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三章对魔战争的余火

1

沿着里昂王都的海岸向西走去，就会看到一处被海水削切得十分险峻的海角。在里昂还只是个小小渔村的时候，曾在海角的前端建了一座小小的祠堂。

这间会在夜晚发挥灯塔功用的祠堂并没有负责管理的祭司，会前来造访的人也不多，顶多就是被雇来在晚上点亮火光的人，以及在渔船出海之际为丈夫祈求平安的妻子们而已。随着时间流逝，原本只是一座小小渔村的里昂也拓展为贸易都市，市内不仅建了好几座气派的教堂，也在海角近海的礁岩上修筑了一座高大坚固的新灯塔。

因此，会特地来到祠堂祈祷的人们已不复见，曾几何时，里昂的居民们几乎忘掉了这座祠堂的存在。

就在祠堂几乎变得杳无人迹后，又过了近百年的岁月。

这座无人探访的祠堂，在海风不分昼夜的无情吹拂下，已经变得污秽破败。一名已臻老龄的女祭司，却在这样的一座祠堂旁边建了一座小屋。这极其微小的变化，成了人们在相隔百年后再次想起祠堂存在的契机。

迁居到此地的女祭司，名为莎拉·菲陆尔。

她于赛恩王国亲眼见证了魔王降临的那一刻。在被康拉特·海森伯格这位稀世罕有的魔导师所救后，她便成了一名圣职者。在巡回各地的同时，她也不断拯救陷于水火之中的人们。

其功绩和名声之高，连亚美卢迪亚大神殿都无法视若无睹，并颁给她「圣者」的头衔。

一般来说，「圣者」是生前留下丰功伟业的大神官或高阶祭司们在死后才会获得追封的头衔，鲜少有生前授与的案例。

少数的例外，就只有接受了创世神安娜史塔西亚的第一个神谕的首任大神官，以及着手建造亚美卢迪亚大神殿的大神官两人而已。

莎拉是历史上第三个在生前就获赠「圣者」头衔的人物。

莎拉在这座小祠堂旁边定居下来后，渐渐出现了闻风而来，身陷苦痛的人们，而莎拉则是持续拯救着这些来访者。

她医治疾病、治疗伤势，并与民众一同向神明祈祷，为他们上了战场的家人或爱人祈求平安。

一直到莎拉辞世为止，这样的光景总是日复一日地上演。

在莎拉死后——

为她的死亡哀悼的众多人民，决定在这里建设一座祭祀她的圣堂。

圣堂的建设预定地，就是莎拉生前定居到最后一刻，建有祠堂的那处海角。

圣堂则是预计取名为莎拉·菲陆尔大圣堂。

「哦……这里之所以会这么热闹，是因为工匠们为了建造大圣堂而聚集在此的缘故啊。」

维恩这么一说，先前向他、蕾媞西亚和米特解释建设大圣堂由来的食堂老板娘便环顾了挤满食堂的客人们一圈，继续开口说道：

「不只是工匠们而已喔！像老娘这样打算趁机捞一票的人们，也一群一群跑到这里来啦！」

「说的也是啊。要是聚集了像老夫这样的工匠，自然会形成连带效应，引来像是制作和修缮工具的人们、为工匠提供材料的商会成员、运输材料的人们、和上述这些人做生意的商人、提供餐饮的店家，以及贩售杂货的店铺等等。」

「没错没错，大家为了搭上这波钱潮，可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呢。哎，不过其中也来了一些不正经的家伙。矮人族的老爷爷呀，你也是为了在建设大圣堂的过程中大赚一笔而来的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回事。」

「听说矮人族在石造建筑的造诣之高，是没有种族能出其右的呢！不管哪个工地都会抢着把你拉过去的！肯定能收到不少报酬呀！」

「哈哈哈！我想也是。这里也有不少老夫的同胞吧？」

「有有有！人数还不少呢！毕竟要建设的，可是那位莎拉大人的大圣堂，而且担任总监的里亚拉大人也亲临此地呢。也有一群矮人族携家带眷，将整族的人马都带到这边来了喔。」

「哦……那确实是挺厉害的。」

「老爷爷，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看起来不像是被这两位雇来当工匠的耶？」

「是一个人啊。老夫原本在玛吉鲁山里采石度日，在曾孙也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认识了这两个小家伙。老夫想说在山里也待得久了，就决定趁着这机会下山一趟。」

「原来如此。那这便是出山体验人生第二春呀。」

「哈哈哈，是这样没错啊。不过对这小俩口来说，老夫似乎挺碍事就是了。」

「才没有呢。米特先生愿意和我们一起旅行，真的是让我安心许多。」

虽然维恩出言否定，但看到蕾媞西亚忿忿瞪了维恩一眼的反应，还是让米特豪迈地大笑出声。

「哎呀，不管怎么说，这里虽然只是一处称不上是城镇或村落的忙乱之地，但也如你们所见，是个挺热闹的地方，还是有到处逛逛的价值，应该是不会觉得无聊啦。而且若是想挣钱的话，这里的管道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像老娘这行的，就只想得到卖吃的给那些工匠和商人而已啦！」

「不，我觉得这很好吃喔。这个鲜贝汤真的是非常好喝呢。」

听维恩这么一说，食堂的老板娘登时开心地露出笑容。

「啊哈哈，这可是我老公的镇店之宝呢。我敢打包票，就是和里昂的国王陛下喝的汤相比，咱们店里的汤也不会输的！那些店里的厨子虽然都气得直跳脚，但他们做的汤肯定都比不上我老公做的呀！」

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道。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也是这么觉得呢。真的非常好喝。」

