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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幕 歌姬安徒生

作者:红玉伊月 字数:37055 更新:2024-02-24 12:33:12

<p>聚光灯、是、天上、的光。</p><p>掌声、是、破裂的水泡。</p><p>这里是海底。</p><p>(你的脚踝有鳃呢。)</p><p>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教导我如何张开双足的人。在我层层叠叠不断累积的「第一次」当中,这也是深埋在最底层的话。</p><p>因为我的脚踝,有点平坦,上面还浮着几根血管。</p><p>(大概是你还是鱼的时候留下来的吧。)</p><p>我的人鱼公主。他如此说道。我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躺在床上抱住枕头,然后发间。</p><p>那么,我是会变成泡沫的那个?还是用歌声迷惑水手的那个?</p><p>你当然是——</p><p>单薄的帷幕升起,交响乐团的音乐变得更加清晰。今天的观众依然爆满。剧场里的圆形舞台大厅,包住了我。我一边微笑,一边深吸一口气。这并不是呼吸。</p><p>因为我的、喉咙、肺叶、还有腹部和背部。</p><p>全部只是、为了、唱歌、才存在的器官。</p><p>若真是如此,他说我的脚踝上有鳃,可能是正确的。</p><p>一边用踩着高跟鞋的脚踝呼吸。</p><p>我撼动着身体,开口高歌。</p><p>人鱼公主。</p><p>海上女妖。</p><p>这里是海底。</p><p>是光、与黑暗、的、甜甜的甜甜的马戏团。</p><p>你连睡着时说梦话都在唱歌呢。这句话传进我的耳中。</p><p>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睁着睡眼惶松的眼睛,眺望着熟悉的旅馆天花板。</p><p>心里感到非常满足。</p><p>结束了日间公演与夜间公演之后,我和买下特别席的客人一起吃饭,道别,然后在约好碰面的旅馆房间里冲澡,卸妆,让身体放松,溶解,随波逐流,开心玩耍,然后入睡。如此,我所有的欲望都获得满足。</p><p>「我唱歌了?」</p><p>我开口反问。因为没有自觉。仅有数盏间接灯光的房间里,资深制作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如往常地一边操作平板电脑,一边点头回答:「嗯」。无框眼镜反射着平板电脑的蓝色光线。</p><p>「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就是了。」</p><p>话说到这里便停止了。看来他对于我到底唱了什么歌,似乎一点与趣也没有。桌上放着铜制的烟灰缸,但是它仍然保持着清洁光亮,没有任何脏污。心里突然觉得,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人不抽烟这一点。</p><p>还有单薄的身体,还有低沉的声音,以及神经质似的细长手指。</p><p>爱情让我的意识迅速恢复清醒,于是我撑起了自己还残留着些许疲乏的身体。衣服现在还扔在沐浴间旁边的衣柜里,所以我把床单披在肩上。</p><p>「会冷吗?」</p><p>资深制作人询问我,而我回答嗯嗯,不会。一点也不冷。房问里的空调相当安静,空气也有点闷。</p><p>可能是因为我睡着了吧,这是为了不让旅馆内的干燥空气影响我的喉嚷。这份贴心与其说是为了恋人,不如说是制作人为了艺子所做的顾虑吧。然而不论是何者,我受到他的温柔对待这一点、是、不会有所变化的。</p><p>「啊啊,对了,哈尼。」</p><p>资深制作人从沙发上站起,换成在床舗上坐下。他应该才刚冲过澡吧,朝着我的头伸过来的手,散发出一股带着浓厚氯气的水的气味。</p><p>哈尼、是、我的、名字。</p><p>花庭(Hana Niwa)蕾。爱我的人,都会叫我哈尼,或是甜心(Honey)。</p><p>仿佛大人对待小孩一般,资深制作人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开口说道:</p><p>「是有关圣修伯里的事。」</p><p>这句话,让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我没有回答,等待对方的下文。</p><p>「最近她是不是有点怪怪的?」</p><p>有点怪怪的,是指什么呢?圣修伯里,是我目前在其中担任歌姬一职的少女马戏团的,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是刚继承了空中飞人名字的艺子的称号。</p><p>若要说到今天也在空中飞舞的她是不是有点奇怪。</p><p>那当然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奇怪呀。</p><p>「不行吗?」</p><p>我歪着头反问。圣修伯里有点怪怪的,难道是、不好的事吗?</p><p>「也不是不行。」</p><p>资深制作人回答。没错,当然不可能不行。因为她的演出非常美丽。</p><p>「那么不就好了吗?」</p><p>我如此说道。</p><p>只要美丽,一切足矣。不管是她看起来像别人,或者是总有一种难以抹去的违和感。</p><p>就算她是鬼魂也好,是僵尸也好……或是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也好,全都无所谓。只要她的演出够美丽就行了。</p><p>我的这份心意可能总算成功传达出去了,只见资深制作人的嘴角不断扭动。那种仿佛刻意压下所有不满似的嘴角动作,我真的不喜欢。和他狡辩着自己已经到达极限时的动作相同。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我的胸口渐渐冷了下去。</p><p>资深制作人起身走向桌子,按下滴炉式咖啡机的按纽,开始泡咖啡。</p><p>咕嘟咕嘟,仿佛深海鱼呼吸的声音传来。像是要消去这阵恼人无礼的声音般,资深制作人的声音覆盖了上去。</p><p>「这么说来,最近我听到了不好的谣言。」</p><p>谣言总是不好的。</p><p>我心里这么想,但是没有说出来。</p><p>不好的谣言无时无刻都贴附在我们的肌肤之上。就像是睡觉时的床单一样。所以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等待他的下文。</p><p>然而资深制作人却说了让人有些意外的话。</p><p>「听说你和那个莎士比亚吵架了。」</p><p>听到这句话,我松手让被单从身上滑落,接着为了到浴室沐浴、泡澡而站起身来。</p><p>尽管我一丝不挂的肌肤相当适应这个没有冷气的房间,但是没有采着高跟鞋的脚,却还是有点令人不安。</p><p>哈尼。由于呼唤我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我微微侧过身体。</p><p>「谣言总是不好的。」</p><p>这一次,我只告诉他这句话。</p><p>资深制作人露出了迷途小孩似的表情。</p><p>我真的非常喜欢他容易受伤这一点,同时也非常讨厌这一点。</p><p>少女马戏团的台柱,空中飞人圣修伯里在练习中受伤,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对于马戏团有着异常执著的她,为了守住自己的名号,要求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代替她。发现这件事情的,就只有我和训兽师卡夫卡而已。</p><p>诸如此类。</p><p>(当然不可能如此啊。)</p><p>扑通一声,我一边让自己的下巴以下全部浸泡在浴缸的水中,一边这么想着。泡在水中,名为「我」的这份质量稍微从地心引力当中获得解放。从莲蓬头流荡出来的水声像噪音一般摩擦着鼓膜。</p><p>代替身为圣修伯里的片冈泪海演出的少女,容貌和才艺都无可挑副。然而一个人想要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只是在舞台上就另当别论,但毕竟就连往来时间甚短的资深制作人,都感觉到一丝违和了。</p><p>(那个人不可能没有发现的。)</p><p>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温和的笑脸。我们的马戏团团长,莎士比亚。</p><p>依然在世的、少女马戏圏的、当代之神。</p><p>「您应该知道吧?」</p><p>在如同这间浴室一般明亮的团长室里,我曾经这么问过她。这是发生在几天以前的事。空中飞人圣修伯里差一点就被不知名人士绑架。关于这件事,我向莎士比亚提出了建言。那时,我先确认了一件事。<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你指的是什么?」</p><p>然后如此回答。我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之后的对话。不会深入追究,就表示她已经认同了这件事。只要好好磨练她,玻璃珠也会变成钻石。意思就是如此。</p><p>人生百态本来就是以各种不平等堆湖而成。所以就算这个代替品片冈某某并不是才艺表演学校出身,只要莎士比亚说可以,那么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心想。</p><p>所以,我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而是提出了另一件事。</p><p>「……我想圣修伯里应该是被陷害的。」</p><p>监视器应该有拍到才对。</p><p>专职吸引客人、被称为妖精的艺子,从圣修伯里的化妆台上,偷走她的手机。</p><p>接着再把那支手机当成诱饵。</p><p>试图将圣修伯里赶出马戏团这件事。</p><p>可是莎士比亚仅是垂下眼睡,用冷静的声音说道:</p><p>「偷窃是犯罪行为呢。」