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死者派对第1章青梅竹马，从天而降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一日。零六三零时。奇境岛。第六区。武曲学园女生宿舍。如果可以的话，姜沐雪希望自己永远不会从睡梦中醒来。只要这么一直沉睡下去，令人难熬的明天就不会到来。然而，这般卑微的愿望终究是不可能阻止时间的脚步。明天终究会变成今天，自己终究必须迎接这崭新的一天。话虽如此——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明明都已经在奇境岛呆了半年以上的时间了，理应对一年四季过于充沛的雨水习以为常，但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只会叫姜沐雪的厌学情绪变得更加严重。“要不请病假算了……”反正有出院证明，在执行任务期间不幸负伤，不得不在家休养几天，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再加上明天就是森林节，虽然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但好歹是奇境岛的法定假期，今天不去上学，班主任伊莲娜估计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充分的休息的确能让“身”的伤疤加快愈合，可“心”的创伤，要何时才会痊愈……姜沐雪毫无头绪。能通过公会心理医生的测试，证明自己并未罹患PTSD[1]，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这可不是什么“免死金牌”——要是被学园发现自己一直都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绝对会被强制休学吧？干员履历上出现这种记录，简直跟“社会学死亡”没什么两样。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后，姜沐雪得出的最终结果还是“照常上学”。行走在冰冷的地板上，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宿舍中回荡。初来乍到之际，或许还有些紧张、不安，但事到如今，已经完全适应这种生活方式。一如既往的，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整理头发，望着这张大家都夸“可爱”、“漂亮”的脸……在此之前，姜沐雪还会觉得“确有其事”，但现在，经历过现实的无情打击后，等到头脑冷静下来后，再回过头看这张脸，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嘛……”一切都是这么的普通。结果，就连能弥补外在的“内在”都是一塌糊涂。趋炎附势、外强中干、不自量力。这些乱七八糟的“败絮”即便没办法第一眼就看出来，在共事一段时间后也能发现。大家之所以愿意接纳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顶着“龙虎山天师府”的头衔罢了。明明只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好了——普普通通的升学念书、普普通通的入职工作、普普通通的结婚生子，成为这个社会普普通通的一份子。然而，自己却偏偏不甘于平凡。不……更准确的描述是“不能平凡”。因为“我”是姜沐雪；因为“我”是姜子牙之后；因为“我”是龙虎山天师府掌门人的孙女。因为“我”是传承千年的魔道派系的继承者。所以，绝对不能泯然众人矣。然而，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龙虎山、来到奇境岛的原因……是这个吗？根本……不是。是希望自己变强；是希望自己拥有阻止悲剧重演的力量；是希望自己不必再像之前一样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亲人自相残杀却只能傻站在一边，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能早点认清自己的本分，坚持己见，不受外界喝彩、掌声、追捧的影响，事态又何至于此？但在木已成舟的现实面前，再多的眼泪、悔恨、反省，对已死之人而言，都是于事无补，不过是猫哭老鼠式的“假慈悲”罢了。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资格站在这个舞台上。因为可以继承龙虎山各位前辈衣钵的，只有作为嫡长子的兄长，而作为次女的自己，应该过着与这一切无关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外出念书、工作、结婚、生子，享受常人的幸福。然而，自己却偏偏出于“为什么哥哥能拜师，我却不能”的任性心理，央求各位前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回过头看，这该是多么贪婪可笑的请求，天师府的各位也不可能对一个小女孩言听计从，顶多就是教了一些小打小闹的入门道法。时至今日，姜沐雪却依旧在初学者的门槛边上原地踏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了。毕竟自己有多少斤两，姜沐雪心知肚明——既不像爷爷那样历经沧桑，也不像兄长那样天赋异禀，就算再怎么埋头苦干，对她而言，庸人与天才之间的“鸿沟”都是不可逾越的存在。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依照“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哦”这种童话故事般的规律运作。乌龟是不可能跑赢兔子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踏入武曲学园的校门后，姜沐雪却遗忘了这一点，甚至产生“说不定我是不亚于哥哥的天才”的优越感，直至现实将一幕幕血淋淋的光景摆在她的眼前，她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错觉。”那么，自己应该做的，不过是让这一切回归原点。动动嘴皮子容易，现实远比想象中来得难熬。所以……只能选择逃避，不是吗？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早退，仅仅是从人头涌涌的训练场逃回教室，头脑开始开始思考“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撇清自己与特洛伊小队的关系”，而不是“如何坦白事实真相”。这种做法有多么的无耻，姜沐雪怎么可能不清楚？但……就是忍不住。毕竟人类这种动物，一旦品尝过虚荣的滋味，哪怕焚心蚀骨，都想要再尝一次，就好比香蕉入手的猴子，它又怎么可能轻易把香蕉交出来？然而——“咦，小雪今天没去晨练吗？”没等想出借口，自己就被迫迎接同学们的种种目光——或是欣喜；或是羡慕；或是憧憬；事到如今，这些目光只会让姜沐雪感到煎熬。“身、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就直接回教室了。”在这种状态下，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振臂一呼、发号施令了。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低头赶路的自己，一定跟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吧？可即便回到座位上，同龄人们却并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小雪你身体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陪你去校医室吗？”“难道说是太累了吗？跟特洛伊学长一起承接的委托一定不轻松吧？”“小雪小雪能跟我们说说你跟特洛伊学长接手的是什么委托吗？歼灭魔兽？肃清帮派？逮捕凶恶罪犯？”“过程一定相当惊心动魄吧？就像是好莱坞电影一样爆炸啊枪战啊人质啊什么的对不对？”，她只能咬紧牙关，勉强在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累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如姜沐雪所愿，喧嚣的年轻人们终于消停下来。整个教室说是“鸦雀无声”，都毫不为过。事发突然，反而叫她感到气氛有什么不大对劲。刚才的话语，并非命令，而是陈情——虽说能让一部人明白自己的难处，不再强人所难，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通情达理。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弹压众人的兴致。正当姜沐雪重新抬起头来，试图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怨气横生的视线朝她迎面袭来。“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柔弱呢？”就像是被摩西一分为二的红海一样，聚集在她周围的人群自动自觉让开一条过道，而站在其尽头的发声者，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人。姜沐雪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何方神圣——格蕾西·威克，翠玉级干员，武曲学园实力最顶尖的学生之一，听闻上一年就是她代替缺席的本乡隼人，与特洛伊一共出征“联合演习”，无奈运气不佳，在第一场预赛中遭遇被视为夺冠热门的另一所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育学校，就此折戟而返。尽管如此，她与特洛伊在预赛中表现出的超常默契，依旧赢得满堂喝彩，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自此之后，格蕾西时常以“外援”的身份参与到特洛伊小队的行动之中，两人私下的感情也相当不错。就在她距离成为正式队员仅有一步之遥时，姜沐雪这个“程咬金”却从半路杀出。格蕾西对她这个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一年级新生颇有微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避免加剧彼此气氛的紧张程度，对于特洛伊的邀请，姜沐雪只能选择一拖再拖。虽说是公开的秘密，姜沐雪却始终不愿跟格蕾西撕破脸皮，但现在对方找上门来，恐怕是纸包不住火了……她能做的，只有闭上双眼，迎接这场狂风暴雨式的审判。然而，在她耳边响起的第一句话，却是赞语：“该说真不愧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传人吗？明明都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面不改色地回来上学……换做是我，我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份赞叹，在姜沐雪听来，与诅咒无异。“还是说，你已经厚颜无耻到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不、不是这样的！”诅咒般的低语，并未停下。“哦？不是这样子，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格蕾西的质问，犹如一颗手榴弹般在围观学生中炸开。“什么叫‘只有你一个活着回来’……”“小雪不是跟特洛伊学长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吗？”“话说回来，今天晨练没见到特洛伊学长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两人身上。可还没等姜沐雪来得及组织言语，格蕾西又投出另一枚“炸弹”。“你该不会想说‘啊啊啊，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单纯是因为我的运气很好’这种话吧？”紧随而至的，是音量越来越高的窃窃私语。“诶？格蕾西学姐到底在说什么？”“她们是在吵架吗？”“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姜沐雪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不出话来。自己明明是事件的亲历者……自己明明已经做好相关心理准备……自己明明回到武曲学园了……自己明明都看到舆论即将趋于失控……偏偏在这一刻，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又或者说，只是被恐惧扼住喉咙，害怕一旦说出真相，事态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即便如此，格蕾西的态度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相反，从她眼眸中透出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呼……看你还敢继续上学，我还以为你会主动承担责任、说明真相，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抱歉，我就不该对你这种胆小鬼抱有任何期待，特洛伊也是……他会相信你这种人，就是最大的错误！”此刻，映入姜沐雪眼帘的金发美人，早已失去之前的余裕——十分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拳头，蓝色的眼眸因感情的波涛摇晃，紧紧咬住因不住颤抖的双唇。