蕾媞西亚勺起了汤里的两颗干贝咀嚼一番后，也这么插了话。

这样的反应让老板娘停下笑声睁圆了眼。

「……被你这位看起来出自良好人家的小姐这么一说，还真的会忍不住当真起来呢。」

「承蒙您愿意百忙之中回答我们的问题，真是非常谢谢。」

「别客气啦。若是有心回报的话……你们是旅行者对吧？只要你们愿意在旅途中为咱们的店多做点宣传就好啦。这位小姐看起来就像是好人家的千金，只要能请亲朋好友前来捧场，老娘就心满意足啦！」

「呵呵，我会多多宣传的。」

（老板娘应该怎么样也想不到，蕾媞是真的拿了王宫的膳食和这边的料理做了比较吧。）

两人在目送老板娘离席而去后，维恩忍不住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随着当上珂妮莉亚的随扈，维恩在王宫用餐的机会也增加了。

王宫里的膳食都是由登峰造极的厨师所烹饪的，他们以顶级食材所制作的料理，确实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不过，维恩和蕾媞西亚都是吃「候鸟之宿木亭」的老板蓝德尔的料理长大的。就像这座食堂所提供的汤品一样，「候鸟之宿木亭」也是以大量的食材丢入锅内烹煮，做成适合提供给多数客人的大锅汤，这种豪迈的重口味汤头相当合两人的胃口。除此之外，王宫厨房所制作的料理总是会在运送的途中降温许多，因此没办法尝到刚出炉的热呼呼口感。

蕾媞西亚优雅地勺起碗中的汤，缓缓地送入口中。蕾媞西亚从小只要吃到好吃的食物，就会露出幸福洋溢的神情。

维恩就是喜欢看蕾媞西亚这时候的神情。这也许和他从小就负责张罗蕾媞西亚的餐食有关。

（我一直觉得……我也就罢了，但公爵家的千金小姐的味觉居然和庶民没两样，这样是不是不太妙啊？）

想到这里，维恩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对此有所察觉的蕾媞西亚「嗯？」的应了一声，转头看了过来。

维恩只是对她报以微笑，像是在说「没事」一般。

看到维恩的反应后，蕾媞西亚便再次回头喝起她的汤。

维恩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遭一圈。

这么一看，让他察觉周遭人们都会不时地向蕾媞西亚投来视线。

虽然维恩和蕾媞西亚都脱下制服，换上了和市民相差无几的平凡服饰，但和维恩不同，蕾媞西亚那浑然天成的美貌和气质是藏也藏不住的。

那在人群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的美丽容貌，让食堂里人们的视线无不集中在她的身上。

即使正值午餐的尖峰时段，老板娘还是不惜抽空，为众人出面说明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由来。这大概也是因为她一眼就看出蕾媞西亚散发的那股从来没在镇上见过的贵族气息，而产生兴趣的关系吧。

而看在老板娘的眼里，似乎认为蕾媞西亚会不会是将下订的建材送至大圣堂建设预定地的某个商会的女儿。

「呼，感谢款待。我吃得好饱喔。」

「我也是。这间店比想象的好吃得多呢。」

「嗯。可以和蓝德尔先生的料理一较高下了。」

「也是呢。真想让蓝德尔先生尝看看这碗汤啊。」

「如果能转述这道汤的做法，不晓得蓝德尔先生愿不愿意做给我喝呢？」

蕾媞西亚一脸可惜地看着盘底朝天的汤盘，看来这道汤是真的很合她的胃口。

「有点难吧？西姆路克又买不太到新鲜的海产……如果用干货代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重现出一样的滋味呢。」

「也是呢……对了！用魔法的话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啊！像是把活的鱼贝类封入装满海水的水桶，再用魔法飞上天空运回去之类的！」

「哦，有这一类的魔法啊？」

米特发出了感叹的惊呼。

要是真有这种魔法可供利用，那可就会掀起运输业界的革命了。毕竟就连群山环绕的偏僻之地，也会变得享用得到新鲜海鱼，而不是只能以干货将就。

「不，米特先生，这世上不存在那样的魔法……不过，蕾媞若是有心的话，应该就真的能创造出来就是。」

维恩以带着几许傻眼的口吻笑道。

虽然蕾媞西亚贵为公爵千金，但她从小就是个贪吃鬼。若是有多余的时间，她说不定会真的尝试看看。而她也具备足以使其成真的强大魔力。

「嗯。我想以我目前的状态，应该可以运一大堆回去吧。来试试看好了。」

「慢着慢着。」

看到蕾媞西亚跃跃欲试的模样，维恩连忙出言制止。

维恩试图开导蕾媞西亚，让她明白把能与神匹敌的魔力用在自己想吃的食物上是不对的。

「运送鲜鱼的勇者算哪门子勇者啊？」

「人家也不是为了想被人称作勇者才去当的。虽然大家都视我为勇者，给予我好多好多的特别待遇，但人家一直是小时候的那个蕾媞嘛。」

蕾媞西亚在讲到后半句时加强了语气。她想让维恩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被人当作勇者看待的意思。

「喔……嗯。蕾媞依然还是蕾媞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是喔？」

维恩想起小时候，他和蕾媞西亚与波拉特初次组成队伍的回忆。为了拯救在那起案件中结识的翼人少女伊菲莉娜，蕾媞西亚展露了一手飞上天空的本事。而且不只是她一个人飞起来而已，她甚至也让维恩、波拉特以及临时入队的老练冒险者——欧鲁托、路易斯和伊莉莎三人也一同飞上了天空。

当时维恩年纪还小，对魔法还没有什么概念。但如今的维恩，似乎也能明白伊莉莎为何对蕾媞西亚那太过胡来的魔法运用方式感到惊愕难平了。

「哈哈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毕竟也不会给谁带来不便。话说回来，那位叫蓝德尔的仁兄，料理的功夫真的有那么精湛吗？」

