炸的话，无论是冲击波，还是破片，都不可能伤及她丝毫。唯一可能对她造成影响的因素，就是这声贯入耳中的巨响吧……但应该也不至于会让鼓膜如此疼痛，更不可能化为如此凛冽的酸楚感，一直从表皮渗透至颅骨、大脑，沿着神经传向鼻子、嘴巴、甚至整个头部，慢慢蚕食她的身躯才对。这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逝——我又变成一个人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姜沐雪才察觉出，这是泪水的滋味。因为自己的过失，自己又变成孤身一人了。“走吧。”也许这是顾天浩特有的关心方式，而姜沐雪现在也只能选择绝不回头。她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间，都不知道在顾天浩面前出了多少次洋相，现在还要当着他的如此失态。没能完成委托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哭鼻子，会在半路上被顾天浩扔下，也是活该。可抬起眼来——“诶？”少年模糊的身影并未如黑发少女想象中那样渐行渐远，而是依旧静静背对着她，面向隧道深处，警戒敌袭。 遇到麻烦就只会哭鼻子……但哭鼻子就能解决问题吗？事到如今，比起哭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黑发少女果断拭去泪水，向发软的双腿灌注力道，从地上重新站起，紧咬着下唇，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深深鞠躬。“特洛伊学长、奥莉薇娅学姐、梅丽莎学姐，请你们再等一等，任务结束以后，我一定会接你们回家的……”迅速转过身来，面向顾天浩，却发现他正紧盯着隧道的一侧，又像是刻意引导姜沐雪的视线般，将头盔上的探照灯打向墙壁。墙面上尽是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涂鸦，其中戴着高帽、身着礼服的骷髅人画像尤为显眼。“巴隆·撒麦迪。”顾天浩罕见地主动发声。“伏都教中支配生死的邪神。”“伏都教是什么？”“源自西非变形者部落的一种原始宗教，与萨满教相类似，以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及通灵术为教义核心，盛行于加勒比海、南美洲地区。”“看、看不出你挺还挺博学的……”虽然不大想承认，但顾天浩这个“钻石级干员”看来还真有多少真材实料的。“所以说……这跟吸血鬼有什么关系吗？”“这是警告性的图腾，意为‘生人勿近’。换而言之，这里有死灵法师。”“死、死灵法师？”姜沐雪瞪大双眼，久久未能合上张大的嘴。“但……吸血鬼应该没有‘职业’才对吧？怎么可能当得上死灵法师？”“否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来自教会的职业猎人就曾遭遇过拥有‘战士’技能的吸血鬼，虽然是个案报道，但可信度颇高。至于说到另一种可能性——”姜沐雪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听同桌少年这后半段科普了。本来一个吸血鬼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被顾天浩告知：“正因有死灵法师的存在，在咒术的加持下，无论是他本人制造出来的食尸鬼，还是由吸血鬼捕食行为转化而来的食尸鬼，都会变成‘强食尸鬼’——力量、速度、耐力以及攻击欲望都要比一般的食尸鬼要强得多。”“所以特洛伊学长他们才会——”一想到特洛伊、梅丽莎与奥莉薇娅三位前辈迎来的结局，姜沐雪陷入哑然。“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然而，面对此等强敌，顾天浩并无从长计议的打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火力侦查。”难得听到自己熟悉的战术，姜沐雪一转颓势。“你打算让谁去。”这可是替特洛伊他们报仇的好机会，自己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你。”对于顾天浩给出的这个答案，只能说是“如愿以偿”了。不过本来火力侦查就是掩盖己方实力的一种手段，让等级较低的干员担任这一角色，合情合理。但是……姜沐雪总感觉顾天浩视线的焦点好像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背后，抱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转身观望——“咦？”一位身着武曲学园战斗制服的黑发少女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背后，微微一笑。“晚上好。”彼此的外观宛如揽镜自照之余，就连声音都跟她一模一样。与都市传说中对“二重身”的描述如出一辙——只有本人才能见到的分身，往往会被视为死亡预告或不祥征兆的存在。而今，姜沐雪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叫温蒂尼变成我的样子招摇撞骗就算了……为什么这个冒牌货的胸部会比我大这么多啊！”……二零一八年三月七日。一八三零时。奇境岛。第六区。马丁·路易斯大道。废弃地铁站。对于身处太平洋公海的奇境岛而言，并不存在“冬将军”一说。即使是印象中乍暖还寒的春季，这里的气温也与盛夏无异。但对亨德森来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是深入骨髓的寒风。在这恰似迷宫的废弃地铁站中，他的身体完全被冷汗打湿了。龟缩在昏暗的杂物间中，他极力瞪大双眼，试图看清一切。亨德森很清楚，作为奇境岛警备队的精英，自己本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丑态。更何况，如今他并非孤身一人。原本一同与他前来增援的，还有二十四名警察，其中十名还是全副武装的SWAT成员。如果仅仅是对付在这一带活动的“獠牙帮”，这一阵容是绰绰有余。但显然，这一次行动的敌人并非“獠牙帮”，而是……不死者。如果能从一开始的呼救中就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自己或许还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但非要等到警员一个接着一个下落不明，才意识到此事并不单纯，一切都太迟了。“可恶！”亨德森从未遇到过这么多的不死者。他们的来源、数目均无从知晓，但光是他一个人射杀的食尸鬼，就有十只以上。数量如此庞大的食尸鬼本来就不可能是“自发产生”的，必然是“被制造出来”的。与这群行尸走肉相较而言，它们的制造者恐怕才是真正值得畏惧的角色。虽然亨德森等人最初的任务是前来支援同僚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寻觅遇袭警员的下落，他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结果，只能与其他两名幸存警员暂且藏身于这个杂物间。“还是联系不上……”亨德森都快忘了自己这是第几次尝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均以失败告终。在这座近乎封闭的地铁站中，成功发送求救信号的概率微乎其微。尽管如此，亨德森却没停下的意思。然而，他却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声音能排解情绪，但也能招来别的东西——是口哨声。音调悠扬而沉稳,与之一同在耳边响起的，还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该不会是——”意识到声音主人的身份后，恐惧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般揪住他的心。包括亨德森在内的三名警员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事态已经步向最坏的结局。“开火！”亨德森一声令下，弹雨席卷而至，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撕裂着存在于门外的一切。一瞬间就有数十发子弹以超音速横扫过来，以血肉之躯相抵，只会落得死无全尸。一口气放空手枪与冲锋枪的弹匣。