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回想起来,这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吧。</p><p> 至少,对我而言,便是如此。</p><p> 在懂事以前,我的母亲便早已撒手人寰;</p><p> 在懂事以后,我就一直跟随父亲漂泊四方。</p><p> 然而,我们并非无根的野草。</p><p> 之所以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是因为家族的迂腐与狭隘成为了父亲求知路上的“绊脚石”,所以他才下定决心将我们原本所拥有的地位、财富、名誉统统抛诸脑后……就连体弱多病的姐姐、他的至亲,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累赘。</p><p> 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出走之前,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下面句话:</p><p> “为了知识,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p><p> 与身处教会的神父、牧师相比,他的虔诚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是用“伟大”一词来形容,也并无不妥。</p><p> 而当时的我也深信着为追求真理而奋不顾身的父亲。</p><p> 无论是将鬼的血液注入身体,或是成为孕育毒虫的鼎炉,还是吞下药性猛烈的丹丸……哪怕每日每夜身处以头抢地都无法自止的痛苦漩涡之中,我都甘之如饴。</p><p> 相比之下,龙虎山上不见天日的昏暗角落、锈迹斑斑的镣铐、臭气熏天的呕吐排泄物,简直是小菜一碟。</p><p> 毕竟求知路上,肯定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p><p> 世界的真实面貌就是如此残酷——在与她相遇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p><p> 但是——</p><p> “话说,你是谁啊?怎么躲在这种地方哭呢?”</p><p> 仿若银铃般的稚嫩嗓音,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团篝火般将我的注意力不由分说地吸引到那扇狭窄的窗户上去……我的世界因此焕然一新。</p><p> 最初,我认定前来搭讪的她毫无疑问是“坏人”。</p><p> 因为父亲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坏人,他们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对于无事献殷勤的家伙,就更要多加提防。</p><p> “不关你事。”</p><p> 我想,这句冷冰冰的回答足以叫她知难而退。</p><p> 可是——</p><p> “怎么不关我事,我可是听到你哭了哦~”</p><p> “我没哭。”</p><p> 这不过是让刺骨剧痛变得没这么难熬的手段罢了,我从不认为这其中会包含有什么特殊的情感。</p><p> “你明明哭了!我明明都已经听到了!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羞羞羞~”</p><p> 对于我的回击,她却是穷追不舍,举起手指在脸上作着意义不明的古怪动作,紧接着又像是根本不把我的敌意当一回事似的傻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p><p>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姜沐雪~”</p><p> 当我以为这个古怪的同龄女生终于从嘲笑我哭泣这件事上得到满足后,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p><p> 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出现在窗户边上。</p><p>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亦是如此。</p><p> 虽然喋喋不休这个问题从未改变,但她每次谈论的话题却又不尽相同——</p><p> 时而抱怨长辈太过宠溺她的兄长;</p><p> 时而聊起家里给她做了什么点心;</p><p> 时而展示同门师兄所传授的武技;</p><p> 时而讲述山林中遇到的各种轶事;</p><p> 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多姿多彩,简直就像是一个百宝箱一样,每次打开都能拿出不同的宝藏与他人分享。</p><p> 同时,也是我不曾了解的世界。</p><p> 不知不觉间,恶鬼之血的涌动、百毒之虫的蚕食、虎狼之药的折磨……似乎变得没这么难以忍受,以泪洗面的日子也变得越来越少。</p><p> 身体里面就像是燃起了点点星星之火,虽不如她的笑容闪亮,却还是能叫我感到心头一暖。</p><p> 即便是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在我认定她会打退堂鼓的情况下——</p><p> “外面还在打雷呢,太危险了……”</p><p> “没关系,只有坏人才会被雷公劈死,好人是不会有事的。”</p><p> 也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她只管笑呵呵地为我打开宝箱。</p><p> 也许,正因如此,我才会对她诉说的故事如此着迷吧。</p><p> “‘莴苣’慢慢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就在她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一座高塔。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一扇小小的窗户,每次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喊道:‘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p><p>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二十公尺,让女巫顺着长发爬上去。”</p><p> “一两年过去了,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经过高塔时,听到一阵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静静聆听。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依靠歌声排解寂寞。王子想爬上高塔见她,便四处寻门,但怎么也没找到,但他回到宫中,但莴苣姑娘的歌声已经深深打动了他,他每天都要骑马去森林听——”</p><p> “这个王子真是奇怪。”</p><p> “我的故事都还没讲完啊~”</p><p> 她的脸上虽然写满了“请不要插嘴”的不满情绪,却又无法对我插嘴的原因放手不管。</p><p> “因为我觉得这个王子很像你啊。”</p><p> 面对我的发言,她瞪大双眼,好像很不可思议似的,很快又涨红了脸,连忙摆手否认,差点连雨伞都没能拿稳。</p><p> “我、我可是女生欸,怎么可能当王子嘛~顶多……能当个公主吧?”</p><p> “……莴苣姑娘就不能跟公主在一起吗?”</p><p> 当时的我想必是因为触景生情才会说出这种有欠考虑的话来吧?</p><p> 好在我与她仍处于两小无猜的时代,并不了解这句话的真谛。</p><p> 可回过头想,这其实就跟“酒后吐真言”是一样的道理——当事人浑然不知,却又是肺腑之言。</p><p> 对我而言,这段记忆刻骨铭心,即便尘封日久,每当回忆起来,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如昨日相见般清晰无暇。</p><p> 至于记忆本身是否能在她脑海中留下一抹浓重的色彩,乃至可以在日后重逢时直接相拥而泣,而不是面面相觑,我不得而知。</p><p> 所以,我由衷地希望、由衷地祈祷她给予我的温暖、她带我了解的世界,一切的一切能永存于彼此的心底。</p><p> 正如莴苣姑娘注定会爱上王子殿下一样,我今生注定只会对身为公主的她怀有爱慕之情。</p><p>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日。一一三零时。</p><p> 奇境岛。第八区。区域中心。商业步行街。</p><p> 在仓桥的印象中,背叛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付诸于行动,也存在某些“异类”——</p><p> 好比说,从一开始,背叛者本人就拥有“我绝对不会被怀疑”的自信。</p><p> 至少,从目标人物还在优哉游哉地为客人冲调咖啡这点来看,便是如此。</p><p> 要知道溺死之人,往往都是会游泳的。</p><p> 发出无谓的感叹,仓桥迅速推开咖啡屋的正门。</p><p> “欢迎光临~”</p><p> 只见一位身着女仆服的少女在第一时间迎上前来,送上充满热情的笑容与问候。</p><p> 按理来说,周日会有高中生跑到这种地方兼职打工赚点零花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p><p> 要说真正令人在意的地方……除了这位年轻的女仆以外,这家咖啡屋似乎没见到其他服务生。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吧台的女厨师与男咖啡师都不得不代劳帮忙。员工人数如此紧张,可谓捉襟见肘。</p><p> 他们三人,也不只是出现在这家咖啡屋里——似乎是为了营造能令人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一侧墙壁上贴满他们的各种合影。</p><p> 在外人看来,这一定是个幸福的家庭吧——</p><p> 一个勤劳朴实的父亲;</p><p> 一个贤良淑德的母亲;</p><p> 一个活波开朗的女儿。</p><p> 就连作为当事人的母亲、女儿都恐怕对此深信不疑。</p><p> 然而,在仓桥眼中,这一切都只是谎言……不过是某个金盆洗手的佣兵为求自保所采取的必要手段罢了。</p><p> 自己的到来,昭示着他引以为傲的“伪装”即将失效,他却依然乐此不疲地戴着“咖啡师”与“好父亲”的面具。</p><p> 可一旦丧失对危险的直觉、对恶意的察觉、对杀气的感知,让敌人得以正大光明地步入这间咖啡屋,就意味着对方的佣兵生涯到此为止。</p><p> 哪怕是近在咫尺,咖啡师依旧十分亲切地将菜单推到仓桥面前,十分亲切地询问“想要吃点什么”,又十分亲切地为自己递上一杯锡兰红茶,这种毫无防备的举动只会令她更加肯定自己对他的定论——</p><p> 这家伙不过是条无牙的老狗而已。</p><p> 只要仓桥愿意,她完全可以在两个街区以外的地方一边喝着同样的红茶,一边让这个咖啡师永远停下手头的工作。</p><p> “真若如此,倒也轻松一点是也……”</p><p> 之所以抱怨,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任务远比清理门户来得麻烦。</p><p> 不过也多亏这不经意间的愁眉苦脸,成功吸引了咖啡师的注意。</p><p> “小姐,看您年纪轻轻,却老是皱着眉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是有什么心事吗?”</p><p> 看来身为店主的咖啡师已经十分习惯与心烦意乱的客人打交道。既然听取客人的倾诉是这杯红茶附赠的免费服务,也就省去思考应该如何与其搭话的功夫了。</p><p> 决定顺水推舟的仓桥,撇去脸上的阴霾,抬起眼来,回以微笑。</p><p> 透过咖啡师瞳孔,自己的身影清晰可见——马尾辫、亮色背心与半透明蕾丝短袖上衣的搭配,充满青春气息的组合,叫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与“敌人”这类字眼相联系。</p><p> 原本为降低目标人物的警惕性,仓桥才选择乔装打扮的,但从咖啡师的表现来看,即便没去刻意而为之,在对方眼里,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吧。</p><p> 不过,“化装舞会”还是到此为止吧。</p><p> “在下只是很好奇罢了是也。”</p><p> 说着,仓桥一手托腮,直视咖啡师的双眼。