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章昔日旧梦

1

三天前，一名骑士候补生向帝国骑士团本部提出报告，指出沛特西亚军疑有侵略帝国的情事。

若只是一介骑士候补生的报告，骑士团本部也许不会有所动作。然而，倘若那位骑士候补生所递出的报告书中加入公爵千金的签名，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尤其那位公爵千金，正是以「勇者」之名轰动全国的蕾媞西亚·梵·玛菲斯。

骑士团花了两天整军，距离聂斯特镇则需骑马一周的路程。

帝国军在编配包含步兵在内的军队时，基于报告书上写着「敌方势力规模不大」，因此决定先派遣机动性强的骑兵五百骑，作为先遣队出击。而这批先遣队中，也有维恩和洛克的身影。

这天，维恩在结束「候鸟之宿木亭」当天的差事，正要返回骑士学校的宿舍时，和一名人物撞了个正着。

「哇啊！」

「——维恩，维恩！」

「谁啊……咦，亚伯！」

对方蓬头垢面、双颊凹陷，就只有一对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这位以扑倒维恩之势撞上来的人物，正是旅馆的二儿子亚伯。

由于他变得实在太多，即使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维恩，也在当下没能认出人来。

「维恩！维恩！拜托你了，帮帮我！利格斯先生他们……我的伙伴他们……！」

亚伯将手搭在维恩的双肩上——他所施加的力道之大，让维恩忍不住痛得皱起脸来。

然而，维恩却无法把他的手拨开。

他的眼睛下方出现了层层黑眼圈——维恩看得出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几天没吃东西了。

维恩上次与他见面，是在一个月前，在这间旅馆的后院和他过招的时候。

此时亚伯的体型瘦得吓人，和当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他的双手和双眼都寄宿着力量。这今非昔比的魄力让维恩既无法拨开他的手，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亚伯，你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说明的话我搞不懂。」

「混……帐……混账！是沛特西亚！沛特西亚军在那边！」

「沛特西亚？你是指邻国沛特西亚吗？你们遇到了沛特西亚军？亚伯，你不是参加了冒险者的盗贼团讨伐队吗？」

「盗贼团是那些沛特西亚的家伙扮的！可恶……我只能以传令的身份……只能抱头逃跑。我明明……明明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却抛下利格斯先生和伙伴们……我明知他们一定会死……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混账……混账……」

亚伯倚着维恩不断流泪。

对维恩来说，利格斯也是他在出入冒险者公会后就经常受到对方关照的人物。他教导了年幼的维恩与蕾媞西亚关于冒险者的基本守则，是他们的恩人。

而且与亚伯同行的其他冒险者之中，也有好几名维恩认识的人。

维恩虽然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容易丧命，但若是对上沛特西亚的骑士，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利格斯等人，恐怕也会屈居下风。

既然事情发生在聂斯特镇附近的村子，那他们搞不好已经——

「我会和骑士团报告的。亚伯，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原委。」

维恩撑着哭个不停的亚伯，将他带入了「候鸟之宿木亭」的食堂。

「维恩？你怎么啦，干嘛带个醉汉……咦？亚伯！」

汉娜看到维恩领进门，看起来就像条破抹布般的男子，竟然是自己宝贝的二儿子，忍不住发出惊呼——但在看到维恩的双眼后，她立刻以手掩嘴，把话吞回了肚子。即使是从小看维恩长大的汉娜，这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种寄宿了强烈意志的眼神。

维恩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同凡响的气势。

听到妻子的惊呼声，老板蓝德尔来到店内，但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屏住呼息。

蓝德尔可是有胆子和醉汉挥拳对殴的老板，但连他都被维恩的气势所慑，没办法靠近自己那变得判若两人的儿子。

虽然此时已然夜深，但原本喝酒谈笑的客人们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安静了下来。

「维恩……你……」

其中与维恩靠得最近的亚伯感受到他身上缠绕的气息，忍不住茫然盯着他的脸看。

他在「候鸟之宿木亭」担任杂工，一直被亚伯他们兄弟俩当成跑腿小弟。

怀抱着成为骑士的不切实际梦想，是个年年留级的吊车尾骑士候补生。

「冷静下来了——呃，亚伯你还好吗？抱歉，虽然你看起来很累，但可以把事情经过说给我听吗？」

维恩身上所缠绕的气势，和亚伯在利格斯与其他留在村里的老练冒险者身上所感受过的威势相当接近。

之前亚伯一直对于利格斯和其他冒险者对于维恩寄予厚望一事感到不快，认为他没有那个资格。然而，在极近距离直接感受到维恩身上所缠绕的气势后，他就能明白为何那些老练的冒险者们会这么看好维恩了。

亚伯头一次觉得，他眼中的维恩并不是那个旅馆杂工，而是虽然还停在候补生的身份，仍以骑士为目标的少年。

「……拜托你了。」

在擦去泪水后，亚伯将整起事件娓娓道来。他将利格斯交付他的，在托尔克村发生的那些事情交代了一番。

听完亚伯的说词后，维恩马上就朝着骑士团本部跑去。毕竟这是利格斯和维恩从小就结识的冒险者们托付给亚伯的宝贵情报。而且，这也是为了即使疲惫不堪，却仍试着要与维恩取得联系的亚伯——