杂物间大门及周围的墙壁变得和漏勺一样满布弹孔，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惨状。“干掉了吗……”在此等枪林弹雨之中，不可能还有幸存者了吧？“见鬼了……”口哨声与脚步声仍未消停。敌人已经站在门后。没有迂回偷袭的必要。就在亨德森等人正忙着更换弹匣之际，杂物房的大门打开了。透过手电筒的微光，他终于看清了敌人的真容——是一个留着蓝色短发、身着华丽衬衫的少年，看上去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顶多十二、三岁而已。“诶？”亨德森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无法让人将这个少年与“食尸鬼制造者”联系在一起，也就难怪他会产生“我是不是眼花了”这种错觉。然而，蓝发少年扛在肩上的红色大剑，却叫他不得不在意。姑且抛开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如此危险的武器不谈，这个少年的身材实在太过纤细了，看起来就不像是有力气的类型，扛起大剑来，却显得毫不费力。正当三人对这一异常事态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蓝发少年微微一笑道：“晚上好，各位警察先生，我的名字叫葛罗利，今天姐姐叫我出来抓十一个警察先生回去交差，我刚才已经抓了十个了，还差一个人，但是——”自称“葛罗利”的少年很为难似的清点了一下人数。“你们却有三个人哦~很遗憾，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跟我离开这个房间，所以说——”说着，他将随手将肩上的大剑插在地上。“你们是打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还是由我代劳呢？”展露于灿烂笑颜之下的獠牙与被鲜血染红的大剑，已经表明了少年的身份。……半小时后——好不容易取回意识，亨德森由衷地希望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三名全副武装的警察，面对一名看起来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与待宰羔羊无异。这并不代表警察选择坐以待毙。恰恰相反，在第一时间他们就察觉出对方的敌意，扣下扳机。只是无论怎么屏息、怎么瞄准、怎么开火，子弹都无法命中这个少年。而下一瞬间，两位同僚被少年手中的大剑砍得血肉横飞的光景，又令亨德森立马否定这个荒谬的想法。可与“幽灵”一说相比，他能想到的答案也许显得更加荒诞不经。并非“子弹穿透少年的身体”，而是“少年躲开了子弹”罢了。此刻映入眼帘的并非家中熟悉的天花板。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毕竟警察这份工作，碰上一点风吹草动就必须加班加点，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一时半会睡迷糊了也很正常。然而，真正令亨德森感到在意的地方是，警察局没有一个办公室的天花板长这个样子——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烂尾楼般光秃秃的水泥墙，上面还要被霉菌与蜘蛛网层层覆盖。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亨德森才终于想起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与之前作为藏身之处的杂物间一模一样。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俘虏，这位身经百战的警长忍不住发出惨叫，却蓦然发现赤身裸体的自己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即使是想要把口中的异物取出大声呼救，被固定在床上的双手也是无能为力。不仅仅是双手……脑袋、胸部、腰腹、双腿都被牢牢固定住在一张金属床上。对亨德森而言，这张床的造型太熟悉了。每逢碰上什么命案，都必然会出现在太平间中，连摆放在托盘中的各式解剖工具都与停尸房中的别无二致。然而，他却从未向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躺在这张床上。打自心底奔涌而出的惧意驱使他拼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去挣扎，但任由他怎么卖力地扭动身体，脑袋、胸部、腰腹、四肢却像是与床面紧紧黏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可就在下一刻，亨德森停了下来，不仅仅是手指头……就连眼球、思考都为之冻结。余光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笑脸盈盈的蓝发少女。“警察先生，您终于醒过来了呀~”正如该扮鬼的人没有在鬼屋一样，不应该在这里登场的角色却突然在这里登场，除了“可怕”以外，亨德森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词语能够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至少光凭相貌，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名少女与刚才袭击自己的蓝发少年有着不浅的血缘关系。即便身着满是蝴蝶结与蕾丝的白色洋装、身形恰如玻璃工艺品般脆弱、姿容之端正堪比高级手工人偶……哪怕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是如此的自然，这名少女依旧是与“人类”这一概念相去甚远的存在。吸血鬼，世界黑暗面的居民，力量异常强大。无论是魔力量、异能、基础体能、反射神经、耐久力、不死性均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哪怕是力量最为薄弱的“新生儿”，都是名副其实的“怪物”&就不是他这种级别的警察能应付的角色。“也幸亏你是醒过来了，要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上司’交差呢~”蓝发少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母亲安抚孩子般的温柔动作抚摸着他的胸膛。但从她指尖传来的，却只有属于死者的冰冷。既对这只怪物的来历一无所知，也不清楚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生擒自己，被夹在疑惑与恐惧两种感情中间，亨德森的呼吸不禁变得粗重起来。“哎呀呀，瞧您都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被我那个笨蛋弟弟吓坏了吧？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呢~单论战斗力，那家伙可是我们这一世代中数一数二的‘武斗派’，唯一的缺点是下手不知轻重，一杀红了眼就什么不管，拜此所赐，我们才会被处以放逐之刑，漂泊期间也好几次与教会派出的吸血鬼猎人打过照面，不过多亏有我这个笨蛋弟弟在，吸血鬼猎人每一次都被杀得人仰马翻，不过跟警察打照面还是第一回，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呜……”少女的以上这番发言，让亨德森更确定自己就是堕入蛛网的蝴蝶。连摇头逃避现实都做不到，他唯有从喉咙深处挤出模糊不清的悲鸣。“哎呀，抱歉，我差点忘了，你嘴里还塞着东西呢。”说着，少女才取出塞在他口中的烂布团，一弹响指，将脑袋固定住的拘束装置亦随即解锁。只见亨德森贪婪地大口喘气，全然不顾空气中混杂着何等浓重的铁腥与腐臭。究竟过了多久，混乱的头脑才恢复冷静，他不得而知。亨德森只知道就在他准备发言的前一刹那，蓝发少女突然凑上前来，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微微一笑。“在开始对话之前，我还是先说明一下注意事项好了——我虽然对拷问略知一二，但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个意外讨厌吵闹的人，而且过一会儿，我还得帮上司喂养‘宠物’，所以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中，我希望采取您能老实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如此一来，我们也能好聚好散，对吧？”