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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三章

作者:几原邦彦 字数:23441 更新:2024-02-24 12:35:52

<p>小女孩吃着咖哩。她最喜欢的河童和海獭布娃娃在她身后排排坐好,温柔的双亲守在一旁。</p><p>「好吃吗?」</p><p>嗯,妈妈的咖哩最好吃了!</p><p>「这样啊。苹果很喜欢咖哩呢。」</p><p>嗯,我最喜欢咖哩了!</p><p>「苹果真是个好孩子!」</p><p>好痒喔,抱这么紧就没办法吃了啦。妈妈,怎么了呢?</p><p>「不,没事。妈妈只是太高兴了。」</p><p>好奇怪喔。</p><p>「啊,太过分了吧,妈妈是想独占苹果吗?很好,那爸爸也要来抱住苹果喽。」</p><p>爸爸!</p><p>「苹果是爸爸和妈妈最重要最重要的宝物喔,以后也要一直像这样,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喔。」</p><p>嗯,苹果最喜欢爸爸和妈妈,还有咖哩了。</p><p>直到现在,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河童和海獭娃娃也一直待在她身边。不管多么老旧,身上满是尘埃,或许还有些脱毛,它们有些傻气却温柔的面容不曾改变,苹果对它们的爱和执著也一样不曾动摇。想必今后她都不会舍弃它们。如同被下了诅咒一般,她和它们之间有着宛如亲人的羁绊。</p><p>◇</p><p>在早晨空无一人的客厅,苹果一脸认真地和桌面的吐司对看。她拿着巧克力酱的瓶子,在吐司表面挤上心形,还在里面并排写上「桂树」、「苹果」的拼音。</p><p>「好,完成,开动了。」苹果拿起吐司正要一口晈下去,穿着套装的母亲慌慌张张地走进来。</p><p>「唉呀,已经这么晚了!」母亲看着墙上的时钟,接着转向苹果:「妈妈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晚餐你就先吃吧。」</p><p>「妈妈,今天是二十号吔。」苹果若无其事地把吐司对折,遮住巧克力酱写成的字。</p><p>「嗯,我知道,妈妈会记得在外面吃咖哩。不好意思,苹果可以在外头和朋友一起吃吗?」母亲戴好手表,拿起桌上的马克杯,一口灌下咖啡欧蕾,接着挥挥手说声「再见」,走向门口。苹果赶紧大叫一声:「妈妈!」想叫住她。</p><p>「真是的,又怎么啦?」母亲急忙转过头,她的浏海还系着一个大发卷。</p><p>「你的发卷还在头上喔。」苹果淡淡地指出。</p><p>母亲把手伸向浏海,叫了声:「哎呀,讨厌!」她赶紧取下放在餐桌,用手指梳理着鬈曲的浏海走了出去。</p><p>苹果叹一口气。打开吐司,散发甜甜香味的心形已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本的文字。</p><p>荻野目家的传统是将每月的二十日称为「咖哩纪念日」,而今天更是特别的日子——苹果第一次将自己亲手做的咖哩拿给「他」吃的日子。</p><p>苹果早已在心中完成了她满怀心意的特制咖哩。「他」不喜欢的红萝卜要磨成泥,喜欢的马铃薯要放很多块,独家秘方则是以苹果酱来提味。</p><p>她在原本涂着巧克力酱的吐司上硬抹了一层苹果酱。</p><p>或许卖相不好,但不用在意,对方一定会因为自己做的咖哩而欣喜。毕竟苹果和「他」命运相系。</p><p>苹果浮出满足的笑容,舔掉沾到手指的巧克力酱和苹果酱。</p><p>与重要的人吃的咖哩,一定满溢着幸福滋味。</p><p>「生存战略——!」伴随这声吆喝,整个空间吹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白色蕾丝风暴。</p><p>我发现甜蜜的香气似乎来自逐渐扩大的蕾丝。不是香草、玫瑰、香皂,也不是阳光或嫩绿的香味,满溢着神秘异空间的这股香气使我们陶醉其中。</p><p>我家率领三只企鹅的女王,如今依然头戴企鹅帽,不可一世地左右脚各踩在企鹅一号与二号的头顶,挺直腰杆站立。</p><p>我和老哥站在另一侧,面对阳球。</p><p>「注定一事无成的你们给我听好!一定要把企鹅罐给拿到手才行!」</p><p>被她冰冷而充满魄力的红色双眼一瞪,我们早就畏缩了。但深呼吸后,我还是开口:</p><p>「阳球,别再用这种有够夸张的幻觉恶作剧了!」