感情的起伏化为泪水，盈满双眸。接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悄然往后退了一步，将积累已久的心声一吐为快。“既然你不愿意说出真相，我也不妨代劳就是了……”姜沐雪的思考因为格蕾西的宣言而冻结。“你临阵脱逃……你为了活命丢下特洛伊他们一个人逃跑……我说的没错吧？”“不、不对，我——”“你该不会想说自己没有临阵脱逃吧？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走出地铁站？”一瞬间，格蕾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淹没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反观再一次成为人群焦点的姜沐雪，却在这声铿锵有力的质问面前，面如死灰，陷入呆然。强烈的罪恶感令她几近窒息。不仅仅是因为擅作主张导致特洛伊小队全灭这件事，还有……自己程咬金式的“插队”——如果当时作为特洛伊队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格蕾西的话，结局肯定会大不相同吧？现在再来当事后诸葛亮，已毫无意义。既然苦果是自己一手酿成的，事到如今，唯有默默咽下。“看大家一脸大为不解的样子……正好，反正人都已经到齐了，我们就来个‘开诚布公’好了——”即便被公开处刑，也是咎由自取。“你们敬爱的特洛伊学长死了，他的小队全军覆没——就是被这个为求自保、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害死的！”顿时，学生一片哗然。“骗人的吧……”“小雪害死了特洛伊学长……”“特洛伊学长的小队全军覆没……”“小雪临阵脱逃了……”“还丢下特洛伊学长的小队……”“这是真的吗，小雪……”“小雪，肯定是有什么意外对不对……”“小雪，你不要一声不吭啊……你倒是快说点什么啊！”如果不能在这里澄清事实的话，自己在武曲学园中仅存的一点人望也会就此分崩离析。可事实……又是什么呢？难道格蕾西所说的就不是事实吗？即便当时自己没有光顾着一个人逃命，但就结果而言，特洛伊小队的悲剧又的确是自己一手缔造的。而起，眼泪不争气地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声音变得嘶哑，情绪失去控制，这般真情流露，却没能换回众人信任的目光。“为什么……不相信我啊……为什么啊……我真的没有临阵脱逃……”姜沐雪的思考因为众人的沉默而冻结，只能像是机械一样不断复述着无力的辩词。“我真的……有去救特洛伊学长他们……”这是姜沐雪的真心话。只有这点，她希望格蕾西能理解。然而，她得到的，却是格蕾西更加尖锐的反驳。“我想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想相信你没有当逃兵，我也想相信你真的有去救特洛伊他们，但是……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一个人啊？！”格蕾西高声喊道，噙着泪水的双眸被愤恨充盈。“您口口声声说敌方人多势众，你跟特洛伊他们身陷包围，那你一个黑铁级干员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啊？！”她的质疑合情合理，而答案也正如她之前所说的一样：“单纯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1] 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原本姜沐雪是不可能还有机会回到这间教室的，因为运气好，碰上了顾天浩，才得以幸免于难。然而——“特洛伊可是黄金级干员，区区食尸鬼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结果他死了！像你这种三脚猫却活了下来……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啊？！”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即便想要找人证，作为事件亲历者的顾天浩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不过，在这种群情激愤的场合，大家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实”，顾天浩的证词又能有多少份量？结果，姜沐雪只能呆站着，嘴巴紧闭，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怎么，终于无话可说了吗？”格蕾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拭去泪珠，但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从眼角溢出，呼吸因激动而紊乱，肩膀上下起伏。这场唇枪舌战，以格蕾西的胜利告终，她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喜悦，唯有冰冷的嗓音愈发响亮。“因为你就是一个骗子、贱货、胆小鬼！明明就是一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脚猫而已，为了尽快升迁就用这张稍微可爱一点的脸蛋去勾引学长，结果一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就丢下队友一个人落荒而逃，像你这样的家伙——”不顾身为前辈的颜面，也不顾自己所身处的场合，像是出笼的猛兽般，格蕾西发出几乎要撼动走廊的咆哮，高高扬起右手。“像你这样的家伙，才最应该去死！”就在姜沐雪认定自己会吃下这记耳光的瞬间——“以大欺小，可不是前辈该有的素质。”分明都能感受到巴掌掀起的凛冽气流，神经却迟迟没传来火辣的痛楚。心有余悸地睁开双眼，格蕾西的手掌在与自己的脸颊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停下。“嗯？”并不是因为这位学姐临时改变主意，毕竟就连她自己都对这一幕光景感到不可思议。手是不可能违背主人的意志的，那么眼下的僵局只能归咎于这位突然插手的不速之客——不是顾天浩，也不是欧若岚，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位学生，扮演“王子殿下”的，是留着高马尾辫的黑发少女。眼神坚定、五官绮丽、身材高挑，但要说最引人瞩目的一点，要算她脖子上仿佛不知气温为何物的红色围巾。就是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张脸庞，总叫人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就像是在他乡有幸与故人重逢一样。如今，围巾少女正紧紧拽住格蕾西的右臂，两人势同水火。“没看到我正在指导学妹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干员吗？识相的话，就给我一边凉快去。”“如果将‘校园暴力’称为‘指导后辈’，在下认为这才是天大的恭维是也——在下劝学姐还是尽快收手为妙，毕竟现在距离早会只有五分钟时间，要是被老师发现，学姐也不见得会好过吧？”顺着少女视线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是挂在讲台上方的时钟。七点五十五分——既不是调虎离山，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时针描绘的真实时间。以那个弱气的小不点森精班主任为对手，姑且还能蒙混过关，但要是碰上那个魔鬼教导主任，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权衡利弊以后，“见好就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那你还不快放手？”格蕾西恶狠狠地瞪了围巾少女一眼。相比之下，少女倒是十分干脆地松开手来，也并未还以颜色，似乎根本没把这份恶意放在心上。正是这种淡然的表现，叫格蕾西不禁产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哼，这次算你运气不错，还有人站在你这一边，但下一次……绝对会叫你好看。”以更加凶狠的目光刺向姜沐雪后，格蕾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教室推拉门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最大的危机终于解除了，姜沐雪却连松一口都做不到。她比谁都清楚这场情理之中的冲突不过是“导火索”罢了，但格蕾西点燃的“火药桶”却足以将她半年以来苦苦经营的光辉形象炸得粉身碎骨。往后，承担起“骗子”、“贱货”、“胆小鬼”这些污名的自己，将沦为学园最底层的存在。谁都能无视自己……谁都能嘲笑自己……谁都能欺侮自己……或许是因为在易天枢转学时，就已经预料到会有怎样的明天等待自己，当这一预言成真，反而会有一种“果真如此”的坦然感，叫人忍不住笑出来。不论如何，没有挨耳光，已经是比想象中更好的结局了。所以，必须向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少女致谢。“那个……谢谢你，请问你是——”“小雪你没事吧刚才有没有被打到哪里疼不疼疼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气氛转换得过于唐突，姜沐雪都还在纳闷“咦？接下来是这种展开吗？”的时候，围巾少女就以猛虎下山之势扑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的手要往教室外面跑。幸亏是及时踩下刹车，才不至于直接被拐跑。“等等等等……所以说，你究竟是哪位啊？”定睛一看，对方既不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甚至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盯着围巾少女的脸庞，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变得更加强烈。经阁房梁砸到脑袋落下的旧患，至今仍未痊愈。一见姜沐雪抵住额头、行走不稳的模样，围巾少女瞬间板起脸来，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紧张。“是头痛？头晕？还是有哪里不舒服？现在打车去医院太慢了我还是叫救护车直接过来好了！”眼看对方掏出手机，要将浪费公共医疗资源付诸行动付诸行动，姜沐雪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了。“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咦？从小就会头痛吗……但小雪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那是因为——”话说到一半，姜沐雪才察觉到自己遗漏了什么。“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好险。围巾少女是自来熟这点，固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这搭话的态度也未免太自然了吧？一不留神，就真以为她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了。然而，姜沐雪与围巾少女强行保持安全距离的举动，却令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是自己的错觉吗？姜沐雪不敢肯定。但至少有一瞬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的确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错愕、落寞，但很快，另一张灿烂的笑颜便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一扫而空。“是我是我是我！”“别用这种电信诈骗一样的口吻自我介绍啊！”“那个……”“我可是为了见小雪才专门转学到这里的！”“我没问你的转学动机啦！”“打扰一下……”“16岁，是转学生！”“我问的是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能不能让我稍微插一句……”“我说你没看到我正在跟这家伙讲话吗？！”究竟是谁这么不识趣，非要在这种时候插一脚过来……姜沐雪没好气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见。问题是……声音的确是从这一边传过来的啊？“呜呜呜……”在耳边响起的呜咽声，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结果，在视线的下方，比姜沐雪的胸口还要低很多的地方，她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为班主任的小不点森精伊莲娜。如今，梨花带雨的她正以可怜巴巴的视线仰望着姜沐雪与围巾少女。“抱、抱歉……真的是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们聊的话题有这么重要……我只是想说……上课铃响了……能不能请你们两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已……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们聊天……看来我不配当你们的班主任……呜呜呜……”“对不起是我错了伊莲娜老师！”