“好聚好散？”一时间，亨德森摸不清蓝发少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很快，蓝发少女便察觉到亨德森的疑虑，嘴角再度洋溢出温和的笑容。亨德森得以直视少女血色的双瞳。她嘴角的弧度依然没变，但眼眸中的笑意却荡然无存。“看来警察先生您的记性不太好呢，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您只要老实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就好了，所以说——”蓝发少女仅仅是将指甲放在亨德森的胸膛上轻轻一划，一层连带着血丝的皮肉便随之脱落。“我不希望听到多余的话，懂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亨德森只得咬紧牙关，强忍过去。他很清楚，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只随时都能抹杀的虫豸。放低姿态、乖乖颔首，才是保命的诀窍。“很好，警察先生您能这么合作，我就放心了~”仿佛是替亨德森捏了一把冷汗似的，蓝发少女松了口气，轻轻抚住自己的胸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一锤掌心，退后一步，以双手提起裙角的谦卑姿态进行自我介绍。“抱歉，明明都跟您聊了这么久，却没好好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葛瑞斯，先前您遇到的另一位，则是我的胞弟葛罗利，如今的身份是‘交响乐团’的试用期员工，现在正为另一位正式成员的‘工房’——也就是这里，提供保护服务。”不仅仅是在警察业界，就是在全球执法部门中间，“交响乐团”都可以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恐怖组织。光凭这一点，他便能断定，无论她们躲在这座废弃地铁站中打什么算盘，都绝对不会是好事。“我本来还以为听到‘交响乐团’这个名字，警察先生您会更惊讶一点呢~我猜您一定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跟‘交响乐团’扯上关系吧？答案很简单啊——”自称“葛瑞斯”的蓝发少女耸了耸肩，以“我今天晚饭吃了什么”的平和语气继续道：“因为我们姐弟俩是‘离群者’啊——简单来说，就是失去家族庇护的吸血鬼，所以我们只能展开逃亡之旅了，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对吧？对我们来说，‘交响乐团’就是最好的归宿。”“唔……”“虽然你们人类一直对我们姐弟俩穷追不舍，不过老实说，我对你们并没太多的怨恨，对我们而言，保护这座地铁站，不受外人入侵，也是我们从‘交响乐团’手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机会难得，当然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优秀的业务能力咯~”就像是在向亨德森炫耀“来了这么多警察，都被我统统杀光了，我很厉害吧”一样，葛瑞斯十分自豪地扬起下巴。“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啦——在动手之前，我可是严格按照计划再三叮嘱过葛罗利那个笨蛋，叫他留下十一个活口，这一回他倒是听话得很，所以说，只要你乖乖跟我合作，我们不仅好聚好散，说不定我还能让你跟你的同事们见面哦？”也就是说，除自己以外，还有十个幸存者。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其他警员是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了吗？“那么，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警察先生，能请您自我介绍一下吗？”葛瑞斯用来甄别事实与谎言的手段，却出乎意料的原始——她只是将指尖抵在审问对象的颈动脉。从警多年的亨德森知道，心率的快慢，是显示在测谎仪的可观数值之一。也许对杀完人以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这种话来的变态而言，并不管用，却足以让大部分凶手露出马脚。现在却轮到自己这个警察坐在“被测谎者”的位置上，着实是讽刺。但在葛瑞斯这个举动，远远不止是测谎手段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一种胁迫的意味：“你的小命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我是……奇境岛警备队第六区分局警长亨德森·弗里曼。”“很好，然后是第二个问题——第六区警察局从接到报案到抵达案发现场平均需要多长时间？”比起第一个无关痛痒的自我介绍，这个问题的危险性显然要高得多。“交响乐团”果然是在策划什么不得了的阴谋吗？一想到自己的回答会关乎成千上万无辜平民的人身安危，亨德森不禁一时语塞。“这个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我问你答，不要说多余的话。”话音未落，葛瑞斯恰如剃刀般的指甲就已经浅浅地刺入亨德森脖颈的皮肤了。只要施加其上的力度稍稍再大一点——“十分钟！如果是马丁·刘易斯大道附近就需要十五分分钟！因为这附近有大量变形者街头帮派活动，就算要出警，都必须有两辆以上的警车同行！”“那么，去武曲学园呢？”“我不知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葛瑞斯自认完全有理由割开这个不知好歹的条子的喉咙。然而，与武士刀相比都毫不逊色的指甲却迟迟没有陷入亨德森的脖颈。颈动脉的搏动并没发生变化。这就意味着亨德森说的……很可能是实话。每到这种要用到“可能”、“大概”、“也许”才能有台阶下的暧昧时刻，葛瑞斯总会对自己没有继承长辈们的“读心术”一事耿耿于怀。毕竟吸血鬼与人类终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人类个体固然如芦苇般脆弱不堪，但他们却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通过不断学习先代积累下来的经验、教训、技术而不断进步，但吸血鬼力量的传承却是恰恰相反。就像是领主为子嗣分封土地一样，子嗣越多，分到每个人手上的土地就越少，吸血鬼传承代数越多，血液的力量就越稀薄，到葛瑞斯这个世代，尽管身体能力上仍旧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但能够继承血族引以为豪的“异能”的同辈，却屈指可数。结果，葛瑞斯只能将之前和气的一面抛诸脑后，改为更严苛的态度进行讯问。“你说过你是第六区的警察吧？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所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育机构？”“原来是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育机构……吗？”“现在是我在提问哦。”“抱歉！第六区有太多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育机构扎堆，但我真的没听说过这所学校！我发誓！”即便是被逼迫到这个份上，亨德森的心率虽然有所上升，但凭经验葛瑞斯就能轻易识别出这并非欺诈者的表现。“你真的不知道武曲学园在哪里吗……”“我真的不知道！”葛瑞斯很肯定学校的名字没错，但亨德森却对此浑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搞不好……是什么野鸡学校吧？”“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那种打着私营军事承包商培育机构的旗号，却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结果就连‘联合演习’的预赛都过不了的干员学校，也不在少数就是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解释。