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五章树光下的告白

1

「大哥哥！」

随着「砰！」的一声大响，封魔的石牢大门被一把打开。

「蕾、蕾媞？」

「蕾媞西亚大人？」

站在石牢门口气喘吁吁地站着的，正是理当待在帝都西姆路克的蕾媞西亚。

裹着毛毯躺在地上的维恩吓得弹起身子。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没事吗？大哥哥，有没有被他们怎么样？」

「没有被他们怎样啦……呃，是被他们关起来了没错……」

「太好了……」

蕾媞西亚面露安心的表情，轻轻抱住了维恩。

感受到环过背部的手掌，让维恩忍不住心跳加速。

「为、为什么蕾媞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来救大哥哥呀！」

「咦？蕾媞西亚大人愿意参战吗？」

原本和维恩一样躺在地上的洛克也弹起身子。

「要是蕾媞西亚大人加入，那我们不就赢定了吗！对吧，维恩！」

蕾媞西亚抱着维恩，露出满面笑容抬头仰望他。

连魔王和大批魔物都能歼灭的蕾媞西亚若是在场，不管沛特西亚军的数量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原来如此，罗伊兹队长所说的略施小计，指的就是蕾媞西亚大人对吧！」

洛克虽然欢天喜地地看着维恩——

但维恩却将手放在蕾媞西亚的肩上，轻轻将她推开。

「蕾媞，不可以。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帝都吧。」

蕾媞西亚瞪大眼睛，而洛克则是说不出话来。

在昏暗的房间之中，实在是无法看清楚低着头的维恩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然而，维恩并未回答，而是将身子转向凯文。

「凯文副队长，罗伊兹队长所说的小计，就是拿在下当饵，借此操控蕾媞——『勇者』蕾媞西亚·梵·玛菲斯吗？」

对于维恩的问题，凯文并未回答。然而，不回答也就代表了维恩的推论是正确的。

「两位打算透过在下——透过我来利用蕾媞吧？蕾媞很强，只要蕾媞参战，即使是沛特西亚倾巢而出，也会被蕾媞一个人打得溃不成军。对于帝国来说，他们肯定非常想要蕾媞的力量吧！然而，他们却不是向蕾媞请求，让蕾媞以自己的意志参战，而是利用我来操控蕾媞的选择，这样的做法不会太卑鄙了吗？」

维恩气到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握紧拳头咬紧嘴唇，嘴唇几乎要被他咬到渗出血来。

维恩察觉到了。

察觉到自己就是蕾媞西亚的弱点——

身兼勇者和公爵千金身份的她，并没有以这两个身份踏上战场。

因为周遭不允许——表面上的说法是这样。

但实际上来说，帝国本身应该是很希望能利用蕾媞西亚的力量。

然而，由于她的力量太过强大，想在违反蕾媞西亚意愿的情况下利用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是和维恩扯上关系。

只要和维恩扯上关系，蕾媞西亚就会以他为优先。

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吧。

然而，反过来解释的话，就代表即使周遭的人们打算阻止蕾媞西亚，但真正能够阻止他的人，就只有维恩一个人而已。

罗伊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以维恩为饵，把蕾媞西亚引了出来。

「蕾媞，你回帝都去。你不能参加这场战争。」

维恩一边瞪着凯文，一边背对着蕾媞西亚，对她说话。

「非常抱歉，副队长。确实，蕾媞——不对，『勇者』玛菲斯若是参战，我们肯定胜券在握。然而，在下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

凯文叹了一口气。

「蕾媞，和我过来一下。」

维恩向凯文敬礼后，便拉着僵在身后的蕾媞西亚的手，走出了石牢。

石牢外头聚集了许多精灵。

他们看到维恩拉着蕾媞西亚的手走了出来，便让出了一条路。

媞艾拉也在其中，但在世界树的照映下，她看到维恩的脸上隐约带怒，而蕾媞西亚则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这令她感到有些困惑。她虽想随后跟上——但随即像要收敛心神般摇了摇头，并指示其他的精灵们不得打扰他们。

在媞艾拉和其他精灵们的目送下，维恩和蕾媞西亚两人走到了世界树幼苗的树底，并停下了脚步。

「真漂亮啊。我想，这世上还有许多超乎想象的美丽风景吧。」

维恩仰望着世界树幼苗轻声说道。

来到树下，才终于能够体会到世界树幼苗到底有多么巨大。其树干之粗壮，大概要有三十名大人手拉着手才能勉强合抱吧。这种大小若还称之为幼苗，那真正的世界树究竟又有多巨大呢？

绽放着红、蓝、黄等各种颜色的光之粒子，自树干、树枝和树叶上浮现，并随之飘落，宛如以光制成的水滴一般。

蕾媞西亚也跟着仰望。

「……真的好美。」

她无意识地低喃道。

和维恩不同，蕾媞西亚并不是初次看到世界树的幼苗。她甚至还在精灵的首都见过真正的世界树。

然而，回想起来，她却未曾为此感动过。

明明是任谁都会为之心动的光景，对她来说却与路边小石无异。

利用世界树幼苗溢出的魔力描绘出传送魔法阵——她只是把这个当成方便的设施利用而已。

蕾媞西亚站在维恩身旁，也跟着看得这魔幻的光景看得出神。若是以手掌去接那滴落的光粒，光粒就会如雪花般融化消逝。

「呐，蕾媞。」

维恩维持着仰望的姿势，轻声开口道：

「我觉得蕾媞不用再战斗了，尤其是不要和人战斗。」

蕾媞西亚将视线投向维恩。

但维恩只是仰望着洒落的光粒。

「你现在还是打倒魔王的勇者身份，任谁应该都会赞扬你、憧憬你、尊敬你吧。不过——」

维恩将视线移往蕾媞西亚身上。

「你不能觉得『这份力量就算用在人类身上也没关系』。蕾媞，你很强，而且强得不寻常。你若参加战争，肯定会让与你同一阵线的那方获胜。我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就只有从学校学到的知识，以及书本上得到的知识而已。我已经明白我所知道的世界是多么狭小了——我真的知道世界有多广阔了。对于世界树的幼苗，我也学过那是什么样的东西，然而，实际用这双眼睛去看，才知道这和书上所描绘的实在差太多了……」

