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各自的未来

「早安，聪一郎。」早上，我醒来后，爱丽丝就马上起床了。可能是因为昨天才聊到爱丽丝的工作有多伟大，现在看到她这样每天都最早起来做家事，就再度感受到她的厉害。「……早安。」我简短地回答，然后一骨碌地倒在沙发上，将视线从爱丽丝身上移开。爱丽丝马上就要离开了。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可是一旦事实摆在眼前，就会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或该说不知该怎么跟她搭话，于是我将视线从爱丽丝身上移开。「今天晚上天气好像会稍微变天，为了以防万一，带把伞去学校比较保险。」「……好。」我简短回答。为了消除这个无声的空间，我把手伸向电视遥控器。我随意地转著频道，随意地转到新闻后，明明不想看却开始看起电视。爱丽丝毫不在意，淡然地像平常一样做起早餐。事到如今，就算莫名地回避她，对谁都没有好处。至少该为了她一直以来的辛苦，说些慰劳的话吧。可是，我却无法开口。听说你马上就要回天国了？这句话我就是说不出口。为了她的安全，所以希望她回天国，我确实有这样的心情，尽管如此，我心中却也希望她说出要留在人界、留在这个家。我曾经这么期望过一件事吗？对爱丽丝而言，住在天国一定比住在人界要舒适多了吧。如果像缇莉一样，是个不想回去的地方就算了，但天国是她重要的故乡。要在不熟悉的人界生活绝对比较辛苦，而且她对人界搞不好还没有好印象。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如果爱丽丝可以稍微喜欢这个地方的话……「……我在想什么啊？像个笨蛋一样……」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恶魔来袭，到时候谁要去对付恶魔？要是爱丽丝有个万一就太迟了。既然我已经事先从地狱之王跟占据人界的恶魔那里知道这些情报，那现在正是让她逃离这里的最好机会。绝对不能做出多余的事，让她对这里有所眷恋。所幸现在缇莉和莉丝都不在，所以我可以轻易开启话题。我判断现在是说出一切的好时机，于是我从沙发上坐起上半身，向爱丽丝说：「我昨天跟路西昂谈过了。」我尽量用简短、压抑情感的声音说出。「跟大哥？谈了些什么？」她特地转过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下次门开启时，要让你回天国。」「咦……」「你不是也这么想吗？说可能有必要回天国。」「……那是……」听到我突然说出这些话，爱丽丝感到震惊，露出著急的表情。「所以你就回去吧。我也不能再受你照顾了，这样刚好。」我说完该说的话后，再度躺下来。我用沙发的靠背挡住视线，让自己看不到爱丽丝。「我……」爱丽丝发出微弱、短暂的低喃声，我为了掩盖那个声音，握住遥控器，调大音量。为了用沉默对她表示，你不需要做任何解释。人是会制造出气氛的。从呼吸与呼吸制造出来的东西，到制造出现场的氛围为止。而那股气氛意外地难以忽视。现在这里肯定开始有著困窘又沉重的气氛。这股气氛明明就是我造成的，心中却还是觉得坐立难安。爱丽丝似乎放弃了和我对话，再度做起菜来。不管是以什么形式，我该传达的话都传达完了。这样应该就好了吧？这样她应该就能毫无悔恨地回天国了。「……对聪一郎而言，我是不需要的存在吗？」爱丽丝绕过沙发来说出这句话。我想要逃走，但爱丽丝却坐了下来，不让我这么做。「你是想说，我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吗？」「……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人说这种话吧？」「那么……为什么要叫我回天国呢？」「你应该也听路西昂说过了吧？待在我身边会有危险逼近……」「那件事……那件事我知道。可是……我──」她稍微沉默了一下，用那美丽的眼睛笔直地凝望我的眼睛。「只要聪一郎说出不介意，我就打算陪你到最后。」爱丽丝这么说道。听到这句话，我不可能会不高兴。可是，现在必须狠下心来对待她。我不可能一直躺著跟她说话，于是缓缓起身。接著用稍微严厉的口气，对坐在沙发上的爱丽丝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呜……」「我很感谢这些日子来，你一直照顾我们。多亏有你，我才能专心学业，缇莉也能融入人界。这些一定都是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办得到的事。」「那么……那么，为什么……？」「因为──」就这样告诉她实情没关系吗？如果告诉她天使被恶魔盯上了的事实，她就会接受了吗？她一定会担心被恶魔视为目标的我们，然后逞强。「最近的缇莉几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是的……她的成长幅度连我都觉得惊讶。」