“啧。”顶头上司为什么会热衷于这种级别的小打小闹呢？万不得已的地步，都没必要将武曲学园列为袭击目标。”“如果明晚计划顺利的话，我们大可省去直接动手的功夫。”一旦事态发生什么变化，立马收手跑路的人，一定是像他这样的家伙。以肆无忌惮著称的“交响乐团”为什么会愿意容忍这种胆小鬼的存在呢？“然后，我接下来的问题是——您知道‘达姆拜尔’（Dhampir）吗？”“达姆拜尔？”“好吧，对人类而言，这个称呼的确比较冷门……我还是换一种说法好了，你听说过‘吸血鬼杀手’吗？”“教会猎人？”“呵。”对于亨德森的答复，葛瑞斯不屑一笑。“如果真是职业吸血鬼猎人的话，我们倒也有办法对付，但‘吸血鬼杀手’跟他们可不是同类……在我们的传说中，‘达姆拜尔’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而是两者的混血。”“你指的是……人类与吸血鬼的孩子？”“我知道亨德森先生您想说什么——对，没错，一般情况下，人类和吸血鬼是不可能产生子嗣的，但‘达姆拜尔’就是这样的异类，拥有吾等的力量，却没有吾等的弱点，因为是‘杂种’，所以只能通过猎杀吸血鬼来证明自己是人类，听上去有点悲情，对不对？但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葛瑞斯停顿了一下，将另一手的指甲放在嘴边，左顾右盼，唯恐“达姆拜尔”会找上门来似的。“那家伙对‘猎杀吸血鬼’这份工作乐此不疲，更糟糕的是……他十分擅长这份工作，才短短三年时间，就有十个以上的‘离群者聚落’被他一个人给摧毁了，所以我们离群者中间才会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如无必要，尽量减少在人类社会中的活动，倘若要进食，务必做好善后工作，不然的话，长着通红双眼与锯齿状嘴巴的‘吸血鬼杀手’就会找上门，将所有族人杀死……对吾等来说，可以说是梦魇般的存在，所以我才在想，身为警长的亨德森先生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在少女的注视下，亨德森勉为其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原来如此~”葛瑞斯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念在这个总是一问三不知的警察先生好不容易才派上一点用场的份上——“好吧~我想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拷问仪式以“葛瑞斯的指尖离开亨德森的脖颈”这一举动告终。“虽然我是‘离群者’，但应当遵守的契约我还是会好好遵守的，所以说——”只见蓝发少女百无聊赖地又弹了一下响指，将亨德森牢牢固定在床板上的拘束具应声解锁。“按照约定，你自由了。”唯恐这个约定中还会暗藏什么陷阱，亨德森不敢立马起身，但就在他成功小幅度活动身体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自称“葛瑞斯”的吸血鬼并没欺骗自己。诚惶诚恐地从床板上坐起……尽管手术刀一类的利器近在咫尺，尽管葛瑞斯已经转过头去，矮小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亨德森也不敢轻举妄动。“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刚才还答应过让您跟您的同事们好好见个面吧？”从黑暗中传来的，只有少女的声音以及……一记弹指。“吼……”紧接着，四面八方纷纷传来如同野兽磨牙的低吼与拖曳的脚步声，一听就能明白这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动静。是食尸鬼。仅仅拽着一把手术刀的自己被十只食尸鬼给团团围住了。“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您也只配当‘宠物们’的饲料了~”葛瑞斯如是说。“哈哈哈……”亨德森扯动着嘴角露出龟裂似的笑容，眼球不住地痉挛着。“我一定是在发梦吧？没错，我一定是在发梦，不就是一个噩梦而已嘛……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但这么一直睡下去可不是办法，得快点清醒过来才行，明天还得准时上班，后天还得参加艾米丽的家长会……”下一刻，异常凄冽的惨叫，回荡于这座废弃地铁站中，久久没能消散。……二零一八年三月八日。二一零五时。奇境岛。第六区。马丁·路易斯大道。废弃地铁站。另一边手持大剑的蓝发少年却对身后突然而来的凄厉喊叫充耳不闻……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姐姐的恶趣味。“这么大费周章，胆小鬼……”他毫无章法地挥动起手中夸张的大剑，将周围的碍事的东西不论是水泥还是钢筋都切得粉碎……仿佛像是一个发泄不满的孩子一样。昨天一口气宰了这么多个条子，警备队高层想必是坐不住了。是让更多的警察来送死，还是向公会求助，抑或是请求教会派出职业吸血鬼猎人，对葛罗利来说，并没多大的区别。不过为保险起见，在今晚过后，也不得不跟这个地方挥手告别了。然而，如今却因为那个什么“达姆拜尔”而被迫龟缩在这种地方，实在有失颜面。与战战兢兢的孪生姐姐葛瑞斯不同，对这种都市传说，葛罗利一向都是嗤之以鼻。“长着通红双眼及锯齿状嘴巴的‘吸血鬼杀手’……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怎么听都像是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姐姐葛瑞斯却偏偏对此深信不疑。在上司编撰的“剧本”中，自己与葛瑞斯所担当的角色是“工房的护卫”。呆在这个房间，迎击来犯的敌人，就是姐弟两人的任务。如今姐姐却早早抛下弟弟，在隔壁房间与那个被拐来的可怜人玩起“拷问游戏”。比起一脚踩死虫豸，葛瑞斯似乎更热衷于观察虫豸对各种酷刑的反应。毕竟在成为“离群者”之前，她就是元老会用来对付教会的“拷问官”。一旦被生擒的吸血鬼猎人落到她手里，等待他们的，必将是生不如死的下场。所以说，如果非要选择一种死法的话，比起沦为葛瑞斯的“玩物”，或许一开始就选择乖乖交出性命，才是最慈悲的结局。死亡代表着不会受到更多的痛苦。不过，也拜姐姐葛瑞斯这种“嗜好”或说“特长”所赐，成为“离群者”以后，一直四处飘泊的姐弟两人才得以与大名鼎鼎的“交响乐团”产生交集，找到一个地方落脚。但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出场的必要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之所以暗自抱怨，无非是因为如今通往这个房间的每条隧道中都堆满了食尸鬼，其中还混杂着不少“惊喜”。无论是用来对付警察，还是干员，这番布置都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这无异于要葛罗利坐一整天的冷板凳。放在平时他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但在“交响乐团”中，自作主张却是“大忌”。对于一名试用期员工来说无论心情有多少焦灼，葛罗利都只能选择遵命行事。对未来的种种遐想却被突然打断。咯吱——房间门轴传来动静。“啧，又有食尸鬼走错路了吗？”这种情况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在这么一大群食尸鬼面前，就算是最顶级的死灵法师，都不可能做到精确控制每一个个体的行动。但即便是迷路的食尸鬼，顶多只是在工房大门边上撞来撞去而已。既不懂得开门，更不可能像“她”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葛罗利笑了起来，因为苦等已久的猎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遇到这种好事，岂有不笑之理？这名拥有凛然美貌及曼妙身材的黑发少女，以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葛罗利。在他的认知中，会光临这个工房只有两种人。一者是他与姐姐葛瑞斯的顶头上司；另一者……就是敌人。那么，少女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她身上的制服，就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明。