收到骑士团送来的征兵令后，维恩和洛克两人来到了骑士团本部的建筑物前方广场。

这里和绿意盎然，带有昔日宫殿庭园气息的骑士学校周遭不同，就只铺设了灰色的地板以用来练武，是个冷清的广场。

维恩看着这片给人粗犷印象的景色，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收到了征兵令，会不会是有哪些地方搞错了。

维恩心中的不安和紧张感逐渐扩大。

走近广场后，他们看到穿着胸部刻有帝国骑士团的双头狮徽章的白银盔甲，腰上配戴着骑士剑的正骑士们正在待命。

维恩停下脚步，好一阵子看呆了。

眼前是井然有序地待命的骑士们。当然，维恩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

在那起定期巡逻讨伐任务之中，穿着武装的骑士们就和他们一起行动过。

而且，在他和洛克一起冲入堡垒的时候，他也曾和扎吾纳斯派出的艾鲁德教官等骑士交手。

然而，定期巡逻讨伐任务虽是军事行动的一环，却也是用来训练学生的课程，而今天则是与之不同。本日集合的目的，乃是为了排除敌方势力，是帝国的军事行动。

骑士之间飘散出的紧张感，让维恩切实感受到了。

现在——他小时候所憧憬的骑士们就在他的眼前。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学生——也就是骑士候补生，但他一直以为相当遥远的世界，维恩就正准备一脚踏入。

「哦？有学生聚在那边呢。过去看看吧。」

听到洛克的声音，维恩这才回神过来。

他慌张地追上朝着聚集了准骑士和骑士候补生的学生们的广场一角走去的洛克。

「抱歉，我有点太感动了。洛克应该很习惯了吧？」

「感动？哎呀，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不过，你之前也体验过行军训练了吧？两边的氛围应该很像啊？」

「不不不，完全不一样啊！该怎么说，就是，呃……该说是紧张感呢，还是该说那种坚毅的氛围呢……」

「哦——听你这么说，的确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这边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呢。不过，毕竟要是真的开战，就会有丧命的可能了。」

「也是啊。接下来要去战斗——应该说是要去战争了。若是真的演变成战争，这些人当中也有出现伤亡呢。」

洛克看着走在他身旁的维恩。

维恩的剑术可说是出神入化。

在扎吾纳斯将军叛变之际，洛克多次目睹了他的身手。

虽是在无法使用魔法强化身体的状况，但他却以一把剑就技压了许多前辈骑士。要说那是神乎其技也不为过。

最强的勇者蕾媞西亚之所以会认维恩为师的理由，洛克算是稍微见识到了。

然而，那只是因为骑士们无法使用魔法，才能有那样的战果。

马上战斗对于维恩来说根本无法发挥实力。

而集体战斗也是一样。

在以魔法对轰的骑士团集体战中，维恩所学会的技术根本帮不上忙。

如此一来，他在这次作战中被交托的任务恐怕是——

（我看八成是先行侦察的人员吧。）

也就是所谓的斥侯。

虽然索敌相当重要，但其执行人员也伴随着极高的风险。不过，就洛克来看，将维恩放在斥侯的位子上可说是十分合适。

无法使用身体强化魔法的维恩穿着轻便，而且他擅长的不是与对方交剑，而是看穿敌人动作再进行攻击。因此，不穿金属盔甲的维恩相当适合隐密行动。

趁着对方尚未重整态势，以维恩那惊人的身体能力给予奇袭的战术，想必也能发挥妙用。

然而，能不能让维恩发挥长才，就全看长官的判断了。

「你们两个太慢了！这里这里～～」

在接近学生们群聚之处后，一名娇小的少女对着维恩和洛克用力挥着手高呼道。而她身旁则站着身高明显高出其他学生一个头的高挑青年。

「嗨，威吉。还有……你是黎诺，对吧？」

「真过分耶～～你没记住人家的名字吗？」

看来手扠着腰抬头瞪视洛克的娇小少女名叫黎诺，而身高鹤立鸡群的青年则是威吉。

两人都和去年拿下次席成绩的洛克一样，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准骑士选拔测验，获得了准骑士资格。