「他经营的是一间兼作大众食堂的旅馆，因此很难说得上是纤细的口味。」

「你以为老夫这种矮人族喜欢那种优雅讲究的料理吗？只要是美味又下酒的料理，就符合老夫的期望了。既然连勇者阁下都如此赞赏，那老夫还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品尝看看啊。」

「嗯，我能挂保证，那些料理都很下酒喔。毕竟连冒险者和旅行商人们都是赞不绝口呢。」

听到有人期待养育自己的恩人的手艺，让维恩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唔嗯，这下子旅行的目的又多了一个啊。」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去造访祠堂了。蕾媞，你如果喜欢这边的料理，那我们就再来吃吧。反正依照预定，在调查结束之前，我们都要一直待在这座城镇嘛。况且，等到帝国恢复和平之后，要再跑这一趟也不是什么问题。说起来，蕾媞应该也想和曾是同伴的劳尔殿下好好聊一聊才是？」

「也是呢，我们下次再来吧。不过，先不管我想不想和劳尔聊天，就算帝国内部的乱象平息下来，劳尔肯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忙碌呢。」

「比现在更忙碌？」

「嗯。这个国家之所以愿意协助艾佛列德殿下，是因为有别的目的在，而他则是会为那个目的变得更加忙碌。」

在维恩为了结账而起身后，蕾媞西亚也跟在他身后，并压低了声音，以周遭人们听不见的音量开口。

米特也以好奇的神色仰望蕾媞西亚的面孔。

「帝国已经和里昂结为同盟，加上艾佛列德殿下与劳尔殿下的关系亲密，两国联手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积极地侵略周遭国家，并企图扩张领土的沛特西亚王国……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那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无论是沛特西亚王国还是里昂王国，着眼的目标都不在当下。」

「着眼的目标？」

「在魔王被我消灭之后，魔物的领土正在逐渐缩减。而他们的目标，就是瓜分那一大片化为无主地的大陆北部地区。」

2

大陆最北端。

在严冬时期，除了湖泊之外，就连河川也会冻结，大地则是会变为一整片银色的世界。

人们只能以在短暂的夏季期间栽种的作物，以及适合长期保存的肉干和海鲜类的干货充饥。

这样的生活，在伟大的英雄王——持有「屠龙者」和「剑圣」头衔的梅尔毕克四世的治理下，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贫穷的程度居世界之冠的赛恩王国，在这时推行的施政方针，便是大胆将极其有限的预算全额投资在培育优秀人才上头。

前往外国留学，获得了高度教育的这些人才，为了回报祖国而实施了各式各样的政策，并让莫大的财富回流至赛恩王国。赛恩王国的人们虽然依旧要面对冷冽的寒冬，但他们富裕的程度已经是今非昔比。岂料，如此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光。

因为，为他们带来希望的英雄王梅尔毕克四世的肉体，竟然成了让魔王降临的容器。

魔王在降世后，接二连三召唤了它手下的魔族，并让支配的领域自赛恩王国向外拓展。

虽说是拓展支配领域，但魔族的做法与逐步建设的人类大相径庭。

他们的做法是将一切的生物屠杀殆尽。

在杀戮之中产生的恐怖、畏惧、悲哀和愤怒等感情会化为瘴气，笼罩该处一带。接触到这股瘴气的动植物和妖精等存在也会随之扭曲，变化为妖魔或是魔兽等物种。

不断增生的妖魔和魔兽受到直接隶属于魔王的魔族指挥，在转瞬间就并吞了北部地区的所有国家。

而人类这一方，当然也不是坐以待毙地等待魔物杀上门来。

他们组织军队，试图击退蜂拥而来的魔物群。

然而，魔王和魔族所散发的瘴气，甚至将在战争中丧命的士兵们也转化成不死生物，化作他们手下的尖兵。

人类越是派遣军队，产生越多的牺牲者，魔物的数量就越是增加。

而交战的地点也变得瘴气遍布。生物无法在浓烈的瘴气之中生存，能在其中苟活下来的，就只有扭曲魂魄的形貌，堕入魔道的人们。这些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最后则是被人类以妖魔领称之。

「那么，妖魔原本也是人类喽？」

「嗯。不过，这在亚美卢帝亚大神殿也是被列为禁忌的知识。」

「那我该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变成食人魔之类的吧？」

看到维恩神色铁青地皱起眉头，蕾媞西亚随即像是要让他安心似的露出笑容。

「就常理而言，是不会在短短一两天之内变成妖魔啦。毕竟魂魄没有那么容易说变就变。我想想喔……」

蕾媞西亚以食指抵唇，在脑中寻找着浅显易懂的例子。

「比方说——西姆路克的贫民窟。」

「贫民窟？」

「如果那边的居民一直怀抱着像是『好饿啊』、『好痛苦啊』、『好恨这个世界啊』这样的念头，就有可能会催生出妖魔喔。不过，人类产生的负面思绪相当脆弱，若要形成瘴气，得让那些负面思绪持续在同一个地方积累好几百年的时光。但就一般来说，应该是没有国家会让贫民窟存续好几百年，所以不需要特别操心喔。」

「那么，现在尚存的妖魔是怎么出现的？」

「我也只在造访亚美卢帝亚的时候学了一点皮毛，对个中原理理解得并不透彻，不过……根据传说，在好几千年前，创世神安娜史塔西亚大人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一并创造了生气蓬勃的各种生物。然而，光和影是相互成对的。在创造生气蓬勃的物种时，也同时催生出了与之形成对比的魔族。而那名魔族的负面思绪产生了瘴气，并扭曲了被创造出来的各种生命，使他们转化为妖魔。」

