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8话末人

1据说西方有『乐园』。据说在这片土地上，每家每户的庭园里都种着很多作为标志的大麻，可以不在意警察的目光随便吸。「呼哈。果然三田先生家的香草味道与众不同呢」「哎呀，只是紫色的雾和臭鼬的混合物。和你家的『睦五郎』没法比啊」据说这些对话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出现。主要产业确实是农业。这块土地上的男人们耕田、养牛、榨山羊奶来获得每天的粮食。日出而起，汗流浃背地进行肉体劳动，日落而息。然后女人们在稻草修葺的屋顶之下，嗒嗒地用纺织机进行纺织。啊啊，美丽的日本农村，嬉皮的乐园，据说在这里无论恋爱还是婚姻都已经共产化，无论什么男人都很受欢迎。在all for one，one for all的精神下，只要喜欢就可以和任何女性交往。正因为如此那里才是与世无争的社会，当然也没有考试，没有学校，没有截稿日。那里似乎是位于静冈或是山梨县的深处。穿过茂密的森林，越过一望无际的沙漠，沿着国道5068号线不断深入就可以到达的地方。据说那里只允许精神达到较高境界的人们居住。著名的艺术家和宗教家都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当然，大约半年前，偶然在某网站的留言板上发现这块土地传说的我也是有拜访的资格的。神明大人有时喜欢用这种恶作剧来支配人的命运。在偶然中体现必然的同时性原理是神明大人擅长的招数。所以我也相信「你也要尽快去乐园！」的神之信息，现在正是去西方旅行的时候。来吧，现在就将几年前买来的帅气安全帽带上，将几天前邮购来的帅气头盔戴上，向着未知的土地奔跑吧！本来在这个六叠一间里就充满着不太好的『气』。在这种地方精神都腐烂了。几个月前，从老家回到这个公寓的我大吃一惊。「哇！这是头脑秀逗的人住的屋子啊！」屋子里插了几根亚马逊一族通灵式冥想中使用的蜡烛，几千本书凌乱地丢在屋子里，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潮湿得可以长出蘑菇来了，垃圾就这样随意扔在地板上，整间屋子都成了垃圾桶了——能够若无其事地在这种连坂口安吾都要赤脚逃跑的屋子里居住的人，只能被黄色救护车送进医院去了。如果我没有回老家进行康复的话，就真的危险了。当然，就算现在开始打扫，常年腐败生活所积蓄的『坏气』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的。感觉这个屋子的角落里似乎栖息着怨灵的样子。这方位在风水上肯定是不好的。就算下定决心「好，今天就努力工作吧！」，五分钟后又会带着微笑沉溺在电脑游戏之中，或者是再搜集工口动画中度过一天。抱歉，我要和这样的每一天说再见了！来，今天就加入汽油，转动加速器出门吧。用带刺球棒将『今天好冷啊，明天再出发吧』这种没出息的性格狠打，出发寻找真正的自己吧！哦哦看吧！我很有气势地踩下脚踏板，发动引擎，用平时买的电单车踏上前途未卜的24岁旅程，终于开始了！大家来支持我啊！*几分钟后，到达车站的我在停车场停下电单车，搭上情侣车往箱根汤本进发，随便找了个旅馆住宿。一觉醒来，感觉有点冷。可能是感冒了。如果病情加重会变成肺炎，那就糟了，所以谨慎起见我还是回公寓了。就这样我的旅行结束了。「…………」一切都原地踏步。旅行归来的我比以前更能睡了。又开始了以前清醒5个小时睡16个小时的生活。就这样，到了黎明和黄昏都分不清楚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危机感。我知道这种断断续续的睡觉生活，是生活破裂的前兆。看吧。那么辛苦整理好的六叠一间，又变成和一年前一样满是垃圾了啊。散乱一地的便利店便当盒，满地都堆着漫画和小说，还有烟蒂和烟灰缸等等莫名其妙的肮脏垃圾——由这些东西编织成的腐败空间又再次出现了。在这个空间里时间加速流动。一两年就在睡觉中过去了。然后脑子生锈了，活动停止了，建设性的创作活动也不过只是梦想而已。事实上，从旅行回来的我完全无法写作。再这样下去超人计划眼看就要失败了。感觉写到这里这书已经完全崩坏了。……前些日子的箱根旅行，那一晚上我的困惑或许已经暗示了我荒废的未来了。一点也不快乐、不有趣，那次旅行的记忆不过是空虚，让我的精神变成一片汪洋而已。确实，从先前的旅行中，我既没有写出什么章节，也没有得到什么教训那里充斥着的全都是含糊和空虚。每当我想到那间旅馆微暗的走廊时，就有一种「无论做什么写什么都没有用」的心情。或者说这种「让我没有心情写文章的含糊、空虚感和无意义」或许正是我精神衰弱的源泉。