</p><p>我们会做出适当的处置。莎士比亚这么说。</p><p>「偷窃?」</p><p>我忍不住反问。不管这座城市多么悖离纯平朴的乡野风光,绑架也绝对不是件寻常的事。她所遭受到的是暴力行为,甚至可能是强奸未遂、或者是杀人未遂也不一定。</p><p>就算不是如此,这难道不算是对少女马戏团的一种亵渎吗?我目不转睛地瞪着莎士比亚,试图猜出她藏在浅浅微笑的眼睛之后的真正用意。</p><p>「……您打算放过犯人吗?」</p><p>我询问的声音有点沙哑,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当然。」莎士比亚回答:</p><p>「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我会进行调查和处分。」</p><p>你也要帮忙提醒大家小心注意。</p><p>也就是说——</p><p>小心一点。她的意思是如此。</p><p>(我们自己、吗?)</p><p>我不小心反问出来。</p><p>「您的意思是,这次的问题都出在我们不够小心吗?」</p><p>圣修伯里应该已经非常小心了才对。</p><p>打从才艺表演学校的在学期间,她应该就和卡夫卡一起遭受了众人的嫉妒与嫌恶。过去自己也是如此,所以非常感同身受。而且在她成为圣修伯里之后,同样的状况不仅没有停止,甚至还加速悪化,最后终于引发了根本不该发生的事故。</p><p>一切都是因为注意力不足,莎士比亚的意思是这样吗?</p><p>「不。」</p><p>这一次,莎士比亚明确地摇了摇头。</p><p>「你们每天都致力于精进自己的技艺,这件事情是毫无疑问的。」</p><p>希望你们能够演出更精彩的舞台表演、希望你们能够更加精进。莎士比亚这么说道。</p><p>心里留下了非常难以释怀的感觉。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人抱持太高的期待。自从上一次继承名号、从冬季结束后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心中,但是我却一直假装视而不见的,名为失望的感情。</p><p>她是这个少女马戏团的降罪与统率之神。</p><p>可是绝对不是拯救之神。</p><p>「……就让我尽可能地小心注意吧。」</p><p>我已经不打算隐藏自己话中的挖苦与尖刺了。就在我准备走出团长室时,莎士比亚的声音传了过来。‘</p><p>「安徒生。」</p><p>柔软的、温柔的、轻巧的——</p><p>降罪之神、的、声音。</p><p>「——你也要小心,夜游可别玩过头了。」</p><p>我突然笑了出来。那是当然。我边说边屈了屈膝盖。</p><p>那是当然。吿辞了。</p><p>然后我离开团长室,一边笔直地前进,一边想着。</p><p>要是我的夜游真的玩过了头。</p><p>欸,莎士比亚。你会、砍掉、我的头吗?</p><p>像当初你对我的人偶(恰佩克)所做的一样。</p><p>你在高处俯视,偶尔挥动一下断头之斧。如果你的职责只是如此,那么你就永远当我们的偶像就好了。</p><p>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个马戏团的仇人。</p><p>我不会再依靠莎士比亚。关于这件事的所有犯人,我会亲手把他们揪出来。</p><p>唰!耳边传来波涛般的声音。回神后才发现,从莲蓬头洒下来的热水已经满出浴缸,流到浴室地板上了。我想我应该没有睡着才是,我把头发浸入热水当中,然后一直注视着天花板。刚刚喉咙有种震动的感觉,所以、应该是、唱了、什么歌也说不定。</p><p>我伸手扶住浴缸边缘,站起身来,顿时觉得身体沉重不已。尤其是头发,吸饱了水。是人类的重力。一走出沐浴间,我立刻仔细地弄干头发,走回房间。</p><p>旅馆房间内依然只有昏暗的间接照明。身上依然穿着浴袍的资深制作人,整个人倒在床上。「制作人?」</p><p>他睡着了——很难用这种方式形容,因为他连半点细微动作都没有。问话也没有回复。仍然像是想要独占这张特大尺寸的床舗一般倒卧不动。</p><p>床边桌上,快要喝完的咖啡已经冷了。</p><p>在咖啡杯的旁边,放着好几个药锭的空包装。上面印刷的文字是英文字母没错,但是多半不是英文吧。黯淡的银色铝箔,仿佛让人回想起已经不在的重要内容物。</p><p>「……」</p><p>我把那些药馆放进包包,然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按住了资深制作人的膀子。虽然微弱,但是我还是在该处找到了脉搏。我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为他感到难过。</p><p>拿出最新型的平板手机,按下熟悉至极的快速拨号键。</p><p>「……喂,医生?」</p><p>嗯,对。这么晚打扰真是抱歉……嗯。嗯。又来了……我想应该没错。可以麻烦您吗?没关系。车子,我想应该不需要。虽然不太清楚。</p><p>我打电话给熟识的医院院长,请他派一个急诊医生到旅馆来看看。因为他服药过量而昏迷不醒,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其实并不稀奇了。</p><p>等待医生前来的同时,我坐上床舗,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p><p>在这一季的少女马戏团公演结束后的新电影剧本,我知道他一直写不出来。</p><p>他应该是个幸福的人吧。削减剩余的性命、放弃可能的未来,只因为自己还有想做的东西。同时,他也是个非常可怜的人。</p><p>逐渐枯竭的、才能。那份干渴,只能用疼痛或是药物才能治愈。</p><p>他的头沉在被单当中。我一边看着他的耳后一边轻声唱出歌来,相信这应该不是因为意识到什么东西才做的吧。</p><p>(Baby,Baby……)</p><p>我的宝宝。我反复唱着。这是死去的母亲唱给身后留下的孩子听的摇蓝曲。过去刚见面时,他是如此才华洋溢,而我是以女人的身分爱着他。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母亲。如果在医生抵达之前,他都没有醒过来的话。</p><p>就跟这个人分手吧。</p><p>我闭上眼睛。</p><p>仿佛、春天、一样、短暂的恋情。</p><p>黑心歌姬。</p><p>马戏团的蝴蝶夫人。</p><p>毒妇安徒生。</p><p>这些全都是周刊杂志里的三流文章用来形容我的文章标题。不论哪一篇,都只是娱乐性质的推测,从来不曾以真实新闻之名大肆报导。而我之所以深信将来也不可能发生的原因,是因为媒体业界当中有着许多赌场和少女马戏团的信众。而且从少女马戏团的舞台退休的艺子,大多都课属于大型演艺经纪公司。我是个妓女的传言顶多只会出现在转瞬之间。</p><p>现在的话题,以及未来的投资。</p><p>权力游戏的结构相当复杂,却也十分单纯。</p><p>这里是逸乐的街道。爱人以及被爱,就是获胜利的方程式。</p><p>在剧场的休息室里,我一边进行登台准备,</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一边心想。即将面临开眼的空间里,有种特殊的紧张感,不论其中的人如何更迭,感觉都是不会变的。</p><p>所有人都尽其可能地打造出美丽的自己,为了表演,以觉悟覆盖住身体与心灵。</p><p>虽然大家都说马戏团的台柱是圣修伯里,但是其实报名人数最多的却是歌姬安徒生。就算不会舞蹈、不会跳跃,也无妨。只要会唱歌,就行。也因此不难想像,世代交替的竞争应该会相当激烈。这个照理来说每隔一年就会交替一次的位子,我已经在上面持续坐了五年之久。</p><p>这段期间内,我的歌声普及于世。</p><p>一而再、再而三地交到我手中的新曲,仿佛华服一般点缀着我。</p><p>我在被褥与床舗之间受人拥抱的同时,也会要求对方制作为了我而生的、适合我的歌。能够拥有这么多个人单曲的安徒生,相信在少女马戏团的历史当中也是绝无仅有。</p><p>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执著。只是想要歌曲而已。想要新的歌,想要为了我而作的歌。想要的东西就直说自己想要,然后弄到手。仅止如此。</p><p>(给我歌曲吧。)</p><p>最适合我的、最棒的歌曲。</p><p>求求你,让我唱。</p><p>三流报导总是把这件事情写成我出卖身体或从事枕边事业等,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只要、我、自己知道,那打从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就好。</p><p>另外,还有那些爱我的人知道。</p><p>确切地知道,那就够了。</p><p>(我只是、恋爱而已。)</p><p>这只是、喜欢上对方、而已。</p><p>就算别人无法理解,也无关紧要。</p><p>平日的夜间公演开始前,当我正在调整接发的角度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露脸的人,是剧场的女性经纪人。她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笔直地朝着我走来。</p><p>「你有听说今天晚上前岛制作人会请假的事吗?」</p><p>有。我开口回答。</p><p>他昨天晚上是以什么模样陷入沉睡,以及后来被运送到什么地方。</p><p>我很清楚。大概比你还清楚。</p><p>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这是不需要说出口的事。</p><p>「是吗?拿去吧,这是今天的特别席名册。」</p><p>她递过来的,是一张薄薄的纸。「谢谢你特地拿过来。」我如此道谢。的确是特地。如果是资深制作人在场,这顶多是贴在墙璧上即可的情报而已。</p><p>特别席,别名赞助席。可以用两倍以上的票价金额,直接以自己喜欢的艺子名义购买的特别座位票券。</p><p>今天晚上,似乎也有用我的名义买下座位的人。