「我这不是勉强记住了吗？告诉你，我会好好记住名字的，就只有可爱的女孩子而已！」

「是是是，还有……」

黎诺推开了莫名得意的洛克，站到了维恩的前方抬头打量他。

「你叫维恩，是那个维恩吗？」

「我是不懂你说的『那个』是指哪个，但应该就是那个维恩吧？」

维恩在心里想着「蕾媞西亚虽然个子也小，但这个女孩比她更娇小啊」，一边这么回应。

「你看，人家就知道！呐，威吉！果然就是他呢！就是最近蔚为话题的那个——蕾媞西亚大人的师傅大人维恩呀！」

黎诺蹦蹦跳跳地跑回威吉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开心地说。

威吉伸手轻拍她的头顶，露出苦笑。

由于两人的身高颇有差距，这看起来就像是亲子之间的互动一样。

「威吉，你还是一样沉默寡言啊。我说，黎诺，你找我们有事吗？」

听到洛克这么问，黎诺放开了威吉的手臂，再次看向维恩和洛克。

「是你们来太晚了。刚才传来的命令说，你们跟我们好像是同一队。」

「哦，要组成一支全是学生的队伍吗？」

「不是喔。上面似乎也不打算只让学生凑成一队，因此还是有派两名正骑士加入。」

「这样啊。」

「也就是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是骑士候补生啊……」

「说是候补生，但你是蕾媞西亚大人的师傅大人对吧？人家可是很看好你喔！」

听了黎诺的话，威吉也点了点头。

「呐，既然维恩来了，那蕾媞西亚大人也会大驾光临吗？」

「不，我想蕾媞应该不会获准前来吧？毕竟她又不是骑士。」

维恩对双眼闪闪发亮的黎诺摇了摇头。

「这样啊，真可惜。人家还以为这是和她说话的好机会……」

「这么说来，杰伊德他们呢？我好像也没看到其他上级贵族的公子哥儿啊？」

「他们当然会待在安全的本队里吧。聚在这里的人——虽然人家和威吉也一样……但不是出身于骑士世家，就是下级贵族，或是不属于主流派阀的贵族喔。」

「哎，也是啦。」

人数不多的先遣队，所要面对的风险自然也高。

上级贵族的公子当然不可能会被编入这里。

然后——

「果然，会配属在这种部队的骑士，也都是被排除在主流派阀之外的家伙。」

洛克叹着气，看向朝着己方直直走来的男人们。

那是两名正骑士。

恐怕就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吧。

四人排成一列，向这两位长官敬礼。

「啧，居然有平民来当本人的部下啊……」

那名男子完全不掩饰自己咂嘴的行为，站到了维恩他们四人的面前。

他穿的并不是闪着银光的盔甲，而是看起来被撑得绷出裂痕的轻骑士皮甲。这位厄斯提德伯爵——罗伊兹十骑长板起了一张臭脸。

2

听到帝国骑士本部征召维恩的消息后，蕾媞西亚当然也打算跟着维恩一起去。

由于她并非骑士，因此不会受到这场作战——帝国的正式军事行动征召。所以，她打算以成为维恩的随从作为手段。

成为贵族或是骑士后，带领自己麾下的士兵或随从前往战场，可说是相当常见的事。

不过，上流贵族的千金小姐成为随从，这样的状况还是头一遭。

然而——

「蕾媞西亚，我不准你上战场！」

把做好准备，正要前往维恩身边的蕾媞西亚叫住的，是她的父亲雷克托·梵·玛菲斯。

小时候的蕾媞西亚，是个怎么样也静不下来的孩子。

她的好奇心比常人强上一倍，总是会被有兴趣的东西吸引过去。这在念书的时候也是一样，和担任家庭教师的男爵一起读书习字时，她总是不时将视线投向在空中飞翔的鸟儿，或是将注意力移向绽放在庭院的花花草草。

她喜欢作白日梦，男爵经常抓到她将视线从书本上抬起发愣的行为，并骂过她好多次。

男爵在把一脸沮丧的蕾媞西亚骂过瘾之后，午后则是进行基础剑术和体术的训练，而她在那边被迫握住木剑后，就是被男爵一阵毒打。

对男爵来说，教导不认真用功又笨手笨脚的蕾媞西亚，似乎让他这个家庭教师当得很不是滋味。

若是教格斗术的时候，她就会被掼倒在地——不对，用掼倒来形容未免太过温吞，应该说是被殴倒在地。

她每天身上都有一个又一个淤青。

从蕾媞西亚并未受过骨折之类的重伤，以及没在外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淤青和伤痕来看，男爵的身手说不定算是很优秀的。

结果，蕾媞西亚就被留下了「远比不上她的哥哥和姐姐」的烙印，也被公爵家的人视为没出息的存在。

负责打理蕾媞西亚大小事的侍女，在为她清洁身体和更衣时发现了她身上的伤，并向上回报，但男爵却推说是蕾媞西亚自己太过散漫造成的，之后男爵也未被追究此事。

兄长和姐姐们在男爵的教导下，习得了让公爵家感到满意的教养，因为有这样的成绩，雷克托公爵也就听信了他的说词。

对于么女这个不施脂粉也不重打扮的贵族千金，雷克托凝重地板起了脸孔。这个不被期待的小女儿难得获得了「勇者」这么强大的力量，但蕾媞西亚却不打算活用这股力量。

「你居然打算成为平民的随从？你到底把公爵家的立场当成什么了！」

雷克托的话声中带有强烈的谴责之意——谴责不懂生为玛菲斯公爵家之人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以及这名字有多沉重的蕾媞西亚。

不过，蕾媞西亚则是认为，她和包含雷克托在内的公爵家所有人之间，有着类似龟裂般的隔阂。她小时候就不受家人期待，而在遇到维恩之后，她也放弃所谓的家族之情了。

「我并非以公爵家之人的身份前往战场。身为弟子，跟随师傅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这根本是胡说八道！」

雷克托从椅子上起身，一拳砸在黑檀木制的办公桌上。

虽然他维持这样的姿势瞪视了蕾媞西亚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再次重重坐回椅子上。

「听好了，蕾媞西亚。你现在因为勇者的身份而受到全世界的瞩目，这点你可有自觉？」

「是的。」

「想当然耳，你的名字在邻近各国也是无人不晓。不对，即使是遥远的非邦交国或是其他种族，应该也都听过你的名气吧。由于这也有助于提升我们家族的名声，身为父亲，我感到相当骄傲。」