维恩再次抬头望天，但世界树幼苗的茂盛枝叶遮住了天空。

然而，如雪花般飞舞的光粒却远比星空美丽，还带着一股娇弱梦幻的光芒。

「所以——我多少有点明白，人类是一种能够轻易改变观点看事情的生物。蕾媞因为是帝国的贵族，就真正的意义上，你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战斗，应该是极为正当的理由才对。然而，若是从『勇者』蕾媞西亚·梵·玛菲斯的身份来说，那就是不合理的事了。因为世人认为，勇者是消灭魔族的救世主，勇者绝不会把这股力量用来对付他们。」

「…………」

「不过，你若觉得『这份力量就算用在人类身上也没关系』，那你迄今因勇者身份而获得的赞赏与尊敬，很容易就会转化为恐惧与害怕。只要发生过一次，就很难将这样的评价扭转回来。超乎人类所能理解的强大力量，也许会对自己相向的恐惧感，会让勇者变为魔物——让新的魔王诞生。我不想看到蕾媞被人们用那种眼神看待的光景啊。」

蕾媞西亚回想起因为收到神谕而被选为勇者的那一天。

那些人虽然对她的力量赞不绝口，却也带着恐惧的眼神与她保持距离。

——那个……真的是……人吗？

——不会是魔物假扮的吧？

——那肯定是怪物没错。

——怪物。

（我——才不是什么……怪物……呢……）

那是人类看待超乎自己所能理解的存在的眼神。

没错，她应该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才对。在维恩点出这件事之前，她就应该要察觉到才对。

维恩凝视着垂首哭泣的蕾媞西亚的侧脸。

他轻轻捧起蕾媞西亚的些许长发。世界树幼苗所洒落的光粒，将蕾媞西亚那有如丝绢般的金色长发照得闪闪发光。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应该不会认为这样的少女怀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吧。然而，知情者肯定会想将她纳入手中，成为遵循自己想法行动的傀儡。

而让她成为傀儡的方法之中，最简单的就是挟持维恩作为人质。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变成蕾媞的枷锁……成为骑士曾是我的梦想，但这样真的就好了吗？我该怎么办？）

「嗳，大哥哥……」

这时，蕾媞西亚轻声说道。

「我能明白大哥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要我别上战场了。不对，应该是我要有自知之明才对，因为是我害大哥哥被卷进事端里——」

「不对，蕾媞，不是这样的——」

蕾媞西亚打断了维恩的话语，露出了微笑。

接着蕾媞西亚她——

喀哒。

「啊……对、对不起。」

赛莉发出了小小的声响，这声音让石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凯文轻吐了口气，倚靠在石墙上头。

『嘿，凯文，明明是久别重逢，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都被扔到这种地方了，哪有可能露出好看的脸色呢。好久不见了，里滋贝特。明明多年不见，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区区几年的时光哪会有什么变化——我是很想这样说啦，不过你们在这几年的变化还真不小。尤其是罗伊兹，他那个松垮垮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搞的？我在森林里观察了你们帝国骑士好一阵子，但在远处看到他的时候，我差点以为看错人了呢。』

『那是类似因为幸福而发胖的症状啦，只要晚些请他勒紧一点就可以了——喔，现在先不谈这个了。』

凯文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洛克。

「你先把赛莉小姐带到外面去。『里滋贝特，让我们来保护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已经让长老们慌张地开始筹办欢迎晚宴了。』

里滋贝特将带来的酒倒入两个杯子，并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凯文。对于有些发冷的身子来说，能喝到酒精实在让人感激。凯文一口气把酒干了。

这应该是某种水果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我听你们刚才说，你们打算利用勇者大人，这是真的吗？』

『……嗯，算是啦。』

里滋贝特也以杯就口。

『我没打算要责备你，应该说，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吧。不过，既然是你和罗伊兹出的主意，那想必不只如此而已吧？』

『是呀。首先，我们想从你们口中问出敌方的动向。因为他们总是在森林里行动，对于森林的支配者精灵族来说，绝对不可能没掌握住他们的动向。』

『我们无法感应到森林以外的部分，因此也很难说是完全掌握住……』

两人一边喝着里滋贝特带来的酒，一边交换着意见。

凯文在问出必要的资讯后，便站了起来。

『谢谢你，这下帮了大忙。』

『因为我欠你们人情啊。我晚点会帮你们调查对方的根据地，先去吃饭吧。要是不稍微接受一下这边的款待，长老他们的立场会很尴尬的，毕竟公主大人也来了。』

『公主大人？』

『媞艾拉·思蔻鲁斯·威鲁发大人。说是大贤者的话你们应该比较耳熟吧？』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大贤者大人的确是高阶精灵的公主呢。）

『凯文，我刚才虽说以你的立场会想利用勇者大人，但精灵族不见得会饶恕你这点。要是你们人类的国度对勇者大人有所失礼，我等精灵族将会与勇者大人站在一起。可别忘了这件事。』

对于以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冷静而严肃的语气诉说的里滋贝特，凯文只是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他走出了石牢。

随即听见了喧闹的声响。

他们正在执行斥侯任务。既然已经脱队了，那就该快点归队才是。不过，休息这一晚应该不至于酿祸吧。看来应该能吃到一些暖呼呼的食物。

凯文想起被关进去的时候曾担心食物的事情，这令他猛烈地感到一阵饥饿，而他随即跨步踏了出去。

2

罗伊兹等人在结束斥侯任务后回到阵地，接着又过了一天。

「阁下，罗伊兹十骑长提报，要求与您会面。」

「我才不想看到那个男人的脸。要是看到那张脏脸，本来就很难吃的餐点可是会变得更加难以下咽！」

帝国骑士团的先遣部队指挥官菲尔将面包浸入热呼呼的，以提供给高阶军官的肉、蔬菜和牛奶熬煮的炖汤里，喝着上等的葡萄酒。他在听到最讨厌的部下的名字后，便对前来通报的部下一阵痛骂。