</p><p>先瞥一眼贴在墙上的纸张再登台,是我的习惯。一杯蜂蜜袖子口味的冰红茶,我含住了吸,管,望向纸张。</p><p>(——王小义。)</p><p>这是中国地区的名字,念法不太清楚。我用手指弹了纸张一下,随后像是用手指在沙滩上写字一般,隐约记住了这个名字。曾经爱过我的人,我都不会忘记他们的长相,但是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实在非常困难。</p><p>因为对我来说,男人的名字比他们的头衔还要更加无意义。哥哥、伯伯、大师、制作人。只要利用这些分类,就能把大部分的事情解决,而且他们对我的称呼也没有太大变化。</p><p>哈尼、甜心(Honey)。被恋人如此称呼自己,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事。</p><p>最后我将头发整理好,洒上亮粉。然后再为了站上舞台,探着高跟鞋前进。</p><p>配合着远方的交响乐团前奏,让我的心跳搭上节拍,让我的声音与之契合。</p><p>把、身体、交给音乐。一想到今天也能开口唱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p><p>尽管我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安宁而已。</p><p>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在呼吸。不过像是自己不唱歌就会死,或者是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才活着之类的事,我倒是从来没想过。</p><p>比做爱还更加舒服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唱歌而已。</p><p>帷幕升起。</p><p>掌声变得更加清晰,聚光灯照亮了我。这时,我看见最前排的座位,内心微微疑惑。</p><p>观众席的最前排中央,只有一个位子是空的,左右两边的座位都是满的。我记得那个位子,那是我今天的赞助席。以我的名义买下座位的中国地区客人,到底是怎么了呢?会买下特别席的人几乎都是忙碌的名人或是资产家,所以也可能是临时有事,导致不得不放弃这张一位难求的门票。那真的是非常让人伤心的事。不过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愿意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p><p>前奏还在持续。这时,观众席后方大门突然打开,手持灯光的妖精,领着一个人影走来。</p><p>竟然迟到?还真是个嚣张的有钱人呢。我想要稍微瞪他几眼。然而就在我朝那个方向看去的瞬间,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p><p>带路的妖精也是一脸不安。</p><p>特别席的客人,乍看之下是个随处可见的成年男性。身材高姚,短发。另外一边耳朵上别着数个闪闪发亮的耳环。是个典型的东方人,有着相当结实的身体。</p><p>结实的身体?</p><p>……不知为何,那位客人的上半身并没有穿衣服。由于他手上拿着一件看似湿透的観衫,所以应该可以猜测他把衣服给脱了。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p><p>从右肩一直到手臂、背后,刻画着一片美丽的几何学图形。不过这也是、不重要的事。我差点就错过了开口唱歌的时机。不过这是我唱了最久的歌曲,所以反射性地发出声音来。</p><p>欢迎来到马戏团。</p><p>尽管来者不拒,但是去者若无允许,绝不轻饶。这里是逸乐之都的马艺团。</p><p>那个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呢?</p><p>隐约回想起来的姓氏,让我在心中笑了起来。</p><p>简直就像是穿着新衣的国王呢。</p><p>随后,我面向那位客人,开始唱起歌来。</p><p>我们每晚都在此举行马戏表演的这座剧场,并不是不法地带,而是相当高雅的场所。既然那位客人能以那副模样坐在最前列,就可以推断他已经接受了充分的身分调查了。</p><p>「那个人是谁?」</p><p>回到休息室后,我如此询问经纪人。多亏了剧场人员四处奔走,他现在已经穿上了尺寸稍有不合的新衬衫。直到现在依然让他继续坐在座位上,表示他的来头应该相当大。至少地位大到不会因为没穿上衣就被赶出剧场。而这种人应该不多见才是。</p><p>「他是……」</p><p>剧场经纪人有点支支吾吾的,可能是因为看到那个人的样子而起了疑心。不过根据她断断续续的说明,那好像是最近因为3C产品而急速成长的某中国企业最高负责人。</p><p>我无法完全理解这项情报,缴起了眉头。</p><p>「也就是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人?」</p><p>经纪人的回答是YES。另外补充的一句话则是「而且是个脑筋好到不可思议的人」。</p><p>我心想原来如此。意思应该是指脑筋越好的人,总是会更加异于常人吧。没关系,我并不讨厌怪人呀。</p><p>当我笑着说完后,经纪人看似难以启齿般,张开了她涂满鲜红唇彩的嘴唇。</p><p>「……安徒生,今晚表演结束后,你有时间吗?」</p><p>今天是平日。于是我反问她:「为什么问?」而经纪人又再次露出了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今晚我已经有约了。我如此拒绝。经纪人露出了半是失望、半是松一口气的表情,回答:「那就没办法了呢。」这肯定是因为她也知道关于我的种种不当谣言。</p><p>只要对方是有力人士,就可以和他上床的妓女。</p><p>那虽然是错的,但是真正的事实只要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一起吃顿饭其实无伤大雅,出于敬爱的吻,要我亲多少次都没问题。</p><p>只要真的爱上了,相信也会立刻上床吧。</p><p>不过,今天不行。</p><p>我今晚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约会。</p><p>所以,对于穿着新衣的国王,我就送给他一首最棒的歌吧。我如此决定。</p><p>因为我想要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所有爱我的人。</p><p>如果、歌声是、乐器。</p><p>听众的鼓膜、就会让、我的歌声、增幅。</p><p>所以,剧场的开幕歌曲和床边的摇蓝曲,必须有非常明显的巨大差异至于在这问狭窄的店内所唱的歌,又是另一种风情。我如此认为。</p><p>以歌声模仿着古老的西洋专辑,由黑胶唱片伴奏,这种无机质感实在令人相当愉快,所以我想我大概不会讨厌这个小小的兼差吧。即使这是为了达成眼前目的而做的、仿效妓女的行为。</p><p>酒精与烟草的味道。我在这个昏暗的小型会员制酒吧里,唱着歌。窥如夜色一般的晚礼服,是我在登台时绝不会穿的服装,脸上的妆也与之搭配,不浓,但是却化得十分妖艳。然而不管我再怎么改变歌曲、改变服装、改变化妆方式,我的、歌声,是不会变的,所以酒吧里的客人不可能搞错我的真实身分。</p><p>在此共识之下,秘密共享制的经营方式让这家店的入店门槛提高不少,带给客人充分的满足感。不管是客人还是女侍,所有人都沉默无声,进行着如同呼吸般细微的对话。</p><p>盯铃!怀旧风格的门铃声响起,无法由外侧自由开启的门被打开了。走进店内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我悄悄地将唱盘机的唱针拿起,对着服务生使了一个眼色。</p><p>随后在店内响起的音乐,让所有客人都抬起了头。</p><p>轻快的交响乐声,演奏着我今天已经唱过一次的音符。与舞台上相比,我将声音压低许多,仿佛轻声呢喃似地唱了出来。这首歌是——</p><p>——欢迎来到马戏团。</p><p>高大的客人往我这里看了一眼,随后和店员交头接耳了一阵子。等到我演唱结束,店内立刻充满了感动的叹息以及有所节制的掌声。</p><p>我轻远地走下玩具般小巧的舞台,走到每一张桌子旁边客气地娇嗔献媚,以笑脸接过随着握手而来的筹码。</p><p>银制的专用筹码,本来应该是客人拿来送给高级女侍的东西,最便宜的也要三万日元起跳。这是为了让这群热爱动用金钱的人们无需喝得烂醉,就能把女侍带出场的专用货币。</p><p>当然,我是不会跟着他们离开的。</p><p>我的一首歌,具有这一枚筹码的价值。我和对方都是如此解释,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p><p>「晚安。」</p><p>等到我走遍所有的桌子,小小的手提包里塞满了筹码后,我来到了那位高大客人的桌旁。</p><p>男子停下了他不断抖动的膝盖,仿佛瞪着我似地上下端详。</p><p>「真让人惊讶。」</p><p>是本人吗?他这么说道。</p><p>厚嘴唇、脸上带着仿佛烧伤结痂痕迹的男人,像是为了赶我走似地拿出了筹码。我没有接过筹码,反而「……嗯哼」地干咳了好几声。这时男人停手,转头叫了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酒精浓度低的鸡尾酒,邀请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来他并不是不解风情的男人——尽管他在我唱歌的时候,不断神经质地抖着脚。</p><p>「不好意思。」</p><p>我言不由衷地道歉之后,在沙发上浅浅地坐下。心里有种在舞台上许久未感受到的紧张与高昂感。他今天晚上会出现在这里,是我经过仔细调查才得知的情报。</p><p>织多雄士。他是著名制药公司会长的独生子,也是个不论合法或不合法,彻头彻尾沉溺在赌场里的赌鬼。这是与我平素往来甚密的大型出版社撰稿人告诉我的。</p><p>另外,最近被赶出马戏团的那个妖精,付钱给她的人就是他。