</p><p> “您指的是……”</p><p> “在下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除了阁下、老板娘及令千金以外,见不到其他服务人员是也。”</p><p> 正如仓桥所料,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咖啡师以很不自然的姿势愣了一下,移开视线。</p><p>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起脸上的仓皇与心虚,装作清洁吧台的样子,用抹布在上面来回擦拭。</p><p> “本店小本经营,收支勉强平衡,自然请不起这么多服务生,所以只能我们一家人来打理。”</p><p> “咦?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小本经营的话,阁下为何不找一个更小一点的店面呢?商业街的租金应该不便宜吧?”</p><p> 只要在踏入店门时稍加注意,就能发现这家咖啡屋至少有二十张的桌子,至少在规模上与一般家庭餐厅不分伯仲,但上座率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明明都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商业街上车水马龙,这里却有一半座位是空着的,另一半座位则被蹭WIFI的上班族、织毛衣的老妇人、唱着《奇异恩典》的小鬼及其光顾着看报纸的家伙所霸占。</p><p> 要是将这些点一杯咖啡就坐一个上午的闲杂人等排除在外的话,上座率只会变得更惨不忍睹。</p><p> 更重要的是,今天可是休息日……</p><p> 这家咖啡屋平时的经营状况如何,不言而喻。</p><p> 如今,咖啡师的低头不语,未能阻止仓桥的穷追不舍。</p><p> “在下之前听说干餐饮业这一行的,有不少老板是玩票性质,他们本身有别的‘职业’是也……所以,在下才想向阁下请教一下,除开冲咖啡以外,阁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副业’?”</p><p> 仓桥很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与将“来者不善”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没有任何差别。</p><p> 也唯有这么做,对方才能察觉到坐在自己面前,并不是什么“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而是“披着羊皮的狼”。</p><p> 震惊与讶异仅仅在咖啡师心头停留了一秒不到的时间,他便成功找回自我——刚才和蔼可亲的店老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杀意、冷血与专注打造而成的精密机器。</p><p> 也许这台机器的工作效率已大不如前,甚至堕落为可悲的“困兽”,但在他断气之前,都万不可掉以轻心。</p><p> 理所当然的,察觉到气氛变化的,不仅仅是仓桥一人。</p><p> “亲爱的,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p><p> 想必这位咖啡师在面对家人时不曾露出这般严峻的表情吧,所以妻子才会显得如此担心。</p><p> “爸爸,19号桌的客人说要多一杯混喝咖啡打包带走……咦?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p><p> 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与平常工作时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氛,女儿难免会以不安的神情窥探着双亲的脸色。</p><p>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这边的事情由我处理。”</p><p> 为求妻女能放下心来,咖啡师这么答道。</p><p> 然而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视线从面前这位少女身上移开,唯恐一个不留神,她就会人间蒸发。</p><p> 虽然对咖啡师与少女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一无所知,但透过他的语气,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能明白这并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干涉的事情,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有足够的能力化险为夷。<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也不是私营军警承包商是也。”</p><p> 对于咖啡师不动声色的“下马威”,仓桥付之一笑。</p><p> “总之,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初次见面,阁下可以叫在下‘仓桥’。也许阁下对这个姓氏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不过在下还有另一个名字——‘三角铃’是也……对于这个名号,阁下应该还有印象吧,原三角铃前辈——奥托·施拉德先生。”</p><p> 仓桥道出的话语,令咖啡师的动作定格在打开虹吸壶酒精灯的一刻。</p><p> 再与之对视,这个真名为“奥托·施拉德”的男人丧失了之前的余裕,变得面无血色。</p><p> 他努力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双手还是像帕金森患者似的颤抖个不停,直到不慎将一旁的咖啡碰到,他才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以满布血丝的双眼望向自己的“继任者”。</p><p> “我、我已经脱离组织五年了,现在就是一个除了泡咖啡以外什么都不懂的老家伙而已……”</p><p> “在下倒是觉得前辈过于谦虚,毕竟在此之前,在下可是听说阁下曾在巴尔干内战中毒杀了上千人是也。”</p><p>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p><p> “难道说是为了赎罪,前辈才选择隐退的吗?不惜从巴尔干人贩子手里花大价钱买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隐姓埋名搬到奇境岛玩‘过家家’这种游戏……”</p><p> 施拉德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但也不妨碍仓桥一个人将话题进行下去。</p><p> “不过,就算是‘过家家’,也必须以金钱作为支撑吧?前辈这间咖啡屋的生意看起来不太好呢~在地价如此高昂的商业街租下这么大的店面,想必每个月的租金都应该是一笔叫人头疼的数目吧?那么问题就来了——在客人如此稀缺的情况下,前辈是通过什么手段来维持这家咖啡屋的日常运营的呢?还是说,除了一般餐饮以外,这家咖啡屋还提供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服务’……”</p><p> “你到底想说什么。”</p><p> 在虹吸壶沸腾的一刻,沉默良久的施拉德再度发声。</p><p> 颜面神情与说话语调上的波澜不惊,掩盖不了额头上的大颗汗珠。</p><p>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而去染指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在下无意指责,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不过做生意,也得分对象吧?如果说前辈的生意对象恰好是‘交响乐团’的敌人,身为原成员的前辈却视而不见,继续与其交易,是不是未免有点太不念旧情了呢?”</p><p> “我发誓在跟弗莱姆·维诺托鲁交易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反出组织……”</p><p> 为不让坐在不远处的妻女担心,即便到这种时刻,施拉德都没选择拍案而起,而是咬紧牙关,诉说事实,撇清自己与叛徒的关系。</p><p> 因为他内心很明白,身为“交响乐团”首领的“豺狼卡洛斯”是个怎样的家伙。</p><p> 他从不要求团员对自己有多么忠诚,哪怕中途擅自脱队、叛逃、告密,他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笑嘻嘻地说一句“人各有志”,但有一种情况,必须另当别论——</p><p> 恶意竞争。</p><p> 就像是弗莱姆·维诺托鲁现在干的蠢事一样——明明只要老老实实将“肉票”交到卡洛斯手里就好了,至于是否将“肉票”交到委托者“盖亚之子”的手里,这个问题轮不到他这种小喽啰来考虑,而弗莱姆这个白痴却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打起歪主意,将卡洛斯踢到一边不说,选择由自己出面直接与“盖亚之子”进行交易。</p><p> 如果事先知晓弗莱姆包藏此等祸心,施拉德说什么都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钱铤而走险。</p><p> 然而,这个世界上终究没有后悔药可吃。</p><p> 无论过程如何,恶果已经酿成,自己的一面之词又能有多少说服力,施拉德不可能不清楚。</p><p>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甘愿坐以待毙。</p><p> “如果前辈是打算用自己最擅长的‘毒’进行反抗的话,在下劝前辈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妥是也。”</p><p> 施拉德却万万没想到在将行动付诸于实践之前,自己的阴谋会这么轻易被对方识破,一时间不免方寸大乱。</p><p>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脸平静品尝着红茶的少女。</p><p> “还有就是,前辈,咖啡壶的水已经烧干了是也。”</p><p> 她甚至还有提醒敌人的余裕。</p><p> “据在下所知,前辈的遗物‘坎特雷拉’,效果是任何液体变成剧毒,实乃暗杀利器是也,但很可惜,人世间任何毒物都无法对在下造成伤害,所以奉劝前辈不要白费心机是也。”</p><p> 仓桥这是在虚张声势吗?恐怕不是。</p><p> “交响乐团”是人渣回收站,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p><p> “交响乐团”不是废物回收站,这点同样是毋庸置疑的事实。</p><p> 单论实力,能在“交响乐团”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强者,放在任何一个国家、地区或公会里都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p><p> 撇开这些不谈,至少有一件事,是施拉德能肯定的——</p><p> 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养女大不了多少的小鬼在踏入咖啡屋之前绝对做了不少准备工作。</p><p>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p><p> “我可能赢不了这个小丫头……”</p><p> 施拉德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p><p> 反观仓桥却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只是继续品尝着红茶。</p><p> 正是这种淡然以对的态度,反而叫施拉德不寒而栗。</p><p> 过去面对来袭之敌,他大可以通过分析对方的眼神、动作,预判对方的攻击,制定相应的策略。</p><p> 但仓桥却什么动作都没有。</p><p> 如果她不吭声的话,施拉德甚至根本不会将她当做敌人。</p><p> 选择主动现身,就代表她深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己都必然是胜利的一方。</p><p> 如今能算是一点安慰的,只有过去丰富的实战经验以及谁都不曾告知的“杀人锏”。