「可、可是，阁下，十骑长说有极为要紧的事情，需要立刻通知阁下……」

「少啰唆，我正在用餐。叫他有事的话晚点再来，然后轰走他！」

「可、可是……」

「早安，阁下。在大家都为了出击忙于准备之际，您竟能从容地用膳，真是了不起呢。」

罗伊兹将堵在帐棚入口处的骑士们推开，挺着他那巨大的身体走入帐棚之中。

「蠢货！谁允许他进来了！还有不准拿！」

罗伊兹不予理会，他快手快脚地伸向并排在桌上的盘子，拿了烤鸡肉来吃。他抚着松垮的脸庞，咀嚼着口中的鸡肉。

菲尔在看到罗伊兹的脸孔后便没了食欲，心里涌上一股厌恶感。

「不是说有要紧的事吗？你是来跑来这里吃饭的不成？」

「真是抱歉，因为这看起来相当美味——喔，这真是好吃啊。不愧是帝国锱重队引以为傲的一级厨师所做的料理，真想让部下们也尝尝看呢。」

他嘴上道歉，但却露出笑容咀嚼着肉，而且还话中带刺。

「昨天晚上，我不是要你护卫平民退到后方去吗！你擅离职守跑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呢，昨天被我们带回营地的那个女孩，被我们问出了敌方根据地的位置，因此特地前来回报。」

「哦，在哪里？」

「是距离第一次回报的托尔克村徒步约一刻钟距离的德利亚村。」

「哼，笑死人了。」

菲尔对罗伊兹的话语嗤之以鼻。

「你看看这个，这是本队传来的情报。这里记载了他们曾露营过的地点。从这里骑马出发的话，不用几刻钟就会到了。我们马上就会出发击垮他们。」

罗伊兹看着伴随嘲弄一同扔出的本队传令书，在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看来应该立刻中止出击呢。」

「你说什么？」

「阁下，依照迄今所发生的状况来看，应当认为我军的行动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本队里有奸细——不对，应该有引入外患的叛国贼存在。这份情报是陷阱。」

「你在说什么蠢话？而且说起来，一介村女的说法和本队的情报，哪一个比较正确不言而喻，光是想要比较都嫌蠢啊！」

菲尔在焦躁之下对罗伊兹破口大骂，但罗伊兹却是面不改色。

「阁下，敌方的行动有诸多难解之处。似乎是沛特西亚军的贼军掠夺并摧毁了村庄。他们若想要领土，这样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而且，他们居然轻而易举突破了国境的警戒线，在我国的领土内恣意妄为——如此一来，我国国内有内奸应该会是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吧？」

罗伊兹打了个手势，要站在旁边待命的骑士撤掉桌上的盘子。

虽然这样的行为有些冒犯，但菲尔只是皱起脸庞，并未斥责。

接着，罗伊兹在清空的桌面上摊开了这一带的地图。

「村庄和商队遇袭的地点仅止于国境附近而已。其中包括了普雷瑟亚伯爵领、连布兰德候爵领、库拉依弗德鲁夫候爵领，以及让人遗憾的敝人的厄斯提德伯爵领。然而，其中库拉依弗德鲁夫候爵领内虽有商队遇袭，但却没有村庄遭到袭击。我想，聪颖过人的菲尔千骑长阁下应该能明白个中含意吧？」

「你、你认为库拉依弗德鲁夫候爵是内奸吗？不过，这只是推论而已吧？」

「是啊，这当然就只是推论而已。毕竟我还没查出那些商队是哪里出身的，也可能是纯属偶然。然而，比这更难理解的是对方的所在地。他们一直保持距离，不让我等接触，显然是想将我等引诱到这个地点，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菲尔也将视线投到了地图上。的确，观察迄今的行均路线和敌方位置的情报，都像是直朝着最新的传令书上所说的地点前进。不过，也不能忽略在追击的过程中无意间朝往那个方向前进的可能性。

此外，那个地点是个有些特殊的场所。

那是雷姆路西尔帝国和沛特西亚王国的国境线——是有点难以划分其界线的所在。

不过，对罗伊兹嗤之以鼻的菲尔，对他的意见产生了偏见。菲尔甚至舍弃了自己思及的疑问。

「住口！没有人会听你的意见。本队已经来了命令，我们只需遵照行事就对了！」

「那么，趁现在还不迟，不妨在突袭前再次慎重地派遣斥侯吧？」

「少多管闲事！我们没有怀疑本队捎来的情报的必要，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和劳力而已。再说了，我方战力有五百，而敌方仅有两百，差距可是有一倍以上啊，为何要这么害怕敌方！」

在反抗心的煽动下，菲尔为了压下罗伊兹的气势而放声咆哮。

「出击已是既定命令，再有意见我就以抗命罪论处！」

「……是我失礼了。」

罗伊兹低头道歉。然而，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罗伊兹十骑长，你那是什么表情？这样啊……原来你这么怕害怕看到敌人啊。」

「是啊，我是很怕——因为就连敌人是何方神圣都看不清啊。」

「对了，你的小队正在保护平民嘛。虽然我已经要你们退到后方了，但继续让平民待在骑士团里面的话，可是会造成士气下降的。就由你的小队护送到后方吧。」

「……这代表我等无法上战场的意思吗？」

「是啊……反正，你很爱惜性命吧，伯爵阁下？我这不是满足了你的期望吗？保护平民并送到后方，这可是让你免于敌前逃亡的正当理由呢。不，因为你救了平民，所以应该是会变成英雄吧，呵哈哈。」