「这么说来，我就不用担心自己哪天突然变成妖魔了呢。」

维恩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说道。

「嗯。不过呀，若与魔王或是高阶的魔族扯上关系，就不能一概而论了。魔族具备着增幅负面思绪的能力，可以在转瞬间扭曲周遭的各种生命喔。也因此，在与魔物交战的时候，山林里的动物们也会受到影响而变成魔兽。拥有智能的人类、精灵或是矮人族虽然不会轻易地被转化成妖魔，但若是沐浴在魔王或实力相近的魔族所散发的瘴气之中，那状况就又不一样了。精神力不够强大的人，耐不住那种瘴气的影响。」

蕾媞西亚在与魔王交手时，之所以没有带上对魔大陆同盟军，而是与劳尔、媞艾拉和里亚拉这仅仅三名的同伴并肩作战，理由就出自于此。正因为他们具备着人类之中出类拔萃的强大实力，即使面对的是担任魔王侧近的高阶魔族，也承受得住他们所散发的瘴气。

随着魔王被灭，魔族也随之销声匿迹，让大陆上的居民们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被大量创造出来的魔物依然留存于世。

即使它们不再有组织性地展开活动，但在化为魔物领的大陆北部，还是到处都看得见魔物的身影。

「对了，波拉特先生也说过，冒险者公会最近接到的魔物讨伐委托，变得比以前多了呢。」

雷姆路西尔帝国和昆泽里亚女王国的国境一带，是与魔物之间的大战末期的第一线战场。因此，有许多魔物仍在那一带徘徊着。

国境一带的村镇都加强了防备，有时也会雇用冒险者前去消灭魔物。

维恩仍是骑士候补生时所参加的定期巡回讨伐，也是属于这类活动的一环。

「最近似乎也有些冒险者穿越了国境，踏入昆泽里亚原本的领土呢。」

昆泽里亚女王国被魔物消灭了。

虽然有不少国民在魔物侵略之际平安逃了出来，但也有许多国民没有逃往他国，而是选择留在家园。精确来说，留在国内的国民数量反而是更胜一筹。他们与自己国家的军队一同抵抗魔物，最后则是和祖国一起接受了灭亡的命运。

留在昆泽里亚女王国的百姓不分贵贱，全都遭到了魔物的虐杀，村镇则一一沦为废墟。只要亲眼看过那些荒废的城镇，想必就能明白魔物的侵略和人类之间的战争有多么不同。

即使祖国在与其他国家的战争落败了，对人民来说，也不过是换了个支配者罢了。

当然，一旦祖国败北，他们迄今的生活模式自然会产生剧烈的变化。有可能会被强征苛刻的劳役或是重税，甚至还可能被打成奴隶阶级，失去原有的自由。

不过，在大多数的案例之中，他们都还能保全性命。

而且即使是新任的支配阶级，也不会长期性地施行苛刻民众的政策。就大部分的状况来说，这些新任的支配者都会逐渐放宽对限制，以博得人民对他们的认同。

这些居民也会在潜移默化之中成为新国家的国民。

然而，若是受到魔物的侵略，状况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遭遇到魔物的人们无一例外，全都会被它们袭击杀害。

一旦国家灭亡、城镇的城墙崩塌、以守护人民为天职的军队全军覆没，除了逃之夭夭之外，人们再无其他活路。

也因为如此，昆泽里亚女王国的国民们，就此成为涌入其他国家的大量难民。

他们在逃难之际，自然是没办法将所有的家当一并带走。

因此，在目前昆泽里亚女王国国内，那些人去楼空的贵族宅邸或是富翁的大宅之中，依旧沉睡着莫大的财产。

冒险者们为了这笔财富，纷纷踏入了昆泽里亚女王国的领土之中。

「感觉就像趁火打劫的强盗啊。」

闯入无人的家园，搜刮其中的财物。

听到维恩这么笑着说，蕾媞西亚和米特随即很有默契地耸了耸肩。

不过，和探索不知道有没有财宝的遗迹相比，这么做的效率确实是好上许多。

但这当然也伴随着相当的风险。

昆泽里亚是一处军队全军覆没，被彻底毁灭的国度。

在雷姆路西尔帝国境内，若是城镇和村落等有人居住的区域，魔物就不会随意靠近。就算接近了居住地，也会很快被军方或是冒险者们所消灭。因此，邻近村落和城镇的郊区，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说到比较容易遭遇到魔物的地点，也就只有森林或山林的深处，或是人烟罕至的场所罢了。

但在昆泽里亚，无论是城镇还是村落的废墟，都有许多的魔物栖息。

即使做的事情和趁火打劫无异，前来此地的冒险者们也必须具备能够赶跑这些魔物的本事，才有能耐潜入化为无主屋的领主官邸或是富人大宅，获取那些遗留下来的财产。

「隶属于西姆路克的冒险者们，好像已经有很多人去过昆泽里亚了喔。不过，回不来的人们似乎也不在少数。」

维恩从波拉特口中得知，最近增加了许多明明实力不足，却还是想一掷千金的年轻冒险者。

他们多是贫民窟出身，为了摆脱贫困的生活而成为冒险者。

这些以冒险者为目标的小伙子们大多习于打架，对自己的身手也小有自信。

不过，对老练的冒险者们来说，这些年轻人的身手就和一般平民差不了多少。

他们不仅缺乏命悬一线的战斗体验，也几乎没有和魔物交手过的经验。

在运用武器和身体的动作方面，他们多半是无师自通，且水准明显不足。

若是说到欠缺实战经验的部分，在骑士学校上课的学生们也有同样的缺点，但学生们有着经验丰富的教官和先一步当上骑士们的学长，并在他们的锻炼下脚踏实地的成长。

然而，冒险者们和骑士不同，若要锻炼出一身技术，除了凭借自己的力量从经验中不断学习之外，就只能付钱聘请身怀技术的人士，向这些人请教了。

遗憾的是，立志成为冒险者的年轻人们大都不知天高地厚，并有过度相信自己的好运和实力的倾向。

而他们专挑困难的委托下手的模样，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

冒险者公会会评估冒险者们的实力，并推荐他们有能力处理的工作，但在推荐之余，公会其实也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不过，若是因为失败而学到教训，从中学得谨慎的重要性，就能在下一份工作上加以发挥吧。