尽管本人成功杀进工房，衣物却不见半点血污，叫人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穿过门外那片尸山血海的……葛罗利不禁产生一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少女，不像是人类，而是更接近“妖精”、“幽灵”般的存在。然而，令他感到矛盾的是，少女散发的气味，与寻常人类别无二致。血族的嗅觉是不会欺骗自己的。葛罗利没有冒然行动，而是选择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黑发少女并未如他想象中一样摆出什么架势，仅仅是站在原地与其对视，看似破绽百出，但面对已然严阵以待的自己……如果说她是因为逃跑的关系，不小心误入工房，表现应该会更张皇失措一点才对。如今的她，却没有表现出半点紧张。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如不是身经百战者，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更不可能独自一人将隧道中的食尸鬼大军摆平。这家伙很强。时至今日，能得到葛罗利这一评价的对手，只有五人。毫无疑问，之前四人与这名少女一样，都是同行中出类拔萃的强者。但这四个人的下场，却是无一例外成为葛罗利脚下的残渣。黑发少女，也不例外。“……”对方还是没任何反应，与其说是坐以待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事到如今，葛罗利只有两条路可走——主动出击，还是暂时撤退。在下一瞬间，他给出了答案。自己可是这个星球上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无论经验还是实力，都应该是这个连四分之一世纪都没活过的黄毛小丫所不能比拟的。葛罗利又笑了起来。并不是像以往蹂躏败军之将时发出的冷笑，而是第一次想到厮杀正从现在开始而扬起嘴角。手持大剑的蓝发少年将身体稍稍向前倾斜，紧盯无动于衷的黑发少女。粗略目测，彼此的距离不过十米。对葛罗利而言，要将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到零，不过是零点一秒的功夫罢了。挥舞大剑，将这名少女化为刀刃上的肉渣所需要的时间，也不过是另外零点一秒。正常人的反应时间为零点一五到零点四秒，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虫豸，也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这就意味着黑发少女根本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得到葛罗利的动作。“小妹妹，你要死了哦~”就连这一句充满愉悦的最后通牒，都被少女给甩在后头。剑刃近在咫尺，本以为在意识到死神逼近的一刹那间，黑发少女多少会有点反应——或是惊愕、或是恐惧、或是木讷。很遗憾的是，直到最后，葛罗利都未能如愿以偿。黑发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就像是人偶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剑锋落在她的头上——大剑毫无阻碍地切入少女的躯体。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剑刃明明已将黑发少女的头颅一分为二，却并没出现料想中血肉横飞的光景……即使抛开这点不谈，手感的异常也让葛罗利眉头一皱。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忘记自己与人类、变形者交手过多少次，但唯有一样的事物，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利器与肉体接触的感觉。不曾特意去钻研这方面的知识，但在无数次战斗中，这种奇妙的触感早已与神经、头脑融为一体。刚才的一击，却完全没这种感觉，更像是一剑砍在什么黏糊糊的液体上面。这家伙……难道不是人类？即使瞬间意识到这一点，葛罗利的行动还是慢了半拍。因为砍进黑发少女体内的大剑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如果他立马松开剑柄，往后退一步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对从来就没在虐杀虫豸的过程中遇到过麻烦的蓝发少年而言，这种举动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即便卯起劲来，以吸血鬼引以为豪的怪力拉扯剑柄，插在少女身上的大剑却还是越陷越深，甚至将少年的双手一同拽进少女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啊啊啊啊啊啊！”就像是把双手探进满是食人鱼的池塘一样，甚至能清楚感到自己手上的皮肤、肌肉是怎么一点一点被撕扯下来的。“可恶！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这番破口大骂过后，葛罗利才蓦然发现黑发少女先前被劈开的脸庞，不知不觉中已恢复原样。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让人联想起以踩死蝼蚁为乐的小鬼，又像是在说：“不好意思，你才是猎物。”“开什么玩笑！”明明就是一只虫豸而已！为什么挣脱不开！即便是拼尽全力的头槌，都未能给予黑发少女一丝一毫的伤害。“你这家伙不会痛吗！”回想起来，刚才剑刃砍进她身体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仿佛是击中水面一样。如今，葛罗利的处境就像是不小心陷入沼泽中的旅人，越是挣扎，就陷得越快，陷得越深。可即使什么都不做，黑发少女体内伸出的透明触手，也在马不停蹄地把他往自己身体里面拉。仅仅是被触手稍微碰一下，便冒出阵阵黑烟，一种像是被硫酸腐蚀般的灼热痛感窜过脑髓。这样一来，葛罗利方才意识到这名黑发少女的真实身份——“你是温蒂尼吗！”温蒂尼或者说水元素本应是与吸血鬼风马牛不相及的魔物才对，但作为掌管江河湖泊的妖精，它们体内纯净的流水对身为受诅咒者的血族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剧毒”。但这里既没江河，也没湖泊，根本就没有产生温蒂尼的条件。“使魔……”通过“等价交换”与人类缔结契约的魔兽、妖精一类的幻想种，正如眼前这只温蒂尼。以人类衣物气味骗过自己的鼻子，以人类外表骗过自己的双眼——当弱不禁风的猎物突然暴露出狰狞的獠牙时，想要悬崖勒马，也是为时已晚。铃声传入他的耳中。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这一定是出于放大敌方绝望感的目的吧，温蒂尼的身体变得逐渐透明起来，似曾相识的遥控炸弹正在其中上下漂浮。“以牙还牙啊……”旋即，葛罗利的意识被迎面而来的爆炸与巨响吞没。……头脑恢复清醒的时候，映入葛罗利视野中的，是十分熟悉的天花板——被昏暗的灯光、蜘蛛网与霉菌点缀的墙面。平衡感由于刚才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而崩溃，他只能根据眼前的事物判断自己的位置。自己正躺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之上。简直是在开玩笑，刚才还在跟敌人纠缠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像是喝醉似的倒地不起呢？真是荒谬，心想如此葛罗利打算重新站起，但手脚却动弹不得，甚至就连呼吸都不能随心所欲。强行用力呼吸，紧随而至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大量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出。血族的自愈能力远超人类，即便是受到伤害，也能迅速恢复才对，可出血量却依旧没有变小的迹象。如此看来，自己伤势之严重……早已超出自愈能力的极限。“啊……”勉强抬起头来，转头眼球，确认自己的伤势，葛罗利才发觉自己的下半身不翼而飞。一度被大脑忘却的细节，随之浮出水面——在被拟态成人类少女的温蒂尼捕获后，有人引爆了潜藏在其体内的遥控炸弹。