……结果，还是得靠最传统的转学生自我介绍，姜沐雪才知晓这个自来熟少女的尊姓大名。“我叫益田辉夜——”“辉夜……辉夜……辉夜……”无论是相貌，还是名字，都似曾相识，但具体的来龙去脉……姜沐雪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小夜……”只是不经意间，仍会叨念起这个意义不明的名字，就像是遗忘了歌名，却依旧能哼出熟悉的旋律一样。……我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不管什么承诺、约定，都肯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就算再次见面，顶多就是点头示意，装作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咦，你不是——”但事实上，我根本不存在这种余裕。因为开心得要命。开心到浑身颤抖，不禁手舞足蹈。我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打自内心的高兴。至少，在与你重逢的一瞬间，之前做出的觉悟……就突然像是融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突然感到决心啊命令啊责任的什么的变得毫无所谓。原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然而——“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你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将我最珍重的记忆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一脚。胸口好痛……只要低下头来，就能清楚看到身上骇人的伤疤，但作痛的，却是伤疤之下的东西。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所以，你才会避开视线、一脸仓皇地跟我保持距离吧？“让她成为我的敌人”这个设定已不足以惩罚我犯下的众多罪孽，老天爷才会选择让我变成你眼中的陌生人。比起敌视，遗忘才是更加严酷的制裁。即便如此，你仍旧是我的英雄、我的“王子殿下”。没关系……要知道区区记忆是不可能阻止王子与公主的重逢的……大不了一切从头开始。心想如此，我重新振作起来，快步走向讲台，注视着台下陷入呆然的你，开始久违的自我介绍。“我叫益田辉夜——”不过，终有一天，你会察觉到真相吧。我并不是什么“公主殿下”，只是一条无恶不作的“毒龙”罢了。以你的脾性，绝对不会饶恕我吧？哈哈……这终究是一场美梦而已。我只是由衷地希望，这场梦能永远不要醒来。对于修道者来说，财、侣、法、地、缘，可以称得上是最重要的五个因素，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缘”。毕竟，从古至今，坐拥财、侣、法、地之人不计其数，但白日飞升、羽化登仙者却屈指可数，前者所缺乏的，正是“缘”。那么，“缘”到底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在“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你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定会遇到这个人，这就是“缘”。所以说，姜沐雪觉得自己一定与跟踪狂非常有缘。“之前是顾天浩，现在是你哦……”益田辉夜——这个女人明明都骚扰自己整整一天了……正因如此，姜沐雪才特地选择没这么多人出入的后门作为逃生通道。结果——“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就连这点小心思都被益田辉夜一眼识破……看样子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姜沐雪之所以能作出这一论断，当然是因为在她内心碎碎念的时候，那个在三十摄氏度高温下还戴着围巾的狠女人已经狂笑不止，不知疲倦似的拼命向她挥手。“喂~小雪~”令姜沐雪始料不及的是，下一秒，益田辉夜就像是变戏法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呜哇！”移动方式过于诡异……简直像是她把时间停下来，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又让时间继续流动，又或者说，干脆是把自己走过来的这段时间给消除了。再下一秒，益田辉夜干脆是整个人探上前来，恨不得要把姜沐雪脸上全部毛孔看个清清楚楚似的。“没、没什么，就是被你的速度吓了一跳罢了……”为避免益田辉夜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宅女发言上，还是回归正题为妙。“嘿嘿，这就是‘缩地’的厉害之处！”益田辉夜倒是得意洋洋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快来称赞我吧”的模样。“‘缩地’又是什么……”“是忍者的必杀技之一哦！不过‘缩地’的本义指的是神州的一种仙术，据说此术可以化远为近，实现远距离的瞬间移动，不过刚才的‘缩地’就没这么厉害了，只是利用强劲的脚力，以超高速切入对手的攻击范围，看上去像是瞬间移动罢了。”话说回来，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之前说过自己的职业是“忍者”。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斥候”的衍生职业，在武曲学园中，跟自己这个“修验者”一样，算是凤毛麟角般的稀有角色。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物以类聚”吧……不过多亏有这番说明，姜沐雪总算搞清楚为什么益田辉夜能在她先离开教室的情况下，还能抢先一步到达后门了……“所以说，‘未卜先知’也是忍者的必杀技吗？”“嗯？”对此，益田辉夜却像是“你刚才在说什么”一样歪了歪脑袋。虽然其本人毫无疑问是“一站在大街上异性回头率超高”的可人儿，但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着实是令人火大。奈何人来人往，姜沐雪不好发作，只得握紧拳头，强颜欢笑……虽说所谓的“模范学生”形象早已崩塌殆尽。“我问的是，你是通过什么方法得知我今天会从后门离开学校的~”“哦哦哦，原来小雪问的是这个啊——”围巾少女扬起眉毛，作了个恍然状，锤了一下掌心，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就算是忍者，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做到预知未来啦~”说着，她的眼神又突然变得十分犀利。“我依靠的是推理，就像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推理——小雪对我的过度热情感到抗拒，所以放学后你肯定会选择一条平常不会走的路线来逃离我的纠缠！”你能这么有自知之明真是谢谢了啊！“既然你都知道我的态度，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埋伏我啊……”“因为坚持就是胜利！”看她两眼放光、握紧双拳，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姜沐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打击她的积极性。该怎么说呢……在她看来，眼前的高挑少女就像是一只流浪狗一样，以“你长得很像我之前的主人”这种理由在你身边转来转去，即便她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就连她自己都对此心知肚明，她还是照样在你身边转来转去。我知错，我认错，但我不改……总之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的感受，就这点而言，倒是神似某个戴着头盔的怪咖。该说她是“顽固”，还是“坚持”，亦或者这两种品质本来就是同一样东西，姜沐雪不得而知。结果，她只能垂下肩膀，扶额叹气，将今天说过无数遍的话再重复一遍：“虽然我都忘了今天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不过我现在再说一遍——”“‘我对你的名字是有印象，但我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了’——小雪你想说的是这句话，没错吧？”益田辉夜非但对他人的拒绝不以为然，对满脸的自鸣得意也是毫不掩饰，就像在说：“你看，我都把你说的话背下来了，是不是很厉害啊？”如果对方是男性的话……如果姜沐雪懂得用手机的话，她早就报警了。不过碍于“同性”这个特殊身份，在对方真正实施犯罪行为之前，就算是警察也未必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吧。问题在于自己分明就是持证上岗的私营军警承包商，遇到骚扰却指望警察先生来摆平，要是说出去的话，自己绝对会沦为武曲学园最大的笑柄吧……事到如今，姜沐雪只能怪自己太过温柔了——当别人求自己帮忙的时候，比做自己的事还要小心谨慎，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本分，而自己希望他人帮忙的时候，却想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当别人拒绝自己的时候，就会拼命反思自己说话的口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说请求本身的确是不情之请，而自己拒绝别人的时候，却会觉得难以启齿，仿佛将他人拒之门外以后，世界就会迎来末日一样。害怕对峙，害怕冲突……看似乐于助人，实则并非本愿……察言观色，怕被否定……希望自己能成为大家眼中的“老好人”……很讽刺的是，在今早格蕾西上门找茬的时候，或多或少曾从姜沐雪这里得到帮助的各位“朋友们”，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所有人只是像被提着脖颈的鸭子，袖手旁观……除了这个自来熟忍者。这么一想，眼前这个烦人的家伙，又似乎变得稍微可爱了一点。托益田辉夜的福，今天——本应十分难熬的一天，在几乎没遭什么罪的情况下就过去了，以至于在后门见到她时，姜沐雪都能明显感觉自己绷紧的脸颊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才不曾对益田辉夜恶语相向吧？说白了，还是“温柔”这个老毛病发作。又或者说，伪君子碰上真赖皮，就只能老实吃亏了。一念及此，姜沐雪不禁嘴角上扬，挥洒出些许笑意。“嗯？小雪怎么突然笑了？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吗？”为避免益田辉夜的尾巴翘得太高，姜沐雪又立马切换回“一本正经”模式，迈开脚步，将她甩在身后。“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跟你不是很熟的，所以麻烦你不要老是黏上来。”“那我们可以变熟啊~”正如姜沐雪所料，围巾少女又像是小狗发现肉骨头般快步追上前来，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她，等待她说出在最短时间内让彼此变得熟络的秘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友谊的小船也自然不是一天就能造好的。反正跟其他人的友谊都翻船了，在不在乎围巾少女这条船上有什么魑魅魍魉了。姜沐雪本意如此，不过在益田辉夜听来——“也就是说，你同意我们从头开始了吗~”这句话，却是从“烦人的家伙”升级为“朋友”的通行证。在获得这张通行证后，也就不顾上姜沐雪同不同意了，益田辉夜只管牵起她的双手。“等等，在大街上就不要这样子啦……”“我们都是女生吧，怕什么~”话虽如此，但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上突然被人拉着双手，还是有点那啥……难道说是因为益田辉夜长得比较高的关系吗？或许正是由于这种身高差的存在，让姜沐雪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同性，而是异性，所以才叫人耳根发烫、心跳加速。这种异样感，不仅仅存在于此时，之前也有过，就是……为躲避獠牙帮追杀，顾天浩一把将自己揽入自己怀里的时候。“不要说得像是男女朋友关系一样……”简直就像是怀春少女一般，动作变得扭扭捏捏之余，说话声音都出奇的小。“话说，小雪你的脸好红啊……难道说小雪也喜欢女生吗？”“才不是！”究竟是怎样清奇的思考回路才能得出这种结论……姜沐雪方才抽回双手，又一次被围巾少女紧紧抓住。“没关系，我、我……其实是歪的！”“但我是直的啊！”“直的也能变弯的！”“问题是我不想变弯！我喜欢男人！我喜欢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温柔体贴、家财万贯、高大威猛的帅哥！”唯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益田辉夜才愿意放手。一秒之前还在滔滔不绝的少女，如今却低头不语，如此鲜明的反差不禁让人有点担心。“那啥……你没事吧？”不是没想过转头逃跑，但姜沐雪总感觉要是这么做的话，似乎会招来更多的麻烦。结果，只好咬着下唇，有些怕怕地靠近益田辉夜。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他叫什么名字。”下一瞬间，姜沐雪的右手腕被牢牢握住了。