</p><p>「咦?」老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p><p>「啊?」阳球扬起半边眉毛,睁大鲜红眼睛。</p><p>「因为……就是那个嘛……你说的生存战略还有企鹅罐,哥哥我们也是一度真的相信你过,毕竟才发生了那种事——但已经够了吧?」我抬头看着阳球,坚决地说。</p><p>「我知道你漫长的住院生活非常辛苦,也懂你解脱后的心情。不,说我懂或许是骗人的,但我也想了解你的感受啊。」我把盘旋在脑中的想法一口气说出来:「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这种事不是你健康出院后最想做的事吧!」</p><p>阳球轻蔑的目光扫向我,手上一面把企鹅三号当球玩弄。</p><p>「也就是说,你们到现在都还不相信本小姐我的存在是吗?」</p><p>「我——」老哥避开我的视线。</p><p>「老哥?」我以为老哥和我一样不相信。</p><p>「哼,下等生物也是有下等生物的矜持与猜忌心吗。」阳球笑得邪恶,对企鹅使了个眼色。</p><p>「没办法了,让你们再见识一下那个噩梦吧!」阳球盯着我们的双眼射出光芒。</p><p>「等一下!那个企鹅罐——」老哥连忙制止:「能不能请你多讲一些企鹅罐的事?」</p><p>「老哥……」老哥还真的相信了。相信阳球被企鹅帽操控,性命也掌握在寄宿于帽子的生命体手上。老哥的态度完全与我不同,他看起来一脸确信,又穷途末路。</p><p>「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阳球看着老哥,嘴角上扬。</p><p>「老哥,你真的相信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p><p>我凝视不发一言的老哥,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p><p>「咦?等一下!这样下去……」我看了一下地板,脚下果然出现四方形的空洞。「不要啊!干么这样!为什么老是我——!」</p><p>在黑暗里我一边滚动一边坠落,思考着老哥略带痛苦的面容,难道老哥不觉得现况很奇怪,反而还接受了?接受全家的命运居然被一顶帽子左右!这下我还真是如字面上所说的「前途无光」。</p><p>「来场生存战略吧!」</p><p>身为阳球却不是阳球本人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深处,宛如做了个搭乘地下铁的梦。这趟旅程通往何方,又可以在哪里下车呢?</p><p>荻野目苹果居住的公寓入口是一道装饰艺术风的自动门,我伫立在门前,逐渐感到紧张。真的要这么做吗?应该不行吧?虽然我不时用困扰已久的疑问轰炸老哥,但一见到他板着脸的认真眼神,就觉得自己不能再迷惘下去。</p><p>我们接下来要非法入侵荻野目苹果的家。</p><p>我们努力佯装自然地通过大门走进公寓。尽管心里知道别去在意天花板角落的监视摄影机,但一想到那边有监视器,就不知道视线该放在哪里。此外虽然别人看不到,我也压根没想过会带两只企鹅跑到别人家。</p><p>公寓内部为直线型设计,和自动门的风格迥异。我们朝老哥手上个人资料内住址栏所标示的门牌号码前进。</p><p>刚刚我们才等在地铁东高圆寺站,目送荻野目苹果搭上地铁离开。</p><p>她一头齐及下巴的短发,厚厚浏海覆眉,穿着樱花御苑女子高中的合身水手制服,乍看之下不像是会潜进多薯公寓下方窃听的女孩。不过,我们兄弟俩在别人眼中也不像会溜进陌生女高中生家搜索的人。</p><p>出乎意料,老哥毫不迟疑地按下电钤。等了一会儿依然没人应门。如果有什么人——例如荻野目的母亲——来应门,我至少还能稍微松一口气,尽管我也明白事后可能更麻烦。</p><p>「很好,没人在家。」老哥戴上从制服外套口袋掏出的手套,再从怀里取出好几支貌似耳掏的金属细棒。</p><p>「啊,老哥!这个是——」我不安地张</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望走道。毕竟可能会有人从隔壁或再隔壁的房间走出来,这条走廊说不定在某处装有监视器。</p><p>老哥选了其中一支塞进钥匙孔,在里头又掏又搅。</p><p>「虽然不甘心,但现在只能听从那顶帽子了,只要能拯救阳球,不管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都只能接受。