只要能累积经验，并在充实实力后再次挑战即可。所谓失败为成功之母，也是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必经之路。

就算真的失手了，冒险者公会也会帮忙收拾善后。

在这样的制度下，冒险者公会让年轻的冒险者们不断成长。

然而，如今侵入昆泽里亚女王国的捞金行动虽然已经掀起一股热潮，却不是透过冒险者公会作为中介的工作。目前无论是谁，都可以径行挑战。

关于盘据在昆泽里亚国内的魔物强度，就连冒险者公会都还无法掌握。

这代表无论是在何时何地，都有可能撞见与最强的生物——龙族不分轩轾的强大魔物。

就连对于颇具实力的冒险者们来说，这也是属于赌上性命的无谋挑战。

许多不成气候的年轻冒险者就这么前去挑战，并在仅仅一次的失败之中丢了性命，就此永远失去了从失败中学得教训的机会。

「不过，那些有真本事的冒险者们，似乎已经征服了好几座位于昆泽里亚国境一带的城镇了喔。」

「既然魔王已经灭亡，魔物领就没有继续扩大的疑虑了。只要冒险者们像这样继续驱赶魔物的话，残留在该地的瘴气也会逐渐变得稀薄。而在那之后——」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维恩这时才终于明白蕾媞西亚先前说的「一大片的无主地」是什么意思了。

「在冒险者们闯入昆泽里亚打倒魔物，并将财产搜刮一空后，就会留下许多不受任何人支配的土地对吧？」

「是呀，大哥哥。自昆泽里亚以北的所有国度，全都遭到了魔物的灭绝。当然，在国家消失之后，那里的矿山、森林、河川、湖泊和港口等大量的自然资源，也都跟着成了无主之物。而距离北方大地这座无主宝库最近的国家之一，就是雷姆路西尔帝国喔。」

由于魔物依旧四处横行，目前造访这片土地的，或许就只有想海捞一票的冒险者们而已。

然而，与魔物领接壤的各个国家，总有一天也会派遣大批的军队，进行大规模的调查吧。而雷姆路西尔帝国就是其中一个国家。

在与魔物的战争结束后，各国开始将目光投向失去支配者的辽阔北方大地。

最先开始觊觎的，是位于大陆中部至南部，没在与魔物之间的战争中直接受创的几个国家。

最先采取行动的，则是沛特西亚王国。

他们瞄准了与魔物交战后百废待举的各个前线国家展开侵略，如今已有两国沦陷了。

「那么，劳尔殿下和达里士王陛下的真正目的，也是位于帝国北方的大片土地吗？」

「对于沛特西亚来说，他们八成连面海的土地都想一并掌握就是了……但基本上应该是差不多。不过，里昂和沛特西亚不同，他们应该是不打算以武力强取，而是借由施恩给艾佛列德殿下为契机，在帝国未来向北拓展之际，提出共同作战的提案吧。如此一来，里昂就能在平定北方的土地后，向帝国开口分配利益。我认为，艾佛列德殿下应该已经和劳尔谈妥这方面的条件了。」

「原来如此啊。」

默默听着维恩和蕾媞西亚对话的米特在这时插嘴说道：

「在听过原委和你们一同上路后，老夫心中一直有股挥之不去的疑问，这下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疑问？」

听到维恩的反问，米特将手中的长戟以柄抵地，抬头望向朝天而立的刀刃。

「帝国不是快要爆发内乱了吗？里昂何不把握这个机会和沛特西亚携手合作，一同瓜分帝国的土地？」

「里昂要瓜分帝国的土地？」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吧？综观历史来看，趁着邻国内战，与其他国家联手攻下该国的例子并不少见啊。」

对于维恩一脸不敢置信的反应，米特则是这么侃侃而谈。

在达里士王在位期间，里昂王国和雷姆路西尔帝国结为同盟国。因此，两国的人民能够自由地往返其中。

然而，若是回顾历史，就能明白雷姆路西尔帝国和里昂王国，在往昔曾爆发过许多起大规模的战事。

说起来，里昂王国的前身，就是夹在历史最悠久的卡西亚特王国和贯彻霸权主义的雷姆路西尔帝国之间的自由都市群，而他们为了守护自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由于受到魔物激烈的侵攻，加上当代皇帝阿列克谢对外征不敢兴趣，因此雷姆路西尔帝国并没有侵略里昂王国的意图。不过，两国之间虽然表面关系相当良好，但私下肯定都虎视眈眈地等着对方露出破绽的那一天。

然而——

「现在的里昂之所以没有和沛特西亚沆瀣一气，想必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勇者阁下的本事。」

「蕾媞的本事？」

「嗯。沛特西亚和里昂对待帝国的态度之所以有所不同，应该就在于有没有实际面对过勇者阁下的差异吧。里昂有剑圣阁下的在，因此他们很能理解勇者阁下的力量究竟有多强。一旦了解勇者阁下的实力，想必就不会想与她敌对吧。至少就老夫而言，在勇者阁下还在世的时候，老夫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沛特西亚就只有透过报纸或是传闻一类的管道了解勇者阁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差异，两国在面对帝国爆发内战时，才会展露出不同的态度。」