面对菲尔下流的笑容，罗伊兹也扬起嘴角回敬。

「原来如此，这安排挺不错的啊。我的确很爱惜自己的性命。那么，我就奉阁下的正式命令，护送平民前往后方了。」

罗伊兹敬礼后，便走出了帐棚。

「这个胆小鬼！」

菲尔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不过，罗伊兹却头也没回，就这么走远了。

（也罢。这下子可把他赶离战场了。我可不能再被那个男人耍着玩了。）

一脸忌惮的菲尔，再次将视线投向本队送来的作战计划书。虽说是作战，但也只写了「立刻前往贼人布阵之处，以优势兵力摧毁敌人」之类的讯息而已。

（那家伙已经是过去的人物了，我可是继续平步青云呢，而总有一天——）

菲尔的念头之强烈，已到达了能用执念来形容的程度。

「辛苦了，罗伊兹队长。提报的事宜如何呢？」

看到前来迎接的凯文，罗伊兹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完全不听人说话啊。」

昨天深夜，里滋贝特悄悄前来拜访罗伊兹。精灵们找出了敌方的根据地了。

「真希望能退到后方隔山观虎斗啊。」

「有什么问题吗？」

罗伊兹将自己和菲尔千骑长之间的互动转述给凯文听。

「这个，显然就是在请君入瓮啊。您怎么打算？」

「我们似乎可以保护平民退到后方，文件上也是这么记载。我们要展开其他的行动了。虽然不是很想战斗，但看来由不得我啊。既然如此，黎诺和威吉的行动就会变得格外重要。不过，事先做好的各种准备，这下总算不会白费功夫啦。」

罗伊兹露出奸笑看向凯文的脸。

而看到罗伊兹的反应，凯文也随之露出了让人战栗的笑容。

3

帝国骑士团的先遣部队将救出的平民护送到后方——获得这项名分，脱离部队的维恩等人，前往的并非后方，而是朝着里滋贝特等精灵们告诉他们的德利亚村前进。

那里是敌人的根据地。

现在，黎诺和威吉两人正驰向厄斯提德伯爵领。

他们带着罗伊兹十骑长——领主罗伊兹·梵·厄斯提德的亲笔信，前去求援。

本来就身为诸侯，而且有着伯爵这般地位的贵族罗伊兹，底下自拥属于他的骑士团。

擅自调派兵力前往战场，以帝国的十骑长来说其实是越权的行为。但罗伊兹本来就不看重地位，只要能守护自己的领地，他就会不择手段。

维恩等人尽可能靠近村庄，观察里面的样子。

可以看见几户人家、田地和饲养的鸡只，鸡应该平时是放养的，现在则是被关入笼中，只听得见它们的叫声。

这是看似随处可见的田园光景。

然而，不管是田地还是广场，走着的都是配戴枪、剑和盔甲的男人们，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村民。

看不到德利亚村原本的居民。恐怕是被带到了某座建筑物里囚禁起来了吧。

男人们在破旧的衣服上头套了件陈旧的皮甲，由此看来，这应该不是报告里提到的沛特西亚军，而是在当地被他们收买的山贼或佣兵吧。

其中，也看得到身着统一的金属盔甲，持枪或剑的人们。和看起来举止随性的疑似盗贼的男人们相比，他们那井然有序的动作显然就是骑士的作风。

「哦？那个男人……我好像在哪看过？」

凯文对其中一名年迈男子似乎有点印象。

他虽然不可能认识沛特西亚人，但总觉得似乎曾在哪边见过这个人。

那名看似指挥官的男子上马后，便率先策马奔去。看来是打算突袭先遣部队的背后吧。

三人咬着牙看着这些部队出击。厄斯提德伯爵领的援军来不及拦截他们了。

他们似乎不打算留人在村子里面，从这个位置看去，就只看得到七、八名男子而已。

如此一来，他们就该尽快和厄斯提德伯爵领骑士团会合。

三人悄悄后退——但这时状况发生了。

随着「磅」的一声大响，一名年轻的女孩像是在打滚般出了建筑物。同时，有两三名男子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每一名男子的脸上都挂着猥亵的神色。

少女一边尖叫，一边拼了命地打算站起身子逃跑，然而她的背部却遭到狠踹，在倒地之后又被压倒在地。接着，男人揪住她身穿的粗布衣裳，粗鲁地撕了开来。

少女再次发出尖叫。

维恩听了不禁用力握拳，咬紧牙关。

「一……群垃圾！」

洛克咬着牙，瞪视着眼前发生的暴行。

「请忍耐吧。我们应该先和援军会合，之后肯定还能回来救援的。」

凯文嘴上这么说，但眼中也燃烧着不打算压抑的怒火。

「……副队长，对不起……在下……我……我想成为能守护弱者的骑士。看到眼前有人呼救，我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管！」

「维恩……」

凯文叹了口气。

「……这样的想法会让你成为不及格的指挥官。你太天真了。若不能舍小取大，就有可能会失去一切……不过——」

凯文原本向下弯的嘴角这时上扬起来。

「老实说，我也和你的意见相同呢。这样做也许会惹得罗伊兹队长生气，但若是那些和盗贼没什么两样的对手，只凭我们三个应该也能镇压住吧。」

「副队长，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女孩身上，浑身都是破绽喔。」

在聆听维恩和凯文会话的同时持续监视的洛克，在这时插了话。

仔细一看，看似在把风的男人们也将视线投往少女和包围她的男人们，完全没有警戒这个方向的样子。

「要上喽！」

随着凯文号令一下，三人一同从躲藏的草丛中跳了出来。

「什么！」

「怎么啦？」

维恩没理会背对己方的把风男子们，直接从他们身旁掠过，并跳入包围住少女的男人堆之中挥出长剑。

打算对衣衫不整的女孩施以暴行的男人们，一一被维恩的剑砍倒在地。

在没带武器、没穿盔甲，甚至没穿衣服的状态下挨刀，这些人的伤势之重自然不言而喻。

男人们发出窝囊的叫声并打算逃跑，背向维恩的他们，随即就被维恩给斩倒了。

「你们这些混账——！」

把风的男子们这才回过神来打算反击，但他们的背部却被洛克手上的枪贯穿。

「那边就交给我吧！」

说完，凯文便冲入了疑似囚禁了村民们的建筑物之中。

盗贼的同伙应该还在里面，得趁他们察觉状况并挟村民为人质之前镇压他们。

从建筑物里面传来了男人们的怒吼，以及似乎是村民们的惨叫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呢。」