</p><p> 没错,“坎特雷拉”的效果的确是将任何液体转化为剧毒,但仓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契约者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就连空气都能化为无色无味的猛毒,但这也意味着了断敌人生路的同时,契约者本人也无法全身而退。</p><p> 但只要她们两个人能安然无恙的话,这么做也是值得的……</p><p> “话虽如此,在下与前辈无冤无仇,只要前辈愿意老实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下保证绝不为难是也。”</p><p> 像是卡洛斯这种喜怒无常的家伙所给出的承诺,可信度有多少成,曾与其共事的施拉德心知肚明。</p><p> 正因如此,他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身家押在这种亡命之徒才玩的“俄罗斯轮盘”上。</p><p> 至于说到保持沉默的另一个原因——</p><p> “就算我知道弗莱姆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我也不可能随便告诉你吧?”</p><p> “哦?前辈是害怕弗莱姆报复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吧?</p><p> 但光凭这三言两语,就想让施拉德乖乖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黄毛小鬼,又未免太过“理想主义”了。</p><p> “如果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又打算怎么做?”</p><p> “真若如此,对彼此来说,这都会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是也。”</p><p> 只见仓桥轻快扬起左手,看似不经意间捋了一下马尾辫,实际直指施拉德妻女的座位。</p><p>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呈现在施拉德眼前,是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p><p> 一只与成年人类差不多大小的类蝎子魔物正悄无声息地倒挂在天花板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保护色,让其难以被察觉。</p><p>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魔兽?是傀儡?还是别的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又是怎么跑到这里的?</p><p> 这些问题变得不再重要。</p><p> 如今对施拉德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一点——</p><p> 这只来历不明的怪物正对妻女二人虎视眈眈,其所伸出的两把巨大剪刀,宛如断头台般不偏不倚地悬在妻女两人的脖颈边上。</p><p> 施拉德下意识地想要大喊警告两人,但涌上喉头的恐惧与仓皇很快又被他强行咽下肚里,逼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p><p> 刀刃距离脖颈实在太近了,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会让身首异处变成必然的结局。</p><p>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为太过关注施拉德这边情况的关系,妻女二人对自己所身处的险境一无所知。</p><p> 结果,就连这点侥幸,都随着仓桥的判词宣告彻底破灭。</p><p> “虽然指挥也知道前辈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要与吾等针锋相对,但从客观角度来说,前辈为弗莱姆提供的‘便利’的确给吾等造成不小的麻烦,如果前辈不能及时将功补过的话,作为惩罚,前辈的家人将被清理是也。”</p><p> 不等施拉德反应,仓桥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补充道:</p><p> “不过,对前辈来说,所谓的‘家人’应该跟‘壁虎尾巴’没什么区别吧?”</p><p> 反正是由隐姓埋名的佣兵、不干不净的女人和随便捡来的小鬼所组成的“虚伪家庭”罢了。</p><p> 只要施拉德健在,为求自保,同样的把戏肯定还会重复上演吧。</p><p> 至少,卡洛斯是这么断言的。</p><p>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p><p> 施拉德既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也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只是脸色煞白,颓然坐下,双手掩面,不停摇头。</p><p> 那么,他的最终答复是——</p><p> “三天后,第六区的港口仓库……弗莱姆选择在那里跟我交易。”</p><p> 艰涩而挣扎的呢喃,已经说明了一切。</p><p> 这个被卡洛斯认定为铁石心肠的男人,在最后一刻,选择的不是自己,而是“壁虎尾巴”。</p><p> 这种舍本逐末的做法,着实可笑。</p><p> 可不知道为什么,仓桥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反而瞪大双眼,感到匪夷所思之余,还有些动容。</p><p> 直到施拉德重新振作发声,她才回过神来。</p><p> “拜托你们一定要杀了弗莱姆,否则……咦?这是——”</p><p> “指挥为前辈一家三口买的机票——正如在下之前所言,前辈的无心之失毕竟还是对吾等的行动添了不少的麻烦,因此作为最低限度的惩罚,前辈必须从吾等的视线范围内消失是也。”</p><p> “多、多谢……”</p><p> 对于卡洛斯额外的开恩,除了这句话以外,施拉德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以颤抖的双手收好机票。</p><p> “前辈不必向在下致谢,这是前辈应得的是也。”</p><p> “我应得的?”</p><p> 对于施拉德的反问,仓桥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转过身子,离开吧台,径直往咖啡屋大门走去。</p><p> 直至出门前的一刻,她才道明缘由:</p><p> “指挥说,前辈泡的混合咖啡很好喝是也。”</p><p> 刚想推开大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转过头来。</p><p> “另外就是,难得有客人想打包带走,前辈还是不要耽搁生意为妥是也。”</p><p> 经她这么一提醒,施拉德才发觉虹吸壶中的混合咖啡早已散发出馥郁的香气。</p><p> 咖啡屋之外的世界,依旧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曾存在。</p><p> 回首观望,隐姓埋名的佣兵、不干不净的女人与随便捡来的小鬼早已抱作一团,相拥而泣。</p><p> 看到这一幕光景,仓桥似乎有点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动容。</p><p> 一定是因为接触到“家”这个字眼吧?</p><p> 这是一种久违的情感,太过久远,就连仓桥本人都以为自己早已忘怀,但莫名上扬的嘴角,却表明这种感动她仍旧铭记于心。</p><p> 即便是虚假的家庭,也能拥有真挚的感情……吗?</p><p> 仓桥不敢肯定。</p><p> 她只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喜欢这样的大团圆结局,自己似乎也不例外。</p><p> 然而,自己的“家”又在哪里呢?</p><p> 就像是为寻求答案般仰望苍穹,却不料头顶的蓝天白云竟突然剧烈地旋转起来,堕入黑暗</p><p> 当大脑再度取回一度丧失的实感时,唯有“嗡”的尖锐耳鸣扎着发麻的鼓膜,视野被浓重的“红”与“黑”所侵蚀——</p><p> “红”是鲜血;</p><p> “黑”是烟火。</p><p> 尽管思考回路能够正常运转,但受到严重冲击的头脑仍残留着强烈的恶心感。</p><p> 紧接着,映入眼帘中的,便是一双如昆虫般的巨大复眼。</p><p> “是‘圣子’吗……”</p><p> 虽然从这只巨大的类螳螂魔兽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但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它的保护,在距离爆炸现场如此之近的地方,自己绝不可能只是受点皮外伤这么简单。</p><p> 透过呆然的人群,仓桥很快找到了爆炸的源头——正是自己刚刚光顾不久的咖啡屋。</p><p> 如今,除火光与浓烟以外,什么都没剩下。</p><p> 那么,结论就出来了——</p><p> 恐怖袭击。</p><p>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周遭人群被恐慌与混乱所俘获。而不绝于耳的痛哭、惨叫与哀嚎,又唤来更多的恐慌与混乱,众人就像暴走的旅鼠群般争先恐后逃离事发现场。</p><p> 唯有一人不慌不忙地继续着自己蹦蹦跳跳的脚步,向仓桥步步逼近。</p><p> 然后,能感觉到的,仅是一阵眩晕——无论是谁,目睹到“她”的素颜,都一定是这种感觉吧。</p><p> 自己的认知,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少女,是否能归属到“真实存在”这个范畴之内,说到底,这已经超越了语言能触及的范畴。</p><p> 如绸缎班的黑色长发,柔和的红宝石之瞳。</p><p> 纤细异常的身体,只覆以纯白的修女服。<span id="chapter_last"></span><p> 为什么……心里会有种微妙的违和感。</p><p> 这是怎么回事呢?还是说,难道……是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p><p> 直到现在,仓桥才发现,她所哼唱的歌谣,正是《奇异恩典》。</p><p> 随着歌声的响起,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某些不可言状的诡异画面,一阵打自胃底的剧烈恶心感涌上食道,直奔喉咙。</p><p> “奇异恩典,何等甘美~”</p><p> 碎头机——将魔女的头颅置于其中,刽子手转动螺丝,将其头颅慢慢压扁,在剧痛的驱使下,无论是多么顽固的魔女,都一定会坦白自己的罪恶。</p><p> “我等罪人,竟蒙赦免~”</p><p> 犹大椅——将赤身裸体的魔女置于金字塔形吊架的尖端上,刽子手慢慢放松绳索,尖端就会一点一点地插入魔女的躯体,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p> “我曾迷失,今归正途~”</p><p> 铁处女——将魔女塞入其中,两面合拢,其中的长钉,就会贯穿钉入魔女体内,以看似永无尽头的苦难尽化魔女肮脏的灵魂。</p><p> “曾经盲目,今见光明~”</p><p> 二人锯——将魔女倒吊起来,让体内大部分的血液将涌向头部,从而保证魔女在被锯成两把之前,都保持意识清醒,为魔女留下充分的忏悔时间。</p><p> 这是令人精神失常的疯狂歌谣。</p><p> 即便如此,少女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p><p> 而脸上露出的,依旧是无垢的微笑,就算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中寻觅出邪气的碎片。</p><p> 因此,她的名讳才会叫人不寒而栗。</p><p> “魔女之锤——”</p><p> 就在即将与少女擦肩而过的瞬间,仓桥叫住了她。</p><p> 少女却并未转过身来。</p><p> 不用特意去关注,仓桥也能猜得到此刻她脸上的微笑肯定是荡然无存。</p><p> 因为——</p><p> “有何贵干,魔女。”</p><p> 拥有“魔女之锤”这一恶名的少女,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跟仓桥和平共处的打算。