其造成的后果，便是掺夹着腐蚀性液体的猛烈爆炸瞬间将他的身体炸得四分五裂。“咕……啊……哦……”即便察觉到事实真相是怎么回事，对葛罗利来说，也是于事无补。肠穿肚烂的他，只能呆呆看着散落四周的残肢断臂。如果是他的长辈，说不定还能通过“雾化”来重构自己的身体，然而血脉传承到他这一代，已经失去了这种可能性。“我……要死了吗？”自认为“死神”的葛罗利从未设想过死神镰刀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只得狼狈不堪地哭喊起来：“我可是不死之身、我怎么可能会死、我不要死啊、我不想死啊……”仿佛只要这么大哭大闹，步步逼近的死神就会望而却步。然而，这终究是葛罗利一厢情愿的妄念。“提问，卡洛斯在哪里。”“死神”自漫天烟尘中现身，不由分说地一脚踩住他的胸膛，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说话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起伏，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台机器……通红的双眼与锯齿状的嘴巴，尤为醒目。“原来真的是存在的啊……”事到如今，葛罗利才蓦然回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即便是虫豸，也有一击就能将人置于死地的狠角色。达姆拜尔，就是这种“猛毒之虫”。“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么。”略显失望的言语响起。“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早知道就多听姐姐的话了……火光一闪，葛罗利的躯体在转瞬之间化为尘土，随着这句百无聊赖的自言自语一同飘散。当然他也没责怪从开始就目睹了这一切而又袖手旁观的姐姐。他们虽是双生子，但也是血族，即是血族又是“离群者”——而对于“离群者”来说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由于职业关系，葛瑞斯很清楚人类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如果从个体来看，正如弟弟葛罗利所言，人类与虫豸无异。血族单凭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这些蝼蚁般的卑微生物。然而，时至今日，个体力量占有绝对优势的血族都未能统治人类。数量与力量传承的劣势是一方面原因，至于说到另一个原因——没错，单独的人类的确是孱弱不堪，但当他们汇集成群，就足以打倒魔兽，汇集成军，杀死血族当然不在话下。那么，人类与血族的矛盾究竟在哪里呢？捕食者与被捕食者——这一关系，就注定人类与血族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只要你是血族，无论你是捕食了一个人类，还是十个人类，都必然招来人类的报复。所以身为“离群者”，要想活命的话，就不能在同一个猎场呆太久。正因深谙此道，葛瑞斯才活了下来，比其他“离群者”活得更长久。她已经快忘记这是第几次目睹自己的同胞死在人类手上了——所以就算这次的牺牲者是自己的胞弟葛罗利，她的心境却并未泛起太大的波澜。因为从成为“离群者”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将“捕食人类”这一行为视为一种风险与收益相平衡的经济活动而已。要想捕食人类，就必须承担遭到报复的风险。由始至终只是将人类当作低等动物的葛罗利是不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死了，自己还活着。拜此所赐，从今以后，大可不必再为“今天这个笨蛋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而担惊受怕。不过在最后关头，葛罗利其实还是派上了多少用场的，至少帮自己争取多少逃跑的时间。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但世间真理总是如此残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舍弃什么。按照拿到手的“剧本”，自己与葛罗利本来只要在工房待命便可，却万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达姆拜尔”……恐怕布置在隧道各处的食尸鬼大军也早已被杀得片甲不留了吧？无法得知顶头上司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但面对能冲破城墙的对手，龟缩在城内负隅顽抗毫无意义。更何况，从一开始，葛瑞斯就没打算将抱着命令溺死。原本加入“交响乐团”的目的，无非是想找一个栖身之所罢了，要是因此丢掉性命，这才叫本末倒置。“我就恕不奉陪了~”秘密通道中奔跑的蓝发少女，冷冷一笑。在接到命令之前，她就已经摸清了这附近一带地铁隧道、下水道与电力管道的分布情况，并做出逃亡路线的合理规划。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在第一时间逃离事发现场。而这趟逃亡之旅的终点，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排污口。即便这个“达姆拜尔”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追到这里来吧？“看来我真的不大适合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了呢~”选择加入“交响乐团”，也算是一次难得的经验教训吧。不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固然有点遗憾，要说对这段安稳的日子没有丝毫留恋，也肯定是自欺欺人，但这些并不是将“见好就收”这一原则忘得一干二净的理由。好在已经饱餐一顿，有好一段时间都不必为饿肚子而发愁。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寻找一个新的藏身之处，往后无论是去是留，都必须等到风头过去，再作打算。眼见透出些许亮光的出口就在不远处，这就意味着持续半小时的逃亡之旅即将画上圆满的句号。一者，正是“达姆拜尔”——只见他手持枪械，静静地倚墙而站，一语不发；一者，则是“银发妖精”——拿着游戏机的小女孩，紧盯着屏幕，头也不抬。葛瑞斯知道自己失策了。一味乐观地认为这条逃亡路线十分安全，从未考虑过敌人捷足先登的可能性。现在就算立马转身逃跑，对方也不可能放过自己。对方可是“吸血鬼杀手”，轻而易举就摆平了上百只食尸鬼不说，就连葛罗利那种“战斗专家”，在他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反观自己……在尚未成为“离群者”之前，就不擅长战斗，被元老会放逐后，一旦碰上什么非要用暴力才能解决问题的情况，又统统是交给弟弟葛罗利处理。或许，在对人体弱点的了解程度方面，自己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但这些经验无一例外来自“拷问官”这份工作，对象也尽是些不能动弹的可怜虫。现在却一下子要自己跟传说中的“吸血鬼杀手”一决高下……如果能够继承长辈们引以为傲的才能“显身”——将身体变化为内心渴望的强大姿态，说不定还有多少胜算，但很遗憾，这个如果并不存在。孰胜孰负，一目了然。“不对！”葛瑞斯握紧拳头，试图驱散蚕食内心的恐惧感。回想一下，对方之所以能打败葛罗利，靠的并非自身实力，而是使魔，不是吗？归根结底，也只是将“温蒂尼是吸血鬼的天敌之一”这一自然规律发挥到极致罢了。要是他的实力在葛罗利之上的话，又何必让使魔代劳呢？如今，环顾四周，却不见温蒂尼的影子……很显然，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它没办法继续上场。“我没理由会输的。”只要把他当成动弹不得的拷问对象就好了。将“一旦失败就会丧命”、“胜算无从知晓”这些消极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只要赶在这家伙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杀掉。顿时，唯有走投无路的野兽才会散发出的狰狞杀意自葛瑞斯体内迸溅而出。在认真观察完两人的一举一动后——“去死吧！”她确信自己会取得胜利。