等益田辉夜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张熟悉的笑颜，而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接着，她又笑了，另一只手不知道在书包里摸索着什么。“小雪，乖，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但与之前的笑容不同的是，她的双眼毫无笑意，眼神也变得跟死鱼一样不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对了……是“病娇”！一想起这个词，姜沐雪不禁感到汗毛倒立，唯恐围巾少女会突然从身后掏出柴刀或者锯子往自己脑袋招呼。为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她，姜沐雪只得交代实情。“不、不存在的啦……”至于“坦白从宽”适不适用于这种非常情况下——“什么嘛，原来小雪是在跟我开玩笑啊……”益田辉夜好歹是恢复原状了。然而，下一刹那，她的表情又消失了，继续以死鱼般的无神双目瞪视姜沐雪，微微一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小雪说话谨慎一点——毕竟玩笑也分‘可以开的’和‘不可以开的’，你看我这不是差点把刀拿出来了嘛~”居然连“真的吗”都不问一下就直接相信了……至于刚才……也的的确确是去拿刀了。眼看益田辉夜能微笑着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不免叫姜沐雪感到头皮阵阵发麻。“所、所以你刚才问名字是想干什么？”“在把目标人物处理掉之前总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你这又是想干什么？！”“放心，我会悄悄埋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这不是更加可怕了吗？！”“那么，小雪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了吗？”“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姜沐雪脱力似的垂下肩膀，用“满头黑线”来形容她现在的神情，可谓再合适不过。如果回答“不”，这家伙是不是打算把接近自己的男生全部给沉到海里了……如果能将顾天浩这个杀千刀的给沉到海里了，姜沐雪第一时间双手赞成。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毕竟不是每个转学生都是顾天浩那种钻石级高玩……再者，顾天浩也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与其说“不好动手”，还不如说“根本打不过”。更准确的表述是“谁都打不过”……在特洛伊小队全灭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背负“临阵脱逃”这一圣名的自己从学园金字塔顶端跌入谷底，往后想必谁都能骑到自己头上吧？一念及此，姜沐雪唯有苦笑。但更令人捧腹大笑的是——“现在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可没有任何好处哦……”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担心另一个认识时间加起来不够二十四小时的人的安危……自己到底要“烂好人”到什么地步才心满意足？“我又不是为了好处才想做小雪的朋友的。”她也从没想过益田辉夜会表现得如此惊讶——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是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的事情吗？”但经历过今早的风波后，姜沐雪才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你得意的时候，称兄道弟；在你失意的时候，避之不及。正是这种时刻，才能看清人情冷暖——原来，朋友可以是“薛定谔的猫”；原来，友谊可以是“帕斯卡的芦苇”。“再说，为了好处才做朋友……那根本不是‘朋友’，只是‘生意对象’，不是吗？”面对如此纯粹的反问，姜沐雪微微扬起眉头，却无言以对。居然能从益田辉夜这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嘴里听到此等良言，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还是说，正因为她跟顾天浩是一类人——确定目标后，无论比赛中途发生什么事情都当作没看见，只管朝着目标冲刺……所以才拥有一眼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力？对啊。朋友本来应该像是羊角哀与左伯桃、钟子期与俞伯牙的知己才对，只怪踏足奇境岛这片俗世以后，自己忘记了本心，无限将“知己”这一改概念放大，结果落得这般众叛亲离的境地，说来也是自作自受。所以……益田辉夜不应该被牵连其中。“我们果然还是不要做朋友好了……”作为回应，围巾少女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为什么”，而是感慨万千的微笑。“小雪果然还是小雪……”“诶？”“你一定是怕我也被欺负才这么说的吧？”又一次被识破……阴谋败露的丸子头少女快忘了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扶额叹息，对益田辉夜的态度也不禁从“你谁啊”转变为“这家伙说不定真是我的发小”。毕竟除了读心术以外，就剩下“熟人作案”这个可能性了。“小雪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从来都是把他人摆在第一位来考虑，为了救我这种人，甚至能奋不顾身……”“不不不……我可没你说的这么伟大啦……”眼看益田辉夜已经进入“回忆杀”环节，可令人感到扫兴的是……姜沐雪这边却完全没有“英雄救美”的记忆。即便如此——一暖。如果围巾少女的心声就此打住的话，姜沐雪说不定真的会放弃自己的坚持。然而——“放心好了，要是被我发现谁欺负小雪的话，我就悄悄把这家伙埋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面对这番画风突变的危险发言，姜沐雪不禁有种突然从《吸血鬼O士》穿越到《XOXO的奇妙冒险》片场的错觉。“都说不要随便埋人啊喂……”“没问题，只要小雪愿意答应我一个要求的话——”说着，忍者少女就已经低下头来，面泛微红对起手指来了。“你还真擅长趁火打劫啊~”至少，出于今早益田辉夜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份上，也的确该好好感谢她一下。“我先声明一点，涉及我本人贞操的猥琐要求一律驳回！”“诶~”这家伙还真打算图谋不轨啊……不过，益田辉夜倒是很快就走出了阴谋败露的阴影，又一次展露出招牌的笑颜。这一回，嘴角明快的弧度所透露出的，并不只是喜悦，还有一分稚嫩的羞涩感，就像是在沙池中玩耍时碰上其他小朋友，初次向对方打招呼的感觉。为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少女停下对手指的小动作，双手下垂，但最终还是因为紧张而握紧。“就是说……能请你以后叫我‘小夜’吗？”“噗。”被少女身上散发的紧张气氛所感染，姜沐雪也误以为对方这是打算作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发言，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结果，却是这么一回事啊……“等等，小雪干嘛笑得这么开心啊……人家可是鼓足勇气才向你开口的……”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小夜”不好意思了。这样一来，姜沐雪总算是搞明白此前益田辉夜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死缠烂打的——那一切，不过是为掩饰过度紧张的自己而打出的幌子罢了。“不是在笑你啦，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居然连这一点都看不出……“那、那回答呢……”“让我先考虑一下~”“小雪太狡猾了~怎么能这样~”“我考虑好了，小夜。”“等、等等，小雪你刚才说什么？我的录音笔、我的录音笔去哪里了？！”“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我是在哪里见过你，甚至连自己究竟有没有你这个朋友我都不太清楚，不过——”姜沐雪转过身去，却掩不住通红的耳根。尽管如此，余光中仍能窥伺得到益田辉夜的一举一动。“还是得跟你说一声谢谢，小夜。”她停下找录音笔，站得笔直，又笑了起来。与之前相比，姜沐雪倒是觉得这个笑容显得僵硬得多……但也真诚得多。“不客气，小雪。”少女眼中的泪光，是这么告诉她的。“咕噜咕噜~”就是在这种感动人心的重逢桥段，总会有某些不和谐的音符捣乱。“你该不会没吃午饭吧？”记忆中，除上课时间以外，益田辉夜对自己骚扰就没停过，当然不可能好好吃一口午饭了……“嘿嘿嘿，因为跟小雪重新见面，太高兴了，连午饭都忘记吃了，所以说——”一看这家伙又在对手指，姜沐雪知道她满脑子在想什么了。“小雪是打算用嘴巴给我喂晚饭吗~”“你在想屁吃。”话是说得难听一点，但对于辉夜这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还是有必要尽一点东道主之仪的。要说在奇境岛大街上最容易找到的快餐厅，非麦O劳莫属。时至今日，姜沐雪依旧记得第一次吃麦O劳时的惊艳感，但吃多几次以后，除了便宜、快捷以外，似乎找不到其他优点。即便如此，麦O劳依旧是姜沐雪跟其他女生外出逛街时首选的就餐地点。受这种定式思维制约，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姜沐雪并没有带辉夜去经常光顾的那家，而是特意绕了原路，选择距离武曲学园较远的一家……毕竟今早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要是碰上熟人，肯定会尴尬得不得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这边主动退一步海阔天空。虽说麦O劳向来以口味“老少咸宜”自居……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辉夜的口味。益田辉夜。听名字就能知道她来自何方——与神州大地一水相隔的岛国东和。这究竟是是一个怎样的国家……说实在，姜沐雪也没去过，顶多就通过各种漫画、动画、游戏、轻小说及教科书当了一回“云游客”——ACGN这一概念的发源地……御宅族的巡礼朝圣终点……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战略魔导兵器的试验场……新大陆联邦饲养的肥羊……与此同时，也是天师府不太愿意提起的对象。就连现任掌门人姜晋鸿，一说起东和，都会眉头紧锁，讳莫如深。现在回过头看，显然是因为过去两者间存在什么矛盾，但具体的来龙去脉……即便是在龙虎山出生长大的姜沐雪，都照样毫无头绪。这么一想，身为东和人的辉夜居然会是自己小时候的挚友（辉夜坚称），总感觉有点天方夜谭……果然还是有必要打个电话回龙虎山确认一下情况吗……不过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别有用心之辈……要说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嘛……虽然有点伤人，姜沐雪还真想不出自己这只三脚猫有什么可以令奇境岛掀起腥风血雨的能耐。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身上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引得各路英雄豪杰竞相争夺，辉夜则是执行潜伏任务的雇佣兵，选择以这种惹人嫌的方式借接近目标……姜沐雪要是她的老板，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跟你说：“You are fired！”（你被炒鱿鱼了！）“小姐、小姐——”事到如今，姜沐雪倒要睁开眼看看是哪位员工这么斗胆打断老板的思绪。“你——有什么好推荐吗？”好险……刚才稍微有点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面了。不过多亏有这句话，服务生才不至于一直用“啧，还没选好吗”的死鱼眼瞪着自己。“小姐，我建议您可以试一下我们的新品安格斯厚牛芝士煲套餐。”“不过，我们是两个人用餐哦？”“那您可以尝试一下这个安格斯黑金双人餐，里面有汉堡、鸡翅、鸡块和可乐，份量还是挺足的~”“原来如此~”经过这么一番详细讲解后，姜沐雪十分感动地点了点头。然后——“请给我三份随心配套餐就好了~”“诶？”我的省钱计划——只花双人套餐一半的钱买三人份的晚餐！汉堡、可乐、鸡块、圣代、薯条、芋头派应有尽有~就在姜沐雪哼着小曲准备买单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十分抱歉，小姐，您的银行卡已被冻结，无法继续使用。”“怎、怎么可能？”由于指纹支付机制的存在，武曲学园发放的银行卡，向来被身为电子白痴的姜沐雪视为“衣食父母”，现在这位“家长”突然告诉她：“不能用了，你自己想办法吧。”任谁都会两眼发直瞪着支付界面不知所措吧？可问题是……姜沐雪自认从来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家伙，可能是受天师府过去清贫简朴的生活作风影响，也可能是因为“既然都已经一个人住了，就不能再向家里伸手”的坚持使然，反正跟其他女生出来逛街，大家都在当剁手党的时候，她却总是抱着“东西还能用，所以看看就好”的心态。