凯文走出建筑物折返回来，他手上的剑还滴着血。

「你、你们是……」

一名老者跟着凯文从建筑物里走出，而之后又有一名中年妇女冲了出来——她跑向被男子们推倒的女孩，紧紧抱住了对方。

「好了，再来就是避难了……但这有点棘手呢。」

（可恶……我要杀了你们……）

被维恩砍倒的男子——原本担任盗贼团副头目的男子拼了命维持住逐渐仅存的意识。

他完全是靠着愤怒和报仇的执念撑下去的。

男子过去曾隶属于骑士团。

他热爱着杀戮的行为。

在和魔王率领的魔物战斗的那段时期，这样的个性并不构成问题。毋宁说，在骑士团之中表现得相当优异的他，其个性被上层重视，让他在前线成了英雄。

然而，在战争结束后，他的个性在骑士团里就成了问题。

他完全无法适应每天只要从早厮杀到晚的日子突然转变为无止尽的安宁生活。

结果，他在一次的任务中干得有点过火了。不只是魔物而已，连一般民众和同袍骑士都被卷入他的攻击而死。

他在遭到问罪前逃出骑士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沦落成一名盗贼。

身为前任骑士的他身手其实比头目还好，但他讨厌动脑思考。因此，他对于副头目的地位感到相当满意。

（杀了你们……我要宰了你们，你们就和我一起上路吧！）

遭到攻其不备，眼看自己就要横死路边——但他还是凝聚了最后的一点力量开始咏唱咒文。

那是他在当骑士时学会的爆炸系魔法。

那名初老男子率众自德利亚村出击后，到现在还没经过多久时间。

「洛克！那家伙还活着！」

（太慢啦！一群混账……统统都去死吧。）

男子露出凄厉的笑容，射出的魔法撞上了邻近的房舍爆炸开来。

这是在濒死之际勉强使出的魔法，威力虽然没有男子期待得那么强大，但要让老旧的房舍倒塌已是绰绰有余。

随着一声巨响，房舍倒塌了。

「可恶！」

洛克挺枪一刺，了结了男子的性命。

「动作请快点。敌方听到声响，正在折返！」

（想不到居然还留有能使用魔法的人……）

凯文忍不住咬住嘴唇。

对方骑着马，要是就这么逃跑的话肯定会被追上。

「往森林跑！动作请快点！」

只能逃往马匹无法驰骋的森林里面了。

凯文告诉村民们罗伊兹待机的地点，让他们先行逃亡。

（之后就只能看运气了。罗伊兹队长，拜托你啦！）

马蹄声逐渐朝这里逼近——这明明是敌方兵马前来增援的声音，但凯文却露出了傲然的笑容拔出长剑。

「好啦，原本以为这会是个胜算很高的赌注，看来得奋力一拼啦！」

维恩架好了剑，洛克也握好了枪。

于是，三人就在村庄广场的一角，与约两百人展开了对峙。

副头目男子在最后施放了爆炸系的魔法。

那阵巨响确实达到了他的意图，成功让己军折回德利亚村，但同时也进了罗伊兹的耳朵，让他明白状况有异。

罗伊兹和与他一同待命的少女一同奔向德利亚村。

「会害怕吗？」

对于罗伊兹边跑边喘，并一边询问的问题，以兜帽藏住面容的少女并未回应。她只是直盯着前方奔跑着。

焦虑、恐怖、伤悲——

接下来马上就要前往战场——但少女露出的感情却是决心和觉悟。

她就只是直视前方奔跑着，不仅没回应问题，甚至连头都没回过。

罗伊兹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至前方，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哎，这也是当然的。）

先前，凯文、维恩和洛克三人在和罗伊兹会合时，她就对罗伊兹显露出了明显的警戒神色。

事实上，就罗伊兹的外表来说，他明明才不到三十五岁，却有着像是啤酒桶一般的肚子，头顶也秃了，脸颊也显得又圆又肿，甚至还有松垮垮的下巴。此外，他那对过去被评为锐利的眸子，现在也被人说是一副小头锐面的形貌。

对于初次见面的女性来说，肯定只会对他抱持着惹人厌的印象。

由于初次见面时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加上她自己似乎也经历过相当残酷的体验，会因此警戒罗伊兹也是无可厚非。

而且边跑边说话会消耗大量体力。

于是在那之后，罗伊兹也不再对少女说话，只是专注在奔驰上。

4

己方数量为三人，而对方则有两百。

就一般来说，这战力的差距实在过于悬殊，维恩等人绝无胜算。

然而，这么少的人数反而会让敌方有所怀疑。

果然，看似敌方指挥官的初老男子在广场前方停下马匹后，便派遣五名骑士和约十名看似手下的盗贼打扮男子出击。

他是在警戒埋伏的可能性。

若是毫无警戒地冲入广场，有可能会遭到来自四周的范围系攻击魔法集中轰炸。

「要散开了喔！」

人数太少在这时反而成了优势。

随着凯文的喊声，三人朝着村子的方向分散跑开。

维恩冲入附近的一座两层楼房舍，跑上了楼梯。和骑马的骑士正面交战绝无胜算，必须逃到骑士无法骑马战斗的地方才行。

「喂，站住！」

接着，随着踹破木门的「砰磅！」大响传来，三名男子也跟着冲入这间屋子。

「居然自己跑到无路可走的地方啊……嘿嘿嘿。」

「竟然敢耍老子，看老子宰了你！」

他们一边叫嚷，一边冲杀过来。

（根本就是一群混混嘛！）

在楼梯上等待的维恩一边暗想，一边侧身闪过了刺来的长枪，并挥出长剑。

即使对方人多势众，但若是能以魔法强化身体的骑士也就罢了，对上盗贼和佣兵之辈时，受过严格训练的维恩就显得有优势多了。

这一剑自肩膀斩至前胸，趁着对方身体失衡，维恩出脚就是一踢，将他踹下楼梯。

「呜哇！」

「妈的！」

被砍伤的男子撞上了其他两人，一同从楼梯滚了下去。

维恩没去确认摔下楼梯的男子们的状况，而是在收剑入鞘后钻入二楼的一个房间。接着他仰仗着自己的记忆，从其中一个窗户跳了出去。

他着地的地点是进屋前就确认过的，盖在旁边的住家仓库。由于仓库屋顶只铺了一片木板，维恩在一瞬间对这屋顶能否支撑他的重量感到忧心，但木板屋顶却稳稳地接住了维恩的身子。