</p><p> “阁下是不是应该替阁下那个老是戴着头盔不原意露脸的饲主好好解释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p><p> “主人说,Boss觉得打包的混合咖啡难喝得要命,所以放施拉德一条活路的理由消失了——反正对于他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来说,地狱才是最好的归宿~”</p><p> 掺夹在银玲般的嗓音、唱诗般的语调中间的,也尽是极尽嘲讽、仇恨与蔑视的恶毒之语。</p><p> “就因为这种理由——”</p><p> 与自鸣得意的“魔女之锤”相比,仓桥低下头去,陷入良久的沉默。</p><p> “呜哇,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呢~怎么~你就有这么喜欢那一家三口吗?杀了他们,就有这么让你气不打一处来吗?”</p><p> “不。”</p><p> 指关节的响动消停下来。</p><p> 仓桥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p><p> “魔女,这有什么好笑的……”</p><p> 只见她重新抬起脸来,直面“魔女之锤”的质问。</p><p> “在下只是在想,指挥临时改变主意的话,完全可以在中途打电话告知在下是也,所以说啊——”</p><p> 脸上的喜、怒、哀、乐不复存在,就像是在谈论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从地面站起,一边擦拭血迹,一边拍去灰尘。</p><p> “在下觉得阁下是不是有点太多管闲事了?”</p><p> 不等“魔女之锤”反驳,仓桥又突然一把拉近彼此的距离,逼迫对方直视她的双眼。距离之近,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鼻息。</p><p> “下次在下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是发现阁下又在搞什么小动作的话——”</p><p> 直到此时,“魔女之锤”才发觉仓桥的眼神与死人无异。</p><p> “休怪刀枪无眼。”</p><p> 呆滞,没有半点光芒,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p><p>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一日。零零二零时。</p><p> 奇境岛。第十区。废弃剧场。“交响乐团”安全屋。</p><p> 佛曰:时别有三。</p><p> 佛在世,佛自主持佛法,位判第一阶时。</p><p> 第一阶处,即“一乘世界”,亦名“净土莲花藏世界”,常纯有诸佛、菩萨、无声闻、缘觉处是,此为“正法时代”。</p><p> 佛灭度后一千五百年以前,正法不存,由有圣人及利根正见成就凡夫主持佛法,位判当第二阶时。</p><p> 第二阶处,即“三乘世界”,凡圣混杂,众生不定,此为“像法时代”。</p><p> 佛灭度后一千五百年以后,利根凡夫、戒定慧别解别行,皆悉灭尽,位判当第三阶时。</p><p> 第三阶处,一切行坏体坏,一切戒见俱破,一切颠倒众生,人皆邪解邪行,故第三阶处又名“婆娑世界”、“盲暗世间”、“三界火宅”、“五浊诸恶世界”,滋生一切恶贼、狗菩萨、六师外道、恶魔、旃陀罗、无惭愧僧,一切最大恶众生竞兴,灭一切佛法时,是为——</p><p> “末法时代……吗?”</p><p> 如此说来,在这魑魅魍魉齐聚一堂的时刻,“交响乐团”的存在便是末法时代的“最佳物证”。</p><p> 将这个废弃剧场选为“安全屋”,倒是与“交响乐团”这一称号相得益彰。</p><p> 这间剧场应该算是奇境岛最早的娱乐设施之一,在全盛时期,其风头不亚于纽约百老汇剧场。</p><p> 然而随着时代、社会的发展,在各种日新月异的娱乐手段面前,作为“老前辈”的剧场难免会黯然失色。</p><p> 昔日荣光消退殆尽之时,便是人去楼空之日。</p><p> 众所周知,像是这种地方,人去楼空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藏污纳垢”。</p><p> 作为“交响乐团”的一员,仓桥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冷嘲热讽什么。</p><p> 在被卡洛斯赋予“代理指挥”的重任后,就更应该将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p><p> 即便真要去担心什么,也应该是把注意力放在“把安全屋选在这种地方是否妥当”这种问题上才对。</p><p> 要知道在树敌的速度与数量的排行榜上,“交响乐团”可谓名列前茅。</p><p> 剧场废弃已久固然是不争的事实,但对岛上老一辈的居民而言,仍旧是地标性建筑。</p><p> 若非如此,仓桥也不会希望在下一次选择安全屋时,身为首领的卡洛斯能把藏身处设立在更加不起眼的地方。</p><p>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p><p> 选择这间剧场作为安全屋,纯粹是卡洛斯心血来潮,觉得“乐团就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剧场”,所以就这么做。</p><p> 他也许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有人上门找麻烦……以过往的经验来判断,不得不说,这种突发奇想式的决定,很有卡洛斯的个人风格。</p><p>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剧场内部一片昏暗。</p><p> 尽管散布在过道边上的数十盏蜡烛正以微弱的光亮与热度竭力主张自己的存在,所能达到的效果,也仅仅是让此处不至于变得伸手不见五指。</p><p> 相比之下,位于剧场前方的镜框式舞台,可以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p><p> 古典石柱、雕刻、挂毯、吊灯,一应俱全。</p><p> 金碧辉煌的舞台上,除指挥台外,还放置着数十张座椅。</p><p> 在“交响乐团”全盛时期,此处座无虚席。</p><p> 身为“指挥”的卡洛斯,当时所掌握的暴力之强大,足以在一夜间颠覆一个国家</p><p> 随着时光的流逝,其中成员或是阵亡、或是被捕、或是隐退、或是叛逃。</p><p> 即使“交响乐团”从未拒绝从外界吸收“新鲜血液”,如今能留在这个舞台上的演奏者数量,距离全盛时期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p><p> 需要注意的是,同样的结论并不适合用来评判台上两位乐师的实力。</p><p> 在二人发生目光接触的瞬间,仅凭“残存于体内千万年进化而来的、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突然沸腾起来”这一点,仓桥就能领悟什么叫做真真正正的“非同小可”。</p><p> 正如之前所言,她很清楚“交响乐团”的成员都是些怎样的存在——</p><p> 战争狂。</p><p> 处刑人。</p><p> 施虐者。</p><p> 杀人魔。</p><p> 亡命徒。</p><p> 精神病。</p><p>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一般犯罪集团”是治安状况不尽人意的街区, 那么“恐怖组织”便是街区内一栋最阴森恐怖的废弃精神病院。 至于“交响乐团”……必然是这栋精神病院的最底层——被无数锁链封印的地牢。</p><p> 如今,仓桥正是那个一边举着蜡烛一边逼近地牢的孩童。</p><p> 越是接近目的地,她就越发肯定“在众多成员中,伪装作女子高中生的自己才是最接近正常人的存在”这个事实。</p><p> “喂,等一下,蜥蜴人,你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有人类的臭小鬼跑到这里来啊?”</p><p> 声音的主人,是正坐在“双簧管”位置上的少女。</p><p> 年纪介乎于十二岁与十四岁之间,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她身上的衣着风格倒是与现世中的“重金属摇滚乐队”有着不少相似之处——同样是皮衣、背心、热裤的搭配,却更能突显出其姿容之伶俐可爱。</p><p> 然而,色彩越鲜艳、越漂亮的东西,往往就越危险。</p><p> 蛇是这样、虫是这样、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p><p> 从刚才相互交接的视线中,仓桥就能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异样感——</p><p> 如果仅仅是因为对方额头上长有犄角,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她只是无法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为何会对自己怀有敌意。</p><p> 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下意识用手扶住与其娇小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巨剑上。</p><p> 但真正令仓桥感到讶异的是——</p><p> “哈哈哈~这不是挺好的嘛~我们可是‘交响乐团’欸,有一两个观众前来捧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p><p> 满是暗红色铁锈的剑身,却突然做出这番爽朗的发言,声线有如不修边幅的邻家大叔般放浪不羁。</p><p> “吵死人了,你这块破铜烂铁!”</p><p> “哈哈哈~能看到摩因你这么有精神,爸爸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作为淑女,爸爸还是希望你说话能够更有礼貌一点~”</p><p> “吵死人了,你根本不是老娘的爸比!”</p><p> “哈哈哈~居然叫我爸比~摩因真可爱啊~”</p><p> “吵、吵死人了!刚、刚才是口误而已!”</p><p> 说着,恼羞成怒、面红耳赤的哥特少女一巴掌猛拍在巨剑身上。</p><p> 力度绝不算小,站在过道上,都能明显感觉到击打的力量正顺着剑身撼动地面。</p><p> “会说话的剑……”</p><p> 在此之前,仓桥就曾听说过某些年代久远的“遗物”具备知性,往往能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与契约者进行交流,但要说像这样,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类一样,开口与他人交谈……如果说是神话传说中的圣剑或者魔剑,倒有可能做到。</p><p> 换而言之,这把看似锈迹斑斑的大剑,其中隐藏的力量,可能超乎想象。</p><p> 一人一剑的组合……所以才叫“双簧管”吗?</p><p> 不过,至今为止,对方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相关情报,即便是有意深究,也是无从下手。</p><p> 趁少女与巨剑相互纠缠之际,仓桥的目光锁定舞台上的“长号”。</p><p> “这真是奇怪了……虽说鄙人并不擅长设置结界,但像是‘闲人驱散’这种术式,鄙人还是颇有自信的,剧场的警备状况也并未发现异常——”</p><p> 身材异常健硕的蜥蜴人停顿了一下,转过来头,望向过道。</p><p> “这么说来,想必您就是‘代理指挥’——Miss Triangolo吧?”</p><p> 视线再度交错,仓桥却不由得停下脚步,瞪大双眼。</p><p> 在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她第二次感到震惊不已的原因是——</p><p> “十分抱歉,代理指挥,想必是鄙人这双眼睛吓到阁下了吧?”</p><p> 没错。</p><p> 正是这双眼睛——只有眼白,却没有黑睛。</p><p> 即便如此,蜥蜴人巨汉的举动却完全不像是一个失明人士。</p><p> 自己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但……在丧失视力后,所谓的“视线”理应不复存在才对。</p><p> 那么……他又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呢?</p><p> “只是让在下稍微开了一下眼界罢了。”</p><p> 对于仓桥故作镇定的回复,蜥蜴人巨汉默默低下头来,再次表达自己的歉意。