「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多少还有些恶魔的感觉在，但都还满可爱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平日去学校上学，她也会乖乖的吧。」「……是啊。」「也就是说，就算少了你，我还是可以生活得下去。」我用比较重的语气，对爱丽丝说我不需要她。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我想也没必要去解释了吧。接下这句话后，本来不肯罢休的爱丽丝变得沉默。「是吗……」「你似乎还没被知会，听说米迦勒说，要不要回天国交由你自己决定。所以你要自己回去。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心如刀割。看到眼前的爱丽丝快哭出来，但还是拚命忍耐，让我差点大喊出我在说谎。有爱丽丝在我身边，让我有多放心啊。让我的生活变得多么有色彩，每天都过得多么快乐啊。如果能这样告诉她的话，那会有多轻松呢。「我说完了。」我简短说完后，站起身来。「我去一下厕所。」「……好的，我知道了……」我留下低著头的爱丽丝在原地，像是逃离客厅一般走向走廊。抱歉，对不起，我不断地道歉和解释。１「雨下得很大呢。」我跟缇莉单独两人的外食结束后，准备回家。走出餐厅后，外面一口气发展为倾盆大雨。没有带伞的上班族们，将包包顶在头上，匆匆忙忙地回家。我撑开事先带来的伞。「走吧。」「等……等一下，我的伞不见了。」「什么？」来餐厅时，我们确实一起将伞插进伞架了。十之八九不会有错，是某个没带伞的人偷了缇莉的伞。「没办法，让你跟我一起撑吧。」这时虽然也可以偷把新的伞，但结果只会让被偷的那个人痛苦而已。缇莉很讨厌淋湿，所以乖乖站到我身边。因为只是塑胶伞，尺寸也没有那么大。我抱著淋湿半身的觉悟，在她不会注意的情况下，将伞移向缇莉。「那你要跟我说什么？」尽管在大雨之中，只要站在隔壁，缇莉的声音就能听得很清楚。这样或许也不错，比较好谈话。「话说回来，我遇见你的那一天也是类似的状况。」「咦？」「那天也是差不多下著这样的大雨，而且我的伞还被偷了。」「喔……」缇莉的回应相当短，感觉似乎有点戒心。「你看起来很在意我要说什么。」「那是当然的啊，反正对我来说，一定是坏事吧？」从她以往的经验和最近的发展看来，她似乎觉得我要说的是坏事。「这个嘛……可能真的不算好消息。」「果然！那到底是什么嘛？我觉得我已经变得很有耐性了，快点说。」「你从地狱来到人界的理由，你也不完全记得对吧？」「咦？嗯，我只记得我被几个奇怪的家伙牵扯进去而已。」「其实那似乎也和事实稍微有所出入。」在地狱发生的真实状况，我对路西昂也还没提过。就算有天使或其他恶魔想要偷听，这场大雨在好的方面成为了障壁。因为实在很难听得到声音。「我从地狱之王那边直接听说了。你是注定会来到人间的恶魔。」「……抱歉，我好像完全听不懂。」也是，她明显地露出困惑的表情。「简单来说，在地狱里注意到我的存在的恶魔当中，似乎有群人计划把我变成魔将。」「嗯嗯嗯……然后呢？」「然后，身为单翼小恶魔又孤苦无依的你，就被这个计画选中了。因为一旦把你从地狱送来人界，你就没有从人界回去的方法。」「那是指──我会跟聪一郎相遇不是偶然吗？」「啊啊。我在捡了你回来之后，感觉到觉醒成恶魔的徵兆，事实上，若不是爱丽丝他们从天国过来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也是。」我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淋湿，出现深色的雨水痕迹。位于另一侧的缇莉不要紧吧？我若无其事地确认了一下，虽然有一点点湿，但因为伞有遮好，几乎没有问题。「把我送到人界的恶魔，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地狱之王找出了他，把他解决掉了。」「解决……已经不存在了的意思吗？」「是啊，所以严格来说，那个恶魔是怎么把你送到人界来的，还是个谜。」如果那家伙还活著，说不定就可以找出送缇莉回地狱的方法。但现在线索已经没了，要送缇莉回去变成一道难题。「不是你把我牵扯进来，而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我今天想要讲的重点就是这句话。如果我身上没有蕴藏成为魔将的可能性，缇莉就不会被选上。也不会被送来人界，也不会遇到被天使和其他恶魔当作目标的危险。然后，我也不会把缇莉当成麻烦，对她这么坏。「……抱歉。」「你不用跟我道歉啦。应该说，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可是，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就不会被牵扯进来了。」「这还是没什么好道歉的吧？」「你可以尽管责备我没关系。」「所以说，这没有什么好道歉，也没什么好责备的啦！」缇莉再度重复一次，语尾变得很激动。「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得一直待在地狱了喔！我是多亏你才能来到人界，才能像这样活著。