「原来如此。」

维恩发出赞叹声望向米特。

原本还以为久居玛吉鲁山的他应该相当不谙世事，但他却只凭维恩和蕾媞西亚的对话，就准确判断出现在的局势。

能卫冕「剑匠」称号数十年屹立不摇的能耐，看来也会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

（不过，老夫若是站在想煽动与帝国开战的立场，首先就会朝勇者阁下的致命弱点下手。）

想到这里，米特转头望向维恩——但这一瞬间，米特蓦地感到一股来自身旁的视线，让他愣了一愣。

只见蕾媞西亚正看似刻意地将视线撇了开来。

她想必是看透了米特的思路。

（看来勇者阁下也深知这一点啊……嗯，我想也是。十五岁——这个年方十五的小女娃，已经经历过连老夫也无法想象的无数战场了吧。原来如此，帝国的皇太子之所以要让维恩阁下陪着皇女离开帝国，就是害怕两人被卷入帝国的内部风暴之中啊。若是到了国外，勇者大人需要保护的对象也就随之锐减了。但话又说回来——）

米特在这时颤了一下身子。

（那是何等的压迫感。居然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老夫畏缩了一个瞬间……虽然若要铲除勇者阁下，就得先从那个叫维恩的年轻人下手，但他在和蚂蚁的战斗中也表现得十分优秀，这样的想法似乎还是太肤浅了。毋宁说，反而会想让人为了自保而敬而远之啊。那个剑圣小伙子竟然会想和这等怪物一战，换作老夫可是敬谢不敏。）

「啊，大哥哥，是不是那座建筑物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米特那道带着敬畏的目光，只见蕾媞西亚已经变回平时开朗的模样，拉起维恩的手前行。

3

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建设预定地——

根据建设计划，这里将以圣堂为中心，打造出一座城镇。而城镇的腹地之大，甚至比一般街道上的驿站还要大上许多。

根据计划，此地会开垦至山脚一带的森林，并预定和位于西方的里昂城镇相接。

一旦顺利完工，就会成为一座面海的横长市镇吧。

不过，在维恩和蕾媞西亚的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城镇落成的那一天了。虽然里昂王国在国内外征召了大量的工匠和商人，以快马加鞭的速度赶工，但就目前的预测来说，恐怕还是得花上经年累月才能顺利完工。

毕竟这是从零开始建设一座城镇。而这么大规模的建设，自然也需要巨额的资金。不过，由于这是纪念圣者莎拉·菲陆尔的大圣堂为中心所建设的城镇，因此亚美卢帝亚大神殿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建设成本。

立于亚美卢帝亚大神殿之顶点的安娜史塔西亚教会的资本额，可说是位居世界第一。然而，由于才与魔物的战争结束不久，建造大圣堂的费用终究还是带来了不小的负担。据说负责编制预算的神官们在看到必要的金额后，都一一昏厥了过去。

尽管如此，亚美卢帝亚大神殿还是对这起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建设计划抱持相当大的期待。

在终结与魔物的战争之后，衍生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其中包括数量惊人的难民、失去战场这个工作场所的士兵们，以及在没有战争需求之后变得不景气的市场等等。

市民们的埋怨之声，传到了主导国家方针和整个对魔大陆同盟军的亚美卢帝亚大神殿。

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建设工作，想必可以为失去工作场所的士兵们和难民们提供新的就职之处，而他们肯定也会在建设的过程中，逐渐成为这座新市镇的一分子吧。

这也是向世人宣告亚美卢帝亚大神殿的实力依旧强盛的好机会。

已经有许多工匠携家带眷落脚至此，开始着手工作了。而以他们为客群的商人们也群集而来，渐有形成共同体之势。

建设计划的范围一大，就会需要更多的物资。

原本被大量生产的武具，会重铸成钉子、工具，以及开垦森林所使用的斧头和开山刀。

原本为了建设城堡切割的石材，则是会转为建设城镇和大圣堂所用。

载满了这类物资的大型货船自大陆各地聚集而来，在里昂王国的王都里昂的海港停泊卸货。

与魔物的战争，让各个国家都受到了大小不一的创伤。而在这样的局势之中，像里昂这样催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商机的国家，可说是相当罕见。

维恩眺望着自里昂海港一路停泊至浅海一带，布满整个海面的大型船只，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里昂那充斥着活力的街道景色。

「真是美丽的风景呢。」

蕾媞西亚站到他的身旁，同样也眯细了眼睛眺望景致。

维恩、蕾媞西亚和米特三人穿过了由工匠和商人凑成的小型聚落，来到了位于海角地区中央一带的圣堂建设预定地，造访了搭建在旁的临时神殿。

曾被莎拉·菲陆尔作为据点的祠堂，不仅被施加了严密的魔法结界，也以铁栅栏和铁链做了物理上的封印。

要进到祠堂，就必须解除魔法结界，并得到解锁铁栅栏及铁链的许可才行。

然而这里的魔法结界也是由媞艾拉所施展的，因此，就算是这座临时神殿的负责人，也很有可能无法破解。不过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万一，也可以凭借蕾媞西亚的力量强行破解。但无论如何，若没有获得许可，就无法踏入祠堂之中。