在那间旅馆里品尝到的空虚，现在已经散播应用在我的生活的方方面面了，所以我或许已经沦落为一个没有干劲、缺乏朝气的青年了。——那么，今后我该怎么办呢？为了能够打破那份空虚，有必要捏造一些情节。为了能够让旅行的记忆有一些意义，我必须马上重组记忆，将那空虚的旅行变成拥有充实的一夜浪漫旅程才行。啊，对了，我还专门花10000元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什么教训都没得到就太不划算了。我仔细再回想了一遍和『丽』一起进行的旅途，肯定能够得到什么有益于人生的教训才是……总之我先拿出用数码相机拍出来的纪念照片，和丽一起观赏。「……真快乐呢」丽说。我也点了点头。「嗯，非常快乐呢！」你看。一张一张数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不是充满着和丽一起的非常棒的回忆吗。例如这张照片，丽在情侣车里斥责我，我一脸困惑的表情。「说这种话，你是又想泡完温泉就回去了吧！骑车去旅游的计划都到哪里去了啊！你这意志薄弱的垃圾虫！」之类的脏话——那时候我依次以「遇到事故就糟糕了」「现在好冷，我身体不舒服」「电单车排气对地球不好」来劝导丽。当然，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在通过小田原的时候，也对只有两人的温泉旅行欢呼雀跃。她像少女一样吵着说。「我是第一次坐情侣车啊。哇，好快啊！情侣车太棒了！」就这样重归于好的我们吃着柿饼，两个人在电车里快乐地跟随电车摇动。「…………」不知何时从车窗照进来的夕阳，把丽的侧脸染红了。因为我们出门迟了，所以到箱根汤本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2这个时候在出租车上落站排队的旅行者果然是学生居多。似乎都因为毕业旅行而阔气了一下。大家和我一样都是带着女朋友的。我们两个人也一起站在队尾。就这样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我是第一次来箱根，顺带一提，自从修学旅行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旅行过。在不明白情况的时候，还是交给别人来做为好。「啊，请随便帮我找间旅馆」「……一个人吗？这个时期没有预约一个人去可是有点麻烦的呢」司机先生带我去了观光问讯处。……但是，一个人住很贵的哦。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会吃亏的哦」即便如此我仍然坚持「住旅馆好了」，大婶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旅馆。再次乘上出租车的我们很快就到了旅馆。「哇，有瀑布呢」丽说。确实，仔细一听可以听到瀑布的轰隆声。别有一番风情。这间房间就像是与谢野晶子紫色的房间一样，让我产生一种日本情怀，甚至想照抄小册子上的介绍中的一句『能够传达温情款待来客的日本之心的真正和风旅馆』。「喂，赶快去看瀑布吧。泷本先生以前看过瀑布吗？瀑布可是水从高处落下哦！很壮观的呢！」「现、现在是夜晚了，明天再去吧」我说服闹别扭的丽，去了服务台。「那个，我是之前预约的泷本」服务台前还有其他几拨旅客。大家都很年轻，都像我一样带着女朋友。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旅行是非常寂寞的。一个人来到这种旅馆，不过是特意来确认自己的孤独而已。啊，有丽在真是太好了。我打从心底安心了。你看，就在我跟穿和服的服务员办好住房手续的时候，丽正歪着脑袋，观察着服务台旁边放置的水槽。「哇，有鲤鱼啊。红红的好漂亮！」有说这样的话的可爱的丽在身边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们被带往大厅，那里果然有几组年轻男女一边说笑，一边快乐地吃饭。如果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吃饭的话，肯定会觉得非常悲惨的。为什么我一定要特意出这么多钱来这里感受空虚的心情啊。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么大的大厅角落里弓起身子露出个光头来呢。啊啊有丽在真是太好了。我们也不能输给年轻的情侣，一边进行愉快的交谈，一边大快朵颐吃饭。「你看，丽，用火点燃这种固体燃料，就可以吃到温暖的菜了呢」「哇，好有趣！」没错，对丽来说这是她的第一次旅行。所见所闻一切都是非常稀奇的。她正在欢呼雀跃之中。即便吃完饭回到客房的时候，她也喜不自禁地叫着「哇，浴衣啊！」