</p><p> 与骇人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礼貌态度,多少能给人留下一些好印象,但回想起来,自己之前停下脚步,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残障人士是‘交响乐团’的成员”这个事实,更多还是因为他的“视线”。</p><p> 明明是不存在的东西,却叫人背后发凉。</p><p> 如果仅仅是被人敌视,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但“长号”的视线却有所不同……令人不禁联想起蝮蛇的瞳孔。</p><p> 对蝮蛇来说,从来没有敌我的概念,只有“猎物”与“非猎物”的区别。</p><p> 在“长号”的眼中,自己一定是前者吧?</p><p> 总之,与台上这两位“演奏者”相比,本被自己认定“脑袋不正常”的卡洛斯反而亲切得可爱。</p><p> 他任命自己当“代理指挥”的初衷,也许并不只是因为忙于其他事务分身乏术的缘故,也包含着希望自己这个新人能与各位“前辈”见一见面的用意。</p><p> 但从现状来看,可以的话,仓桥再也不想跟他们打第二次交道。</p><p> 当然,无论是被当做敌人,还是被视为猎物,都没所谓。</p><p> 因为——</p><p> “请两位放心,在下只是代替分身乏术的指挥向尔等转达下一阶段的行动命令,并不会耽误两位太多时间。”</p><p> 即便站在指</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挥台上,自己都不过是卡洛斯的传声筒而已。</p><p> 只要确保命令传达到位,自己的任务便能宣告圆满完成。</p><p> 既然如此,就算是初次见面,自己都没必要刻意与台上二人寒暄,倒不如说,就连自我介绍都显得多此一举。</p><p> 当然,之所以选择单刀直入,还有另一个原因——</p><p> “呵。”</p><p> 以礼相待,也不见得能换来哥特少女的善意。</p><p> 这声冷笑,就是最好的证明。</p><p> “哈哈哈~爸爸都说多少次了,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这么冷笑,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p><p> 就像是为缓和现场异常紧张的气氛,锈迹斑斑的巨剑连忙打圆场,却还是没能让哥特少女投向指挥台的目光变得稍微柔和一点。</p><p> 如果是一般人被这般充满敌意的视线锁定,即便对方并无其他过激举动,多少还是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吧?</p><p> 反观仓桥,动摇的迹象……一点都没有,依旧是一脸泰然,简直就像是将这股恶意视线的主人当做空气。</p><p> “为防止Mr Clarinetto——弗莱姆·维诺托鲁的公然反叛给吾等带来更多的麻烦,指挥决定将其肃清。基于弗莱姆·维诺托鲁的能力及特性,在座两位前辈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天敌’般的存在。”</p><p> “原来如此,鄙人明白了。”</p><p> 明明被命令去猎杀昔日同袍,蜥蜴人巨汉的态度……却平静得不可思议。</p><p> “如果没有其他事宜需要商讨的话,那么鄙人就先行告辞了。”</p><p> 没有犹豫,也没有异议。</p><p> 没有不满,也没有疑惑。</p><p> 很显然,他只是将这一切作为事实来接受。</p><p> 难道说……对他而言,这种任务,就好像呼吸、进食、睡眠一样稀松平常?</p><p> 还是说——</p><p> “说起来……鄙人还真不知道像是弗莱姆这样的家伙烧起来会是怎样的味道呢。”</p><p> 在穿过仓桥身边的一刹那间,爬满灼烧疤痕的脸上,突然浮现出龟裂似的诡异笑容,好似外出春游前的孩童般雀跃不已。</p><p> 在Mr Trombone的眼中,所谓的“任务”好似是又一场叫人充满期待的“狩猎游戏”。</p><p> 这种想法有多么病态,可谓一目了然,但要怎么思考、要怎么行动,这些终究是他的个人自由,若对其横加指责,未免显得太过不识风趣。</p><p> 但要说这个舞台上真正不识风趣的人,当数眼前这位久久不愿离去的时髦少女。</p><p> “Miss Oboe,在下刚才的说明是还有什么不充分的地方吗。”</p><p> 对方明摆着就是上门找茬的,即便一声不吭,转身离开,她也不见得会让自己如愿以偿吧。</p><p>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摊牌来得痛快。</p><p> “这么郑重其事地召集成员,老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结果,只是交接任务而已,卡洛斯那小子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吗?”</p><p> “指挥今日忙于拜访古人,因此委托在下代为向各位前辈转达命令是也。”</p><p> “那么,那只诺斯费拉图又为什么会选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新人小鬼当‘代理指挥’呢?”</p><p> 被唤作“Miss Oboe”的少女很是愉悦地盯着仓桥,目光中透露出的敌意却是有增无减。</p><p> “这是指挥本人的决定,在下无权过问。”</p><p> “老娘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这个臭小鬼就不要再装疯卖傻了——既然能坐上‘代理指挥’这个位置,你这家伙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p><p> 自字里行间散发而出的轻佻感也变得愈发的明显。</p><p> 虽说从一开始,仓桥就没指望过对方能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敬意——</p><p> “还是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靠跟男人睡觉升官发财?”</p><p>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在摇滚少女的字典中,根本就不存在“尊重”二字。</p><p> “喂……你这臭小鬼干嘛不回答老娘的问题?你他妈刚才不是很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就成了哑巴了?”</p><p> 正因如此,仓桥才更加肯定,潜藏在这具奢华皮囊之下的——</p><p> “哈哈哈~有求知欲固然是好事一桩,但爸爸觉得在待人处事方面,摩因你应该更加礼——”</p><p> “都说吵死人了,你这块破铜烂铁。”</p><p> “等、等一下,摩因,你这是想——”</p><p> “老娘正在问你问题呢你倒是快给老娘回答啊!”</p><p> 如怪物般纯粹的野蛮。</p><p> 深深插入舞台地板中的生锈巨剑被一把拽起。</p><p> 不带丝毫的踌躇,以一斩断山河的气势挥剑劈向指挥台上的少女,其所掀起的烟尘瞬间吞没剑锋前方的大片区域。</p><p> 这既不是什么密不外传的奥义,也不是什么足以自夸的必杀,就连说是“剑术”都显得相当勉强。</p><p> 动作粗糙。</p><p> 技艺拙劣。</p><p> 与其说是挥剑,还不如说只是将铁块砸向敌人。</p><p> 然而,极其讽刺的是,单论破坏力,这一记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挥砍却远胜于人类千百年来所钻研的绝大多数杀戮手段。</p><p> 是的。</p><p> 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光凭“蛮力”就能达到的超然境界。</p><p> 只要能理解“用力打下去,人就会死”这个道理,就够了。</p><p> 不需要谋略,也不需要战术,只是凭借这份与生俱来的“蛮力”,便能将敌人彻底碾碎。</p><p> 摇滚少女——摩因其存在本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必杀”。</p><p> 指挥台不复存在,舞台前三排座位被吹飞到十多米开外的地方,超乎想象的巨力灌入地基,一道深深的裂痕将剧场一分为二。</p><p> 在此等破坏力面前,区区人类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p><p> 见识到自己的杰作,摩因甚是满意,不禁咧嘴一笑。</p><p> 但是,她的虚荣心只在这一瞬间得到满足。</p><p> “前辈欲意何为。”</p><p> 如今所呈现的画面,叫人匪夷所思。</p><p> 本应与指挥台一同化为尘埃的仓桥,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摩因身后,又像是刚好目睹到孩童恶作剧的大人一样,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p><p> 不等对方反应,自虚空中伸出的两把死神之镰以左右夹击的态势紧贴她的脖颈。</p><p> 尽管仓桥的话语中并未公开与摩因针锋相对,但此举已经说明她的态度:</p><p> 若摩因胆敢轻举妄动,便叫她人头落地。</p><p> “哈哈哈~十分抱歉,‘代理指挥’小姐,我家摩因从小脾气就比较暴躁,刚才也的确是顶撞了您一下……摩因你也是,爸爸都过了多少遍了,不要随随便便动手动脚……总而言之,同室操戈还是有伤和气,所以说……两位能不能先把刀收起来一下下呢?”<span id="chapter_last"></span><p> 两人大打出手,几乎是必然的结局。</p><p> “哎呀呀,没想到身手还挺不错的嘛~居然能不知不觉跑到老娘身后~”</p><p> “前辈欲意何为——在下无意将同样的问题重复第三遍是也。”</p><p> 作为警告,与断头台无异的巨镰继续逼近摇滚少女纤细的脖颈。</p><p> 倘若是常人面对此等威胁,哪怕只是贴近皮肉,恐怕都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p><p> 然而,摇滚少女却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谈笑风生。</p><p>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跟新人好好‘切磋’一下,看看你够不够格坐‘代理指挥’这个位置而已啦~”</p><p> “‘代理指挥’由何人担当,由指挥本人来决定,在下是否有资格担当‘代理指挥’,自然无需经过你的判断。”</p><p> “哎呀呀,年纪轻轻,官威却不小啊,说得老娘好像必须听你的命令一样~”</p><p> “容在下订正一下你的说法——不是‘好像必须听我的命令’,而是‘必须听我的命令’。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在下可以换另一种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让你理解以上这句话的含义。”</p><p> 刀光一闪。</p><p> 摇滚少女的一缕长发飘然落地。</p><p> 那么,仓桥的潜台词已是不言自明:</p><p> “凡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p><p> “呵呵……”</p><p> 摇滚少女的唇间,逸出一阵诡异的笑声。</p><p> “好吧、好吧……无缘无故挑衅‘代理指挥’是我不对,无缘无故攻击‘代理指挥’是我不对,无缘无故不服从‘代理指挥’也是我不对,不过啊——”</p><p> 现场气氛骤然一变。</p><p> 挂在摇滚少女嘴角的最后一抹笑意消失无踪。</p><p> 这是什么信号,作为契约遗物的巨剑不可能不清楚。</p><p> “摩因,冷静一点,不要——”</p><p> 话都没说完,巨剑便被摇滚少女随手拍飞到剧场另一侧墙壁上。</p><p> “这并不代表你就有资格对老娘我动手动脚吧?”</p><p> “嗯?”</p><p> 紧接着,从摩因身上迸射而出的、犹如火山喷发的暴怒与光焰对反应不及的仓桥倾泻而下。</p><p> “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屎虫豸干嘛未经我的许可就对我动手动脚啊?!”</p><p> 仿若狮吼般的可怕咆哮将仓桥硬生生震退十步有余。</p><p> 当视线再度锁定摩因,她已置身于层层光焰与热浪构成的“阿鼻地狱”之中。</p><p> 与铁水相比,其身上散发的高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并非让半径五米之内的舞台燃烧、碳化这么简单,而是……熔解。