</p><p>害怕遭人报复的她,我运用我个人的管道,让她逃离了这座城市。相对的,我得到的是这个男人的名字,以及他会出现的店名。</p><p>「马戏团的歌姬竟然会外出行商吗?」</p><p>他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这么说,因此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请帮我向莎士比亚保密。」</p><p>我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确认他对我说出的单字是否有话要说。不过他那双因为脂肪的重量而呈现半闭状态的眼睛,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只用他粗壮的手指捻熄了刺鼻的烟草。</p><p>虽然一同举起鸡尾酒干杯,但是他似乎不太欢迎我的出现。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不时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阅读画面里的博弈广告。</p><p>我用鸡尾酒润了润嘴唇,两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拳,开口说话。</p><p>「……那个,伯伯。」</p><p>听到我的呼唤,织多应声回头。我轻触他的手臂,仰望着他,再用极撒娇的口吻说道:</p><p>「有件事想要拜托您。」</p><p>喀哒,我将自己的手提包打开一条缝。</p><p>「只要一枚筹码就行了。可以给我吗?当然,如果您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就唱絵您听。」</p><p>我露出有点苦恼的模样这么一说,对方浓黑的眉毛挑了起来。</p><p>「你没有钱吗?」</p><p>他这么说。我嘟起了嘴巴。</p><p>「……说没有,其实也不是没有。」</p><p>我像是难以启齿似地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偷偷望了对方手中的筹码一眼。</p><p>「呢……因为有人跟我说,希望我能拿钱出来……最好是在近期内……是一笔金额颇大的钱……」</p><p>「是恋人吗?」</p><p>男人压低了声音询问。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p><p>「艺子是不允许谈恋爱的。」</p><p>我没有说出如此、所以之类的话。不过我相信他应该也知道关于我的「不好的谣言」吧。</p><p>后来「伯伯」叫服务生拿过来的筹码,既不是银制也不是金制,而是白金制的筹码。那一枚随便也要二十万左右的东西,就像糖果一样掉进我的手提包里。</p><p>我轻轻吓下一口唾沫,装出偷看对方脸色的样子。</p><p>仿佛正在思索自己应该要唱多少歌,才能报答他的怀慨大方。然而织多点燃了一根新的烟草,急促地说道:</p><p>「这样够了吗?」</p><p>我举起一只握拳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回答:</p><p>「……要是我说、不够的话,您会给我、更多吗?」</p><p>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多。</p><p>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个误入歧途的妖精,是以金钱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的。织多的视线仿佛在估价一般,从我的嘴边移动到我的胸口。</p><p>「你想要多少?」</p><p>他用低沉的声音询问。我瞬间疑惑了一下,然后转开视线,谨慎地回答。</p><p>「……要是说出那种话,会被您看不起的。」</p><p>仿佛微微颤抖的小兔子一般。当我用畏缩之中带着谄媚的口气这么一说,他应了一声「是吗?」我感觉到那个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身为女人的嗅觉敏感地发挥作用,那是相当露骨的「秘密的气味」。他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散发出蒸馏酒、古龙水的气味,以及少许的药品气息,对我这么说道:</p><p>「如果你想要更大笔的钱,我倒有个法子。」</p><p>我一</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边让身体猛地一霞,一边像是仰赖着对方一般,望着在他脂肪厚重的眼脸之下的眼睛。</p><p>「要怎么做才好?」</p><p>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p><p>「为了钱,你什么都愿意做吗?」</p><p>有某个东西在我心中蠢蠢欲动。在布满脂肪的眼脸之下闪烁的、眼神,那仿佛、被熏黑的灰暗火焰。</p><p>我想,我感受到的应该是美丽吧。</p><p>疲狂的人,总是让我心动。所谓疯狂,有时是才能,有时则是足以伪装成才能的欲望。然而爱着这一切、的我、可能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疯狂也说不定。</p><p>酒精可能开始发挥作用了。对方的膀子附近开始逐渐染红。</p><p>我吞下一口唾沫,梦想着狠狠咬住他的腾子。脂肪的冰冷,血液的跃动。还有充满尼古丁和焦油气息的、汗水味。</p><p>「……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p><p>我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带有高温的气息,仿佛男欢女爱时发出的声音一般。然而他充血的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兴奋之情,相信一定不是出自色欲。</p><p>「这件事情所需要的觉悟,可能比你决定张开双腿来得更高。」</p><p>随后,他在我装满了筹码的手提袋里,塞进一张名片。</p><p>「如果你真的需要钱,就和我连络吧。」</p><p>说完这句话,织多便摇晃着他庞大的身驱离开。我偷偷望了手提包里的名片一眼,用力呼出一口气。</p><p>黑杰克戏院,在平日的夜里总是客满。我既不是未成年者,再加上只要拿出马戏团的团章,经验再怎么少的服务生也会慎重其事地接待我。马戏团的艺子,尤其是背负着文学作家名号的担纲演出者,正是这座城市的象征,是明星,也是公主。</p><p>我的目标是店内的一个二十一点发牌员。今天他也是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洗着牌。</p><p>一丝不苟的服装,不像男性的黑色长发,端正的五官,还有隐藏住他眼睛的太阳眼镜。</p><p>「晚安。」</p><p>我身上还维持着夜晚的乔装,所以察觉到我的真实身分、以及没有察觉到的人,应该各占一半左右吧。身为当事人的发牌员安东尼,我对他送出了「快点察觉我是谁!」的视线。不过,从他的黑色太阳眼镜之后,可能连这个动作都看不出来吧。</p><p>「哎呀呀呀呀?」</p><p>这时,俗称PIT的二十一点赌桌上,突然有个客人抬起头来如此说道。大概是因为察觉到我是谁了吧。我面向着对方,对他微微一笑,希望他不要引起騒动。可是——</p><p>「这不是歌姬吗?」</p><p>说出这句话的男子,是我见过的人。我不可能认错。</p><p>那是买下了今天夜间公演的特别席的……穿着新衣的、国王。</p><p>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観衫,而且只扣了最下面两个扣子。本来应该是非常邋遢的装扮,但是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有型。</p><p>「喂喂,安东尼。」</p><p>裸体国王一边转动着身旁的鸡尾酒杯一边喊着。相当粗鲁,却也相当有魅力的声音。令我惊讶的是,那个几乎和日本人一模一样的发音,让我想起了经纪人所说的「他是个脑筋好到不可思议的人」。他将身体横越过赌桌,质问安东尼。</p><p>「你要说明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吗?」</p><p>遭人质问的发牌员微微挑高了眉毛,叹着气回答:</p><p>「我能说什么?」</p><p>打从第一次交谈起,他那完美的低音就一直令人沉醉不已。</p><p>「我既没有主动招揽客人,而且也没有选择客人啊。」</p><p>这段对话,让我感受到一丝异样感,因为这两个人带给我的感觉不像初次见面。</p><p>丢下了冷漠不亲切的发牌员,裸体国王朝着我挥手。「晚安。」</p><p>我轻轻点头致意。已经洗好牌的安东尼开始排列牌组,而我们则是先到吧台旁边拿杯飮料。由于他的心情似乎相当好,所以我越是对他报以微笑,应该就越能满足他的心吧。他看起来应该没有喝醉,至少没有制药公司的独生子那么醉。</p><p>「你今天特别关照我很多次对吧?真是谢谢你。」</p><p>如果他指的是今天的夜间公演,我顶多只和他有过几次眼神接触而已,那样根本不能称之为特别关照。我如此心想。</p><p>「我才要谢谢您。」</p><p>我耸了耸肩之后说道:</p><p>「您明明邀请我一起共进晚餐,真的很对不起无法答应您。」</p><p>「没关系啦。刚刚安东尼也告诉我不要逼得太紧。」</p><p>虽然有点犹豫,不过我还是趁着他心情大好的时候发问:</p><p>「请问您和他是?」</p><p>「嗯,我们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认识的。巡回世界各大赌场是我的兴趣。」</p><p>这个答案并不算出乎意料。虽然无法想像他是大型企业的最高负责人,不过的确可以感受到充分的上流人士气息,感受得到才气。