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琥珀

<p>一个蝉声聒噪的夏日午后，cheap goods总店后部三楼的露台上，濑户内陆正用酒精擦拭着一个古风桌子的侧边。在这里他不必担心气味会到处充斥，直射的阳光也利于酒精的挥发。</p><p>虽然濑户内贵为社长，但也没能达到在安乐椅上坐享其成的地步。职员们都在卖场里忙碌着，而修整库存商品就要他自己亲自做了。cheap goods在所有回收店中也许算是最大的，但从企业法人角度看，cheap goods就只能算是中小企业了，雇佣员工的费用也是能省则省。一想到这也是为了客人，这点辛苦对他来说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况且当初刚开店的时候就是他一个人干的。</p><p>这活虽然只是单调的操作，但干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趣味的，那就是一边干一边听小孩子们在附近小路上玩耍的声音。现在就有一对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女孩在玩着接龙游戏。</p><p>女孩儿说道，丸田鱼。</p><p>接着男孩回答说，狐狸。【译注：日语中丸田鱼的末尾和狐狸的开头都是“た”】</p><p>濑户内向下瞥了一眼小路，那两个放学途中的小孩把书包放在地上，正站在楼后面忘我地玩着词语接龙。濑户内以前也见过同样的场景，游戏规则好像是输的人要给赢的背书包。</p><p>多么闲适的景象啊。在这个严重少子化的大都市里，能听到小孩声音对濑户内来说便是最大的安慰了。那么，今天会是谁赢呢？</p><p>濑户内一边继续手里的活一边侧耳倾听着。</p><p>旧里，女孩说道。</p><p>领结，男孩接道。</p><p>「你说“ん”啦！」女孩欢呼起来了，「笠君你输了哦。」</p><p>今天是男孩输了啊。【译注：日语中没有“ん”开头的词，接龙中说出以此结尾的人自动判输。】</p><p>正这么想的时候，路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p><p>「还不算输哦，Nzambi。」</p><p>声音很耳熟，濑户内扭头看了过去。凛田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她身上还穿着春天的套装，想必现在还在找工作吧。</p><p>莉子笑着对孩子们说道，</p><p>「Nzambi，非洲南部安哥拉的巴刚果民族，全能全知的神，是僵尸的语源哦。」</p><p>濑户内惊呆了，僵尸的语源。两个小孩看上去也似乎完全被吓到了，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并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但莉子好像并没注意到这个，而是又向男孩催促道，</p><p>「快啊，还是说了好哦，Nzambi。」</p><p>男孩子不得已，嗫嚅地跟着说了出来，但是女孩却像是受不了了，飞快地跑开了。男孩见状，也追着女孩飞也似的逃掉了。</p><p>「啊等等啊。」莉子惊讶地叫道。</p><p>濑户内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接着朝小路叫道，</p><p>「凛田小姐！」</p><p>莉子抬头一看，脸上的困惑马上变成了笑容，</p><p>「濑户内先生，好久不见了。」</p><p>「啊，差不多三个月了吧。学习让你知识渊博可以，但是突然就对小孩子说Nzambi什么的可不行啊，怎么说呢，感觉渗人。」</p><p>「诶？是那样啊。」莉子迷惘地回应着，脸上转眼便阴沉了下来，</p><p>「但是，话虽如此只是学很多东西，还是没法成为社会人的。」</p><p>「怎么了？难得感觉沮丧了？嘛、你上来吧，走办公室后面的楼梯。」</p><p>莉子点点头，走进了店里。</p><p>濑户内将桌子翻了个儿，开始擦拭桌子下面。虽说手没停下来，但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凛田莉子的事情。</p><p>是这样啊，就职测试又失败了啊。他隐隐开始担心起来。虽然莉子天资聪颖，但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她的才能。她真正开始学习是最近的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尽管知识范围广是件好事，但是</p><p>莉子推开纱门，走到了露台上，</p><p>「你好」</p><p>「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拿什么东西过来了？」</p><p>「不，已经没有可卖的东西了」</p><p>「是么。找工作那边似乎很困难吧。」</p><p>莉子听了，笑容里顿时布上了阴影。</p><p>「我去了家导游的公司，没成功。」</p><p>「奇怪啊。从那以后你不是一直在看书吗？你脑子里应该已经装了很多东西才对。」</p><p>「是这之前的问题。我的计算不好，数学完全不行。」</p><p>原来如此。看书提高不了数学能力啊。</p><p>「28乘35是多少？」濑户内问道，</p><p>「嗯」莉子一脸困惑地又问，</p><p>「能借一下纸笔么？」</p><p>「不行哦，你要心算。」</p><p>「但是，我没有学过珠算的啊。」