「…………」

「也因此，你必须对自己的身份——身为雷姆路西尔帝国数一数二的名门贵族玛菲斯公爵家的第三公女，并要有所自觉才行。将那个平民男子视为师傅的事情公诸于世，那其实还算无伤大雅；因为那是事实，是无可厚非之事。若是可以，我是希望知名的武术家——担任你家庭教师的男爵阁下能以你的老师之名昭告天下的……」

「我的师傅除了维恩·伯德之外再无他人。」

事实上，蕾媞西亚也不记得那位男爵阁下有教过自己什么东西。「即使如此也是一样。公爵家的千金小姐居然找上了来历不明的可疑男子——就算他有勇者之师的名号，你去当这名年轻平民的随从的消息，一定会成为社交界的话题。这不仅会损了公爵家的面子，更会伤我帝国的威信！」

「您说可疑男子——即使是父亲大人……我也绝不允许您对我的师傅无礼！」

蕾媞西亚因为公爵的一句话而激动起来。

事实上，那名担任家庭教师的男爵，若能耐心教导缺乏集中力的蕾媞西亚，让她一步步从头学习知识、剑术和体术，那她也许可以更早觉醒成勇者。

但真正让她在阅读中获得乐趣、在施展魔法中获得乐趣、在活动身体中获得乐趣的人，却是维恩。

对蕾媞西亚来说，那是在只有她孤身一人的世界射入的一丝光明，是她唯一的——

被蕾媞西亚蕴含着心意和怒气的视线一瞪，雷克托登时畏缩了一下，但他仍勉强维持住身为父亲的威严，硬是挤出了话来：

「听、听好了，蕾媞西亚。不管你对那个平民出身的师傅有多么倾心，你们两个所在的世界还是差得太多了。不被周遭认同的关系，可是会招致不幸的喔。」

「不被认同？」

蕾媞西亚露出了一抹浅笑。

「有必要受到谁的认同吗？对现在的我来说，除了我的师傅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的呢？」

「总、总之，我不允许你从军！你的确被选为勇者，而且被赐予不用向皇帝陛下低头的殊荣，但你终究还是我的女儿。你得听我这个玛菲斯家当家的决定。」

雷克托摇了摇置在办公桌上的摇铃。

房门开启，并接连涌入了好几名侍奉于公爵家的佣人。

他们的手上抱着被嵌在高贵画框里面的画像，那似乎都是肖像画。

进门的佣人共有六人。

由于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五六张画像，合计应该有三十到四十张吧。

「这些都是想和你相亲的人士的肖像画。」

「相亲……？」

蕾媞西亚的脑海中，浮现了珂妮莉亚日前给她看的好几名年轻贵族的肖像画。

「不只是我们帝国而已，就连邻近各国的王家和名家也寄赠了肖像画过来。这些对象可以随你挑选。」

「父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绝不会相亲，因为我心已有所属了。」

「你应该不是指刚才提到的那名平民师傅吧？」

被雷克托这么一说，蕾媞西亚忍不住垂下头来。

方才的盛怒已经荡然无存，而是转为羞赧，整张脸也一路红到脖子——她这般模样确实是一如她年纪的少女反应，但父亲雷克托在看到她的态度转变后，又再次板起脸孔。

「过去陛下曾提及过的，与艾佛列德皇太子殿下相亲之事也包含在内。陛下对这次的相亲相当有兴趣。因此首先要进行相亲的对象并非他国的王宫贵族，而是艾佛列德皇太子殿下吧。不过，若是你不满意，也是有拒绝的余地。正常来讲，在和皇太子殿下相亲后，是不允许拒绝的。但你拥有特权——毕竟你是超脱常规的勇者啊。勇者的头衔就是如此沉重。我可是以你是我的女儿为傲啊。」

雷克托将视线从蕾媞西亚身上移开，朝向在房间角落待命的佣人们。

「蕾媞西亚，你要有身为公爵家之人的自知之明。你们几个，严格看管蕾媞西亚，别让她给跑了，知道吗？」

「遵命，老爷。」

「你可别傻到试图靠着蛮力逃跑喔。这是为你好，也是为那个身为你师傅的平民少年好。」

「你要是敢对大哥哥出手——！」

蕾媞西亚的声音中再次燃起怒火，然而，雷克托这回并未畏缩。他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蕾媞西亚的面孔。

「把她带下去。」

讲完这句话后，雷克托便将目光投向摊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像是在表明这是已定之事般。

蕾媞西亚瞪了父亲好一会儿，但在佣人们的簇拥下，她也只好走出房间。蕾媞西亚虽然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但雷克托却看都没看这个小女儿，因而窥探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大哥哥，我该怎么办？）

若是打算施展力量的话，这个世界并没有能够压抑住蕾媞西亚的存在。

然而，现在束缚住蕾媞西亚的锁炼，是她身为勇者的名声，以及身为公爵家第三公女的立场。

若将维恩和贵族的立场放在天秤的两端，蕾媞西亚当然会全部倾向维恩的那一方，但雷克托也说了——

『不管你对那个平民出身的师傅有多么倾心，你们两个所在的世界还是差得太多了。不被周遭认同的关系，可是会招致不幸的喔。』

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房。

她并不想要的这身立场，成了横亘在她和维恩之间的高耸墙壁。

回到自室独处后，蕾媞西亚望向窗外。她抬头仰望，便看到一只鸟儿正高高地飞在天上。

好想舍弃一切——不管是勇者的名声还是公爵千金的立场。

但那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无论是好是坏，她的功绩已经大到足以流传到后世的程度了。