接下来就看我们有多大的觉悟了。」</p><p>他换了一支金属棒,继续尝试。</p><p>「可恶!这对外行人来说果然太难了。」</p><p>觉悟——不用说我也清楚。眼前状况很单纯,就是我不想做坏事又无法接受阳球因此而死,所以才伤脑筋。伤脑筋到要走投无路了。</p><p>卡嚓!锁发出嵌合的声音。老哥一拉,门就开了。</p><p>「一切都是为了阳球!」老哥从口袋取出另一双手套交给我。</p><p>我像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伸手接过手套。我的动作缓慢踌躇,直到触碰到手套的一瞬间才有一切都无法回头的觉悟。</p><p>「一切都是为了阳球!」我戴上手套,看了企鹅二号一眼。它一副呆头呆脑,搞不懂在想什么。</p><p>荻野目的家一如公寓外观般现代化,里头宽阔整洁。</p><p>踏进宽广的玄关沿着走廊前进,见到一扇敞开的门,通往客厅。</p><p>「哇!好宽阔,这样有多少坪啊?厨房看起来真棒……」荻野目家的开放式厨房很宽敞,想必不会像我们家一样,作业区域又小,和阳球挤在一起还会手臂互撞。精美的系统厨具看起来易于清洁,让我眼睛一亮,身边的企鹅一号和二号跟着跳起来。</p><p>「喂,这可不是电视台的民宅拜访节目,快点解决吧。」老哥深深叹口气,四处扫视,思考从哪边下手。</p><p>「我们真的好像小偷。」从这里进到客厅之前,除了厕所以外还有两扇门;这个房间似乎也可以通向另一间。</p><p>「企鹅罐在这里的话,我们就是了。」</p><p>「也是。」我们为了抢走荻野目彍果手里的企鹅罐而来,做的事和小偷没两样。我改正自己只想逃离这个状况的心态。一切都和觉悟有关。</p><p>一幅月历倏地映入眼帘,上头仅有一处标上红色记号,日期恰好是今天,还以红字在旁边写着「咖哩纪念日」。这是什么意思?</p><p>「喂,发现那家伙的房间了!」老哥站在某一扇门前。</p><p>「搜这里不大好吧?」门上有块附有小小枝叶的苹果状木牌,上头写着「苹果"S ROOM」。</p><p>「企鹅罐如果是她的私人物品,收在这的机率应该最高吧。」老哥的手立刻伸向门把,我反射性地出手阻止他。</p><p>「好歹是女孩子的房间,这样做不是很可怜吗?」这话听来奇怪,但我不禁将她的立场与阳球重叠,如果阳球的房间被不认识的少年随便入侵,她不知作何感想?</p><p>「可怜?晶马,那家伙可是我们班导的跟踪狂喔。」</p><p>当时的她确实散发出异常气息。</p><p>「而且还跑到多蕗家地板下窃听。完全是变态,还是脑袋坏掉的跟踪狂女,她可怜个鬼!」</p><p>「可是——」这是两回事,她跟踪多蕗也不代表我们可以随意进她房间。但阳球怎么办?我们明明是做了拯救阳球的觉悟才来。</p><p>我夹在觉悟和良心之间,混乱起来。</p><p>「你办不到就换我来。」老哥毫不理会我压着的手,立刻打开房门。</p><p>我不禁别开视线,但一瞬间骤然而生的罪恶感袭上了我——难道我是只想独善其身的人吗?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无妨,我想博得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喜爱吗?前往荻野目苹果家寻找企鹅罐的那一刻,我就该预料到发展,但事到临头却裹足不前。觉悟、觉悟、觉悟,一直在脑海念诵咒文般重复这些,实际上我却全推给老哥。</p><p>我到底想救谁,又想做什么?</p><p>老哥给了刹那间变得混乱的我一个温柔的微笑,像拿我没办法似地垂下眉头,拍拍我的头:</p><p>「算了,为了阳球,你的良心先保留起来好了。好吗?」</p><p>我还来不及说出「等一下」,老哥已经催促着企鹅一号,一同进入荻野目苹果的房间。</p><p>「老哥!」我想强迫自己的身体向前,房门却砰一声在眼前关上,我哑口无言,呆愣在地不知如何是好。</p><p>樱花御苑女子高中的中庭绿意盎然,造景精美,白色长椅摆设其中。女学生群聚在此,总是缤纷而喧嚷。</p><p>荻野目苹果看着修成球形的植栽,美丽的圆弧令她联想起命运之轮。</p><p>「对了对了,你们想听之前那个帅哥的后续消息吗?」包含苹果在内的三个人占据了长椅,个子最高又有双成熟厚唇的雪菜开口。每个人的便当摊放在膝上,究竟是要吃午餐,还是要来聊天,没人摸得清,女校的漫长午休就此展开。