一个月下来，除了正常开支以外，她不曾将学园发放的奖学金与生活补贴花在其他地方，“过度透支”自然无从谈起……与可能导致银行卡被冻结的经济犯罪，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那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即便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愈发焦躁的服务生与排队人群也不容许姜沐雪继续站在这里思考。结果——“可以用现金吗……”为防止快捷支付发生意外，总会带多少现金傍身，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顶着晚餐时间超长人龙充满怨念的视线，重新回到座位上，姜沐雪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值得欣慰的是，辉夜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虽然很好奇地四处观望，好歹并没有给她添乱。“久等了……”“等小雪的话，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这个樱花妹还真是喜欢说这些土味情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所以随便买了一点……”姜沐雪也是付款后才突然想起这一点——现在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开大胃王派对，总得照顾一下异乡人的口味。不过花出去的钱，正如泼出去的水，买都买了，只好破罐子破摔了。“那我就开动了！”好在辉夜是个好伺候的主，一下子就抄起餐盘左右开弓、大快朵颐，一口汉堡、一口鸡块、一口可乐，还真是乐在其中啊。“真的有这么好吃吗……”“幸福”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辉夜现在的吃相，倒是与六道轮回中的“饿鬼”有几分相似。“好吃！超级好吃！”“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不禁怀疑这个汉堡包是不是加了什么奇怪的配料……”“没有加奇怪的东西哦，只是因为——”话说到一半，辉夜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因为是小雪请我吃的东西，所以超级好吃！无论小雪请我吃什么，我都觉得超级好吃！”糟糕。这笑容、这直球、这心肌梗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小雪不吃吗？这可比MRE好吃多了！”“MRE又是什么鬼……”“Meal Ready to Eat——其实就是‘即食餐’的英文缩写啦，‘军用即是口粮’这个意译可能会更加容易理解一点……咦？小雪不是黑铁级干员吗？怎么连这个——”话说到一半，及时察觉到即将脱口而出的内容有什么问题，辉夜连忙改口道：“小雪应该很清楚这是什么吧？看来我是在班门弄斧，哈哈哈……”“哈哈哈……”这种时候也只能陪她一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仪的笑容了。姜沐雪很清楚自己作为干员的业务水平有待提高，也很清楚辉夜本身并无恶意，但这样的问法，还是会叫她不禁想起从前去福利院慰问孤儿时发生的逸事——当时有个孩子抱着作业本问了她一道数学题，结果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没解出正确答案，惨遭白眼之余，还被这孩子抱怨了一句：“姐姐，你不是高中生吗……怎么连这道题都不懂？”如今面对同样的句式，姜沐雪果然还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总感觉“军用即食口粮”这种现代化产物跟“忍者”好像有点不太搭……如果从顾天浩嘴里说出这个词，姜沐雪就完全不会感到意外——像他那种猛男角色，说是牙齿咬子弹、胸口碎大石，她都相信。“我只是担心你吃不惯这些洋快餐罢了……你想啊，东和人不应该更喜欢吃寿司什么的吗？”姜沐雪不是没想过带辉夜去试一下奇境岛的东和料理，奈何这些餐厅的消费水平不是一个学生党能承受的。就算抛开这点不谈，姜沐雪本人对生食就不怎么感冒，在那种高级餐厅只点一碗拉面又未免显得太过寒酸……“在吃的方面，我倒没什么讲究……倒不如说，只要是小雪做的，我都喜欢吃！”能脸不红心不跳把这些肉麻至极的话语挂在嘴边，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赋异禀”了。“比起感谢我，我觉得你还是去感谢坐在餐厅门口的那位小丑先生比较合适……”“当然，我也喜欢吃寿司！不过……”“不过什么？”“我明明都来到奇境岛了，为什么还要吃寿司？”辉夜这富有哲学大家风范的灵魂拷问，又一次把姜沐雪问得哑口无言。对啊。无论食材，还是做法，奇境岛上的东和料理都不可能比得上本家。这么说来，热衷于点“左宗棠鸡”外卖的自己岂不是一个超级冤大头？“咦？小雪为什么要拿头撞桌子？”“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罢了。”虽说已经没有多少形象可言，但要是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头脑不太灵光的孩子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被伪中餐坑了半年之久的国人，果然还是会有种颜面扫地的挫败感。嗯，得赶紧岔开话题才行。“对了，明明在东和呆得好好的，你又为什么要转学过来？你、你该不会想说为了保护我才特地跑来奇境岛吧……”这一次，辉夜成了被问住的人。她放下汉堡，眼神变得有点飘忽不定，紧接着，两颊便泛起红晕，很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小雪，大庭广众之下，我觉得你还是克制一下自己的妄想比较好哦……”“我唯独不想被你教训！”总觉得跟这家伙说话不是一般累人……不过也多亏有顾天浩与欧若岚这两个怪咖的前车之鉴，应付起辉夜，虽说不上得心应手，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至少还能一边吃着圣代，一边言归正传。“哦，原来是离家出走了……”姜沐雪本以为辉夜搞不好又是学园长请来的外援，但既然对方已经澄清事实了，她也总算能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的圣代。可就在勺子插进冰淇淋前的一瞬间——“等等，你刚才说……你是离家出走的？”“这有什么问题吗？”“问题超级大的好吗！”姜沐雪差点拍案而起。“你就这么丢下你爸你妈你家里人独自跑来奇境岛，你就没想过她们有多担心你吗？你就不觉得你这么做很不负责任吗？”“没关系，我现在不还有小雪这个朋友吗~”“我现在不是跟你闹着玩的！”这种时候还在嬉皮笑脸，只会让人更加火大。但……这会不会显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人之所以选择离家出走，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去关心背后的苦衷，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味指责对方的不是……果然还是有欠考虑。一想到这点，姜沐雪惭愧得不敢抬头，只敢偷瞄辉夜两眼。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仍保持微笑。“哎呀呀，看来小雪的记性真的不太好呢——”但垂下眼帘这个小动作，却让这张笑颜多了一分苦涩。“你忘了吗？我家里人早都不在人世了。”“诶？”而这分苦涩，令姜沐雪感到更加愧疚之余，化为胸口的隐痛，就像是被什么揪住心脏一样。太过轻描淡写了……简直就像是谈论今天吃了什么早餐一样淡然。也许，辉夜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但以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诉说着如此残酷的事实，依旧让人心疼不已。“抱、抱歉，我不知道——”“没关系的，小雪。”“不，我真的不知道你——”“没关系的。”直至辉夜将手搭在姜沐雪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手上，她因内疚而陷入混乱的头脑方才变得稍微冷静一点。“这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况且，我现在还有小雪这个朋友，不是吗？”所以，辉夜才老是将句话挂在嘴边吗……突感自己责任重大，姜沐雪又一次低下头，沉入记忆的漩涡，却还是没能在过去的时光中找到有关辉夜的蛛丝马迹。在经历藏经阁火灾、不幸被坠落房梁砸中脑袋后，自己失去了儿时大部分记忆，姜沐雪对此心知肚明，能对辉夜这个名字、这张脸还有印象，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么多年以来，辉夜这边却也没半点音讯……打个比方，突然有一天，像她这样的角色宣称自己是你儿时的挚友，你会怎么想？至少，姜沐雪的第一反应肯定不可能是立马冲上去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当然，也可以让辉夜讲述一下小时候彼此间发生的某些趣事，但在没有相应记忆的支撑下，到头来还是死无对证式的“听故事”罢了。即便打电话回龙虎山，证明自己儿时的确有一个叫“小夜”的异国友人，相貌特征也与证人描述如出一辙，缺失的记忆也不可能回来。“我记不起来……”飞来横祸，实非姜沐雪所愿，但并不代表她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接纳这份时隔多年的友谊。过于泛滥的朋友概念，已经为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吃一堑，长一智，随意交友这种事，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对他人亦然。“老实说，我总算有点明白小夜你为什么老缠着我不放了——”“小雪……是终于记起我们两个以前是朋友吗？”辉夜两眼一亮。“不过，正如你所说，这是以前的事了，不是吗？”反观姜沐雪却低下头来，双手交叉，紧紧握在一起。如此僵硬的动作，比言语本身更能说明接下来的话题并不轻松。“我不明白小雪在说什么……”也正因为话题出乎辉夜的意料，期待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神色。“仔细想想，我们没必要这么急着从头开始，至少得先让我们了解彼此，再决定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吧？”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就再也坐不住了。“我跟小雪明明约定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啊，根本不需要什么‘再决定’，不是吗？”尽管姜沐雪有尝试耐着性子去解释——“那是以前的事了，而且我们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做朋友吗……”辉夜的语速却变得越来越快。“我的意思，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也没有小时候关于你的记忆，未必是你理想中的‘好朋友’……”“我不明白！”最终，辉夜的一声怒吼断绝继续对话的可能性，将姜沐雪之前的论述全部推翻。“我不明白小雪说的话，我也不想明白小雪说的话，我只明白一点——”又像是为防止姜沐雪逃跑一样，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小雪就是小雪，我就是我，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明明数秒之前，都还是能好好交流的对象，而眼下除了“凶神恶煞”以外，姜沐雪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辉夜的表情。就连疼痛，都因这份突然而至的错愕而延迟几秒。“好痛！”唯有这么惨叫一声，辉夜才如梦初醒般立马松开手来。当姜沐雪下意识低下头去，映入视野之中的手腕已经呈现出小片的瘀青。眼前这名慌了神的少女刚才究竟用了多大的力度握着自己的手，可想而知。“对、对不起，小雪，我不是故意弄疼你了，我现在马上带你去看医生，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对你，我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原谅我好不好……”尽管如此，姜沐雪却显得异常镇定。又或者说……冷漠。就在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对于辉夜的执着，刚开始只是感到不解，当然也有对她出手相救的感谢。等到真正相处之后，多少了解到她的苦衷，又觉得她是个可怜之人，但她的可恨之处同样显而易见——永远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一味将他人的话语当做耳边风。她认为“游戏规则”应当怎么制定，就必须这么制定，否则的话，就满地撒泼打滚，直到对方妥协为止。说白了，就是极其自我的家伙。但又与顾天浩那种“瞄准目标就不断冲刺”的愣头青有着天壤之别。至少，在姜沐雪的记忆中，时至今日，顾天浩都不曾对她提出过什么非做不可的要求，但辉夜却时时刻刻都想要将“朋友”这个字眼强加到她身上。“诶？”看着辉夜呆愣的神情，姜沐雪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能再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她了。