只有一直吞食着才能至今的我,才能感受得到。</p><p>这个人是「有才气」的人。</p><p>表现出悠然而难以捉摸的态度,我试着更深入一步。</p><p>「今天我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您没穿衣服呀。」</p><p>裸体国王哼哼笑了几声。</p><p>「因为我在想事情,结果不小心掉进水沟里。」</p><p>因为衣服弄体了,心想这样实在很失礼,所以干脆脱掉。他若无其事地这么说。</p><p>「……一般来说不是都是失足脚先踩下去的吗?」</p><p>虽然根本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不过我忍不住问了出来。裸体国王用他纤长秀丽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p><p>「因为我的头比较重啊。」</p><p>然后说出了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理由。</p><p>我笑了起来。不过这只是在察言观色之后觉得现在应该要笑,所以才笑的,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笑的地方。</p><p>在近距离观察他之后,我才发现他是个看不出年龄的人。气质虽然相当年轻,可是刻划在他的脸以及脖子上的深刻皱纹,让人感觉到他有点过度勉强自己的身体。</p><p>不过我也认识许多非常勉强自己的身体与心灵的人,所以对这种事情也是早已习惯了。</p><p>「我的、歌。」</p><p>在一片喧闹声之中,我歪着头询问:</p><p>「有成功满足您吗?」</p><p>「————」</p><p>裸体国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结束了赌局的安东尼回到我们这里来。</p><p>「你是因为有事才来的吧?」</p><p>安东尼一边点起手中细细的烟,一边面向着我发问。我拿出了将筹码还给店家后变轻不少的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朝着对方晃了一下。</p><p>「今天,我和织多制药的少东见面了。」</p><p>我这么说。这句话,让安东尼的动作明显地停了下来,整个人僵住一阵子,然后才呼出一口长长的气:</p><p>「之前应该说好了吧?安徒生。」</p><p>他打算捏熄才刚点燃的香烟,而站在一旁的裸体国王伸手抢了过去。安东尼完全不理会他,对着我说道:</p><p>「说好不会深入追究的。」</p><p>的确如此。当初圣修伯里被某个人设计绑架时,我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来到这里。</p><p>安东尼。因为我认为他应该知道些什么。这位来自拉斯维加斯的二十一点发牌员。圣修伯里遗落的卡片就是属于他的。再这样下去,你应该也会蒙受其害,如果想要避开这种状况的话——就帮我找出那个孩子。我对他这么说。<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绝对不要去追究这件事情的主谋是谁。」</p><p>那不是小女孩能够应付的对手。</p><p>他的确是这么说没错。</p><p>「我又不是在追究你。」</p><p>我只是从马戏团的间课艺子口中,得知她是从谁的手上拿到钱的。</p><p>再者,旣然莎士比亚不打算出手,所以我决定自己动手解决。仅止如此。</p><p>说完后,安东尼只忿忿地说出一句:「狡辩。」</p><p>「可能会有人因为你欠缺思虑的行动而身陷危险之中啊。」</p><p>「你担心那孩子?」</p><p>你最偏爱的那个孩子,空中飞人。</p><p>自从我让那个和织多制药少东往来的妖精退团后,针对圣修伯里的小动作似乎减少许多。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全身是伤、却还是坚持回到舞台的空中飞人身上,隐约可见某种觉悟让她回来的,到底是恐惧呢?还是廉价的恋爱呢?</p><p>然而不管她拥有多少觉悟……都无法让深锁在病房之内的本尊回来。</p><p>面对我的问题,安东尼报以另一个问题:</p><p>「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都要保护马戏团吗?你想成为正义使者吗?」</p><p>听到这句话,我的脸自然而然地扭曲起来。</p><p>尽管心里相当清楚,在这种相互牵制的对话当中,先拽漏出感情的人就是输家。</p><p>「不是的。」</p><p>我瞪着他,然后开口。</p><p>「我只是想要知道事实真相。」</p><p>「知道了又能如何?」</p><p>只会让你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力而已。听到他这么说,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p><p>「展览品也有展览品应有的权利。」</p><p>为了那个身在医院的空中飞人,事实真相是必须的。</p><p>这时,一直在旁默默喝酒、默默时听我们的对话的裸体国王,笑着开口:</p><p>「真有意思。」</p><p>「别凑热闹。」安东尼出言制止的动作十分迅速:</p><p>「只要你一出面,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平安落幕。」</p><p>「哎呀,真是过分呢,安东尼。」</p><p>裸体国王一边嘻嘻笑着,一边伸手圈住了安东尼的肩膀。</p><p>「你以为是谁让你从那座城市里脱身的?」</p><p>他边说边把脸凑近安东尼,所以安东尼也使出了等同于被他拉住的力气,把裸体国王的肩膀推开。</p><p>「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你。」</p><p>「真无情。」</p><p>轻声细语地说完这段对话之后,裸体国王转头看向我:</p><p>「对对对,差点忘了自我介绍。」</p><p>纤细指头的手掌朝着我伸过来,他随着眼睛开口:</p><p>「我是王小义。经营一家小小的数位产品店。」</p><p>我垂头望着那只手,缓缓地握住,然后回答。心里想着这个人的手、这个人的手指、这个人,所拥有的东西。</p><p>「……我听说您的公司在中国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大企业。」</p><p>「哈哈。是谁告诉你这种话?」</p><p>微微窜过的、麻痹感。这是我曾经感受过无数次的、仿佛打雷一般的、预感。王小义依然握着我的手,开口发言。</p><p>「不只是中国喔!……我的舞台是世界啊。」</p><p>微微举起互握的手,他对我这么说。黑色眼睛当中浮现出来的,是如同织多一样深沉的贪欲。不过就他而言,那同时也是才气的深度。</p><p>正当我差点被那份深沉吞没,哑口无言的时候,王小义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小相当于记事本的电子产品。原本我以为那是手机,或是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不过他把那个对折的东西啪嚓一声打开,里面突然飞出了一只美丽的小鸟。这只翠绿色的小鸟,连振翅声都十分鲜明。它在空中飞舞一阵,然后消失。</p><p>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王小义就像个孩子一般,洋洋得意地挑动眉毛。</p><p>「我现在正在开发的,就是这种新的影像技术。」</p><p>接着,他非常灵活地对着我,抛了一个媚眼。</p><p>「等到完成之后,应该就会变成一种全新的娱乐型态吧。」</p><p>这当中到底运用了多少技术与程式,对于不学无术的我来说,实在是不可解之谜。然而我还是懵懂地了解到,他现在拿出来的这项电子产品,是即将诞生于世的,前所未见的薪新事物。王小义开始观察我,同时晃动着实在不像他会有的长睫毛,说道:</p><p>「这个新舞台,需要能够承受住这个世界的内容。」</p><p>这句话辣辣地掠过我的耳朵,搅动起心中的不安。</p><p>「你的歌实在很美。可是,我觉得那个鸟笼对你来说有点太小了。」</p><p>他露出了领导者与强者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p><p>「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忙。」</p><p>但是相反的。王小义说道:</p><p>「你愿不愿意,为了我而唱呢?」</p><p>我就是,世界。</p><p>他这么说。</p><p>仿佛是贯彻了自己的任性般、穿着新衣的国王。就算有小孩指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他应该也有陪着对方一起大笑的度量吧。</p><p>我到底该不该避开他的目光呢?</p><p>波涛般的掌声残响在我的耳中复苏,聚光灯与剧场内干燥的空气包围住我的意识。</p><p>我从来、不曾、为了某个人、歌唱。不管收到了多少钱,不管获得了多少爱。</p><p>尽管曾经像是打发时间、像是副业、像是摇蓝曲一般,在别的场所唱歌,但是我始终觉得,我的舞台只有那个地方。</p><p>世界,到底是什么呢?</p><p>听着我们对话的安东尼,随手拨了一下他的长发,叹出一口忧郁的气息。</p><p>「随你们便。」</p><p>他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p><p>「我应该说过,我可不想被卷入麻烦……不管结果如何,今天我什么也没听见,而且也没说过话。」</p><p>语毕,他转身逐渐远离吧台,而王小义则是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声:「真是无情呢。」</p><p>「……不过。」