生前的莎拉·菲陆尔，是一名暗中企图让破坏神降世的「背教者」。但在普世的评价之中，则是救治了许多重病病患和伤患的伟大圣者。

即使与世长辞，许多巡礼者依然会造访这座位于海角的小小祠堂，瞻仰这位被封圣的女性。

安娜史塔西亚教会也为了继承莎拉·菲陆尔的丰功伟业，而让临时神殿继续从事莎拉生前所做的慈善活动。

临时神殿在今天也涌入了为数众多的重病病患和伤患，让在里面任职的圣职者忙得不可开交。

临时神殿的负责人似乎也同样忙碌，维恩等人在向辅祭告知求见之意后，得到了「请静候至这阵人潮缓和下来之后」的答复。

若是报上「勇者」蕾媞西亚之名，恐怕这里的负责人里亚拉就会立刻抛下一切工作与他们相见，但他们不想当着这些受病痛折磨的人们面前滥用特权。

「真是个好地方呢，我想莎拉女士也会很开心的。」

虽然了结莎拉性命的是蕾媞西亚，但她终究无法打从心底憎恨莎拉。

为了召唤破坏神，她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这点固然是不可饶恕。但蕾媞西亚也明白，莎拉正是看尽了无数的悲剧，才会走到那一步。

她为了拯救受苦的民众做出许多牺牲及奉献也是不争的事实。

与魔物的战争漫长得看不见尽头。

人类方创立了集结全人类力量的「对魔大陆同盟军」。

在与魔物的战争之中，亚美卢帝亚大神殿可以说是打赢胜仗的头号功臣，任谁都无法否定他们的功绩。

不过，对魔大陆同盟军是史上第一支跨越了国家和种族的超巨大组织，亚美卢帝亚为了维持盟主的地位不断扩张着自己的权力，并很快就沦为腐败的温床。

这或许也是让战事不断拖长的原因之一。

矢志创设同盟军的发起人们不是垂垂老矣，就是战死沙场，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创办时的理念也跟着消失了。

掌权者们则是为了争夺对魔大陆同盟军的主导权而斗争不休，丝毫不将受苦受难的人民们放在眼里。

这番光景让莎拉绝望不已，而堕落成「背教者」。

莎拉原本想做的事情，想必就是临时神殿现在在做的慈善活动吧。

若是掌权者们没有忘记对魔大陆同盟军创立时的初衷，也许人们更能与魔物们战得平分秋色。就算最后还是需要蕾媞西亚·梵·玛菲斯这名勇者的力量，也可能在这段期间里将魔物领的范围反推回北方。

如此一来，莎拉就不会堕落为「背教者」，而是继续维持「圣者」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成为亚美卢帝亚大神殿的第一位女性大神官。

蕾媞西亚望着在临时神殿里忙进忙出的人们，冒出了这般念头。

维恩虽然询问过是否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却遭到拒绝了。

大概是外行人的协助有可能适得其反的关系吧。

虽然对方拒绝得相当委婉，但还是听得出这层含意。

实际上，神殿虽然繁忙，但人手看起来仍是相当充足。

莎拉·菲陆尔是史上第三名在生前封圣的人物。

拜她的名声所赐，许多人员志愿来到了这座神殿工作。

不过，维恩事后才知道，这里之所以会聚集这么多人，并不只是因为莎拉·菲陆尔的名气。

维恩虽然已经传达了想与负责人会面的意图，但那毕竟不是有必要排开这些上门求愈的人们等级的要事。

如此这般，三人就这么闲了下来。

米特找了个日照充沛的岩石坐了下来，很快就打起了盹。

他虽然是拥有强壮体魄的「剑匠」，但同时也是一名年龄早已过百岁的老人家。

在这趟旅途之中，米特也是一无要事，就会立刻闭目养神。

久历战场的他，似乎培养出一有空闲就会好好休息的习惯。

由于米特已经进入了梦乡，为了不妨碍他的睡眠，维恩和蕾媞西亚便来到了稍远之处。

那里树木生长得较为稀疏，是个可以仰望里昂城镇的绝佳观景处。

脚边则是悬崖，可见海浪打在底下的光景。

海上的浪潮声和空中的鸟鸣声，纷纷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真美呢。」

眼前是一片无垠无涯，反射着太阳光芒的璀璨澜海。

在水平线的尽头，隐约可以看见北方的陆地。

「远处有个小小的影子……往那边过去的话，就能抵达魔王降临的北方之地吗？」

「嗯。海洋甚至能与那么远的地方相连喔，很厉害吧？」

「这格局实在是太大了，我的想像力有点跟不上呢。蕾媞，你曾经渡过这片海洋对吧？」

「嗯，虽然不是从里昂出航的，但我的确渡过海洋。」

之后，两人就这么眺望了海洋好一阵子。

带着海潮味的海风掠过了身边。

这时，里昂的海港传来了「铿铿铿」的钟响声。

「快看，大哥哥，有船要出海了。」

「咦，是哪一艘？」

蕾媞西亚指向近海一带，只见一艘载满了人的小船正缓缓行驶，准备停在一艘比周遭船只大上一阶的大型帆船旁边。

「是那艘帆船啊。」

维恩他们饶富趣味地眺望了一会儿后，小船上的乘客们似乎都搭上了帆船，变成空船的小船也随之返回港口。

港口一带聚集了大量的人群。

想必是来为帆船送行的人们吧。

那些人也许是船员的家人，或是船东和商家。

接着，港口再次传来了「铿铿铿」的钟响。

「要出海了。」

维恩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

船上的帆「啪」地张了开来。

在潮风的吹拂下，船帆立刻涨得饱满，船只的速度在转眼间逐渐加快。

「能目睹出海的瞬间，运气真是不错呢！」

「是啊。」

听到蕾媞西亚语气轻快地这么说，维恩也用力点头回应。

对于船只和海港的相关人员来说，大型远洋船的出海似乎是一件大事。

海风不仅将钟响声送了过来，其中也隐约混杂着送行者们的欢呼声。

「那艘船会往哪里去呢？」

「我也不知道耶。虽然看起来是往西北航去，但也可能绕个弯往南而行呢。」

在过了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结束漫长的航行后，那艘船只想必会载了满满的货物，再次回到里昂的海港吧。