因为“达姆拜尔”根本不可能预料到，葛瑞斯剃刀般的利爪会在中途转变锋芒的方向。攻击目标，并非“达姆拜尔”本人，而是站在他身旁的银发小女孩。攻击目的，也并非“致死”，而是“劫持”。虽然不知道两者的关系，但能与“达姆拜尔”一同参与吸血鬼狩猎，想必两人的关系绝不一般。只要将这个小女孩劫持为人质的话，“达姆拜尔”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吧？也正如葛瑞斯所料，直到最后，银发小女孩都没来得及躲闪。然而——“打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用陷阱抓了。”“第二十六号拷问具‘拉莱耶的圣母像’——启动。”两人这意义不明的发言，却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一眨眼间，先前埋头游戏的银发小女孩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由钢铁铸成的圣母雕像。下一瞬间，圣母像却从中间裂开，宛若臭名昭著的刑具“铁处女”般露出其狰狞残暴的一面。但从裂缝中露出的，并非针刺，而是——“这是什么东西啊！”无数的触手、吸盘、眼球、口器，正争先恐后地涌出雕像，犹如食人植物的藤蔓般一把将葛瑞斯的利爪缠住。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具雕像根本就是怪物的巢穴。这些怪物看上去就像是大号的章鱼，无论是布满利齿的口器，还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复眼，都挤在身体的根部。外形与现有的任何一种魔物都对不上号，其来历自然无从得知。所幸缝隙的宽度没有继续增大，要不然她早就这群饥肠辘辘的魔物给拽进雕像之中。这一切都得拜“达姆拜尔”的命令所赐：“小梅，暂停一下吧。”“Yes.”从雕像深处传来的应答声，让躁动的魔物们平静下来。缠绕在葛瑞斯身上的触手与吸盘纷纷退去，但对于她其中一条手臂的束缚仍未解除。从两人的互动中，葛瑞斯很快就明白银发小女孩并非人类……恐怕是“遗物”一类的东西——以超出人类理解能力的失落技术与素材制作的道具，或是武器，或是工具，或是书籍，在漫长的岁月中散落世界各地，时至今日，就连最为古老的血族元老会都未能做到一窥全貌。既然如此，会存在能够幻化为人形的遗物，也就并非绝无可能之事。尽管面对这般超出常理的敌手，葛瑞斯并未放弃思考。从前作为拷问官一路积累下来的经验，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在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情报之前，都必须保证拷问对象还活着。那么，“达姆拜尔”没有立马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原因，显然是因为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提问，卡洛斯在哪里。”没有多余的客套话，“达姆拜尔”一开口便直击主题。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与卡洛斯之间的联系的，这个问题不再重要。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坦白说，葛瑞斯不曾与“交响乐团”的首领——“豺狼卡洛斯”见过面，但从上级的只言片语中也能了解到这个恶名昭彰的恐怖分子如今正在这座人工岛上某处逍遥快活。但就这么老实回答问题……真的好么？从“达姆拜尔”的阵势来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卡洛斯，但“来者不善”是毋庸置疑的。且不说在榨取完有价值的情报以后，“达姆拜尔”会不会杀自己灭口……之前擅离职守，倒也没给“交响乐团”带来多大的麻烦，毕竟以自己的实力，无论负隅顽抗与否，结果都是“达姆拜尔”成功杀进工房。但向敌人告密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被卡洛斯知道是自己把他给捅出来的话，自己就永远别想离开奇境岛了。“我不知道，我只是被人雇佣来保护这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而已，我没想要伤害任何人……”只要充分利用年幼的外表就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种事……”只要不顾尊严，抛弃体面，痛哭流涕，反复道歉就好了。“我投降，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会改过自新的……”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来自教会的猎人，恐怕也会有所动摇吧。可即便是做到这一步，“达姆拜尔”还是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因为“达姆拜尔”——顾天浩太清楚吸血鬼是怎样的生物了。他更清楚对吸血鬼一无所知的干员面对这番“糖衣炮弹”会有怎样的反应：“你……在干什么？”露的腿蹬着一双湿漉漉的靴子，头上左右各束出球状的发型——丸子头似乎因为奔跑的缘故变得凌乱不堪……比起说是“达姆拜尔”的同伴，她更像是一名受害者。楚楚可怜，未经世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富有同情心。“提问，我不是叫你护送幸存者去安全区域吗。”“已经送到安全地带了……”“提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本来就很擅长找东西啊……”葛瑞斯自然知道对话中的幸存者所指的是谁——被无胆匪类上司当作宠物的人类少女，因自己仓皇出逃而得救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了。更令她在意的则是，“达姆拜尔”与黑发少女之间的“问答游戏”，放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下，显得格格不入。很快黑发少女再次察觉到现场的异常。“我才问你这是什么情况……”“狩猎吸血鬼。”与镇定自若的“达姆拜尔”相较而言，面对这颇具冲击性的一幕，黑发少女瞪大双眼，动摇不已。“但、但她只是一个孩子吧……”一见如同自己所料，葛瑞斯便更卖力地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尽管这只是她为逃出生天而制定的策略——或许是因为与这个黑发少女谈话而分心的关系吧，遗物对她的束缚力度大不如前。只要全力以赴的话，要摆脱这副枷锁并非难事，真正难点在于摆脱束缚的时机。“达姆拜尔”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猎物逃跑，所以人质依旧是不可或缺的道具，只不过将目标转换为这个为自己求情的天真少女罢了。像是“将拟态温蒂尼误认为是人类”这种错误，葛瑞斯可不会再犯。因此，她并没有急于行动，而是仔细观察黑发少女的言行举止——这些都是温蒂尼无法模仿的东西。在其人类身份得以确认后，葛瑞斯已经在想接下来这步棋该怎么走了。黑发少女身上散发着异常甜美的气息，想必还是处子之身。光是拿来当人质，未免有点太过浪费。“储备粮”——脑海浮现出这个字眼的同时，葛瑞斯已经想象得到这个手无寸铁就敢在夜行一族面前现身的女孩被自己吓得哭天喊地、二便失禁的模样有多么惹人怜爱了。就在顾天浩转过头去，试图反驳姜沐雪的时候——“就是现在！”葛瑞斯一下子从魔物的束缚中抽身而出，直奔黑发少女而去。然而——“嗯？”就在爪牙轻轻划破人质脖颈皮肤的一瞬间，她停滞不前。并不是她主动停下，而是有什么东西拽住她的双腿。低头一看，是从下水道探出的、宛若原木般粗壮的两条透明触手，正将她拉向水中。原来……之前失去了踪影的温蒂尼，一直躲在她的脚下。“住手——不，不要……”葛瑞斯发出尖锐的惨叫，但温蒂尼粗壮的触手却一下堵住了她的嘴。无论是嘴巴，还是鼻子，都被死死堵住了，在流动的纯水中被迅速腐蚀。葛瑞斯已经明白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她将在保有意识的前提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温蒂尼一点一点消化。“不要啊！”