我一点都不觉得不幸，反而觉得非常感激，应该说非常幸福。」她望著落在地面的斗大雨珠，一个人继续讲著…「虽然一开始确实很困扰，毕竟环境突然不一样了。可是，这世界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趣、快乐很多……而且，我不再是一个人。」如此说道的缇莉，声音听起来很柔和，感觉是发自内心在说这些话。「所以我很感谢至今可以在这里生活。」接著她露出笑容，抬起头来看著我。「你……」那个笑容毫无虚伪，看起来就像是做好某种觉悟的表情。「跟以前在地狱生活的时候比起来，我在人界生活的这几个月有意义多了，让我有活著的感觉，所以就算会被净化，我也不会后悔。」「……是吗？」我之前就感觉到缇莉不想回地狱。只是我从来没想过，她居然这么喜欢这个世界。而且，我也没想过──她可以这么接近人类。我身边的这名少女，已经毫无疑问地是个人类了。「我不会让他们净化你的，我会保护你。」「不用勉强没关系啦！只要那群天使认真起来，根本无法阻止。」「不，我绝对会保护你。」「……我心领了。」与其说她是半信半疑，感觉比较像是她觉得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达成。缇莉露出自嘲的笑容。「我一直以来都决心绝对不要变成天使，也不要变成恶魔，我想今后也不会改变。可是，一旦你的性命遇到危险──到时候，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不管站在眼前的对手是谁，只要需要力量，我就会把所有力量释放出来。我握紧伞，如此下定决心。「……谢谢你。」缇莉细微低吟的声音传入耳里。「可是──」然后她又继续说下去。「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继续当人类。我想，那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自己说不定会被杀掉，在这种状况下，缇莉还不去想要怎么继续活下去，而是在意著我。她一定没有放弃活下去吧。尽管如此……缇莉还是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那个时候来到，就会接受一切。「我──」「已经到了喔。」「咦？」我朝正前方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家门口。在我们谈著谈著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终点。「我要去洗澡，头发也都湿了。」「是啊，我也想洗澡。」「聪一郎，你最后再洗喔。因为要是浴缸里浮满污垢会很讨厌！」「才不会咧……」２「聪一郎，我们明天就要回天国了。」跟前一天一样，在日期替换的深夜时分，路西昂来到客厅。「……我知道。然后呢？」「虽然跟你起了很多争执，但我想我们彼此都获得了很棒的经验。」「不知道，不过就算她们奉命来到人界，也不可能跟你接触吧。」「这样啊。毕竟那是多余的举动啊。」「这是这段时间在你家打扰的费用，收下吧。」说完，路西昂递出一个细长的白色信封。我接了过来，发现比想像中还要厚很多。稍微确认里面，发现里头装的纸钞数量是我前所未见。「……我不需要。」「那可不行，我们对你造成的负担，绝对不轻才是。加上爱丽丝和莉丝长时间以来还住在你家，水费和瓦斯费应该相当可观吧。」我懂他想说的话，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收下这笔钱。只从金钱面来看的话，我的确失去了很多。但是，爱丽丝她们对我的照顾占了更大的部分。「不需要。」我再度简短回覆，把白色信封推还给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就以个人的立场先拿著吧。」「就这么办吧。」「唉──我先放在这里，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拿来用吧。」关于钱的事，路西昂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将信封收进厨房的橱柜里。「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还有什么？」「这是我个人要给你的谢礼。」「真恶心，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这是我的心意，请务必收下。」他再度向我靠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接著他抓住我的手，让我握住那个柔软的东西。「对你而言，这是应该会成为无可取代的礼物。」路西昂说完后，就缓缓地放开手。被我握住的，似乎是卷成一团的布。「……这是什么？」「你打开看看。」我照著他说的，把布展开。结果──「喂……喂……」竟然是条绣有可爱蕾丝的纯白内裤。「这是爱丽丝实际穿过的小裤裤，你很需要它吧？」「你开什么玩笑啊？」「我没有在开玩笑！你今后应该会需要它的！」