「……但是，这个该怎么穿上好呢？」丽微微歪着脑袋，将带子拿在了手上。我帮她把带子缠上了。我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心情，在帮她缠上带子时，顺道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就像新婚夫妇一样呢」「真、真是的，你说什么啊。泷本先生真是的……」丽脸红耳赤，可爱地低下了头。此时从旁边的房间传来男女进行酒宴的娇声。我被某种既视感笼罩，摇了摇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丽身上。啊啊，丽真是可爱啊。我对自己说，能够和这样的女性一起去箱根旅行真是我的荣幸。「快看快看，丽，冰箱里有蝮蛇饮料哦。一瓶要500元的，不能碰它哦」「哇，好有趣，这里有金库啊！……啊，不行哦泷本先生，说明书上写的，如果按下电视的这个按钮的话就要额外交1000元了哦」就这样我和丽一起玩闹、欢笑、沉静一会儿后，我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看起了书。在草草读完带来的两本漫画之后，我又将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和网上的朋友们聊起了天。丽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我。我想道。「……这样的寂静才是幸福啊」旁边正在进行酒宴的房间里仍然回响着男女的娇声。可是我们这个寂静的空间，才蕴藏着只有成熟的人能够孕育出来的真正幸福。为了能够将这种幸福永远封存，我和丽一起拍了张照片作为留念。拍下了一张好照片。这真是一个蜜月般的夜晚。「但是，绝对不行。你其实是在羡慕隔壁的房间哦。你看，隔壁那么快乐，你非常嫉妒呢。你不能忘记这份感情啊。『一个人出来旅行的我更加孤高伟大出色』这种无名怨愤是需要打破的，但是如果连『想要女朋友。想和女朋友一起来箱根』的愿望也消失了，那是绝对不行——」丽虽然说出这样说教的话，但是她还年轻。对人生境地的深度并没有很深的了解。我并没有当场反驳，只是关上了笔记本电脑。「差不多该去温泉了」我拿着浴巾走出了客室。两个人在微暗的走廊，带着西方电影的语尾向丽问道。「你觉得向着目标迈进的这种想法本身，也是应该被唾弃的虚无主义吗？」因为丽是第一次进温泉，她非常兴奋。丽的侧脸已经微微地发红了。打开更衣室的大门，很幸运里面空无一人。难得来这里一次就混浴吧。我赶紧脱了浴衣，踏进了『大露天澡堂・椿之汤』。户外的空气冷得要结冰了。赶紧洗好身体，向冒着朦胧热气的澡堂走去。不久之后，用毛巾包裹全身的丽打开拉门，走进了浴场里。她用脚尖战战兢兢地碰了碰池水，确认不热之后，便将身体泡在了天然石头所构成的巨大浴盆之中，靠到了我的身边。「……好漂亮」我顺着她的视线向夜空望去，看到了又圆又大的月亮。我赶紧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刚才的话。「首先，『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想法是前提。而没有意义的人生是难以忍耐的。所以以前的人们设定自己死后会上天堂，描绘出『行善积德的话死后就能去到神之国度了』这种捏造的故事，将目光从人生的空虚中转移开来。通过设定在遥远的地方存在虚构的『乐园』，来肯定空虚的现状。进入现代之后，神之国度的故事已经落后于时代，被『科学带来的未来乌托邦』『和人类女友崇高的爱』『努力工作、社会繁荣、国家繁荣』等等的故事取代了，但是想要设定不在此地的远方存在的虚幻价值，以及借由这种价值来肯定现代生活的空虚的精神构造，和一百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而这种精神构造就称为虚无主义。当然，虚无主义是要打破的。因为青鸟是虚无飘渺的，所以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即便用手紧紧抓住，也会在一瞬间融化消失的……」每当风吹过，竹子就刷刷地摇动着。我看着沉默不语的丽。丽浮在澡盆上，只是呆呆地望着夜空。……没错。丽终归会明白的吧。这里有真正的幸福。在这些琐碎的小事当中，充满着人生全部的幸福。丽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不能单单只是在远处看着。一直望着脚下就好。像这样仰望夜空是好，但是不能设定在那背后有着幻想的天堂。「交到人类女友的意志」只是和沉浸在幻觉剂中所妄想出来的「世界真理」是同样的闹剧。