</p><p>我轻声低语。</p><p>「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保护那个孩子喔!」</p><p>想对你说这个而已!尽管我朝着那个宽广的背影抛出话语——</p><p>他依然没有回头。</p><p>「走吧。」</p><p>王小义牵着我的手,迈步向前。</p><p>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能够进行密谈的场所相当受限。虽然受限,但是其实并不少。</p><p>王小义订的旅馆,是中央饭店的阁楼。在搭乘电梯的途中,我深刻了解到果然没错,他真的是个毫无疑间的上流阶级人士。</p><p>「你常常和客人一起来旅馆吗?」</p><p>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梯里,肩膀靠着墙壁的王小义问着。我不再看向电梯外,笑了起来:</p><p>「哎呀,说得我好像卖春女一样呢。」</p><p>「如果听起来像这样的话,请见谏。」</p><p>因为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警戒。王小义这么说。的确没错,我认同他的话。我这个人,的确没有警戒心。</p><p>「只是因为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而已。」</p><p>「感觉上你应该拥有很多东西吧?」</p><p>「嗯。因为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东西呀。」</p><p>想丢都丢不完呢。我回答。仿佛互相斟酒对飮似的对话,让我觉得相当舒服,忍不住想要这样沉醉下去。</p><p>「更何况,感觉你会失去的东西似乎更多呢。」</p><p>「失去的东西,只要重头再做一次就行了。」</p><p>说到这里,电梯抵达最上层,而王小义率先走了出去。等他用钥匙卡打开了门,他才选择此时展现出纯士风度:</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请进。」</p><p>让我走进房间内。</p><p>已经很久没有造访中央饭店的阁楼了。在我望着面海的经济特区夜景的同时,王小义也不打算端出饮品,直接询问我详细经过。</p><p>我毫不隐猫地说出了一切。对于艺子的种种恶行,其扩大恶化的趋势,以及我们内部的人就是主谋者的爪牙等。还有事件的背后似乎有大笔的金钱流动。</p><p>「我不懂的是——」</p><p>我一边用手指抵着玻璃窗一边说:</p><p>「虽然一个担纲演出者失势,可以让其他艺子获得利益,但是我实在不觉得外部的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p><p>王小义没有说话。</p><p>他沉吟一阵子之后,拉进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道:</p><p>「……你刚刚说,那个制药公司的少东可以动用大笔的资金对吧?」</p><p>「嗯,没错。」</p><p>旣然如此。他轻快地操作键盘,随后将笔电的画面转向我这边。</p><p>「他下注的对象会不会是你们呢?」</p><p>我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着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面向着我的笔电荧幕上,出现的是色彩夸张的英文网站。</p><p>「这是一种叫做BOOK的运动型彩券。」</p><p>他对我这么说。</p><p>「你们的进退,可能已经被当成赌博的对象了。」</p><p>马戏团BOOK。他如此说道。</p><p>一整面墙壁的水糟,散发着蓝色的光芒</p><p>仿佛是位于海底的秘密基地一般。</p><p>这里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旅馆房间。我拿下了头上的大帽缘帽子以及太阳眼镜,再将平板电脑放在发光的桌子上。</p><p>「欢迎你来,安徒生。」</p><p>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织多制药少东,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然后对我这么说。因为他的烟,房间内显得有些烟雾缭绕。</p><p>这里是他指定的会晤地点。放在桌上的蒸馏酒杯,漂浮着一块已经变小的冰块。</p><p>「我有所觉悟了。」</p><p>站在维持坐姿的他之前,我如此开口。</p><p>「我应该做什么呢?」</p><p>为了拿到大量的钱。听到我单刀直入的问题,男人不屑似地说出:「觉悟,是吗?」</p><p>「已经没时间了。」</p><p>这时,他用他粗壮的手指,将我的腰揽了过去。我有点站立不稳,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p><p>仿佛将气息吹入我耳中一般,男人如此说道:</p><p>「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妨。絵我在这一季之内,把空中飞人拉下舞台。」</p><p>这么一来,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给你。听到这句预料之中的话,我垂下了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为了支撑住自己不稳定的身体,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p><p>接着,我在他的耳边回话。</p><p>「这样做——赔率会比较高?」</p><p>透过双手拥抱着他的触感,我感受到男人的肩膀霞了一下。可能是不愿让我发现这份震惊男人将我拉开,扭曲着脸说道:</p><p>「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p><p>那个表情,我其实并不讨厌。</p><p>「知道了。」</p><p>所以我笑了。毫无虚假,充满爱意。</p><p>要爱上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只要爱着映照在对方眼里的自己就好。</p><p>「就让您见识一下,成功在那间才艺表演学校的地狱中生存下来的女人的手段吧。」</p><p>不要把我跟那些连艺子都当不成的妖精相提并论。我的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p><p>我的话似乎让他相当满意。男人仿佛抚摸一般用手指轻轻捏住我的耳朵后,开口说道:</p><p>「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安徒生。」</p><p>一听到这句话,我再次整个人软倒在对方身上。</p><p>「请、叫我哈尼。」</p><p>用甜美的声音。</p><p>用歌唱一般的声音。</p><p>这个态度与动作,应该不可能会有人误解的。一旦拥有金钱和地位,就一定会有相当诡异的性癖好。这是这座城市无可避免的真理。</p><p>不过这个男人似乎打算稍微顾及一些道义。</p><p>「你不是有恋人吗?」</p><p>我轻笑着回答:</p><p>「嗯。他跟我约好,只要我付钱,他就会乖乖跟我分手。」</p><p>对方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膀,拉着那条软弱无力的蕾丝细绳。</p><p>「我就是拿没有对象的人没辙呀。」</p><p>欺骗别人的方法实在太简单了。</p><p>只要不要撒谎就好。</p><p>我坐上了男人的膝盖,一边将腿分开,一边打开我肩膀上的手提包,从铝箔外包装当中,拿出一个、两个胶囊。</p><p>然后迅速吞下其中一个。</p><p>「给你好东西。」</p><p>我把胶囊叼在嘴上,送进了织多的嘴唇间。然后喝了一口桌上的酒,再将之注入他的口中。</p><p>「可以飞得好高好高喔。」</p><p>快点。我哀求着。</p><p>男人的喉咙动了动。他吞下的到底是胶囊?是酒精?还是唾沫呢?</p><p>我的身体构造,能够让男人轻松抱起。所以当我像是飞越天际一般被他丢到床上时,感觉实在太过愉快,忍不住笑了起来。</p><p>亮片、是鱼麟。</p><p>喘息、是歌。</p><p>我、很喜欢、第一次的、紧张感。</p><p>不管经过多少次,我的身体都会再次复苏。每当面对新的对象,我都可以成为处女。身体敏感地弹跳。因为男人的体温总是比我高出许多,他可以尽情地挥取,直到我融化干润为止。</p><p>就在我紧抓着床单,而他在凌乱的衣服之间、用高温的舌头舔着我薄薄的底裤时。</p><p>噗的一声,男人的身体倒落在床舗边缘。</p><p>我看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缓缓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站起身来。</p><p>「对不起啊。」</p><p>翻着白眼、伸着舌头的男人,已然陷入昏睡。</p><p>我譲他吞下的胶囊,是之前资深制作人留下的、近乎非法的强力安眠药。穿上衣服的同时,我心想我其实是真心想要跟你做的。</p><p>如果这样可以填补起某些东西的话,要是可以留给他一点回亿就好了。</p><p>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从手提包里拿出另一台小型的平板电脑,透过转接线,将它和桌上的平板连结在一起。</p><p>等到电脑如同指示般开始复制资料之后,再从男人脱下后扔在椅子上的外套当中,拿出另一台手机。我将手机也一起连上平板电脑,然后依照指示操作。</p><p>我一边整理仪容一边看着画面,显示复制进度的横幅标志瞬间就从这一端跑到另一端。