因为这么做，只会被她当做得寸进尺的资本。毕竟就算再怎么有道理的话，也只有愿意听的人才会听，才会因此作出改变。益田辉夜显然就不是这种可教的孺子。“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不想跟你做朋友的原因。”所以，没必要继续聊下去。与其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浪费时间，还不如将这段时间留给辉夜自省。“抱歉，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等等，小雪，我明明都道歉了啊——作为好朋友，就算做错了事，只要好好道歉，就能得到对方的原谅，这是你以前教我的啊！”忍者少女试图伸手去拉住姜沐雪，又唯恐刚才误伤友人一幕重演，只好拉住她的衣角，苦苦哀求。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姜沐雪只觉得她又在无理取闹。再加上今早发生的种种，胸中的烦躁愈演愈烈。“以前以前以前除了以前你就不懂说别的事吗？！”反应过来的时候，失控的焦躁已经化为伤人的恶语。“我——”明知迁怒这种行为有多么不可取，可越想控制嘴巴，却越停不下来，仿佛定要这几天以来所受的全部委屈、苦恼、悲愤一吐为快，否则誓不罢休一样。“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根本就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了！也拜托你稍微顾及一下我这边的感受好吗？！”这么做，却没让姜沐雪觉得有多好过。辉夜的确松开手了。辉夜也的确低下头了。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呆在原地，呆滞的目光只会让姜沐雪更加难受。“好奇怪……”你看，又开始了吧？“太奇怪了，小雪以前明明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对我说话的……”又在自说自话……“一定是有谁教小雪你这么做的对不对？告诉我，到底是谁教坏你的？”又在疑神疑鬼……“我明白了，就是那个叫‘特洛伊’的家伙教坏你的吧？”“这不关特洛伊学长的事！”即便浑身颤抖、拼命摇头、高声抗议，也无济于事。“明明弱得要死，对付食尸鬼那种低阶魔物，却连命都丢了，还要连累小雪被欺负……”就像是为了故意激怒姜沐雪一样，辉夜尽情嘲讽逝者。“才不是这么一回事！”“怎么不是？小雪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还要在她心头尚未痊愈的伤口洒下一把又一把盐巴。“当初接受委托的时候，公会可是明确表示存在不可预知的风险，作为队长，他明明可以回绝的，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当初迎战食尸鬼的时候，明明只要小队齐心协力，再多的食尸鬼都不成问题，他却非要一个人在前线逞英雄……”“结果，当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小雪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不是吗？”然而，益田辉夜却自信地认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所以说，就算逃跑，也是合情合理，总不可能让小雪给他们那群笨蛋陪葬吧？”冷嘲热讽也好，恶语相向也罢，都没所谓。反正特洛伊这帮碍事的家伙都已经死了。在武曲学园中，小雪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那么，小雪只能依靠“我”了，不是吗？因为“我”是小雪唯一的朋友。所以——“就算整个世界都是小雪的敌人，我也永远是小雪的朋友哦！”“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朋友的话，麻烦你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尊重死者！”与料想之中迥异的触感迎面扑来。冰冷而湿润，下意识地去擦拭，口鼻之间尽是可乐的甜腻滋味。很快，辉夜便察觉到姜沐雪用汽水把自己泼得一脸都是这个事实。这样充满敌意的行为，与“好朋友”这个词可谓格格不入。可即便双眼已经目睹到浑身颤抖的昔日好友正拿着空空如也的纸杯，将“眼见为实”一词发挥到极致，辉夜的头脑却还是拒绝承认铁一般的事实。因为小雪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就像是渴求姜沐雪对这一情况作出说明一样，辉夜紧紧抓住她的双手。余光中的路人们或是惊讶、或是好奇、或是坏笑。他们露出怎样的表情，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看待自己，辉夜都没所谓。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只有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少女，无论如何，辉夜都不希望她以这种目光看待自己——恐惧、憎恶、悲伤……咖啡色的瞳孔因这些负面情感变得毫无精彩，粉嫩的脸庞因这些负面情感变得毫无血色，只是紧紧咬住颤抖的双唇，一副快哭出来的可怜模样。通过她的双眼，辉夜终于了解到自己的倒影是何等的无可救药——根本不像是什么“挚友”，反而像是一只“怪物”。看清事实的这一刻，辉夜听见自己体内什么东西断裂开来的残响。她想，这一定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十分清晰的意识突然抛下自己，连带着肢体的力量一同远走高飞。结果，辉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一点一点从姜沐雪手上滑落。结果，辉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友一边捂住嘴巴痛哭一边跑出餐厅。这一瞬间，五彩斑斓的世界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辉夜却什么做不到，像个废人般颓然坐下，五味陈杂地看着姜沐雪特意为她准备的晚餐。看着看着，视野失去了焦点，变得一片模糊。她想要拿围巾去擦，但终究没能付诸于行动。残留在脸颊的可乐，顺流而下，流入嘴角，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甜蜜，唯有一股凛冽的酸楚，一直从表皮渗透至颅骨、大脑，沿着神经传向鼻子、嘴巴、甚至整个头部，慢慢蚕食她的身躯。过了许久，少女才察觉出，这是泪水的味道。在这家餐厅坐了多久，少女不知道。一番喧嚣过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围观路人渐渐散去。然而，唯独有一人，不曾离开。“这个位置应该没人坐吧？”在耳边响起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映入双眸中的，也是再熟悉不过的疤脸。不过要说最令人作呕的，还是他鬣狗般的咧嘴一笑。“阁下这是在监视在下吗。”可乐的吸血鬼倒是一脸愉悦，仿佛视尚未下山的太阳为无物。“好吧，看来你的心情真的很不好~”“请问阁下有何贵干。”面对少女的单刀直入，疤脸男人笑嘻嘻摆了摆手。“放心放心，我就是刚好路过这边而已，只是单纯没想到几个小时没见你就已经跟目标打得如此火热罢了。”自然，少女也没心情搭理这个男人。“逢场作戏罢了。”“哦~原来是逢场作戏啊~”“阁下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他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莫名让人上火。“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请务必记得适可而止哦~”说着，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毕竟面具戴太久的话，说不定就摘不下来了，还是说——”嘴巴随即咧开一道刀疤似的笑容。“这张‘面具’才是你原本的容貌？”“与阁下无关。”少女面无表情，唯有投向男人的目光如瞪视猎物的毒虫般冷峻。“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总是如此。”在荧幕上看到里昂如此回应马蒂尔达的疑惑时，姜沐雪并未有太深的感触。因为她并不是马蒂尔达，也不曾与里昂相遇。当然，她也不需要要里昂的存在。直到今日，她才会体味到这番对话的真意——“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现在这样？”即便是这么询问，也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话的成立前提是“里昂必须在马蒂尔达身边”。没有里昂，马蒂尔达就是一个死到临头的小屁孩而已。然而，自己又能比马蒂尔达好到哪里去呢……上午在学校班级名声扫地扫地，下午又在公众场合颜面尽失。历时半年打造的“金字招牌”在一夜间坍塌殆尽。说好听点，叫“回归原点”；说难听点，叫“打回原形”。然而，刚刚踏上奇境岛时，自己所怀有的雄心壮志，今日已荡然无存。更祸不单行的是——“美、美杜莎老师，您说‘我不能再住宿舍”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独自面对拥有“石化魔眼”、半人半蛇的宿舍管理员，倒也没像上次一样被强行变成石头，还被批个狗血淋头。不过，某种意义上，听到这句话答复，绝对要比遭到石化更加糟糕……明明理性已经能理解美杜莎的意思了，感性上却还在姜沐雪的耳边不断重复道：“再多问一次，问得更清楚一点！”仿佛只要这么做，结果就会发生改变一样。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再次发问：“所以说，美杜莎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我不能再住宿舍？”今早才从这里踏上返校的路途，现在却连门都不让进，这不是很奇怪吗？当然，眉头紧锁的少女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自己被拒之门外的原因——是因为持续到深夜的兼职工作不得不晚归的关系吗？可每一次需要晚归，自己都会预先向美杜莎告知原因、去向和时间，虽说美杜莎对这份兼职颇有微词，不过最后还是会说一句“快去快回”……是因为之前在宿舍门口跟顾天浩大吵大闹的关系吗？那一次，的确是被美杜莎逮个现行，也挨了狠狠的一顿批，不过在保证“下不为例”后，美杜莎倒也没打算得理不饶人……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骄恣轻敌导致特洛伊小队全军覆灭的关系……然而，美杜莎给出的理由，要比姜沐雪想象中直接得多。“因为你上个月的房租到现在都没还交。”“这、这怎么可能？房租不是从生活补贴里面直接划出来的吗？”“但你的银行卡不是被冻结了吗？我昨天就已经发短信提醒你了，本来还想着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考虑到发生了那种事，你本人还在医院接受检查——”就像是唯恐触碰到学生的伤疤一样，美杜莎移开视线，就连说话语气也比平常缓和不少。但唯独有一点，姜沐雪还是没搞明白。“银行卡为什么会被冻结呢……”“应该是被拿去抵押了吧。”“抵押？”这句下意识的反问，让美杜莎的视线重新锁定姜沐雪，就像是在大街上突然发现什么珍禽异兽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没头没脑，不过谨慎起见，我姑且还是多问一句——你该不会对‘我的银行卡为什么会被抵押’这件事毫无头绪吧？”“是、是的。”对于眼前这位过于迟钝的少女，美杜莎现在能做到，除了扶额叹息以外，就是一张名片递到姜沐雪手中。“库雷什尼克防务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欧若岚……”真相大白。姜沐雪如石像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她才像是齿轮生锈的自动傀儡般转过头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美、美杜莎老师，您该不会想说我的银行卡被抵押给她了吧？”“怎么可能……”“哈哈哈，也对……”什么嘛，原来是虚惊一场。正当姜沐雪为银行卡……或说自己接下来“命运”不必被某个黑心资本家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而窃喜之际——“虽然不太清楚你为什么会欠同班同学这么多钱，不过三百多万美金，区区一张银行卡根本不够还吧，所以公会将你的所有私人物品都拿去做抵押了。”“诶？”结果，欧若岚不仅要明目张胆地骑在她头上拉屎拉尿——“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暴雨，我劝你还是尽快找个地方落脚比较妥当……”还要问她借纸。“哦，对了，你那位同班同学临走前交代我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可以考虑去她的公司避雨。”“……那真是感激不尽了啊。”最后，姜沐雪停止了思考。“屋漏偏逢连夜雨……吗？”姜沐雪很想这么感慨一句，但她眼下的境遇显然要比话中描述的不幸更加糟糕。“好吧，现在是连屋顶都没有了……”能被允许在宿舍换一套衣服，也算是宿管美杜莎最后一点仁慈了。要不然大晚上还穿着武曲学园的制服在大街上游荡，绝对会被巡警带回局里问话了。能躲雨的桥洞往下一躺就是了。可真正的问题在于知易行难。说白了，只要随便瞥一眼大街小巷上流浪汉的栖身之所，任谁都会立马打消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念想。