「为什么啊……」「爱丽丝回天国后，你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总有一天这段回忆会风化，然后就想不起来了吧。到时候，就可以用这条小裤裤来联系你们两个了。」他似乎很认真，非常起劲地说著。「你可以当成夜晚的配菜，闻它的味道，或是戴在头上，最极致的就是穿在自己身上，使用方法千差万别，不管怎样，都对你很有帮助吧？」他自以为做了什么好事般地点著头。可是，穿上它──我再度展开来看。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人穿得下的大小吧？看起来有伸缩性，但这件小小的内裤是爱丽丝穿过的吗──结果，眼前的男人望著我，露出根本看不出是天使的下流笑容。我把内裤卷起来，推还给路西昂。「你这家伙，要是被发现，会被爱丽丝杀掉喔。」「不用担心，爱丽丝不是那种会伤害人的天使。」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只有路西昂是例外。就算不做出物理上的行动，她应该也会一辈子轻蔑这个哥哥吧。「你居然拒收这个旷世珍宝，之后后悔我也不管你喔！」「我绝对不会后悔的，你放心吧。」「口中这么说，其实？」「绝对不会。」「事实却是？」「就跟你说了不会嘛！小心我用手指戳你眼球。」「……真是个可怕的男人。让你跟爱丽丝她们分开果然是正确的。」「啊啊，是喔！你的话应该说完了吧？」我挥了挥手，把路西昂赶开。可是路西昂并没有站起来，反而更舒适地缓缓坐了下来。「干嘛？还有什么事吗？」「聪一郎，我要跟你说我们的母亲的事。」「啊？干嘛这么突然？我对那些话又没兴趣。」「当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可是，今后你要走上跟缇莉一起生活的道路的话，那就只好请你听我说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有发现莉丝对你跟缇莉，都特别严厉吧？」「那当然。要是有连那都注意不到的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她之所以会摆出这么顽固的态度，跟我们的母亲有关。」路西昂望著空中，慢慢地说了起来：「母亲以前就跟现在的爱丽丝一样，奉命降临人界。那道命令是拯救被恶魔伤害的人类，对天使们而言非常理所当然。」爱丽丝他们的母亲也来过人界啊……可是，从路西昂的口气听来，她似乎在人界遭遇了什么事。我想起莉丝虽然只有一瞬间，在海边对爱丽丝反抗的态度。在之前和之后，那都是莉丝唯一一次如此激动地说话。「初次来到人界的母亲，立刻就找出了那个人类。」「那个人类怎么了吗？」「母亲因任务保护了那个受伤的人类，她花了三天三夜尽心尽力照顾他。」「那个人类没有得救吗？」「不，他得救了。多亏母亲的照顾，那个人类成功保住了性命。」听到这里，真希望会是个好结局。可是路西昂却露出更加严肃且痛苦的表情。「那个得救的人类，堕落至恶魔手中。说他本来就会堕落，或是早已堕落或许都可以。他对救了他的母亲动了情欲，最后无法克制那股冲动。」「喂，喂……」「母亲以天使之身，被恶魔玷污了。」「那……是指她死了吗……？」「不，母亲受到了比死还残酷的对待。天使之身被恶魔玷污，那是多么可怕的事，身为人类的你不可能晓得吧。」「比死还残酷的对待……」「天使一旦被恶魔玷污身体，就会变成堕天使。堕天使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也不是人类。她变成了原本就不被允许的存在。」「那变成堕天使后……你母亲怎么了？」「堕天使是变成恶魔的天使，也就是天使的敌人。」路西昂淡然地、压抑住内心怒火地继续说道：「大天使下达命令，讨伐变成堕天使的母亲，然后她就被净化了。」「……天使被天使所杀的意思吗……」「这是我从看到事情一部分始末的米迦勒大人那里听来的。」「所以大天使也只是负责监视而已吗？」「仔细想想，爱丽丝会这么关心你，也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对你感同身受吧？你也是在缺乏母爱的情况下成长的男人。」「不要把我跟爱丽丝、莉丝还有你混为一谈，我没有那个资格。」我的确没有母亲。小时候她丢下我，就这样消失了。她现在人在何处做些什么，或是已经死了，我根本无从确认，也没想过要去确认。可是，被拿来跟刚才那番话相提并论，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为了人类鞠躬尽瘁，结果变成堕天使，最后被杀死的母亲。此，他们还是得像这样奉命降临人界的心情。那天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爱丽丝，脸上带著温柔的笑容。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而她现在又是抱著什么样的痛苦，在人界生活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明明住在一起这么长一段时间，我却完全不懂她的苦恼。