那些货物有可能是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建材，也可能是只有南方才采集得到的珍贵宝石或是辛香料，甚至也可能载满了据说身躯堪比龙族的巨大海鱼所提炼的鱼油。维恩曾听说，那种鱼的油脂堪称价值连城。

在人们的期待和欢呼声中出海的帆船，也承载了许许多多的梦想。

（那些登上船的人们，说不定和冒险者们很相像呢。）

从海角眺望帆船的维恩，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用来航向远洋的帆船，其大小自是打造得不同凡响。

目睹出海光景的维恩，也觉得那艘船只搭起来甚是可靠。

然而，若是从海角上头远远望去，即使是再巨大的帆船，在广大无边的汪洋上头，也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

他曾听说海洋一旦翻腾起来，就会带来比陆上更为严重的灾害。

在广阔的海洋上能倚赖的，就只有自己和伙伴们搭乘的船只而已。

要是船只翻覆，被抛到海上的话，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维恩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虽然站在悬崖上头，却觉得在脚下远处的海洋带着可怕的魄力，便在不知不觉间向后退了几步。

搭乘帆船航向汪洋的船员们，挑战的是漫长的航路。

等待他们的，是以大自然为对手，以命拼搏的战场。而他们相信，在夺下胜利的那一刻，便会获得莫大的财富和荣誉作为奖赏。

这和踏入大陆北部的冒险者们十分相像。

维恩望着航向近海的帆船，有了这一番感想。在帆船消失在水平线的彼方，而水平线也被夕阳染红之际——

「这是一片很美丽的景色吧？」

两人回过身子一看，只见一名身穿法袍，年约二十岁的女子领着三道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若建设大圣堂的进度超前的话，我打算把这一带建设成可以自由出入的公园，说不定还会打造一处瞭望台喔。」

「里亚拉，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蕾媞也好久不见了。」

她是里亚拉·赛恩。

与蕾媞西亚一同踏上讨伐魔王之旅的其中一人。

她是继莎拉·菲陆尔之后，史上第四位在生前封圣为「圣女」的女子。

据说她在治愈魔法方面的修为已臻奇迹的境界。

在魔王以赛恩国王——梅尔毕克四世的肉体为容器降世之际，赛恩王国的幸存者便仅剩下三人。

一人是康拉特·海森伯格。

一人是莎拉·菲陆尔。

最后一人则是梅尔毕克四世的孙女。

而里亚拉·赛恩便是梅尔毕克四世的曾孙女。

不过，身穿朴素法袍的里亚拉，虽然让人难以联想到她是继承了赛恩王家血脉的末裔，但她带着一股清纯脱俗的气息，让维恩自然而然升起一股敬意。

「这位就是维恩先生吧。初次见面，我是里亚拉·赛恩。」

「在下是维恩·伯德，能与有『圣女』之誉的阁下见面，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呵呵，这或许是我该说的话呢。对了，我这边有几位客人，他们都是来找你们的。」

里亚拉侧过身子，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人。

若是里亚拉不在场，维恩肯定会先向他们打招呼。

他们虽都是维恩认识的人，却也都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物。

蕾媞西亚也睁大了眼吃了一惊。

「亚伯、赛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里滋贝特先生也是……」

由于有「圣女」之称的里亚拉在场，亚伯和赛莉都显得相当紧张。不过，在看到熟识的维恩和蕾媞西亚后，他们似乎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脸颊也稍稍放松了些。

亚伯原本打算打声招呼，却在将手举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到里亚拉的存在感，最后又尴尬地将手放了下来。而赛莉则是轻轻点头致意。

过了一会儿——

『我在前往埃尔纳莎的途中，听说以「圣女」之名扬名于世的里亚拉阁下就在这里，因此便抱着一试的心情造访此地。不过，居然能和你们在此重逢，这肯定是宿于世界树的妖精的指引啊……』

里滋贝特握紧了拳头，仰望天空。

『我有想传达给勇者阁下的消息，能请两位在稍后拨些时间吗？』

里滋贝特的眼神相当真挚。

有任务在身的维恩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有着精湛武艺的精灵族战士里滋贝特，居然特地来到了人类的国度，也许是真的有极为要紧的讯息。

维恩点了点头。

「各位应该都有不少话想聊吧？不嫌弃的话，不妨就一同用晚餐吧？蕾媞，可以吗？」

里亚拉这么提议道。

太阳确实已经沉入水平线的彼方，原本分割了海与天空的红色界线，正像是被泼了墨般染上一层黑色。星星接手了太阳的位置，正在天空闪闪发亮，而自海角望去了里昂城镇则是点起了灯火，袅袅炊烟也一一升上了半空。

临时神殿似乎也做起了晚餐的准备，一道美味的香气正乘风而来。

「也是呢。吹来的风都变凉了，身子寒得很啊。希望能吃到美味的餐食呢。」

原本在稍远处酣眠的米特，在喊了声「嘿哟」之后便站起身子走了过来。

「老夫是不勉强东道主准备美酒啦……」

「虽然不是什么高级品，但我们还是有准备一些招待用的酒喔。不过，对矮人族的老先生来说，或许会喝得不够过瘾，我晚点会派人去镇上再带些酒回来。」

「哇哈哈，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小姑娘。喏，你们两个，也快点进去吧。」

米特带头迈开了脚步。

「走吧，大哥哥。」

蕾媞西亚抬头望向维恩，并牵起了他的手跟上了米特的脚步。里亚拉望向两人相系的手，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接着，她开始朝着临时神殿的厨房走去，准备为神殿里的人们下达招呼客人的指示。

第六卷 第三章 对魔战争的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