维恩维持着前冲的气势，在屋顶上跑了起来。

接着，他再次奋力一跃。

「什、你……嘎啊！」

他以身体冲撞一名骑马的骑士，和骑士一起滚到地面上。

在这种状况下，有没有预先想好会面临这种状况的差异，将会决定做出反应的速度。

此外，两人装备上的差异也算是维恩走运。和身穿金属盔甲的骑士相比，只穿轻便皮甲的维恩起身的速度要快多了。

他没理会挣扎着起身的骑士，跳上了马背握住缰绳。

「洛克！」

维恩骑着马冲向洛克——他躲在马匹跑不进去的房舍之间的空隙战斗。

「什么啊！」

洛克看到男子们惊慌地退开，便趁机穿过他们身边跑到维恩身旁，并跳上了马背，坐在他的身后。

「谢啦，维恩。」

「小心后面！魔法就交给你了！」

「两位，往这里走！」

已经抢到马的凯文先行出发。

他的身上沾了敌人溅出的血。

维恩朝着凯文刚才战斗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一匹马从右肩到右脚的部分被砍掉，正倒在地上挣扎，而马匹的旁边则有两个倒地不起的人影。

他是怎么打倒骑着马的骑士的？

看到马匹被抢，对方似乎也明白这里并无埋伏，于是敌方骑士也有了动作。

「洛克！」

「我知道！」

洛克以一只手抓着维恩的腰部，并施展风之魔法偏开射来的箭矢。在这种状况下，只有凯文和维恩的两匹马实在是一大幸运，因为他只需要守住狭小的范围就好。

「往森林跑！」

凯文大喊着，跑向森林中的窄径。

后头也有人追马赶来。

「还好是箭啊！」

洛克抓着维恩的背说道。

对于箭矢，洛克能以风之魔法使之射偏，但对方要是连续施放攻击魔法，只靠洛克一个人的防御魔法肯定会撑不住。

由于一开始对峙时三人并未骑马，加上身穿皮甲，因此骑士们应该以为他们是冒险者或是佣兵吧。

这时已经没有魔法或箭矢射过来了。

想必是因为要边骑马边施展攻击魔法相当不易，而且就算射箭也会被洛克的魔法挡下，他们才会止住攻击。

此外，距离逐渐拉近也是理由之一。

虽然是重装骑士骑乘的马匹，但速度果然还是比维恩和洛克共乘的马快。而一身轻便的凯文所骑的马则是已经拉开了距离。

「可恶，维恩，还没到吗？」

洛克一边注意有没有箭矢从后方射来一边大喊。

这时——

「罗伊兹队长！」

听到凯文的叫喊后，他们看见罗伊兹蹒跚地晃着那巨大的身体跑了过来。

「呼……呼……避难……的人们，进了森林……快点……之后就交给……」

凯文让马停在罗伊兹身旁。而维恩和洛克的马则是从他们身旁掠过。

然后——

5

「嗳，大哥哥……」

在光粒自世界树幼苗上洒落的光景中，蕾媞西亚露出微笑轻声说道：

「我能明白大哥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要我别上战场了。不对，应该是我要有自知之明才对，因为是我害大哥哥被卷进事端里——」

在打断维恩否定的话语后，蕾媞西亚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维恩的脸颊。

注视着维恩的眸子寄宿着柔情，也不时会渗入哀戚，还有一股极为透明的——

「谢谢你，大哥哥，谢谢你为我担心。还有，对不起。」

说到这里，蕾媞西亚一瞬间垂下头，接着再次抬起了脸。

她的脸上不挂笑容，而是以严肃的表情直盯着维恩的脸庞。

「对不起。是你教导我何谓人类的温情，是你教导我打斗的方法。因为和你相遇，我才知道我在这广大的世界中不是孤身一人。所以，我希望从今以后也能和你并肩而行，也想和你并肩作战。即使我得为此伤人、被人蔑称为怪物，甚至是被称作魔王，我也——我也想和你并肩而行。所以，这是我的任性，我要以我的意志参战。」

——即使全世界都不认同我也无妨，只要有你认同我就好了。

维恩和洛克掠过了罗伊兹的身旁，而还有一个人——

虽然只擦身而过一个瞬间，但以兜帽遮脸的蕾媞西亚和维恩的视线确实交会了。

维恩用力咬紧嘴唇。

虽然现在还无法站在她的身边，但总有一天——

凯文拉着罗伊兹上马，并回头瞥了一眼蕾媞西亚和敌方的骑士们。

（不太妙啊……）

从身体内侧涌出的冲动让凯文的身子颤抖起来。

（——好想战斗，好想尽情地厮杀一场。）

在德利亚村与两百名敌军对峙时，他嘴上说要逃，但其实内心正在和突击的念头激烈地战斗着。当然，他不认为自己能打赢对方。

若是盗贼和佣兵团之辈，他就有以一敌百的自信，但对方可是武装齐全的骑士——而且还是骑着马的骑士。光是要杀掉三四个人就会费尽力气了。

凯文喜欢战场上那生死悬于一线的激昂感。

若是能得到那一瞬间的快感，就算要他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现在，凯文面前有着比两百名军队更为美味的极品猎物。