</p><p>戴好帽子,戴上眼镜,回头。</p><p>「没有办法喜欢上你,真是对不起。」</p><p>我对着倒地不起的男人说出道别之语:</p><p>「因为我,没办法原谅对马戏团出手的人啊。」</p><p>即使那是——我们的神,也一样。</p><p>接着,我立刻离开了旅馆,冲进王小义正在等候的车子里。</p><p>哈尼。我记得这个呼唤着我的名字的、甜美的声音。这不是逐渐堆积起来的记亿砂砾,而是拥有着非常明确的质量。</p><p>纤细的喉咙,单薄的嘴唇。那绝对不坚强的声带,仰望着我,然后重合在一起。</p><p>她是体温相当低的女孩。<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为了、唱歌、而存在的、声带,正发出尖叫。</p><p>我从来不曾像那样依赖着某个人。</p><p>你虽然并没有哭,但是却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了吧:</p><p>「让你孤单一个人,真是对不起。」</p><p>黑色头发的——</p><p>我的人偶。</p><p>要把我丢下了吗?呐!</p><p>「因为,要是我现在离开的话……就会大爆冷门。」</p><p>在那场赌局里。</p><p>开怀大笑的——到底是谁?</p><p>「……恰佩克。」</p><p>我伸出手如此呼唤的瞬间,突然浮上的意识让我喷到了空气。我似乎是在车子里睡着了。药量虽然只有那个男人所吞的一半,但是我也同样吞下了安眠药。</p><p>经由药物强制引发的眩晕感,晃动着我的视野。</p><p>「你醒啦?」</p><p>坐在驾験座上的王小义这么说。他一边开车,一边灵活操作着放在膝盖上的电脑。行车途中拨打手机应该是有罚则的,但是电脑又如何呢?</p><p>他用单手一边操作一边进行解析的,似乎是织多的档案。一定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王小义仿佛是在玩游戏般轻松地说着。</p><p>在这个情况下,你就选择你喜欢的方式吧。王小义继续说道。</p><p>希望马戏团B00K就此根绝吗?</p><p>还是只希望看到织多失势?</p><p>他的间题,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p><p>「一切依你所愿。海上女妖。」</p><p>脑中不断回还着他的话。</p><p>车窗外流逝而去的夜晚风景,逐渐接近了自己看习惯的「那个」。</p><p>映照在后车窗上的我,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态。由于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看起来、就像个、老太婆。我对那张脸涌出了恨意。</p><p>……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马戏团BOOK真的存在的话。至今我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我也做出了近似确信的推测。</p><p>这个赌盘,团长莎士比亚多半也牵涉其中吧。</p><p>我不觉得那样是错的。我们的艺术表演需要金钱。我们卖的不是便宜货,而是一流的东西,不管是后盾还是运作用的金钱,全都不便宜。而且就算为了这些事情贩卖我们的美貌,或是把我们未来的进退当成下注对象等,应该都没有关系。</p><p>可是,假设说。</p><p>至今被迫退休的少女们身后,若是也有同样的阴谋运作,那又是如何呢?</p><p>在、梦中,我看到了、年纪不会增加的美丽的她。</p><p>丢下我独自离开的,默剧演员恰佩克。</p><p>她在离开之前所留下的,「大爆冷门」这句话。</p><p>宛如海啸般袭向我的胸口的,是突如其来的寂寞。</p><p>我伸出了手,拉住身旁的王小义的衣服下摆。他回过头来。</p><p>「我不想回去。」</p><p>没有确认对方的反应,我低着头这么说:</p><p>「我不想要单独一人。」</p><p>只要能够陪着我——</p><p>不管谁都好。</p><p>然而,我的手却没有被人握住。</p><p>「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过很抱歉。」</p><p>取代而之的是,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说道:</p><p>「我对女孩子没感觉。」</p><p>车子停了下来。王小义留下呆若木鸡的我,走出车外。随后立刻以充满纯士风度的动作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让我下车。</p><p>他就这样握住我的手,对我说:</p><p>「如果你不想孤单一人。那就下定决心,跟我一起走吧。」</p><p>一起去到天涯海角。他这么说。</p><p>「我,想要把你,打造成这个世界的歌姬,而不仅仅是马戏团的。」</p><p>你会在历史上留名。</p><p>留下这句话后,他只说了「明天见」旋即离去。被留在原地的我,简直就像是被打上沙滩的贝壳一样。</p><p>远离了湾岸地区,也听不见任何波涛声。</p><p>逐渐远去的车灯。</p><p>很不可思议的,胸中仿佛点起一塞火光。</p><p>白色的房间里,飘散出消毒水的味道。现在,距离上午开放会客的时间还很早。我之所以能够造访这家医院,是因为我与院长私交甚笃。</p><p>我敲了敲没有挂上名牌的病房房门。</p><p>由于里面传出了充满困惑的声音,所以我说了「你好」。光凭这个声音,里面的人应该就会知道我是谁。</p><p>房门终于无声无息地自动开启。</p><p>病床上,撑起身体注视着我的,是身形略显消瘦,神色黯淡,但是眼阵中却闪耀着不知名光芒的——</p><p>片冈泪海。</p><p>真正的,第八代圣修伯里。</p><p>「……安徒生。」</p><p>泪海用沙哑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p><p>「突然来访真是不好意思。」</p><p>这个,如果不嫌弃的话。</p><p>我一边说,一边把花束放在床边的桌上。她的枕头旁,放着携带型音乐播放器、耳机,以及好几本严重磨损的文库书。</p><p>「……为什么,突然过来?」</p><p>流露出困惑之情的泪海发问。</p><p>「因为想看看你的脸。」</p><p>可以吧?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再次转头面向泪海。平常总是紧紧绑好的头发,如今披散在肩膀上,发质已经干燥到可以看出分岔了。</p><p>我没有询问她的伤势如何,因为我已经知道她有多么痛苦。我真正想确认的,并不是她目前的状况。</p><p>交换过几句社交辞令之后,我单刀直入地询问:</p><p>「欸,你会觉得你受伤是被某个人陷害的吗?」</p><p>这个问题,让泪海仿佛面具般的表情消失了。青蓝色的血管浮出,眼皮缓缓地降下,吃了一下眼睛。</p><p>「不觉得。」</p><p>她清楚地这么回答。</p><p>「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任何人的责任。」</p><p>这个回答,约有一半是在我的预料当中。如果她真的认为自己是被某个人所害的话,她就不会做出要求别人代为出面这种事情了。</p><p>我觉得我认同了这个孩子的玲持。不论另一个空中飞人的表演到底有多么优秀。</p><p>我还是觉得,现在在这里的她才更适合登上舞台。出自于这个想法,我说:</p><p>「就算——」</p><p>仿佛窥视着她一般,我再次发问。「就算有人希望你失势也一样?」</p><p>回望着我的泪海,眼神仿佛无风带一般平静。她用压抑着感情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p><p>「那能成为表演的借口吗?」</p><p>我深深叹出一口气,然后点头。</p><p>「……的确不行。」</p><p>这个回答实在过于充分。泪海对着站起身的我,做出了关于马戏团的要求。而我回应了「一定」之后,对她笑着说道「打扰你了」。我并没有说「请多保重」。</p><p>「你就快点回来吧。」</p><p>相对的,你就相信她吧。我一口气说完。</p><p>「我会等着的。」</p><p>在那个少女马戏团里,等待空中飞人圣修伯里。</p><p>等着你。</p><p>那一天,连马戏团休息室都出现了严重的騒动。<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还的。」</p><p>他应该的确打算立刻归还的吧。</p><p>如果他睹赢了他的马戏团BOOK的话。</p><p>夜间公演的开幕时间逼近。休息室里,圣修伯里似乎一直无法绑好头发,反复地重绑。</p><p>「没事吧?」</p><p>我一出声,她立刻惊慌似地回过头来。</p><p>「啊……是……」</p><p>面对紧张不已的她,我隔着镜子对她说,你很可爱的。圣修伯里仿佛相当伤脑筋似地笑了。这是她独有,而真正的圣修伯里所没有的笑容。有点怯懦,但是却十分惹人怜爱。我打从心底如此认为。</p><p>一边注意着膀子后面脱落的发丝,今夜的空中飞人悄声说道:</p><p>「今天,他买了站票。」</p><p>嗯?我回过头去,而她左右游移着视线,补上一句。</p><p>「刚刚他打来一通电话,突然说要过来。」</p><p>她没有明白说出是谁。不过我心中浮现的人影,是黑色长发的二十一点发脾员。</p><p>是因为借此大做文章的谈话节目?还是有其他的情报来源?</p><p>真的是个滥好人呢。我心想。</p><p>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p><p>「别担心。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p><p>我边说边恶作剧似地笑着。</p><p>我觉得她不适合这个舞台。然而除去这一点,她依然拥有登上舞台的才能。