</p><p>「乘法计算和珠算能力可没有什么关系哟，凛田，想笔算的话是不行的，你要学习技巧。刚才的答案是980。」</p><p>「技巧？」</p><p>「做商人的话，时间长了自然就学会计算的诀窍了。28乘35。偶数与5的倍数相乘时，要先把偶数中的2乘掉。28是2的14倍，所以35要先乘2得70，再用70乘14的话不就马上能得出答案了吗？所以答案就是980。」</p><p>莉子低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脸豁然地点了点头，</p><p>「啊，原来是这样」</p><p>「那么我再问了，25乘32是多少？」</p><p>「嗯。16乘50的话，是800。」</p><p>「你看，这不是挺不错的嘛。两位数相乘在这以前肯定是要花去更长时间的吧。」</p><p>莉子脸上恢复了笑容，</p><p>「是啊，是的呢。」</p><p>「862乘5呢？」</p><p>「5乘2得10、进一位、6和5」</p><p>「不是，你听好哦，5是10的一半，10除2是5。所以，乘以5的时候，把数字后面加个0再除以2就可以了。」</p><p>「4310！」</p><p>「你看，这不是很快就算出来了嘛，所以说要记住技巧啊。默记你已经学会了，接下来掌握一些法则就好了。」</p><p>「我行不行呢，话说回来，那些法则我应该在哪里学呢？」</p><p>「我教你啊，虽说我对算数比较在行，但那也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谁让我常年经营公司呢，很多诀窍自然就学会了。」</p><p>旁边传来了脚步声。社长的女儿濑户内枫将纱门推开一些后看了过来，</p><p>「爸爸，不、社长啊、凛田小姐也来了啊。你好。」</p><p>「你好。」莉子扭头朝枫看去，</p><p>「哇，真漂亮」</p><p>濑户内陆看向枫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串项链一样的东西，十字架形状，釉质中间镶嵌着类似琥珀一样东西。</p><p>枫将那个东西递了过来，</p><p>「这个是客人拿来变卖的东西，说是波罗的海沿岸的贵重品。」</p><p>「鉴定书呢？」</p><p>「有是有，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东西的。」</p><p>「嗯」濑户内盯着项链看起来，</p><p>「看起来的确像是好东西但是如果琥珀是假的话就不值钱了。怎么办呢。」</p><p>「说起琥珀啊，」枫开始说道，</p><p>「如果用手帕摩擦能带静电的话不就是真琥珀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检验的，但这个琥珀上釉了，没法摩擦啊。」</p><p>「嗯，是啊没记错的话，据说能在盐水里浮起来的就是真的。」</p><p>「不行的吧，又不能从装饰里弄出来。」<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当父女俩正苦苦思索的时候，莉子忽然伸手拿起了那个装酒精的瓶子，那个瓶口里塞着棉絮，吸饱了酒精。</p><p>「请给我看看。」</p><p>莉子说道。</p><p>「你有什么办法？」</p><p>濑户内将项链递了过去。莉子用棉絮在琥珀上挤了几滴酒精，接着又用手指在琥珀的表面摸了摸，摸完她便抬头说道，</p><p>「是真的。」</p><p>「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呢？」</p><p>「真琥珀会对酒精起反应，表面会出现粘着性。您摸摸，是吧？有点黏的吧？」</p><p>濑户内听从地摸了一下，手指的确感觉到了，</p><p>「啊」</p><p>莉子接着又说，</p><p>「全世界九成的琥珀都是俄罗斯联邦加里宁格勒出产的。那是在联邦最西边的离地，在波罗的海沿岸。而且这个十字架是俄罗斯正教的东西，俄罗斯的釉器也是世界数一数二的，所以那个鉴定书的内容应该是值得信赖的。不过，琥珀并没有钻石或红宝石那样的正式分级，所以该值什么价钱就」</p><p>「等、」枫一脸的惊讶，</p><p>「等等啊，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啊？」</p><p>濑户内也抱着同样的困惑，</p><p>「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鉴定的？」</p><p>但莉子也同样是一脸的困惑。在旅行社的就职测试前，自己看了一些旅行书籍。俄罗斯观光册上的名产风物页里写着的。</p><p>原来如此，濑户内不由得佩服起来。拥有了庞大的知识量，评判或分析现实事物自然就变成了可能。这一切都是从莉子的高度感受性转化成默记能力开始的，但是无论过程如何，这些技能正在逐步化为她自己的东西。</p><p>「那么，」濑户内接着又问莉子，</p><p>「就只从外表看的话，你觉得这个琥珀项链能值多少钱？」</p><p>「那个啊。价钱方面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它非常漂亮，无论是搭配正式礼服还是轻便服装都会很合适。」</p><p>不会有错的，濑户内暗想。莉子原本就是一个感受性很高的人，印象的客观判断肯定是值得相信的。看她现在的发型和服装也很容易看出她具备了相当的品味。</p><p>「凛田，能稍微来一下吗？枫也是。」</p><p>濑户内说着就从露台走进店内，下楼去了。