蕾媞西亚若是有那个意思，也是可以带着维恩逃往其他国家。若是如此，至少可以舍弃公爵千金这样的身份。蕾媞西亚和其他贵族家的大小姐不同，有着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之下都能生存的自信。

蕾媞西亚若是开口请求，那名温柔的青年应该就会愿意走在她身边吧。但这么一来，也等于是要让维恩放弃想成为帝国骑士的梦想。

这并不是蕾媞西亚所期盼的。

想到自己再次成为失去自由的笼中鸟，蕾媞西亚带着羡慕的眼光，凝视着依然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遨翔的鸟儿。

3

「好啦，你们保持这样的姿势没关系，听好了。」

罗伊兹晃着大大突出的小腹，在另一名高瘦骑士的跟随下挺起胸膛，站到了维恩等人的面前。

成为罗伊兹部下的维恩、洛克、威吉和黎诺四人，向长官敬了一礼。

罗伊兹在点头答礼后开口说道：

「我是你们的长官罗伊兹，阶级如你们所见，是十骑长。而这位是副队长凯文十骑长。」

「各位，请多指教。」

受到介绍的副队长——凯文十骑长行了一礼。

和被洛克称呼为秃肥蟾蜍，总是臭着一张脸的罗伊兹不同，凯文十骑长那细长的眼睛带着理性的光辉，是个给人温柔印象的高雅男子。

「首先，我做个简单的确认。这支小队的任务，是担任斥侯等警戒任务。我们以少数人作为本队的先遣队进行索敌，只要发现敌人，就要立刻带着情报回本队报告。既然配属在这支队伍里面，应该代表你们都在骑士学校学过斥侯术和隐密术吧？」

「是的，我们接受过这些训练。」

洛克代表四人回答。

（应该说，我反而想问你能不能胜任斥侯呢。）

洛克虽然脑中浮出这般想法，但没有说出口。

「很好，那么，在开始行军前还有一些时间。在那之前——」

罗伊兹睥睨着排成一列的部下们，在叹了口气后说：

「算了，你们应该之前也没接到自己被配到哪个队伍的消息吧。你们三个准骑士，金属盔甲一定会发出声响，而斥侯任务则是需要重视隐密性。你们立刻前往装备课，去领取骑士用的皮甲再回来。还有那边的平民——不对，维恩骑士候补生。」

罗伊兹不太开心地挑起眉毛。

「你该把那身行头换一换了吧？」

「咦？」

维恩忍不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装扮。

维恩本来就没穿金属盔甲，而是一开始就穿着皮甲，他应该和其他三人不同，不必换穿装备也无妨才对。

「你的装备如此肮脏，是打算玷污光荣的雷姆路西尔帝国骑士团吗？」

在陈旧的衬衫和长裤上头，套着一件破旧的皮甲。

和身穿金属盔甲的三人——不对，就算是和罗伊兹、凯文以及其他应当同样是执行斥后任务的骑士们所穿的皮甲相比，维恩的装备还是太过寒酸，显得十分突出。

若是久经战场的骑士，长期使用的盔甲上也会多出许多伤痕。这不仅是无可奈何的状况，同时也是可以当成战绩夸耀的伤痕。

然而，维恩身上的皮甲却像是从某个战场上偷捡回来的一般，破损得十分严重。

「在从帝都出发的时候，会有许多臣民目送我们的雄姿。其中若是有你这种穿着破烂盔甲的穷酸之辈，可是会成为我等骑士团的耻辱。你也和其他三人一起去一趟装备课，受领新的装备吧。凯文，带他们去装备课。」

「好的，不过手续怎么办？」

「我在看到部下的名单里有平民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去办手续了。你只要说出我的名字，想必就会有人处理。之后就交给你了，离出发没多少时间，快去。」

「是！」

结果，罗伊兹在和他们打过照面后就一直是板着臭脸，就这么转身离开了他们。

「部下里居然有平民骑士，这可真是抽到下下签啊……」

罗伊兹一边嘟嚷，一边朝着其他——应该是和他们一样担任斥侯部队的骑士所在之处走去。

「好了好了，各位，注意这里。」

一脸困惑地目送着罗伊兹背影的维恩等人，这时听到拍手声而回过神来。

被交托处理事情的凯文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这个男人给人的印象，与「骑士」二字让人联想到的规律而严格的严肃形象相去甚远。

「总之，我们就照队长所说的，先把装备整顿好吧。接下来我们要去装备课，请跟我来。」

「请、请问……」

看到凯文像个老师一般站在他们前面行走，维恩畏畏缩缩地向他搭话。

「你是维恩对吧？有什么问题吗？」

「是。我是骑士候补生，因此依照规则，应当不能领取新的骑士剑才对。」

「喔，是这回事啊。」

凯文点了点头。

「这方面不会有问题。应该说，我们接下来就要上战场了，可不是讲规则的时候。为了活下去，我们需要好的装备和好的配置……哎呀，就配置来说，这并不能说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关于装备和物资，当然是希望能弄到尽善尽美了。」

「呃，是这样啊。」

「还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也可以回答喔。」

对于一直露出温和表情的凯文，四名学生忍不住面面相觑。

「嗯，老实说，带你们几位学生前往并非训练任务的实战，可是这几年来都没发生过的事，你们或许会有诸多疑问，但还是至少努力让自己活下来吧。而为了能够达成这个目标，首先就是调整装备。」