</p><p> 无论是木质地板,还是钢铁支架,都被一视同仁地化为翻腾的岩浆,一时间又像是活物的巨大触手般将摩因慢慢托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仓桥。</p><p>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刻,摩因双眸透出的凶光,确实足以叫人脊髓为之冻结,手脚不得再动弹半分。</p><p> 意识还没丧失,完全是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对方有可能会暴起发难的觉悟。</p><p> 倘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受到刚才的瞪视,自己的心脏恐怕都会突然停止搏动吧。</p><p> 不过,既然自己的预想应验了,就代表——</p><p> “看来前辈是打算自寻死路是也。”</p><p> “那是老娘的台词,狗屎虫豸——连四分之一世纪都没活够的黄毛小鬼,少在老娘面前大放厥词!”</p><p> “嚯……这么说来,前辈是为掩盖自己的真实年龄才以这般年幼的皮囊示人?”</p><p> 围绕在摇滚少女身边的烈焰,戛然而止。</p><p>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p><p> “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啊,虫豸。”</p><p> 已经没必要留恋这具人类的皮囊了。</p><p> 在堪比滔天巨浪的爆炎与狂风席卷下,其身上衣物被燃烧殆尽,暴露在空气中的,却并非预料中白皙娇嫩的肉体,而是——</p><p> 仓桥分明见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肤下窜动,伴随着锐器贯穿皮肤的闷响,摩因的皮肤开始变化……变成发出金属光泽的硬质物体。</p><p> 是鳞片。</p><p> 虽从外观来看,与蜥蜴人的鳞片又几分相似,但整体却有着本质的区别。</p><p> “翅膀……”</p><p> 仓桥从没见过哪个蜥蜴人会长有这么一对巨大的翅膀。</p><p> 如果说刚才的“怪物”只是形容词的话,那么现在将少女——Miss Oboe称为“怪物”就是不可动摇的现实了。</p><p> 此时此刻,“怪物”这个本身却并未包含任何贬义,仓桥也实在找不到其他适合的字眼来形容她。</p><p> 但任谁一眼看过去,都能明白Miss Oboe本尊究竟是何方神圣。</p><p> “龙……”</p><p> 归根结底,这是失落的“神话传说”,超越魔兽、幻兽,堪称“奇迹”的存在,又或者说,是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生灵”。</p><p> 恐怕在人类历史诞生之前,她便在这颗星球上繁衍生息。</p><p> 能这么近距离与这种早已灭绝的生灵进行接触,实属“三生有幸”。</p><p> 不过,现在为此感动落泪,又未免太过不合时宜。</p><p> 即便拥有智慧,野兽终归是野兽,是不可能与人类和平相处。</p><p> 毕竟这颗星球的空间与资源是有限的。</p><p> 理所当然的,自人类诞生以来,就无可避免地会走上迁徙、扩张的道路,当无主的山川、森林、沼泽、平原均被瓜分完毕以后,这一巨大的历史事象也就无可避免地将手伸向野兽的栖身之所,就注定人类必然会与从太古时代便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的原住民发生冲突。</p><p> 而龙,正是原住民食物链中的“顶点”。</p><p> 这也就解释了这个代号为“Miss Oboe”的少女的个性为何显得如此恶劣——</p><p> 因为在降生这个世界的瞬间,她便是“强者”。</p><p> 这份强大与生俱来,她为此自负,也并无任何不妥。</p><p> 正如巨象是不可能屈服于蝼蚁一样,龙也不可能向人类低头。</p><p> 很讽刺的是,在这一场“巨象”与“蝼蚁”的生存竞争中,获得最终胜利,却是后者。</p><p> 即使是凌驾于魔兽与幻兽之上的龙,都无法逃离这种悲剧性的结局。</p><p> 毋庸置疑,与龙相比,人类显得如此渺小,弱不禁风,不值一提。</p><p> 但这种结论,仅适用于单独的人类个体。</p><p> 一旦人类汇集成群,便足以打倒野兽;</p><p> 一旦人类汇集成军,即便以龙为对手,都不会落于下风。</p><p> 纵观世界各地的“屠龙传说”,就能明白龙并非不可战胜的对手。</p><p> 因此——<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巨颚喷出的地狱吐息就能轻易将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位少女化为灰烬。</p><p> 然而,从仓桥的身上,非但见不到一丝一毫动摇的迹象,她反而主动向龙族少女迈开脚步。</p><p> “说起来……在下的故乡,自古以来便流传着‘退治八岐大蛇’的传说——”</p><p> 放荡不羁的素盏呜尊因“天户岩”一事而遭到众神放逐,不得不离开高天原,前往人世展开流浪。</p><p> 在途经出云的时候,素盏呜尊发现一对老夫妇正抱着一名少女痛哭,询问之下才得知老夫妇正是出云国的守护神足名椎命与手名椎命,他们原有八位女儿,其中七人已作为祭品献给“八岐大蛇”。</p><p> 传说,这是一只眼似红灯笼、身上长着八个头、八个尾巴、身长超过八条山谷的巨大妖魔,每年出现就要食一次人。</p><p> 如今正是第八个年头,八岐大蛇自然不可能放过老夫妇的第八个女儿奇稻田姬。</p><p> 听完两人的哭诉后,素盏呜尊自告奋勇答应为其除害,于是他请老夫妇准备八大桶烈酒,将八岐大蛇灌醉,再趁机将各蛇头逐一斩杀,才得以成功讨伐八岐大蛇。</p><p> “呵……这就是你的遗言吗。”</p><p> 嗤笑声响起的同时,自龙族少女犄角散布而出的火焰磷光由大红转为青蓝。</p><p> 在短短数秒时间内,急剧升高的体温,令周遭的景象为之扭曲。</p><p> 很显然,在仓桥这番言辞的刺激下,她的怒气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p><p> 在外人眼里,现在还敢靠近这个巨大火药桶的仓桥,也一定是不折不扣的自杀主义者吧。</p><p> 然而——</p><p> “不,这并非在下的遗言,在下也并无意殒命于此。”</p><p> 她的脚步依旧稳健。</p><p> 她的眼神依旧冷静。</p><p> “在下只是不想让前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p><p> 如果不是对这一切变故胸有成竹,她又怎敢将这般疯言疯语宣之于口?</p><p> 又或者说——</p><p> “啊哈哈哈哈哈哈~”</p><p> 这家伙果真是个狂妄的白痴。</p><p> 事到如今,居然还没认清彼此的实力差距。</p><p> 跟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狗小鬼认真计较,反而显得有损颜面。</p><p> “那么,请问你杀得了我吗?你又打算怎么杀我啊?”</p><p> 自然,摩因并未将仓桥的的威胁放在心上。</p><p> 这个世界上,哪有“巨象”会被区区一只“蝼蚁”咬死的道理?</p><p> 除非——</p><p> “古往今来,被毒杀的暴君可不在少数。”</p><p> “啊……”</p><p> 伴随着打自心底觉得无聊的声音响起,化身为龙的少女——摩因感受到微妙的不协调感。</p><p> 有什么腥甜而温暖的液体源源不断从眼角涌出。</p><p> 下意识以手擦拭,缠留在手指上的,是一种湿润、粘稠的触感。</p><p> 并非泪水,也并非血液,而是……某种紫色的液体。</p><p> 接着,口、鼻、耳都开始相继冒出这种怪异的粘液。</p><p> 紧随而至的,便是一阵难以言状的剧痛。</p><p> 对龙而言,疼痛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感受,意味着身体正在遭受伤害,但下一瞬间,摩因却又否定了这种可笑的想法——</p><p> 如今站在她面前,并不是什么“屠龙英雄”,手里也并没拿着什么“神兵利器”。</p><p> 至少,在她的记忆中,区区人类制造的武器——刀、枪、剑、戟、弓、弩……哪怕是诸如坦克、大炮、战斗机、军舰这些现代人类引以为豪的重型兵器,在她的龙鳞之盾面前,都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而已。</p><p> 不要说造成疼痛,能不能划伤鳞片,都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p><p> 但是,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一刻,这一认知却被彻底颠覆。</p><p> 原本高高在上的“强者”,此刻却像是濒死的苍蝇般从岩浆之柱上跌落在地,不要说动弹手脚,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p><p> 拼上最后一点力气,摩因试图搞清楚身上发生的异变,但在一波比一波猛烈的痛苦之潮拍打下,思考回路几近陷入停滞,能想起来的,只有对方刚才说的那一句话:</p><p> “古往今来,被毒杀的暴君可不在少数。”</p><p> “是……毒……吗……”</p><p> 身为野兽、魔兽、幻兽顶点的摩因,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倒在“毒虫”的啃咬之下。</p><p> 也正因为从未想象过,她甚至连自己怎么中毒是都毫无头绪。</p><p> 因为除了对话以外,她与化名为“Miss Triangolo”的人类少女并无其他接触。</p><p> “嗯,正如在下刚才所言——所谓‘毒杀’并不限于在食物、水源或者箭矢下毒,也可以是将无色无味的疫病释放到空气之中,令对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病发、中毒、死亡……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称道的能力,但却十分实用。”</p><p> 即便战局瞬间逆转,从“被睥睨者”转变为“睥睨者”,仓桥也并未落井下石,而是面无表情地将“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这一主张贯彻到底。</p><p> “换而言之,在阁下对在下露出獠牙的一刻开始,只要阁下是藉由呼吸持续生命活动的生物,疫病、毒素就会源源不断进入阁下的体内,积累到一定浓度后就会开始病发……”</p><p> 渐渐地,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弧度。</p><p> 透出别样的残忍,令人想起以踩死蝼蚁为乐的小鬼。</p><p> “该说不愧是‘龙’吗……倘若是一般人泡在此等浓度的毒素中,不出五秒便会暴毙,五脏六腑都恐怕都化为一滩脓血,前辈却一直坚持到现在,甚至保有意识,实在是精神可嘉~不过——”</p><p> 话锋一转,仓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锤了一下手心。</p><p> “话说,前辈现在好像也没停止呼吸吧?”</p><p> 继续呼吸,意味着吸入更多毒气;</p><p> 停止呼吸,意味着亲自断绝活路。</p><p> 这两个选项,无非是“坐以待毙”与“自我了断”的区别罢了,结局都毫无悬念地指向“死路一条”。</p><p> 不过,这又如何?</p><p> 只要能理解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问题就行了,接下去就交由身体自行处理。</p><p> 区区毒素而已,怎么可能阻挡得了巨龙的脚步?</p><p> “呕……”</p><p> 自口鼻涌出的血液,紫得发黑,令人毛骨悚然。</p><p> 即便如此,“龙”还是重新站起,以锐利的眼神刺向毒妇。</p><p> “呵……明明是四分之一世纪都还没活够的臭小鬼,这一回倒还真是让老娘见识到不少有趣的‘把戏’,不过啊——”</p><p> 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出这么肆无忌惮的冷笑,与其说是不知死亡为何物,还不如说她打算超越死亡。</p><p> 灼热的光焰自犄角迸溅而出,强行让一度冷却的躯体沸腾起来,不顾从口、鼻、耳、目涌出的毒血,发出撼动天空与大地的咆哮。</p><p> 重新振作的双翼,掀起磷火与热浪交织而成的风暴,吹袭四面八方。</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 “小鬼,你的杂耍时间到此为止了。”</p><p> “呼……”</p><p> 站在对立面的少女——仓桥,则是为了不被对方的执念给压倒般吐出一口气。