杀气不断膨胀。

快要压抑不住了。

「喂，凯文，你的毛病又犯了。」

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瞬间，爬到凯文背后的罗伊兹念了他一句，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您在说什么呢？还有，队长，您不考虑减重一下吗？马匹因为超载的关系，看起来很可怜呢。」

「呜……这还真是抱歉啊。」

凯文轻佻地回应着，并恢复到能冷静思考的状态。他在确认罗伊兹抓好之后，便策马前行。

蕾媞西亚完全没有看凯文等人一眼。

在初次露营那天，凯文曾放出让找维恩等人麻烦的帝国骑士安分下来的剑气——也就是杀气，而即使在这里承受了这股杀气，蕾媞西亚看起来也是一点也不介意。

（原来如此，的确是个怪物。差一点就要拔剑砍下去了。）

要不是罗伊兹察觉到凯文发出的杀气并出声制止，他肯定会真的砍下去。由于相处久了，对罗伊兹来说，要看穿凯文的思考模式想必并不困难。

（说起来，我也想和您打上一场呢。）

罗伊兹在后座上努力调整平衡。

看着长官苦哈哈的模样，凯文在心中苦笑，并认为应该要和厄斯提德伯爵家的女性们开个会，请她们改变他的饮食习惯。

在罗伊兹和凯文终于能驱马前行的时候，追击的骑士们也现出身形了。

在他们前方的路上，有个稍显宽阔的场所。

跑在前头，看似指挥官的人物，看见在骑士们行进的路上，有个戴着兜帽、看起来像是刻意挡路的人影，立即举起了手。

他打算将骑士们兵分二路，其中一群留下来抓住这名兜帽客，另一群则是绕过去继续追击凯文等人。就在这时——

嗡！一阵强风刮来，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剑。

一道横亘大地的深邃横沟，就此挡在打算绕路的骑士们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

骑士之中有人大喊道。

对方脱下了兜帽。金色的长发洒落，露出有如祖母绿般的一对眸子。

骑士们这回则是被少女那惊人的美貌慑得无法言语，还有些人因为太过动摇而哑口无言。

「魔、魔法……快、快点放魔法！所有人，用全力施放魔法！」

其中一名动摇的骑士似乎回过神来，放声大喊。

看少女的美貌出神的骑士们也有几名闻声回神，连忙咏唱起咒文。然而，那火箭的数量却没有喊叫的骑士所想的那么多。

即使如此，多数人以一点为目标所施放的「火枪」魔法，还是全数砸到了少女身上，掀起一阵猛火。

「混账东西！不是叫你们所有人全力施放吗！」

然而，对于他焦虑的反应，其他的骑士们却是困惑地面面相觑。

这也怪不得他们。

那的确是个极为美丽的少女，但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应该说，刚才的火力未免太过火了。即使正在执行任务，但对于必须杀掉这名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少女，多数的骑士还是感到惋惜。

「下一发！准备施放下一发！」

只有极少数的骑士遵循他拼死的号令。

然而——随着爆焰散去，沙尘缓缓被风吹散，原本感到困惑的骑士们，也终于明白那几个人为何会露出焦虑的反应了。

少女连一步都没有动过。

她身穿的衣服上也没有焦痕，而且别说是灼伤了，她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乱掉。

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仰然而立。

由于他们大多是骑士出身，所以没有能够直接见面的资格，顶多就是听过传说和看过人物画作的程度而已。

他们具备着关于她的知识。年纪仅有十四岁，有着金发和祖母绿般的眸子和美丽的鼻梁，是一名绝世美女。而且同时也是雷姆路西尔帝国的大贵族，公爵家的第三千金。

有谁能想象得到——

「勇者」玛菲斯——蕾媞西亚·梵·玛菲斯居然会阻挡在己方的面前。

「首先，我要向你们致歉。我不曾在杀生时犹豫过，因为我一直活在稍有犹豫就活不下去的世界。所以，我完全没有放过你们的打算。还请做好觉悟。」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骑士们终于卯足全力轰出了魔法。

化为集火攻势的火箭炸出了震天价响，并爆出了直窜天际的猛烈火柱。

「射击！射击！射击！」

已经不知道是谁在叫喊了。每个人都一个劲地施放着魔法。他们绞尽全身的力量，用尽全力轰出魔法。

最后，将所有的魔力全用在施放魔法的骑士们，全都喘着气瘫坐在地。

骑士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一个地方。

火势逐渐转小，而笼罩的烟尘——随着一阵突然卷起的强风而遭到吹散。

站在强风中心处的，果然还是身上没有灼伤，连衣服上都不见一点煤灰的蕾媞西亚。

「呜、呜哇啊！」

「怪物！」

有如桎梏被扯开一般，原本恪遵规律的骑士们纷纷开始窜逃。

他们舍弃了形象和羞耻心，推开其他的同伴分头奔逃，只求能逃到森林的更深处。

然而——

「怎、怎么会？」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啊！」

他们明明逃进森林里面，却在下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开阔的场所。朝着德利亚村奔逃的骑士们，也不知为何从另一个方向的道路跑回原本的地点。

「这是『迷路之森』——森林是我等的领域，为了不让森林卷入其中，我以魔法架设了结界。」

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精灵——媞艾拉就站在那里。

由于会消耗大量魔力，这个魔法结界原本要由多人才能架设，但媞艾拉却以一己之力张开了这道结界。

「怎么可能！精灵族不是不介入人类的纷争吗？」

「这可是会成为外交问题！」

「精灵族不会出手，我只是在保护森林而已。」

对于激动起来的骑士们，媞艾拉只是淡淡地说道。

「啊，啊啊……」

无路可逃的骑士们转而看向蕾媞西亚。许多红色的光弹正以她为中心飘浮着。

接着，她随意地将那些光弹发射出去。

骑士们立刻咏唱了「障壁」的魔法。这是他们长久训练下来的能耐。然而，那防壁却在一瞬间就被打穿了。

许多骑士在发出呻吟声的同时倒卧在地。

而仅有少数的骑士——大部分都是一开始就全力以魔法轰向蕾媞西亚的人——存活下来。

他们是在一开始就察觉蕾媞西亚和自身之间的实力差异的菁英。

他们没有直接以障壁接下蕾媞西亚射出的光弹，而是将重点着重在削弱光弹的威力。拜此之赐，他们保住了一条小命，但不是遭到轰飞而撞得浑身是伤，就是手脚弯向奇怪的方向，成了半死不活的状态。