凯文站在前头朝着装备课前进，同时以轻松的口吻回头和四人说道。

「那个……我们不排队没关系吗？」

明明就要出击了，在装备课所在的屋子前方却是大排长龙，他们应该都是来领预备用的装备吧。

不过，其中似乎也有人是收到召集令后才拿出武器和防具，结果发现上头布满锈斑的人。这些人排在队伍里头，脸上的神色显得相当焦虑。

凯文侧目看着这些排队的人龙，持续往前行进的模样，让黎诺有些畏惧地问道。

也有骑士瞪视着他们这些不好好排队，一直往前走的人。

「没关系。」

凯文像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般继续前行。

让人惊讶的是，其中也有着配戴百骑长徽章，摆明位阶在他之上的骑士，但凯文却完全没去理会。

「……真是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马上就要出击了，却还没做好准备……」

听到维恩有感而发的低喃，凯文应了句「的确是呢」。

「显然和前线的骑士不一样，镇守帝都的他们有危机意识不足的倾向。而具备危机意识的骑士们，大多都因为那起事件而被拉下第一线的位置了。也不知道骑士团的高层有多少人对这件事抱持着危机意识呢……」

后半似乎蕴含了自言自语的——凯文的话语，在这充斥嘈杂声响的环境中，意外地让维恩留下了印象。

「你感到不安吗？不过请放心吧。我们的队长罗伊兹队长，虽然嘴上说平民骑士跑来当部下还是下下签什么的，但别看他嘴巴坏，他还是个会认真做事的人喔。」

凯文稍稍对这些排着长长队伍而感到焦躁的骑士们露出嘲笑，并转过头向身后的几个菜鸟骑士——也就是部下们说话。

「说起来，若是菜鸟骑士也就算了，明明马上就要上战场了，现在才跑到装备课排队也太奇怪了。听好，如果想生存下来，事前就一定要好好做准备。因为轻忽准备之人，就会是第一个死在战场上的家伙！」

「哎，你们觉得罗伊兹十骑长和凯文副队长怎么样？」

「嗯——当然是凯文副队长比较对人家的喜好啰。」

「黎诺，没人问你的喜好啦。」

发问的洛克露出苦笑。

四人几乎是对人龙视若无睹，就直接被带进了装备课。

凯文报上罗伊兹的名号后，装备课的职员真的就马上抱了包裹过来，交给维恩等人。

每个人的包裹上都绑着写有名字的木牌。而维恩的除了包裹之外，还有一把全新的骑士剑，甚至连帝国骑士着用的，以耐用质料制作的衬衫和裤子都有。

虽说是先行办过手续，但这有如特别待遇般的状况，还是让其他仍在排队的骑士们投来了让人害怕的视线。

也不知道凯文的神经是怎么长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但对身为学生的四人而言实在太难受，于是他们在受领包裹后，很快就离开了装备课。

四人找了个地方打开包裹，换上全新的皮甲，并以站在稍远处的凯文听不见的音量，彼此小声交谈着。

「嗯——虽然和既有的印象不太一样，但凯文副队长果然带着骑士的气息呢。不过，罗伊兹队长就……」

黎诺一边将骑士剑系在腰部的剑带上，一边瞥向等他们换完装备的凯文。

「老实说，我还真是挺失望的呢。他不是才刚过三十岁吗？看那个肚子，真让人怀疑他到底能不能上场打斗。」

「维恩，你怎么看？」

对着刚领到的新骑士剑看得出神的维恩，再将视线从剑上移开后，对洛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实说，我对罗伊兹队长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不过……」

不管是鄙视平民骑士的言行举止，还是身为骑士却长了满腹赘肉的模样，对于憧憬骑士的维恩来说，离他理想的形象都实在太远了。

从在皇宫打过照面到和四人会合的这段期间，维恩在心中对他的评价几乎是以极糟来形容。

但是——

「不过，他的外表虽然给人不是很好的印象，但我已经很明白他是个能干的人了。」

维恩再次将视线投向磨得发亮，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骑士剑，这么呢喃。

手感、重心，以及刀刃的锐利度。

每一个部分都像是精心为维恩调整过的一样，相当顺手。

在装备课取剑，并在取得拔剑的许可后，维恩一拔剑出鞘，就发现刀刃已经打磨得十分锐利。

虽然这是正式采用的骑士剑，但因为是大量下单、大量生产的物品，一般来说在领到后，也得自行打磨、保养才能使用。

然而，这把剑已经充分保养过，就是现在马上拿来用也不成问题。

他试着注入魔力，随即就浮现出发着淡淡光芒的魔法文字。

他挥过无数把训练用骑士剑，但还没有任何一把用起来这么称手过。

而且——

穿在他身上的崭新衬衫和长裤，以及全新的骑士皮甲。

皮甲已经做过调整，与维恩的体格相当贴合。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黎诺也打量起自己身上的皮甲。

她在女性中也显得相当娇小，而皮甲却完全贴合她的身材。

黎诺在穿戴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但皮甲就像是精心为她订作的一样，调整得浓纤合度。而身材高人一等的威吉所穿的皮甲也是做过了调整。