事到如今，除了拜访库雷什尼克，别无他法。可这家血汗工厂也不是“你说来就能来”的地方——姜沐雪都快忘了在这条仓库街上兜兜转转了几回，却始终没找到库雷什尼克。不是没想过拨打名片上的电话，让欧若岚派个人来带路，但面对手机屏幕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图标，她根本无从下手。结果，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向居民问路。他们不约而同地表示这个地址是真实存在的，也不约而同地面露难色反问道：“你真的要去这个地方吗？”然后，姜沐雪才知晓这个地址是第六区中极富盛名的闹鬼圣地。如果深夜光临此地，她绝对会认定自己遭遇“鬼打墙”而被吓个半死。自己可是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门的孙女，本应长于斩妖除魔，却害怕幽灵什么的……说出来也怪丢人的，就像是游泳健将的孩子是旱鸭子般可笑。多半是小时候跟哥哥躲在被窝里偷看恐怖电影落下的毛病吧。“哎呀，明明都说好了……不能老是惦记哥哥……”心想如此，才刚在便利店外的长椅坐下，聚集的乌云终于化为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然而，沁入鼻腔的，不仅仅是雨水与泥土混合后散发出的清新气息，还有从便利店里飘出的阵阵香气……再加上便当、捞面、烤香肠、关东煮这类食物海报的视觉刺激，肚里原本蠢蠢欲动的蛔虫变得更加不安分了。面对此情此景，姜沐雪再次陷入回忆的漩涡——以前每次下山参加庙会，都能碰到各种各样的美食，无论她想吃什么，身为兄长的姜听寒都会买给她。光是看着姜沐雪吃，自己却不吃，要是被问到“哥哥不吃吗”，总会笑着摇摇头。“哥不饿。”“哥吃过了。”“哥不喜欢吃这个。”来来去去，都是三个理由。回想起来，这多半都是借口吧——由于零花钱有限，只要姜听寒自己有一口吃的，作为妹妹的姜沐雪肯定会有半口，如果就连一口都没有，姜听寒就干脆把自己的半口让给她。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尚幼，不晓人事，无法看穿兄长这番善意的谎言。如今，距离踏足奇境岛已有半年时间，自己却连半口吃的都混不上。一念及此——“哥哥……”太好了……今天会有暴雨真的是太好了……因为只要雨一直下个不停，即便是坐在这里缩成一团、放声大哭，也无需向他人解释“是沙子跑进闫经理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也不会有人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语：“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是弥天大谎。这是自我安慰。因为所谓的“一切”——孤独、痛苦、无能、屈辱、悔恨根本不会过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最后就像是今天这样轰然倒塌，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时，若是有谁能安慰一下自己，哪怕言语再怎么笨拙，姜沐雪都会觉得好过一点。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从茫茫雨幕中走向自己。即便有，又有多少成机会愿意安慰自己？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姜沐雪。“呵，失败者连安慰都不配拥有吗……”当然，她也不指望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这种古怪的叫声，连“回答”都算不上吧。“叫声？”姜沐雪这才回过神来，止住哭泣，顺着声音的来源低头一看——一只奇异的生灵，正在自己脚边十分欢脱地跑来跑去。尽管大小与吉娃娃无异，这只生灵看起来又不像是姜沐雪熟识的小猫小狗。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羊非羊……倒是与《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的坐骑“四不像”有几分相似。不过像“四不像”这种神兽，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呢？那么，更靠谱的推测应该是：“是哪个有钱人家走失的‘魔宠’吗……”毕竟某些社会上流阶层的公子哥、大小姐总是喜欢换个法子炫富，寻常宠物已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会将目光投向更加凶险的魔兽身上，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展开。通过现代基因改造、驯化技术，来培育魔兽中较为温顺的个体，实现富贵人家饲养魔兽当宠物的恶趣味。虽然遭到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强烈反对，不过魔兽宠物还是成功打入市场。反正经过改良、驯化的魔兽，身上绝大部分野性已不复存在，就跟“小香猪”一样怎么养都养不大，更别说想对饲主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了。当然，也不乏有某些不良商家利用野生魔兽的蛋或幼崽以次充好，导致魔兽伤人事件时有发生。不过，追捕魔兽终究是精英干员的工作，像是姜沐雪这种级别的干员，顶多就是帮有钱人找找走失的魔宠而已。“但这附近好像也不会是富人区吧？”正当姜沐雪确认四周环境之际，突然感到脚边传来一阵暖流。低头一看——“你这死狗居然往我腿上撒尿我的腿哪里像电线杆了！”一时激动过头，一脚将这只“四不像”踢出三米开外。可眼见“四不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姜沐雪又一脸惊慌失措地跑到它的身边。“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踢你的……你、你没事吧？”如果是野狗，踢了就踢了，可这只“四不像”显然不在此列，搞不好还可能是某位达官贵人的玩物，要是被对方知道自己曾这么虐待它的宠物，一个“虐待动物”的官司都够自己喝一壶了。值得庆幸的是，这只“四不像”的生命力十分顽强，挨了这一脚，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又十分欢脱地绕着姜沐雪跑来跑去。看来这只“四不像”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还是说，它只是单纯的傻？不管怎么样——“能在一个屋檐下躲雨，也是缘分，就让我们两个好好相处吧……”“呜~”一把将这只浑身湿漉漉的傻狗抱起，它倒也开心地摇起尾巴。这么一看，虽然是长得丑了一点，但看习惯以后……好像有点可爱？“丑萌~”不过就跟所有带毛的宠物一样，一段时间不洗澡，身上那股怪味真的能直接把人熏出眼泪，也从侧面证明，这只小家伙离家出走有些时日了。能单枪匹马在奇境岛这种钢筋水泥森林中生存这么久，这小家伙也算是宠物中的“战斗机”了。“所以说，你这小家伙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了呢？”“呜呜呜~”“你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嘿，你要是天外来客，我就是女娲再世了！”此话一出，姜沐雪立马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而这个“不对劲”形容的主体，并不是她，而是她抱着的这只不明生物。“呜哇，该说不愧是有钱人家养的宠物吗……居然能跟人类进行交流。”姜沐雪不由得瞪大双眼。魔兽见过不少，但要说其中能通人性的个体，却是屈指可数。不久前，跟姜沐雪打过交道的温蒂尼算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可她又怎么会想到这才过没几天时间，自己又这般这般珍禽异兽相遇呢？虽然至今为止都未能分辨出这只小家伙是什么类型的魔兽，但光从富有知性这点看来，就能明白它绝非池中之物……不，简直就是移动式提款机啊！只要及时完璧归赵，失主想必会以重金酬谢，自己欠下的三百多万美金说不定就此一笔勾销！那么，第一步自然是跟这条傻狗建立友好关系。“咕噜咕噜咕噜~”恰逢“四不像”肚中发出宛若雷鸣的响动，姜沐雪眉头一扬，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没错。在这个世界上，凡是活物，都无法逃脱“今天该吃点什么”这个命题。也有人说，想要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男人的胃。综上所述，只要成功投食，这三百一十五美金的欠款就会立马消失一半！然而，一打开钱包，只会让姜沐雪感叹“世道艰难”，不禁苦笑着亮出空空如也的钱包。“抱歉啊，让你白期待了一场了……本来我还想在便利店买点什么给你吃，结果现在连我自己都没钱吃饭了……”“呜呜呜~”“你问我钱是什么？”姜沐雪很想回答一句“钱就是一切啊”，但又感觉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误导未成年魔兽，只好改口道：“反正就是生存的必需品啊——跟你们不同，在人类社会中，不是说你看中哪只猎物，你逮到它了，它就归你，而是你必须花钱去买这只猎物。所以说，有钱未必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艰辛之处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精神，又因为这个消极的话题而被消磨大半，姜沐雪干脆是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连动都不想动了。相比之下——“呜呜呜！”眼前这条傻狗却显得神采奕奕。“什么？你说你要去搞点钱回来？我劝你还是死心为好，毕竟能马上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上了……”也不顾姜沐雪阻止……又或者说，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四不像”就猛地一头扎进雨幕之中，失去了踪影。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得的一段缘分，对方却这么一走了之，要说内心没有一点遗憾，肯定是骗人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谁叫自己连一条烤肠都买不起……就算明摆着狗眼看人低，自己也只能认栽。不过，既然这条傻狗凭借一己之力都能在奇境岛上活下去，姜沐雪倒也不太担心它会做出什么傻事。当然，光凭那种吉娃娃身材，它也做不出什么傻事。心想如此，姜沐雪又感到脚边传来丝丝暖意。“你这死狗该不会又——”后半句话，却连带着即将使出的“佛山无影脚”一同停下。面对此情此景，不要说飞踢，姜沐雪是连骂都骂不出口了——这只被自己当做“傻狗”的奇怪小动物，如今正叼着一张湿透的钱包，乖巧地蹲坐在自己面前，就像是说：“快夸奖我吧！”事到如今，姜沐雪都不禁开始怀疑人生。“我说你这小家伙该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来的吧？”事实证明，即便再怎么聪慧的魔兽，食相也跟寻常宠物没多大的区别……这顿饭能合“四不像”的胃口实在太好了。下午看辉夜吃洋快餐的时候，似乎也是这种心情。某种意义上，这条傻狗还真的是跟辉夜有几分相似。但真正相处起来，果然还是动物比较好对付。虽然在此之前，姜沐雪对饲养宠物可谓一窍不通，唯一经验来自于童年给家里看门狗喂食的记忆。与眼前这只身份不明的珍禽异兽不同，那条看门狗就是一条普通的中华田园犬而已，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好听的名字，即便每一顿都是剩饭剩菜，它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回想起来，那条看门狗可比社会上不少人都要过得舒坦。至少，眼前这只“四不像”肯定要比自己过得舒坦。“咕噜咕噜咕噜~”面对愈发强烈的饥饿信号，姜沐雪唯有按住肚子，又一次将即将爆发的食欲强压下去。看着“四不像”狼吞虎咽的模样……该后悔的还是会后悔。“早知道先吃两口再给你了……”毫无疑问，傻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个钱包，奈何钞票有限，根本不可能满足一人一狗的晚餐需求。姜沐雪大可一个人躲进便利店里大快朵颐，但一想到这张钞票是“四不像”冒雨找来的，这么做未免太不仗义了。结果，就为了这些填不饱肚子的仁义道德，姜沐雪把买来的车仔面和鱼丸都让给“四不像”。它能吃得这么痛快，对饥肠辘辘的少女来说，也算是些许慰藉。不过这样的邂逅，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评书中的情节——张良偶遇黄石公、张角偶遇南华仙人什么……总会叫人抱有莫名的期待。“你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吗……”再加上“来历不明”，这种期待就变得更加强烈了。要说在吃完这碗车仔面后，这条傻狗摇身一变成世外高人，为偿还一碗面的恩情而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即便是这么离谱的展开，也算是在姜沐雪的接受范围之内。“呜呜呜~”“好吧，就当你说的事实好了——不过既然你坚称自己来自天庭，你岂不是‘神兽’？”“呜呜呜~”“好吧，就当你是神兽好了——那么，神兽大人、神兽大人，您一定知道许多凡人无法知晓的天机吧，看在小女子帮您买面吃的份上，能不能稍微透露一点内幕给小女子呢？”比方说，下一期奇境岛乐透头等奖号码……才怪。