</p><p>刚来到一楼，办公室门前三十多岁名叫秋田的职员就走了过来。他是一位老店员了。</p><p>「社长。日出制钢纤维的旧职员从刚才就打过好几个电话来了，说是希望我们买下他们的库存。」</p><p>刚说完，背后就传来了枫的叹息声。</p><p>「又是日出制钢纤维？那不是半年前倒闭的公司吗，就算是债务清算，想要把库存在我们这儿换成现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p><p>「别那么抱怨嘛。」濑户内对枫苦笑了一下，又对秋田说道，</p><p>「你告诉对方，就说我们买下他们所有的库存。」</p><p>「哈？」枫皱起了眉头，</p><p>「尽买一些卖不出去的库存货来干什么啊！」</p><p>「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日出钢纤维在景气的时候也从我们这儿买过很多办公用品，这世上讲的是互相帮助嘛。」</p><p>「又来了。大家也是每月拿着低薪水在干活的，你倒是想想自己家的情况啊。秋田你也觉得不满吧？」</p><p>秋田只是尴尬地笑了笑，</p><p>「那我就去给对方打电话去了。」</p><p>「有劳你喽。」濑户内说道。</p><p>枫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没有错。卖不掉的商品库存越多，对商人就越危险。商品的脱手办法这之后就考虑好了。</p><p>濑户内进了办公室后，走到了书架前。经营回收店的话，学习买卖的交易额是必不可少的。那个架子上的角落里就堆满了此类书籍。</p><p>「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们店里用的参考资料。有宝石鉴定用的目录介绍、服饰鉴定册、家电制品明细表以及进口家具的名册，知名卷轴画和马口铁万玩具的名册也有。加起来大概有一百本左右。」</p><p>「诶~」莉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p><p>「买卖的商品种类真多啊。」</p><p>「如果要把这些都看完，你需要多少时间？」</p><p>「嗯。一天看三本的话，三十天就是九十本，大概要一个月又三天吧。」</p><p>「一天三本！？」</p><p>濑户内大吃一惊，他抽出一本家具的书递给莉子又问，</p><p>「真做得到？这书里的内容可是非常详细繁多的哦。」</p><p>莉子打开书粗略地看了一下，表情并没有变化，</p><p>「嗯，应该没有问题。」</p><p>「那好，也不用勉强去看，你能不能一边学习这些一边在我公司工作？」</p><p>「诶！」莉子一脸惊讶的表情，</p><p>「就是说雇用我吗？」</p><p>「是啊。」</p><p>濑户内点点头。而枫则一脸不满地插嘴了，</p><p>「爸爸」</p><p>濑户内抬手制止了女儿的嘀咕，接着又对莉子说道，</p><p>「收购的关键在于速度，商品的价值必须快速判断出来才行。哪怕只是把这些书里的海量知识的几分之一记住，你的鉴定眼力也会变得相当可靠。那样的话，你会成为一个对我们回收店来说非常可贵的人才。」</p><p>老实说，现在店里增加哪怕一个职员都是很困难的。别说增加薪水支出了，每个月的财务都就已经逼近赤字了，问题相当让人头痛。</p><p>但是，这样就好。濑户内是这样想的，凛田莉子现在正处于关键的崭露头角时期，就算以后她会跳槽到别处，在自己店里将她培养成独当一面的人也绝不是坏事。莉子是为了走上未来充满光明的人生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反而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p><p>莉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最终她那硕大的双眸湿润了，眼泪转眼便突破界限，从脸颊上滚落下来。</p><p>「太谢谢您了！」莉子用颤抖的声音抽泣起来，</p><p>「我、我也能工作了啊。」</p><p>遭了，濑户内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女子的眼泪了。虽然他还想多鼓励她几句，但莉子要是大哭起来就棘手了。</p><p>濑户内强笑着连忙说道，</p><p>「工资虽然低，但应该比打工要好的吧。如果你找到了更好的工作，随时都可以辞职的。在那之前，你就是我们店里的员工了。是吧，枫？」</p><p>枫只是垂眼叹了一口气。不过，作为父亲的濑户内不问也知道，他女儿是欢迎莉子的。枫一直希望能有比自己小的后辈。而且，她也应该明白，莉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身上这种罕见价值究竟该作价几何是还没有定数的。</p><p>枫取出手帕递向莉子，</p><p>「给你，擦擦吧。这以后要多关照了呢，凛田小姐，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就问我好了。」</p><p>莉子点点头并再次抽噎了起来，</p><p>「枫小姐。真是谢谢你，我太高兴了。」</p><p>太好了，濑户内心里也满是高兴。</p><p>秋田回来了，向濑户内说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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