「就这方面来说，他说不定是个能干的人物呢。」

洛克也对罗伊兹的评价有所改观。

就算再怎么恭维，罗伊兹的长相和体型根本就可说是恶劣贵族的范本，但他却用心调度了给予他们的装备品，还能在装备课忙于确认出击前的补给物资和军需物资的时候打通环节。就这几点看来，罗伊兹十骑长的事务能力评价应该再多加些分才对。

恐怕罗伊兹是在收到他们这些部下的详细资料时，就已经和骑士学校问个清楚了吧。

骑士学校当然拥有他们的身体能力和成绩等资讯。他应该是要到了这些资讯，并马上就要装备课处理的吧。

因此，他们才能在为了处理出击前状况而杀气腾腾的装备课里，受领到格外良好的装备。

而且不仅如此，罗伊兹不惜违反规则，也要为维恩准备全新的骑士剑。

虽然他看起来对平民怀有偏见，但以军人身份执行任务时，也许就会是一个不分贵贱平等对待的人物。

优秀的武器和装备品的补给，与提升部队全员的生还率有直接的关系。

光是他能清楚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对维恩等人来说，让罗伊兹担任他们的长官就是很走运的一件事。至少他比起卡在人龙之中的那些百骑长或十骑长好多了——

罗伊兹和他笨重的外表不同，他那俐落迅速的手腕让人不禁瞠目结舌。

而且，看到好友维恩喜孜孜地凝视着受领到的骑士剑，洛克也感到一阵欣喜，对罗伊兹的评价也跟着提升了。

那次定期巡逻任务时，维恩由于只是一介骑士候补生，因此收到的骑士剑只是借来的物品。

但在这次的任务之中，即使身份仍是骑士候补生，维恩仍是正式领到了骑士剑。而且，还是特别为了维恩调整过的。

（要是罗伊兹十骑长在指挥能力和人格的表现上也都是这个水准，就没什么好挑剔了。）

就这状况看来，他的指挥能力似乎可以让人期待。

4

约五百骑的骑士们骑马并行，朝着帝都的凯旋门井然有序地开始进军。

铠甲反射着升到山棱线上方的太阳光线，绽放出刺眼的光辉。

腰际配戴着钢铁的长剑，背上背着的也是钢铁的盾牌，胸前则刻印着代表帝国骑士团徽章的双头狮标志——这和维恩小时候所见的光景一模一样。

虽然现在还不能穿上那身绽放着白银光辉的铠甲，但他已经穿着胸口刻有双头狮徽章的全新皮甲。维恩在这队行军的骑士中任斗篷翻飞，策马前行。

道路旁有许多住在帝都的臣民为了看他们一眼而聚了过来，显得十分吵嚷。

其中也有愣愣地张大嘴巴，专心地看着骑士们身影的孩童。维恩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未来，那些孩子们也会和我一样憧憬骑士，踏进骑士学校的大门吗？）

孩子们的模样，与那一天的自己交叠在一起。

从立下要成为骑士的梦想的那天起，只要骑士们出征，他就会在工作中抽空，跑去眺望他们的身影。

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看，不久之后，维恩的身旁也多了蕾媞西亚相伴。

扔下工作开溜的两人，往往会挨汉娜一顿骂。

（我是不是距离那些孩子所憧憬的骑士更近了呢？）

虽然还不能自称骑士，但总算也是走到了这一步。

途中也经过了「候鸟之宿木亭」。旅馆前方一样毫无例外的聚集了大量人潮。这是维恩下定决心成为骑士——对他来说是走上骑士之路的第一站。

他也看到了蓝德尔和马克。

两人从旅馆的二楼窗户探出了身子。

虽然没看到汉娜和亚伯，但维恩轻轻举高右手，蓝德尔和马克便用力挥手回应。

想到自己被认识的人认出来，心中登时涌起一股骄傲和些许羞赧，但他仍是挺直背脊，看向前方。

（真希望能让蕾媞看到。）

结果，一直到骑士团出发的时刻来临，蕾媞西亚还是没有现身。

虽然没能让蕾媞西亚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有点可惜，但蕾媞西亚可是比谁都相信维恩会成为骑士的人。她肯定是被某些重要的事情绊住了。

因为她拥有「勇者」的称号，本来就是个大忙人。

而且，维恩还不是以正式的骑士身份出征。那么，等他在这场任务中立功并成为骑士后，再展露意气风发的一面也还不迟。

因此，他必须活着回来。

不能一直抱持着这种飘飘然的心情。

维恩他们——罗伊兹队的任务是担任斥侯。他们必须找出敌人的动向，运气不好的话，还得成为第一个与敌方交战的单位，是相当危险的职务。要是心浮气躁，恐怕在立功之前就得面临战死的未来了。

维恩敛起表情，紧紧瞪视着前方。

「真是太好了呢，大哥哥。」

那是一句真的——真的很小声的低声轻喃。即使是站在她身旁的珂妮莉亚，也险些漏听了这句话语。

听到这阵低喃的珂妮莉亚，涌现了一股像是胸口被人揪住的感受。

她身旁站着露出满脸笑容——即使是身为同性的珂妮莉亚，也险些为之心动的灿烂笑容的蕾媞西亚。

这里是皇宫里的一处房间。两人从房间的窗户凝望着走在大道上行军的骑士团。

由于这边距离大道相当遥远，因此骑士们在她们的眼中就只是一团闪耀的银光，当然也不可能分辨得了在其中的人物。

然而，其中肯定有那个以骑士为梦想的少年——维恩存在。

虽然不是正式的骑士，但他这样也算是以骑士团的一员身份出任务了。

他走到这一步的过程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对于珂妮莉亚来说，她就只能从蕾媞西亚和洛克这两位在骑士学校交到的朋友口中探听到一点端倪而已。