</p><p> “看来是在下低估了阁下的生命力了,既然如此——”</p><p> 对方已经把杀意展现到程度了,那用以回应的东西,也只能是杀意了吧。</p><p> “Eli,Eli,lama sabachthani?”(神啊,神啊,为什么要舍弃我?)</p><p> 如唱诗般的咒文自双唇间逸出,双手结印,原本无色无味的毒气方才展现出它的“獠牙”。</p><p> 犹如活物般的深紫色烟雾迅速扩散开去,将属于仓桥的一方舞台化为毒之沼泽——只要不慎沾染到其中一点瘴气,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都会在顷刻间被侵蚀、腐化、溶解。</p><p> 自然,“女子高中生”这层虚伪的外衣也无法幸免。</p><p> 如今,屹立于舞台之上的,正是仓桥的“庐山真面目”——</p><p> 衣着看似暴露无遗,不成体统。然而,唯有出生于极东小岛的异端之人才会如此打扮。</p><p> 其名“忍者”——潜伏阴影、藏身暗处、讨伐敌人之人。</p><p>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必继续隐藏实力。</p><p>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p><p> 三个庞然大物紧随其后自浓雾中现出原形。</p><p> “Patris.”(圣父)</p><p> 一者是通体殷红的“战士”,形似蜘蛛。</p><p> “Filii.”(圣子)</p><p> 一者是通体碧绿的“剑士”,形似蝎子。</p><p> “Spiritus.”(圣灵)</p><p> 一者是通体紫黑的“法师”,形似蜈蚣。</p><p> 现身于猛毒沼泽之上的三者齐聚仓桥身后,与被光热风暴缠绕的少女展开对峙,势同水火。</p><p> 既然双方不约而同地决定全力以赴,那么接下来,必将会是一场“死斗”。</p><p> 化身为龙的少女。</p><p> 操纵蛊毒的少女。</p><p> 谁将成为胜者?</p><p> 谁将成为败者?</p><p> 在这场至死方休的激斗即将拉开帷幕之际——</p><p> “好好好,CUT~”</p><p> 粉墨登场的第三者却让现场剑拔弩张的态势戛然而止。</p><p> 值得一提的是,单论实力,在场两位少女远在这个男人之上。</p><p> 如果是两人对彼此所抱有的只是“敌意”,那么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所抱有的,就是本能的反感。</p><p> 如同小丑般的男子,这个形容再合适不过。</p><p> 但“小丑”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场合,只会像是乐章中不和谐的音符般令人心生厌恶。</p><p> 他的微笑,尤为如此。</p><p> 越是注视,越会觉得这种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的笑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p><p> 并不是所有笑容都代表善意。</p><p> 人类在笑的时候,会露出自己的牙齿,野兽突然碰上肥美的猎物,也会肆无忌惮地亮出獠牙。</p><p> 如此看来,“豺狼卡洛斯”这一恶名,可谓实至名归。</p><p> 毋庸置疑,对世界各国而言,这位“交响乐团”的“指挥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p><p> 然而即便“声名在外”,对两位少女的震慑却是极其有限。</p><p> “诺斯费拉图,你这是打算拉偏架吗!”</p><p> 至少,掌握巨龙之力的少女,就没把他放在眼里。</p><p>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p><p> 作为天生的强者,在她眼中,地表上六十亿人类都不过是虫豸般的卑微存在,区区一只吸血鬼——像是这种连太阳都见不得的可怜虫,又何足挂齿呢?</p><p> “身为交响乐团的前辈,急着举办迎新派对,想要跟后辈好好交流感情,当然不是什么坏事~”</p><p> 至于卡洛斯的发言,不过是为息事宁人而编织出来的客套话罢了。</p><p> 如果他真的认可交响乐团成员自相残杀,他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刻登场。</p><p> “不过呢,要是闹出太大的动静,可是会引来‘家长’投诉哦~”</p><p> 以上这句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p><p> 唯独是龙族少女的反应,出乎仓桥的意料。</p><p> “唔……”</p><p> 本以为无论卡洛斯这张狗嘴吐出怎样的象牙,都只会被她当做耳边风。</p><p> 身处太古时代食物链顶层的“奇迹”,当然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如何叫唤。</p><p> 事实却并非如此。</p><p> 虽然只有一瞬间,短短一瞬间,但在这一瞬间,她身上满溢而出的傲慢、轻蔑、暴虐不复存在,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事害怕被家里人发现的小女孩一样,低下头去,却掩不住一脸的惊慌失色。</p><p> 尽管下一刻,她又立即恢复桀骜不驯的本色。</p><p> “切……难得的兴致被小丑搅黄了——臭小鬼,算你运气不错,这一次老娘姑且饶你一命,以后记得把嘴巴放干净一点,若还有下一次,你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p><p> 现在摞下的这番狠话,比起战争通牒,倒更像是为让自己有个台阶可下而耍出的嘴皮子。</p><p> 又或者说,之前针锋相对的局面,就像是孩童之间的吵架,即便无法获胜,也得说点什么,好单方面宣布自己的胜利。</p><p> 收起翅膀、褪去鳞甲、打回原形,却实在不像是胜利者所为。</p><p> 由此看来,在龙族漫长的生命岁月中,“龙”的心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成长。</p><p> 她总喜欢把“臭小鬼”挂在嘴边,其中道理恐怕与“喜欢骂别人笨蛋的家伙自己才是笨蛋”如出一辙。</p><p> 只要把她当做是“无理取闹的小屁孩”,来自她的恶意、杀气、敌视,就能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p><p> 想想看,选择与她针锋相对的自己,也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p><p>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事实,是可以肯定的——</p><p> “然后,就是你的问题——话说,你的代号来着?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因为员工更新换代太快,并不是所有人的代号我都记得,就像是以前我手下有一个食人魔大酋长,我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姓甚名谁呼之欲出了,却还是卡壳,结果刚才我去找他孩子叙旧的时候,明明这孩子跟他老爸长得一模一样,我却还是叫不出他老爸名字~”</p><p> 一时间,这个满脸伤疤的男人又像是喝醉酒的大叔一样口若悬河,故作亲近。</p><p> 像卡洛斯这种跳梁小丑,要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对仓桥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琐事。</p><p> 但出于个人喜恶痛下杀手……绝非她所愿。</p><p> 况且,卡洛斯也是她的救命恩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改变。</p><p> 像是“仅凭一杯混合咖啡好喝与否来决定一家三口人的生死”这种戏码,能发生在奥托·施拉德身上,自然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p><p> “不好意思,话题好像扯远——话说,你的代号是什么?”</p><p> “Miss Triangolo是也。”</p><p> “那么,Miss Triangolo,你知道吗?容易发脾气,也是一种疾病哦~听说是缺钙引起的,所以说我建议你平时要多喝点牛奶,如果症状还是没有缓解,就得好好去医院一趟,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果然还是——”</p><p> 可即便步步为营,卡洛斯依旧棋高一着。</p><p> “按时服药~”</p><p> 被刻意强调的温情建议,在仓桥听来,却是不折不扣的诅咒。</p><p> “呜呕!”</p><p> 胃液倒流。</p><p> 胃里东西半点不剩地涌出来了。</p><p> 食物也好,胃液也好,血也罢,像是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那样地吐着。</p><p> 好像吐完之后就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吐下去就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似的,身体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吐着。</p><p> 相比之下,仓桥的思考回路却显得无比清醒。</p><p> 这个,就是她刚才确认另一个事实。</p><p> “豺狼卡洛斯”掌握着“交响乐团”每一个成员的“弱点”。</p><p> 更麻烦的是,明明看起来脑筋不太正常,他却又十分擅长利用这些弱点。</p><p> “天才与疯子仅有一墙之隔……吗?”</p><p> 仓桥无法回答。</p><p> 但如今摆在她的事实就是,在这个疤脸男人的三寸不烂之舌面前,就连自命不凡的龙族,都只能选择乖乖就范。</p><p> 既然如此——</p><p> “Miss Triangolo,你没事吧?该不会是因为我最近给你安排的工作太多了,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吧?如果是真的,请务必告诉我,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我正好认识几位不错的医生——”</p><p> “抱歉,刚才是在下失态了是也。”</p><p> 只要对自己刚才所作所为道歉悔过,卡洛斯也就没有理由继续步步紧逼。</p><p> “身体真的没问题吗?”</p><p> “没问题是也。”</p><p> 俯首称臣也好,卧薪尝胆也罢,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跟这个疯子撕破脸皮的时候。</p><p> 至少,在达成目的之前,自己都不能意气用事。</p><p> 说到底,撕下“救命恩人”这块遮羞布后,“互相利用”才是对自己与卡洛斯之间关系的最佳表述。</p><p> 不……不仅是自己,恐怕交响乐团绝大多数成员都是抱着这种借花献佛的心态加入牌局。</p><p> 弗莱姆·维诺托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p><p> 卡洛斯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p><p> 只是在彼此利益尚未发生分歧之前,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p><p> 可一旦他选择睁开双眼——</p><p> “看来Miss Triangolo是有点太紧张了,我‘交响乐团’也不是什么黑心企业,总不能让员工一天到晚绷紧神经~”</p><p> 卡洛斯又笑了,他的双眼却没有丝毫的笑意。</p><p> 正因如此,仓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p><p> 卡洛斯的下一句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内容。</p><p> “所以说,Miss Triangolo,你去休假吧——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十六岁女高中生一样去上学~”</p><p> 上课时跟同桌讨论班上哪个男生帅气;</p><p> 午休时跟同学交换便当中的章鱼香肠;</p><p> 放学后跟女生前往卡拉OK高歌一曲;</p><p> 这就是十六岁女高中生的生活……却不是仓桥的生活。