一想到接下来向自己挥手的是怎样的地狱，葛瑞斯的挣扎变得愈发激烈，甚至试图将手伸向富有同情心的黑发少女——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吧。但不知为何……如今她却一脸惨白地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记得留下点东西当证据。”在“达姆拜尔”轻轻一语后，葛瑞斯整个人被拖进水里。一开始还在不断挣扎，随着时间的推移，挣扎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小，最终除了水面泛起的大抹鲜红以外，什么都没留下。……回过神来，呆坐在地上的黑发少女才真正明白少年让自己护送幸存者前往安全地带的用意——并不只是“为避免碍手碍脚而故意将自己支开”这么简单，更是因为狩猎吸血鬼远要比她想象中来得残酷。虽然从之前化为尘土的吸血鬼残骸上，就能隐约察觉到这一点。没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斗”，不过是一方面对另一方面的“狩猎”罢了。运用手头上现有的材料制作“陷阱”，以“奶酪”引诱“老鼠”上钩，最终由他这个“猎人”来善后。整个过程，他甚至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威胁等级不亚于龙鳗的顶级魔物便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这就是钻石级干员的实力吗？姜沐雪不清楚。她只知道，在顾天浩面前，导致其小队全军覆灭的元凶似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刚才，顾天浩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以上这句话中的“似乎”纯属多余。然而，真正令她感到错愕不已的，是身为罪魁祸首的吸血鬼本尊——至少，从外表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生，她的惨叫、她的哀嚎、她的哭喊，都与她认知范围内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无论如何都很难将其存在与“怪物”、“凶手”这类字眼联系在一起。“但、但她只是一个孩子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顾天浩这家伙不也曾把自己当作吸血鬼的同党吗？但事实证明，不过是误会一场。但这美好的希望瞬间便被冰冷的现实撕得粉碎……就在摆脱遗物束缚的一瞬间，小女孩泪雨梨花的乖巧脸蛋荡然无存，一口气逼上前来的，唯有宛若嗜血恶鬼般的狰狞面孔。残留在脖颈皮肤上的隐痛与血迹，才让姜沐雪明白自己是多么天真。如果不是顾天浩事先让温蒂尼埋伏在下水道中，自己恐怕连像被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机会都没有。而作为这一系列事件幕后黑手的吸血鬼，也得到应有的制裁——成为温蒂尼的口粮。是她杀害包括熊人警官在内的二十五名警察；是她为满足自己的嗜虐癖好而去绑架无辜少女；也是她一步一步将自己所在的小队逼上绝路。明明就是罪有应得、明明就是死有余辜……“可恶……”不要说在内心燃起熊熊的怒火与恨意了，姜沐雪就是连一句“大快人心”都说不出来。原以为所有吸血鬼都应该像教科书上所描述的一样，是相比人类更接近野兽的怪物，但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却狠狠将这一固有印象捣毁殆尽。这哪里是“怪物”，明明就跟人类长得一模一样。姜沐雪一直茫然地望着这只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怪物”。她的脸上的表情给姜沐雪的感觉始终不像是痛苦而是惊讶，好像无法相信自己将以这种惨状死去。她就带着这种表情在水中拼命挣扎了好久，一直想从水里重新爬上岸。但她的“阴谋”终究没能得逞，挣扎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最后渐渐停止，沉入水中。只是蓦然地觉得在自己眼前走向死亡的，不是一只魔物，而是一个人类。一定是因为这种错觉——“难道……她就这么该死吗？”姜沐雪很清楚，就在刚才，这只吸血鬼差点置自己于死地，但如果不是把她逼急的话，应该还是有周旋的余地的。毕竟她就跟自己一样懂得说话、懂得哭泣、懂得感情，既然如此，只要能让她明白自己的过错，在监狱中好好反省痛改前非的话她也许能像其他刑满犯人一样重获新生。“肯定。”顾天浩的回答，却将这种可能性狠狠地扔在地上，碾得粉碎。“为什么？”也许没必要这么问，因为顾天浩的实际行动，已经让答案不言而喻。从将温蒂尼将吸血鬼拖入水中的一刻起，他就再也没其他动作，但他的无动于衷，与愣在原地的自己有着本质的区别。很显然，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即便吸血鬼再怎么惨叫、哀嚎、悲鸣，他都熟视无睹，处之泰然。他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到这种光景吧。将同样的工作重复成千上万次后，最终就会像是《卖油翁》中的老人家所言：“无他，但手熟尔。”姜沐雪第一次体味到公会柜台小姐口中的“吸血鬼战专家”这一称号有着怎样的重量。尽管如此，顾天浩却并没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提问，假设有一天，你打倒了一个吸血鬼。”“假设你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确认他的生死。”“假设他侥幸逃过一劫。”“假设他暗中积蓄力量。”“假设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又遇到了你”。“你觉得他怎么对待你。”“你觉得他又会怎么对待你的家人。”“所以，只能赶尽杀绝了。”不假思索的言语之中，蕴藏着别样的恩怨情仇。他与吸血鬼之间一定有过怎样黑暗的过去，姜沐雪却没勇气深究下去。“难道吸血鬼就一定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混蛋吗……”语毕，顾天浩好像不可思议似的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并给出了答案：“如果‘家畜’也有思考能力的话，它们被杀掉、被吃掉的时候，也一定会想，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善良的‘人类’吗。”“这——”“这与善良、邪恶没关系，只要‘吸血鬼’还将‘人类’视为‘食粮’，那么它们就是‘必须被消灭的邪恶’。所以，在我看来——”就像是在回答“一加一等于二”似的，顾天浩十分理所当然的事地答道：“死了的吸血鬼，才是善良的吸血鬼。”就这样，姜沐雪人生第一次“吸血鬼狩猎”落下了帷幕。只见温蒂尼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般将沾满血迹的破烂洋服递到主人手上。现在姜沐雪严重的水元素已经不再单纯是那个向自己所要袜子的小孩子了……在拿到证据以后，也不顾其他人有没跟上自己的脚步，顾天浩转头就走。跟在他后面的，依旧是紧盯着游戏机屏幕不动声色的银发小女孩。和遗物一样，温蒂尼一样是使魔……是可以毫不犹豫进行杀戮的道具，从没有像现在一刻一样姜沐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事物的双面性。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或者说，同样的光景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都见怪不怪了。唯有自己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菜鸟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她感到深深的恐惧，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回想起来，就跟当初兄长给自己的感觉一模一样。同样是无助的哭喊，同样是不会停止的杀戮……唯一的区别就只在原因并不是吸血鬼。“我不会再哭了……”

第1卷 猎魔之狼 第3章 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