「我懂你对我说这些话的理由了。」这么一来，埋藏在我心中茫然的心情，也可以挥去了。我可以压制住心中想要她留下的情感。「你应该很不想跟我说这些吧？抱歉。」「不，是我自己想讲，所以才讲出来的，只是这样而已。」大概是已经全部说完了，路西昂站起身来。「那么我走了。」「啊啊。」我相信他的话语，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明天就是跟爱丽丝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我偷偷在心里祈祷，希望能度过没有遗憾的一天，然后陷入睡眠之中。３我好像听到了微弱的声响。还是说那只是我的意识偶然清醒了而已。在天尚未亮的凌晨五点前，我就醒来了。很奇妙地几乎没有睡意，头脑也很清醒。「…………」我独自在沙发上望著天花板，等待睡意再度来临。但是，不管怎么等都毫无睡意。不仅如此，反而还越来越清醒。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随意点阅新闻网站。在每日更新的网站中，一天内发生的大大小小事件都写在上面。当中也有杀人事件这种可怕的新闻，这些真的都是人类所犯下的罪行吗？搞不好是恶魔的所作所为，我发现我开始会这样想。只要学会藏起翅膀的技能，人类和恶魔从外表看来根本没什么两样。「真是可怕……」当然我觉得这应该是我想太多了。「让爱丽丝回天国，是正确的选择吧……？」我发出声音询问自己。「……是正确的，不会错。」像是在告诉自己一般，我出声告诉自己那是正确的答案。答案明明是对的，但我总有种做错了的感觉。这份矛盾和无可奈何的心情，我该将矛头指向何处才好？一直这样想著，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为了让她远离危险，于是叫她回天国的爱丽丝。我对她说出冷淡的话语后，她一直很消沉。想必我伤了她很深吧？可是，现在我不打算道歉。如果这时候道歉了的话，我会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对她那么冷淡。「……果然会这么藕断丝连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啊……」我还无法顺利想像没有爱丽丝的生活。跟她住在一起的时间，用整个人生来看的话，连５％都不到。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跟爱丽丝度过了一半左右的时光。真的是……到底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跟人接触的机会，压倒性地少吗……」我探索出答案后，沮丧地低下头。开始独自生活之后，一个月以上不跟任何人讲话是常有的事。而我跟爱丽丝却说了很多话。「……明天我该用什么表情送她走好呢……」我翻了个身。我面向沙发的靠背处，将毯子盖到头上来。「睡吧……」我逼自己想办法入睡而静静躺著，却发现走廊方向似乎有缓缓的脚步声。因为相当安静，所以感觉得出不对劲，但没有确切证据。难道是小偷？……不会吧。至少我不觉得我家会遭小偷。那刚才的脚步声是什么？是我幻听吗？还是有恶魔趁夜袭击呢？我尽量不发出声音从沙发上起来，屏住气息往走廊前进。我先从门上的小玻璃窗看走廊的样子，但因为太暗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如果打开通往走廊的这扇门，对方一定会注意到吧。于是我决定稍微在原地等待，站了一段时间后，我听到玄关门打开的声音。数秒后又传来关门的声音。这样听来，与其说是从外面闯进来，比较像是从里面出去到外面。我下定决心打开通往走廊的门。漆黑的走廊上没有人的气息。那刚才出去的人是……？我打开玄关的灯。完全没有被弄乱，或地板脏掉的痕迹。可是，有东西消失了。那就是……爱丽丝、莉丝，还有路西昂的鞋子。「为什么……」想出答案不需要花什么时间。我急忙穿上鞋子，飞奔到外面。然后左右张望道路的两端，看到了他们三人的背影。手上还拿著平常不会随身携带的包包。「爱丽丝！」我在黎明时分的住宅区，毫不介意地大喊出声。我不得不喊出来。听到声音的三人回过头来。为了不让他们逃走，我跑了过去。「聪……聪一郎……为什么……」「你明明平常就这么重视礼仪，为什么最后却打算默默回去啊！」「那是因为──」「大姊，你退下。」莉丝插进了我跟爱丽丝之间。为了不让我靠近，她那小小的身体拚命展开双手。「大姊现在要回天国去了，你不要来阻挠。」「我没有要阻挠的意思。」「这可难说……难道你不是要来阻止大姊的吗？」「我不会做这种事，我只是想跟她好好道别而已。」「……无法相信你。」莉丝瞪著我，像是在说，若是有必要，会不惜与我一战。我想起路西昂说的母亲的话题。莉丝也是用她的方式在保护爱丽丝吧。「相信我……虽然我知道这是困难的要求，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阻止爱丽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莉丝，已经够了吧？