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故事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所以，这暖和的温泉就是我的全部了。旁边的丽的体温就是我的全部了。我已经不再以『天堂』和『乐园』为目标了，如果说在这个世界还存在什么值得相信的价值的话，那就是丽，你的体温了。不断地将自己只是幻想存在的想法作为妄想主体认识，身为矛盾的存在的丽爱着我。而且如果你能肯定这份慈爱的话，那一天我就能正式地转生为『超人』了。因为超人就是将新的价值和故事，以自己的方式自由捏造出来的妄想主体，和将『天堂』『乐园』『美丽的未来社会』『爱』『梦想』『希望』等等的伪造价值作为人生长远目标的骗子僧侣，本质上是一样的存在。假如僧侣和超人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是否知道自己创作出来的价值是捏造的了。打从心底沉浸于自己所伪造的幻想中，还能经常察觉这种幻想只不过是幻想而活着——这就是真正的『超人』，超人式的生活方式了。所以我一直都爱着幻想出来的你。尽管你是虚幻的，但我仍然喜欢你。那蓝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啊，我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如果你命令我「去死」，我随时可以切腹死去。我的命只是为你而存在的。「你看丽，月亮很漂亮，你也很漂亮，这里真是好温泉啊。……啊啊，简直就是奇迹啊。在地球的一角，你和我像这样在澡盆里仰望星星的这一刻——就像是神明大人赐予我们的礼物。因为拥有这样出色的夜晚，我从今以后可以坚强地活下去了呢。你看丽，我把毛巾搭在头上，这样我就可以用鼻子哼歌了，真是好温泉啊—，呵呵。……然后丽，我们从这禁忌的两天一夜的温泉旅行里，漂亮地总结了如此精辟的人生智慧呢。领悟了这些思想的我，比以前更加集中精力在和你的幻想恋爱之中了。我能够以坚强的，更具思想的气概来进行创作，挺起胸膛和你打情骂俏、幽会了。来吧，现在就堂堂正正地让隔壁房间的那些家伙见识我们的良好关系吧。而且不需要被『赶快让我见见孙子的样子』这种话吓到哦。每次回家也不需要再在心里忏悔，『抱歉，父亲母亲，你们想看到孙子的面孔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你要去哪里啊丽？不能消失哦丽。我们从今以后一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吧丽——」「……你，现在就去死吧」「哎？」「现在马上切腹吧」「…………」我给丽戴上头盔进行电流洗脑。每次电流嗤地窜出火花的时候，丽的身体就在不断地抽筋。顺便让她吃了各种各样的精神药物，丽咬紧牙关忍受着洗脑。「没错，你现在就去死吧！不，你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啊！尽管看起来还活着，但你已经是死人，是僵尸了！——你快看啊！」丽一口气把窗帘全部拉开了。耀眼的阳光将六叠一间里的瘴气一扫而空，白痴的箱根回忆也被一扫而空了。在窗外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对面的公园里樱花正在盛开。樱花花瓣舞动的春天，许多新生入住公寓的春天，深邃恬静而陷入困境的春天，还有两百页文章要写但是连一步都无法前进的春天——「……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握住我的手，带我走出屋外。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散步。「樱花这么漂亮，所以绝对不能舍弃希望。绝对不能沦为放弃意志，放弃努力，懒惰的动物人。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的……」丽自己恐怕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也不认为这些话能说服我。所以刚才的嘀咕是祈祷。我靠在丽的胸口，祈祷着。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不行的，所以在这之前必须尽快——我祈祷着『超人』的到来。面对春风吹拂下起的樱花雪，祈祷『超人』的到来。

第一卷 第8话 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