姜沐雪也很清楚将希望寄托在宠物身上有多么愚不可及，但事到如今，能找个人、变形者、魔兽……不，对方就算是外星人都没关系，只要愿意侧耳倾听她的孤独、痛苦、无能、屈辱、悔恨，足以叫她感激涕零。“我今天下午做错了吗……”“呜呜呜~”“你问我做错什么事？就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老实说，我也不记得有没有这个朋友了，但她对我很好，就算全世界跟我作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我真的很感谢她，但她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憧憬的一个学长的坏话，我一时气不过就拿汽水泼了她一脸……”“呜呜呜~”“什么？你觉得我没做错？也对……毕竟死者为大，最起码的尊重还是得有的。”可即便从“四不像”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姜沐雪仍无法眉开眼笑，反而双手抱头，在便利店门前走来走去。“但是……在今天早上我被欺负的时候，她是唯一愿意出手相救的人……且不论她是不是我的朋友，这么对待恩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呜呜呜~”“诶？你也觉得我太过分了吗……好吧，我也知道这么做是一时冲动，但明明是她口不择言在先，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现在向她道歉，岂不是等于承认我有错在先了吗？”“呜呜呜~”“你又觉得我还是不要道歉比较好？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这小家伙到底想我怎么做嘛！”怎么想这只“四不像”都是在敷衍了事。为避免食物干扰彼此的对话，头痛不已的少女拿开了它的饭碗，摆出郑重其事的姿态。“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究竟要不要向她道歉？认真回答我，我就把饭碗给回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四不像”的目光才从吃到一半的车仔面上移开，低下头去。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以后，它给的答案是——“你这点头又摇头算是几个意思嘛？！”无可奈何之下，姜沐雪只得把晚饭还给它，低下头去，轻轻抚摸这个小家伙的脑袋。没办法呢……禽兽就是禽兽，再怎么聪明，这个本质都不会改变，倒不如说姜沐雪很怀疑这只傻狗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当然，也不可能去责难一只畜生就是了。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只来历不明的畜生抱有期待，还一门心思玩起“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把戏。在外人眼里，这一定是非常滑稽的光景吧。不过，这么大雨，除了自己、傻狗与便利店员工以外，根本不会有人光临此地吧？偏偏就在这种时候——“提问，你是否有见到一只叼着钱包的野狗。”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向人提问，语气却一点都不客气，就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估计不是什么善茬，姜沐雪也就懒得抬头了，避免出现“你瞅啥”的纠纷。“叼着钱包的野狗？”“按体型划分，这条野狗应该属于小型犬类，不过弹跳力惊人，就在十分钟前，它趁我清点数额之际抢走了我的钱包。”“原来如此……那你还真是够倒霉的呢。”看来世界上倒霉的人不止自己一个……“提问，你是否见过类似的嫌疑犯。”“不好意思，从半小时前我就一直坐在这里，还真没见过什么野狗路过。”至于这只“四不像”……虽然姜沐雪叫它傻狗，但从外观上看，还是跟普通犬类存在很大的差别。“不过钱包的话……刚好捡到一个。”准确来说，这个钱包也是这条傻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提问，你能否展示一下刚才捡到的钱包样式。”“我先声明一点啊，我拿到手的时候，这钱包就已经空了……”反正只有区区几个铜板，四舍五入等于没有。否则的话，自己又何必在这里喝西北风呢？独自叹息的丸子头少女将空空如也的钱包交到问话人手上，彼此视线难免发生交集。就在这一刹那——“诶？”姜沐雪不禁目瞪口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天浩——一如既往戴着头盔，一如既往不可捉摸……当然，直来直去、不近人情的个性，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身上多出了一个与“私营军警承包商”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的环保袋，就像是刚从超市回来的家庭主妇一样。“十分感谢。”接过钱包、鞠躬致谢后，也不顾姜沐雪反应如何，顾天浩就挎着环保袋的自顾自地转身离开。“等等——”“你干嘛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提问，你现在阻止我离开此地的理由是什么。”“你还好好意思问我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吧？你应该认识我是谁吧？”姜沐雪都快气到笑出来了。“姜沐雪，武曲学园一年A班学生，身高155公分，体重44公斤，三围是——”“等等你为什么会连我的三围都知道啊不对你既然都知道我是谁了干嘛还把我当空气转身走人啊？！”“提问，我知晓你的个人信息与我离开此地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当然有啊，正常人看到认识的女同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风雨交加的便利店外面，至少会问一句‘没事吧’？倒不如说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上前询问一下情况吧？你就不打算过问一下外面狂风暴雨我为什么还一个人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吗？我现在就是去自杀你都不打算管我咯？等等……你突然拿手机出来干什么？”“你好，请问是911报案中心吗？这里有人说她要——”不等顾天浩把话说完，姜沐雪立马起身一把抢过手机，连忙按下关机键，见话筒不再传出动静，才一脸气急败坏地瞪住眼前的少年。“你这家伙疯了吗报假警可是要吃牢饭的！”“但根据你刚才说话语气判断，你表现出强烈的自杀倾向。”“那只是比喻而已！比喻！明白吗？！”“你的情绪看起来非常激动。”“这是因为我倒霉悲催碰上一个怎么说都说不明白的笨蛋！”“提问，这个笨蛋是谁。”“就是你好不好！”以比狂风暴雨更加猛烈的态势吐槽顾天浩后，姜沐雪虚脱似的坐下，一边扶额一边苦笑。“我今天可是被你跟你老板害惨了——早上回到学校，大家都说我是逃兵，说我临阵脱逃害死了学特洛伊学长他们，我却找你们帮我作证，你们却偏偏跟我玩人间蒸发……”“今早我有任务在身。”顾天浩说的是实话，但对于正在大吐苦水的少女而言，不过是杂乱的音调。“下午回到宿舍，结果宿管却告诉我，我的银行卡和私人物品都被你们拿去抵债了，如果今晚我找不到你们的公司在哪里，就只能淋雨睡大街了……我有过打你们公司电话，看有谁愿意给我带一下路，但我根本就不懂用手机啊！所以我只能一间一间地去找你们公司在哪里，我也很努力地去找了，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要我怎么办嘛……”说着说着，泪水就这么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面上。即便如此，姜沐雪还是抬起头来，拉住他的袖口，以泪光闪烁的双眸注视着他。“我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紧接着，她又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要是敢不负责任，我就一直拽着你的袖子不放！”结果，顾天浩只能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将“木头人”这个形象贯彻到底。“走吧。”重复着在废弃地铁中曾对她说过的台词，不过这一回顾天浩的表现要温柔得多——不动声色地打开雨伞，放在姜沐雪的头顶上。也许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榆木脑袋也会有这种开窍的时候，少女不禁破涕为笑，轻轻踢了他一脚。“来得太晚了啦……”可就在两人临走前的一刻——“先、先声明一点，我现在跟你同撑一把伞，完全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才不是因为对你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明白了吧？”面对好不容重新振作起来却开始喋喋不休的少女，少年打自心底感到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啊，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我也是出于好心才给出这样的建议——你想啊，要是被熟人看见你我一起撑一把伞，一定会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的，所以为避免绯闻的产生，我建议我们全程都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你觉得怎么样？”姜沐雪原本还在奇怪顾天浩怎么一直没出声，转头一看——“喂喂喂你这家伙干嘛一个人先走啊？你就不懂什么叫‘女士优先’吗？别、别走这么快，你倒是等等我啊！”事到如今，要想赶上顾天浩的脚步，也只能冒雨前进了。可就在姜沐雪作出这般觉悟的时候，雨中的少年突然转过身来。“把那只狗放下。”“狗？”顾天浩所指的，莫非是自己怀里这只“四不像”？“才不是狗啦，这明显是有钱人养的珍禽异兽啊，我跟你说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你们老板肯定会喜欢的！”除去自己想在宿舍养宠物而不得，眼下却有机会如愿以偿的私心以外，姜沐雪倒是觉得像欧若岚这种唯利是图的黑心资本家不可能拒绝得了白给的提款机。然而——“总之，把那只狗放下。”顾天浩又将刚才的警告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在往后退。“为什么啊？”“我、我们公司不允许养狗。”就连说话都变得不大利索……“我都说了这不是狗啊……”“类似狗的东西都不行。”更重要的是，他又开始把手搭在头盔上摸来摸去。姜沐雪很清楚，只有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顾天浩才会有这种小动作。“所以说为什么啊？你倒是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这、这是因为——”在顾天浩种种怪异言行刺激下，姜沐雪体内的“坏心眼雷达”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觉醒。“哦~我明白了——你·怕·狗~”此前因为这家伙的关系，自己可是吃不少苦头。如今“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身份调换，就不由得顾天浩说不要了。一想到钻石级干员的把柄正被自己紧紧握在手里，姜沐雪现在就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而顾天浩苍白无力的辩驳，又进一步激发她的施虐欲。“并、并不是害怕狗，只是出于公司卫生的考虑……”“男子汉大丈夫，怕狗就直说嘛，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吧？”“停下……不要再靠近我了！”“嘿嘿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靠近你了~”“什么条件~”“我想在公司养它，你说好不好呀~”一时间，顾天浩无言以对。就是要营造这种“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紧张气氛，让这家伙老老实实的吃一回瘪，姜沐雪才能好好出一口恶气。不过，她忽略最重要的一点——“啊，那天追杀我们的兽人又出现了。”“什么？！”顾天浩从来就不是那种光明正大找你进行一对一决斗的家伙。只可惜，姜沐雪是在把视线转过去观望根本不存在的兽人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再把脑袋转过来，顾天浩本人早已逃之夭夭。“等等！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姜沐雪也不得不顶着狂风暴雨追上前去。“把那只狗放下！”“好吧~我放下了~”“呜呜呜~”“提问，它为何要追我！”“当然是它喜欢你呀~真的不考虑收养它吗~”“呜呜呜~”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一狗（？）在雨中狂奔。明明被淋成了落汤鸡，姜沐雪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抗拒，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第2卷 死者派对 第1章 青梅竹马，从天而降

第2卷死者派对第1章青梅竹马，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