</p><p> “……在下不明白指挥的意思。”</p><p> 是自己的野心暴露了吗?</p><p> 忍者少女不禁心中一凛,又在下一秒否定这种可能。</p><p> 因为在加入“交响乐团”以来,与她有过交集的成员屈指可数。</p><p> Mr Bass(低音提琴)——以头盔掩盖真面目的少年兵。</p><p> Miss Cello(大提琴)——以少女自称的异装癖杀人魔。</p><p> Miss Violin(小提琴)——表情近乎无机质的人偶少女。</p><p> 除去这三位卡洛斯亲卫队成员以及今天刚认识的Mr Trombone、Miss Oboe以外,就只剩下卡洛斯本人了。</p><p> 问题是,在仓桥的记忆中,与他这个顶头上司的交流从来仅限于公务——卡洛斯命令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作为交换,她被允许自由使用“交响乐团”旗下的一切资源。</p><p> 包括身后这三名贴身护卫,也是从“交响乐团”手里得到的遗物。</p><p> 得到此等厚待,仓桥却不曾在卡洛斯面前提及自己的过往,对方也不曾在这方面对她做什么要求。</p><p>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比他更大胆的老板了。</p><p> 然而,胆大并不意味着无谋。</p><p> 恰恰相反,这张疯狂的皮囊底下所隐藏的,是异常缜密的心思。</p><p> “哎呀呀~我说的话有这么难以理解吗?我想表达就是字面意思——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该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天天向上,这有什么问题吗?”</p><p> “这是任务吗。”</p><p> 所以,仓桥才敢断定,卡洛斯的话还没说完。</p><p> “这就是Miss Triangolo你的自由了——难得能与故人来一次感动人心的重逢,你却非要当成任务执行,你就不觉得多少有点可惜吗?”</p><p> 听到这句话,仓桥的肩膀颤抖了一下。</p><p> 她的讶异,不仅仅是针对“故人”这个词本身,更是对于“卡洛斯知道自己的故人是谁”这个事实。</p><p> 不过,卡洛斯既然有办法掌握每个成员的弱点,也肯定有办法掌握每个成员的过去。</p><p> 保持沉默已毫无意义,与其如此,倒不如开门见山。</p><p> “指挥所指的‘故人’是——”</p><p> “不过,这对你来说……的确,这不一定是个好消息就对了。”</p><p> 小丑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选择将答案递到忍者少女手中,由她亲自揭晓。</p><p> 打开信封,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留着丸子头发型的少女。</p><p> 她的笑颜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p><p> 仅仅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脑海中就浮现出万千思绪,又一次将她带回龙虎山的炼丹房中。</p><p> 恶鬼之血的涌动;</p><p> 百毒之虫的蚕食;</p><p> 虎狼之药的折磨;</p><p> 置身绝望与痛苦编制而成的深渊,一刻不得停歇。</p><p> 当她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时,这名少女出现在她面前……就像是划破黑暗的曙光。<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脸颊的温度。</p><p> 能再一次与她见面,固然令人动容,但正如卡洛斯所言,她的相片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这就不见得是什么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了。</p><p> “果然是你认识的人吗?不过,很不凑巧的是,这个女孩,刚好也是弗莱姆、“盖亚之子”以及我们的目标~”</p><p> “什么?”</p><p> “我听不清楚……”</p><p> “请你再说一遍……”</p><p> 仓桥深知这些话是绝对的禁语。</p><p> 卡洛斯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过去,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幸福光景。</p><p> 接下来,必须要想办法告知她这些危险,要想保护她远离这些危险。</p><p> 然而……自己有资格做这种事吗?</p><p> 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去当这个“正义的伙伴”吗?</p><p> 如果可以的话,这才是对“正义”本身最好的亵渎吧……</p><p> 况且,以姜沐雪的脾性,一旦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绝对会全力以赴阻止自己。</p><p> 既然如此——</p><p> “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在下的任务是什么。”</p><p> 道不同,不相为谋。</p><p> “你的任务很简单——保护这个女孩免遭我们公司竞争对手的绑架~还有就是,如果有机会碰到弗莱姆的话,请务必把他给宰了~”</p><p> “就这样吗。”</p><p> “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加抗拒一点呢~毕竟是要以昔日挚友这个身份接近目标人物,虽然说有这个先天优势,任务难度会一下子下降不少,不过像是这种相亲相爱的‘过家家游戏’,还是不要太投入感情为妙,否则——”</p><p> 卡洛斯脸上浮现出充满恶意的嗤笑。</p><p> “面具戴久了,说不定就摘不下来了咯~”</p><p> “这点,还请指挥放心。”</p><p> 少女不假思索地答道。</p><p> “哦?”</p><p> “那孩子的个性相当正直善良。”</p><p> “所以呢?”</p><p> “而我毫无疑问是会被天打雷劈的恶党——我跟她一定合不来吧?”</p><p> 说着,少女以手掩面,双肩颤抖。</p><p> 过去,为达成目的,自己已经夺去许多人的性命。</p><p> 未来,为达成目的,自己还要夺去更多人的性命。</p><p> 正因这不可辩驳的黑暗过去与已经决定的血腥未来——</p><p> “为什么这么肯定?”</p><p> 少女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p><p> 不对。</p><p> 不是这样的。</p><p> 这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应当露出的表情。</p><p> 早在加入“交响乐团”之前,自己就决定要走上这条不归之路。</p><p> 既然已经做好了觉悟,没理由为此感到悲伤。</p><p> “当然是因为——”</p><p> 少女挪开遮掩面容的手掌,十分理所当然似的咧嘴冷笑道:</p><p> “我相信我的邪恶无可救药。”</p><p> ……</p><p> 目送忍者少女的离去,满脸伤疤的男子沉默了片刻。</p><p> 不久后——</p><p> “嘻嘻嘻嘻……”</p><p> 慢慢地,阴沉地,就像是坏掉的留声机一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哑笑声。</p><p> “诺斯费拉图,你还真是乐在其中啊。”</p><p> 打断他的,则是充满不屑的声音,倒是与发言者自身散发着重金属摇滚气息的狂野装备相当般配。</p><p> “哦?原来Miss Oboe你还没走啊?”</p><p> “老娘只是想通知你一声,这次清理门户你就直接交给蜥蜴人去办好了,老娘就不掺和了。”</p><p> “为什么呢?”</p><p> “后天是森林节……”</p><p> “森林节前后严禁杀生么?原来如此……没想过龙族也会遵守这项传统,稍微有点意外呢~”</p><p> 卡洛斯故作惊讶。</p><p> “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不尊重森林母亲只有你们这些不长毛的两脚兽而已。”</p><p> 在代号为“Miss Oboe”的少女——摩因看来,这不过是小丑拙劣的演技。</p><p> “难得有人心甘情愿替你卖命,你却非要这么逼迫她……”</p><p> “不要把话说这么难听,明明她自己答应下来的~”</p><p> “诺斯费拉图,你觉得她有拒绝的理由吗。”</p><p> “哦?你是在什么时候学会同情人类的?”</p><p> “才不是同情,只是那只虫豸的态度让老娘感到很不爽罢了。”</p><p> 在忍者少女戴上面具、转身离去的瞬间,摩因瞥見她微微发红的眼角。</p><p> 究竟是因为难得与故人重逢喜极而泣?</p><p> 还是因为必须与挚友为敌而痛哭流涕?</p><p> 抑或说,两者皆有?</p><p> 摩因没兴趣去揣摩一只蝼蚁的心思。</p><p> 明明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做就好了。</p><p> 想要做的事,才大胆放手去做。</p><p> 不想做的事,却非要去做,结果只能落得这种勉为其难哭哭啼啼的可悲下场。</p><p> “不过,这才是人类可爱之处,不是吗?”</p><p> “你口中的‘可爱之处’,只会叫老娘倒胃口。”</p><p> “你确定不是中毒的后遗症?”</p><p> “诺斯费拉图,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这种程度的毒就能置老娘于死地吧?”</p><p> 如此不敬的发言,可不能当做没有听见。</p><p> “Miss Oboe,你该不会也天真地以为那孩子只懂下毒吧?”</p><p> 卡洛斯的嘴角又弯起一道诡异的弧线。</p><p> “‘毒’不过是表象罢了,她的本质要比‘毒’混乱得多——”</p><p> 人类、动物、流水、空气……不,应该说世界万物皆有可能成为她的帮凶。</p><p> 跨越时间,突破空间。</p><p> 她,有着众多别名:</p><p> 在十四世纪,以“鼠疫”之名,夺去七千五百万人的性命;</p><p> 在十八世纪,以“霍乱”之名,夺去一亿五千万人的性命;</p><p> 在二十世纪,以“流感”之名,夺去四千万人的性命;</p><p> 在二十一世纪,以“疟疾”之名,夺去四十万人的性命。</p><p> 这些,也仅仅是她“生死簿”上的冰山一角罢了。</p><p> 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未来,唯有“生命的死敌”这一本质,不曾改变。</p><p> 因此——</p><p> “称她为‘天灾’,都毫不为过哦~”</p><p> “诺斯费拉图,你把这种家伙招进来是想干什么。”<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个疯子、一个小丑。</p><p> 事到如今,摩因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p><p> 如果仅仅是灭绝人类,她可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但卡洛斯的野心显然没有“到此为止”的打算。</p><p> 不管是谈判、收买、威胁,对他都毫无作用。</p><p> 无视世间一切道德、伦理、法律、规则。</p><p> 就像是跳进鸡舍的狐狸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小鸡咬死,最后却仅仅叼走一只。</p><p> 明明是恶劣至极的行径,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p><p> 因为想要这么做,所以这么做。</p><p> 因为喜欢这么做,所以这么做。</p><p> 因为这个男人,人如其名。</p><p> 卡洛斯(Chaos)——混乱(Chaos)之王。</p><p> 这个狂徒只想看着这个世界燃起熊熊大火。</p><p> 至于投入其中的“柴枝”,是人类、魔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都没所谓。</p><p> 要他停下来,除了亲自把他送下地狱以外,别无他法。</p><p> 就在此时——<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