对于以皇女身份过得无拘无束的她而言，想真正明白维恩的际遇实在是相当不易。

他自幼失去双亲、身无盘缠，恐怕光是要购买当天的粮食喂饱自己，就是一件苦差事了。

这到底是多么难受的事呢？

以骑士为梦想，每天努力不懈，赚取少少的薪饷和零钱，忍住想买任何东西的欲望，靠着彻彻底底的节俭生活慢慢存钱，这才终于度过难关——进入了骑士学校的大门就读。

然而，他身为平民，魔力天生就较低，在那里好几度被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恐怕曾冒出过好几次想要放弃梦想的念头。毕竟舍弃梦想，以平民的身份平凡度日，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然而，他一次又一次爬了上来，从来没有死心过。不屈不挠的他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往前——就只是一股劲儿地往前走。而现在，他终于抵达了通往梦想中的骑士的阶梯。

在身旁露出微笑的蕾媞西亚，流下了一滴眼泪，滑过脸颊。

最翘首盼望这一天到来的人，肯定就是蕾媞西亚吧。

因为和维恩共度四年时光的蕾媞西亚，才是真正看过他努力的姿态的人。

以勇者身份受到圣别后，蕾媞西亚被授与了「打倒魔王」的考验。她不得不与两人四年来共度的时光分离。

在离别的时候——对这两人来说，恐怕是感受到了一半的自己遭到撕裂般的痛楚吧。

然而，维恩相信蕾媞西亚即使前往远方，也会继续努力，因此他也要努力不让自己落后蕾媞西亚。

而蕾媞西亚也朝着「打倒魔王」这个人类迄今已由许多英雄人物挑战，但从未成功过的天大难关前进。

蕾媞深信维恩会一直为了实现梦想而持续切实地尽力，而维恩也同样相信蕾媞正在遥远的他方独自努力着。

两人为了回应对彼此的深厚信赖，而一路克服难关。

努力——挂在嘴上说可是相当容易的一件事。

然而，挡在两人面前的障碍，恐怕不是只靠努力这个词汇就能简单克服。

两人时而流泪，时而咳血，时而咬紧牙关并一一跨越各自面对的困难，这正是因为他们相互信赖的关系。

这是多么坚固的羁绊呀。珂妮莉亚单纯认为这相当了不起。

蕾媞西亚先交出了打倒魔王的成绩，而维恩也仍为了实现梦想而努力。

对于没能让蕾媞西亚在场观看这幅光景这件事，珂妮莉亚忍不住讨厌起自己。就因为自己的方便，使得蕾媞西亚没能看着维恩威风的样貌为他庆贺。

蕾媞西亚的微笑。

看到她的微笑，珂妮莉亚这才明白，原来人为了别人所露出的笑容竟然可以这么美丽。

明明不是待在身旁，而是身在远处，连他的身影都难以辨认——

就只是一名青年——维恩踏出了迈向骑士的一步而已。

但蕾媞西亚却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般开心。

而且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不过，珂妮莉亚当然不能就这么虚耗下去。为了那个目的，两人不惜让蕾媞西亚错过这个理应成为她的大日子的瞬间，让她来到了这里。

「蕾媞西亚，我们差不多该……」

珂妮莉亚下定决心，从蕾媞西亚的背后向她搭话。

蕾媞西亚闻声，随即转身看向珂妮莉亚。

即使她还心系着逐渐远去的骑士团——

接着，当她将目光投向房内的另一位人物时，她的脸上已无笑容。

带着凛然氛围的「勇者」蕾媞西亚·梵·玛菲斯就伫立在此。

而房里的另一名人物——青年开口说道：

「勇者蕾媞西亚阁下，请原谅我等皇族招呼不周。我们居然打算利用其功绩将会流传至后世的你……」

「不，殿下。我也因您的提议而受惠。能利用与殿下相亲的机会，对我来说也有好处。」

「能听你这样说，着实让我安心了些。我听妹妹说了，你似乎收到许多相亲的邀约？」

「是的，不过，我打算利用与殿下相亲的机会当成借口，好好来大闹一场。」

「哈哈哈，居然拿我当借口。敢做出如此大胆之事的人，举凡整个帝国，可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完喔。」

看似愉快的青年——雷姆路西尔帝国皇太子艾佛列德·拉乌·鲁德·雷姆路西尔露出了笑容。

「那么，蕾媞西亚阁下，我想你应该从珂妮莉亚那边听过一些消息了吧——这个帝国里面，藏有一些打算掀起无意义战乱的贼人。能请你不是以勇者的身份，而是以帝国贵族一员的身份帮我这个忙吗？」

帝国历二八六年九月。

帝国骑士团朝向帝国边境前进，为了以武力征讨疑似假扮成盗贼团的沛特西亚军出击。

在菲尔千骑长的指挥下，其数为五百。而其中也记载了维恩·伯德的名字。

这是与勇者蕾媞西亚的传说一同流传到后世的——勇者之师，同时也被称之为英雄的维恩的初次征伐。

第二卷 第三章 昔日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