聪一郎不是会说那种谎的男人。」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是路西昂。他拍拍莉丝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那两人确实曾一起度过甘苦与共的日子，就让他们好好道个别吧。」「可是──」「莉丝！」总是对姊妹俩很温柔的路西昂，用斥责的口吻叫著莉丝的名字。「……我知道了。」莉丝似乎感受到路西昂的认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放手。「爱丽丝，我们先去那个地方，应该还有点时间让你们道别。」路西昂说完后，强行拉著想要待在这里的莉丝的手，前往门的地方。「……真的……很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待在聪一郎你的家，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现在却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是我害的吧。」这句话让她丧失了想跟我当面道别的心意。「你会讨厌我也很正常。」「不是的，我并没有讨厌你！」「可是……」「我知道的，你是因为担心我，是想要保护我，才故意说出那种话的吧？」「……那是……」「我听大哥说了，恶魔之手有可能会伸向聪一郎身边的天使。」不知什么时候，路西昂似乎就向她说明了。不要跟她说就好了嘛！真是个不上不下的鸡婆天使。「……抱歉。」「为什么要道歉？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啊。」「就算是说谎，我也对你说出很过分的话，那不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我完全不在意。」真是的，爱丽丝连这种时候都这么温柔。「我会想要不说一声就走──」爱丽丝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是因为道别实在太痛苦了……」她用微弱的声音，拚命将这份思念化为语言说出来。「我也是……你回去了……我也不觉得高兴。」微妙的表现方式。其实我很痛苦！我很想这么跟她说，但却被某种东西阻止，改变了说话内容。不管是逞强还是什么，都要告诉她，就算没有她在，我们也能生活下去。否则她一定无法安心回天国。「……我想缇莉一定也很想跟你道别吧。」「如果是这样，我会很高兴。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她的心境。毕竟恶魔要喜欢天使是非常困难的，而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爱丽丝稍微低著头，一字一句咀嚼般地回答。「桃惠、小渚、神乐坂，没办法跟大家道别，真的很对不起。希望聪一郎能帮我代为转达……」「居然把麻烦事推给别人。」「……对不起。」她道过歉后，抬起头来看著我。「聪一郎，我跟你们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暂，而且对彼此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啊啊，是啊……」爱丽丝的喜好，我一样都不晓得。她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场所，喜欢什么样的动物呢？这些事我完全不晓得。「但是，对我而言，这段时间的回忆，足以比得上我以往的所有人生。我绝对不会忘记在人界的事。」这是千真万确的道别话语。「今后预定会有中位天使大人接受新的任务来到人界。就算恶魔企图做什么坏事，那位大人也会保护聪一郎、缇莉和你们身边的人。」「是吗……那就放心了。」「是的。」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她彷佛在这么说。「我差不多该走了……虽然还有时间，但待得越长，离开的时候会越痛苦。」「是啊……」「请务必要好好保重。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爱丽丝深深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变成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再会了，聪一郎。缇莉她……就麻烦你照顾了。」来自天国的温柔天使，最后的一句话还是在关心别人。爱丽丝转过身去，缓步离开。绝对不能回头，不能停下来。而我完全无法出声，只能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不久后，爱丽丝的背影也看不见了，扩散在眼前的只有出生至今看过几千回的景象。

第五卷 各自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