</p><p>旣然有才能,既然她拥有美丽的技艺,那么就是没办法的事了。我心想。</p><p>虽然我还没有原谅那只骑着野兽的虫子,不过说到才能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宽容。因为,不平等也是一种美。</p><p>这时,休息室里突然吵杂起来。我也跟着回头。有个人,从敞开的大门之外走了进来。</p><p>「……晚安,各位。」</p><p>马戏团团长莎士比亚,就是那个人。</p><p>我感觉到身旁的圣修伯里全身一霞。仿佛保护她一般站到她前面的人有我,还有——</p><p>——训兽师卡夫卡。</p><p>那个人笔直地走了过来,但是目标却不是圣修伯里。</p><p>「安徒生。」</p><p>莎士比亚站在我的面前,以优雅的姿态俯视着我。然后开口:</p><p>「昨天晚上,你和织多制药的少东一起在旅馆里。没错吧?」</p><p>周围一阵騒动。我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回应。莎士比亚露出极度冰冷的眼神,一口气说道:</p><p>「这是很严重的事。在事情闹大之前,你先闭门思过。今天晚上的闭幕演出,会由其他艺子负责。」</p><p>我微微歪过了头。昨天晚上我到底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呢?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p><p>「您要让我以外的人唱歌吗?」</p><p>我一边痉挛似地笑着,一边发问。这次陷入沉默的人换成了莎士比亚。要让我以外的人,站上那个舞台吗?</p><p>透过这个动作,又会有多少的钱、流向何处呢?这种事情怎么样无所谓,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p><p>「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莎士比亚。」</p><p>我、既没有、把你的,而且还是形成你双手双脚的那些钱、那个马戏团BOOK公开出来,也没有做出任何指责。</p><p>然而这就是你的回答吗?</p><p>莎士比亚没有回答我。</p><p>我把自己手中的、准备稍后戴到手上的蕾丝手套丢到地上。</p><p>「我知道了。」</p><p>我明确地回答。</p><p>我决定、离开、这个舞台。</p><p>清晨时分的机场,就像病房一样明亮。</p><p>对方告诉我什么都不带也无妨。然而就算他不这么说,我也没有携带任何东西。</p><p>礼服。</p><p>贵金属。</p><p>化妆品。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就算失去,也只要再次入手即可。我这么想着。</p><p>「嗯。不过你这个样子可能更美喔。」</p><p>今天脱胎换骨似地穿着昂贵西装的王小义愉快地说道。</p><p>「走吧?」</p><p>差不多是登机时间了。他说。</p><p>前方到底有些什么呢?我心想。这里只不过是距离湾岸地区数十分钟车程的机场国际航线大厅。可是只要坐上飞机,起飞,我就会去到某个不是这里的地方。</p><p>更加、遥远的地方。</p><p>王小义抓着我的肩膀。那只手上没有情怒,也没有妄想,只有对我的信赖以及期待。</p><p>「你绝对不会后侮的。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见识到新世界。」</p><p>会让你看看世界这个舞台。他的声音无比甜美。这股魅力绝对不只是从声音当中散发出来的。我的本能如此告诉我。</p><p>他是只要说出口就能办到的男人。说不定我真的会在世界的历史上留下姓名。</p><p>仿佛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似的,他明白地说道:</p><p>「我就给你永恒吧。」</p><p>能够约定这件事情的人,除了在床上的枕边细语之外,还能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有多少个呢?</p><p>他说不定真的能够给我永恒。我心想。</p><p>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男性一直都只有一瞬间的火花。那是接受对方拥抱的温暖,是熊熊燃烧的爱情,同时也是总有一天会趋为冰冷的东西。</p><p>女孩子都会这么想;而她的对象也一样,会认为她总有一天会被其他男人抢走。</p><p>他和我大概不会有开始。所以,也应该不会有结束。说不定永恒真的会降临。这双拥有才能的手,我紧紧握住。</p><p>我说不定可以开口歌唱。</p><p>从瞬间,到永恒。我想要的,不就是那个吗?</p><p>我被他抱着肩膀,迈出步伐。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熟悉至极的音乐。为了寻找它的源头,我移动着视线。</p><p>出现在巨大电子广告看板上的,是一张美丽的侧脸。</p><p>——第八代,圣修伯里。</p><p>病房当中的苍白侧脸突然闪过脑海。还有与之相反的蔷薇色美丽脸孔。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守护她、守护她们、守护空中飞人才对。</p><p>必须守护她们。</p><p>现在的她,尽管扭曲,世试图让自己美丽。这不就是马戏团本身吗?</p><p>「王社长。」</p><p>我开口发言。</p><p>同时谨慎地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移开。</p><p>「我没办法去。」</p><p>仰望着王小义,我对他说道:</p><p>「对不起,我……」</p><p>他露出了极度温柔的眼神。点着晦暗火焰般的双眼尽可能地展现出最大的温情,等待着我的下文。</p><p>我的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除了生理性的快乐之泪,以及谎言之泪以外,我到底有多久没出现过这种眼泪了?</p><p>为了、歌唱而生的、我的喉咙、不断颤抖。</p><p>仿佛被打上陆地的鱼类,努力做出最后的痉挛一般,嘴唇不断颤抖。</p><p>「我、不想在那个马戏团以外的地方唱歌。」</p><p>就算那只是一座小小的井。</p><p>我也只能在那里才能呼吸。我心想。</p><p>王小义因为我的话而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p><p>「你不是被迫闭门思过了吗?」</p><p>他这么问。没错,所以我今天才来到这里。因为无法登台唱歌的马戏团,对我无用。我应该是要背叛那个地方,朝着世界伸展羽翼。可是——</p><p>「我会战斗。」</p><p>我如此宣告。</p><p>「就算对象是团长莎士比亚也一样。」</p><p>为了在那个地方唱歌,我会不择手段。我这么说。<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孩子甩掉。」</p><p>这句话,让我笑了出来。</p><p>「我也是第一次被男人甩了啊。」</p><p>我们果然,说不定能够成为朋友呢。我们两人,为了漫长的、漫长的道别,伸出了手。</p><p>这里是洒落着午后灿烂阳光的团长室。我没有行礼,也没有打招呼,就这样直接走了进去,把一张纸片狠狠拍在莎士比亚巨大的办公桌上。</p><p>「这是买下我的特别席的客人名单。」</p><p>媒体相关人士。警察关系人士。另外还有这个博弈特区的有力人士。里面也包括了好几个、曾经共度夜晚的人。</p><p>「我连络了他们所有人。」</p><p>我的视线笔直地贯穿了莎士比亚单薄的眼镜镜片,然后如此宣言:</p><p>「那天晚上他到底和谁在一起这件事,绝对不会被公诸于世。」</p><p>每个人都是曾经和我一起迎接早晨的客人。正因为他们现在也对我有着特别的思念,所以才会答应保护我。</p><p>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我、只不过是、利用了我能利用的东西而已。</p><p>莎士比亚虽然是第一代的、是传说中的马戏团团员,但是她从来没有对媒体提过任何一件关于当初的事。所以我们自然不可能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根据什么样的理由,维持着这个马戏团。</p><p>可是正如同莎士比亚利用规则与金钱守护这里一样。</p><p>我会用这个身体、和爱情,守住这个马戏团。</p><p>若要问我理由。</p><p>「我是这个马戏团的歌姬。」</p><p>而且——</p><p>「这里是、我的、」</p><p>仿佛宣战一般,我如此说道:</p><p>「是我的马戏团!」</p><p>深海里、的、波寿、声。</p><p>人们的期待。情感。以及爱恶之情,浪浪而来。这片海、是我的、生存、之处沐浴在掌声之下,乘着交响乐团演奏出的音符。</p><p>我、开始、歌唱。</p><p>眼前这个座位,以前、裸体国王、曾经、坐过。</p><p>他曾说过。</p><p>我要把你,从海中拉出来。</p><p>我这么回答。</p><p>我无法、在陆地上、生存。</p><p>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和这座马戏团共结连理。</p><p>不管将来、会有多少次、和多少、我爱的人同床共枕;</p><p>不管如何开放身体、如何激烈相爱;</p><p>那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唱出、我的歌。</p><p>为了让、这个地方、继续留存。</p><p>守住、一切。</p><p>守住、这个马戏团。<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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