总而言之，他们的战斗能力全都遭到了瘫痪。

蕾媞西亚安心地呼了口气。

「谢谢你，媞艾拉。」

「我只是在守护森林。精灵不会干涉人类的斗争。不过，抱歉，我让一个人逃了。」

平时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媞艾拉，难得地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

「是那个担任指挥官的男子？」

「是。」

在众人不是看她看得出神，就是动作慌乱的状况当中，就只有他冷静地从头观察到尾。

他应该是在第二次轰炸时，趁着蕾媞西亚的视线受到遮蔽，以某种方法逃出了这座战场吧。

在烟尘被吹散后，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消失了。

他的实力之强，足以在「大贤者」媞艾拉的结界魔法上开出一个大洞。

（也许让一个棘手的敌人给溜了。）

蕾媞西亚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脚跟一转，朝着维恩等人正在等待的地点驰骋而去。

「非常抱歉，阁下。」

这里是帝国骑士团的本队。

在设置于其中一角的帐棚里办公的杰伊德·梵·库拉依弗德鲁夫，在听到来自背后传来的说话声和气息后抬起了头来。

说话者是一名初老的骑士，他是库拉依弗德鲁夫侯爵的心腹。照理来说，他应该正在执行秘密任务才对。

「是克劳斯啊。出了什么事吗？」

虽说此时已然夜深，但为了预防夜袭和准备明日行军，在阵地内值夜的骑士与士兵们仍是忙得不可开交。

初老骑士——克劳斯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可能会有被问罪的危险。但明知有这么大的风险，前去指挥任务的他却还是特地赶来，想必事有蹊跷。

「非常抱歉，在下失去了向阁下借取的所有骑士，实乃奇耻大辱。」

听到克劳斯的道歉，杰伊德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出了什么事？」

「我们受到勇者玛菲斯的干涉，此外，厄斯提德伯爵的骑士团也前来扰乱，甚至有人成了他们的俘虏。」

「真是失态啊。」

「真是非常抱歉，在下恭听裁罚。」

「下次给我扳回来。你亲眼看到了勇者吗？」

「是的。」

「那就够了。被杀掉的骑士尸体有可能会泄漏资讯吗？」

「他们身上都没带着能判别身份的东西。」

「把那些被抓到的家伙干掉。还有，记得把有可能泄漏口风的家伙的嘴赌上。要怎么做都随便你。」

克劳斯的气息像是融入空气之中般消失了。

杰伊德将正在看的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扔。

（听说勇者玛菲斯为了和艾佛列德皇太子相亲，前往了皇族的别墅。但她的名字既然会在这里出现，就代表厄斯提德伯爵和皇太子有所联系。）

库拉依弗德鲁夫从派阀中挑出失去了也不会心痛的五百人，并任命菲尔千骑长和几名幕僚担任指挥官，组成这批先遣队。除了幕僚之外，大多数的骑士都与库拉依弗德鲁夫毫无瓜葛。

在派阀中存在感相当低的菲尔一旦接到指挥官的职务，肯定会乖乖地照着杰伊德等人的想法行动。即使被假情报引诱，他也毫不怀疑真伪，就这么朝着偶然在该处进行演习的沛特西亚军三千骑展开突击。

想当然耳，两边的战力差距有六倍之多。

他们的奋战没能得到回报，先遣部队在本队抵达之前就被歼灭了。

菲尔千骑长虽然勉强脱离战场，但在和本队会合时，就在属于库拉依弗德鲁夫派阀的本队司令的命令下遭到拘捕。

他预计要让菲尔千骑长承担这场不幸的败战的责任。

（罗伊兹·梵·厄斯提德伯爵和凯文·华纳啊。）

两人都曾担任过扎吾纳斯将军的幕僚。

杰伊德的父亲威鲁特·梵·库拉依弗德鲁夫侯爵在巩固军方内部的势力时，就将扎吾纳斯给调开了。

至于在与魔王军的战斗中立下了非凡功绩，并荣升千骑长的两人，则是让他们在帝都担任徒有其名的职务，让他们陷入形同软禁的状态。而在上次的叛变事件中，他们又被降阶为十骑长，依照计划的话，原本是要在这次的先遣队任务中除掉他们的。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把降格为十骑长当成可利用的机会。）

两人应该是和艾佛列德皇太子联手，趁着在帝都转为内勤的那段期间，成为他行使政治力量的心腹吧。

那个维恩·伯德会成为他的部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由于在被卷入战事前，他们就获得了「保护平民送往后方」的正当理由，因此不会被追究敌前逃亡的罪名。

而擅自调派自己领地的骑士虽然是事实，但他只要坚持自己身为一名诸侯的身份，并声明此举是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就不会遭到问罪了。此外，也是因为有厄斯提德骑士团的牵制，沛特西亚军才没有挟着击败先遣队五百骑的气势杀进帝国。

（看来得请父亲采取行动了。）

原本认为要把他关在伯爵领地并不容易，才会扔到帝都软禁，但厄斯提德伯爵现在却反而成为待在中央更为棘手的危险分子。

杰伊德拿起笔，开始书写起要寄给待在帝都骑士团本部的父亲的信。

这起事件因冒险者的一道情报而生。

对于声称沛特西亚王国假扮盗贼侵略国内的雷姆路西尔帝国，沛特西亚王国坚决否认，并对于帝国突袭正在进行军事演习的部队一事提出抗议。

而双方知道真相之人都缄默不语，雷姆路西尔帝国和沛特西亚王国的国境线一带的紧张情势也逐渐攀升。

第二卷 第五章 树光下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