</p><p>「咦?什么什么?我要听我要听!」和雪菜截然不同,像小动物般娇小可爱的万里立刻凑过头来。</p><p>苹果还在放空,观赏完圆球型植栽,她满脑都是一早就令她胸口发热的预定计划,连嘴里咀嚼的三明治都尝不出滋味。</p><p>「这话不能传出去唷。」雪菜夸张地半掩着嘴道。</p><p>「嗯嗯,我不会传出去。」万里笑得不怀好意。</p><p>「我是从补习班朋友那里听来的啦,听说那男的是久宝阿佐美的前男友喔!」雪菜的表情好像在期待反应。</p><p>「久宝阿佐美?」万里歪了歪头。</p><p>苹果对名字有印象,但没开口。有一瞬间想起久宝阿佐美是谁,但马上被更重要的事占据思绪。</p><p>「讨厌啦,你不知道吗?就是常常在杂志《SITEEN》出现的那位呀。」</p><p>「你说那个模特儿?也太厉害了吧!」万里的语尾明显上扬。</p><p>哇,很厉害啊……苹果在放空,脑袋里像是反射似地迸出这个回应。</p><p>「接下来的更厉害!听说这男的狠狠地甩掉久宝阿佐美了!说什么『只有长相可取的女人有够无聊』!」</p><p>「哇,满帅气的吔!」</p><p>喏,很帅气吧?两人相视点头,鼓噪起来。</p><p>苹果最后屈指数起,呢喃起脑海中的话语:</p><p>「马铃薯、红萝卜、芹菜、猪肉、久宝——不对!苹果酱!」然后苹果仰起脸,晴朗的天空飘浮着白云。苹果一想到那人温柔的笑脸就不由自主地傻笑。</p><p>这不是冠叶第一次进到女性的房间。他曾经在其他房间主人的床上入睡,脱掉她们的衣服,或被她们脱掉衣服。他曾一进到房里就亲吻对方,也曾谈笑半小时后才慢慢得逞。</p><p>每位女性房间的气味都不大一样,然而不管哪一间都充满甜香,长久被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环绕总会让他头痛。</p><p>荻野目苹果的房间有很多以海洋生物为主题的日用品。有一盏奇异的章鱼形吊灯,玻璃珠之间浮有海藻和热带鱼:地上放了水母形状的大抱枕;床上坐着老旧的河童和海獭布偶。垂吊而下的透明水晶珠帘以蓝色为基调,海星交错其间。首饰架维持了珊瑚枝杈的原样,挂有许多和水晶珠帘相同、具透明感的大件首饰,置物罐的底部放有贝壳。</p><p>「好彻底。」冠叶喃喃道,住在装潢品味如此一贯的房间内,这种女人一定很偏执,做出激烈的跟踪行为也不足为奇。</p><p>他大大叹一口气,毫不迟疑地拉开书桌抽屉、打开衣柜。他把书桌交给企鹅一号,自己开始检查衣柜。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管是衣物、内衣、袜子,还是手帕,看起来都相当普通。硬要举出特征的话,就是条纹花样多了些,不过也仅止于此。</p><p>「喂,你……」转向书桌的冠叶不由得一愣,后悔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找的呀!」</p><p>企鹅一号将每一层抽屉都稍微拽些物品出来,还一把抓住书桌上陈列的教科书,用力拉</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扯书背,打算摊开它。</p><p>冠叶一边抓着头,一边小心关上衣柜,拾起掉落在地的笔记本。</p><p>「嗯?」窗边放了一个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的物品。它和大海、海洋生物都扯不上边,也不是蓝色系,反而是如寿桃般呈完美粉红色的桃子,仿佛在桃太郎故事中才会出现。</p><p>感到奇怪的冠叶走近窗边,把闹钟拿在手上观察,但没发现奇怪之处。这可能是双亲或亲戚没再使用而送给她的东西。他把闹钟放回原处。</p><p>冠叶四处张望,头痛了起来,果然很令人头痛啊。</p><p>晶马是对的,晶马的想法总是正大光明而符合常理。只不过公正的做法不一定能让自己获得幸福。但他也没办法打从心底责怪晶马,这也是冠叶唯一的天真之处,失去了这份天真,冠叶身为人的良知一定会失去平衡而崩溃。</p><p>头痛越来越严重,不知道门外的晶马是什么表情?冠叶一一确认过拿出来的东西、打开来的抽屉和橱柜都恢复原状,紧紧抓住企鹅一号的头,手再度伸向门把。</p><p>第一次随便跑进别人家又到处开开关关,萌生的罪恶感和紧张把我搞得精疲力竭,最后摊倒在大型电视机前的L型沙发上。一开始我觉得这个家非常整洁漂亮,但再次环顾四周却有不同的感想。</p><p>荻野目苹果的家实在太缺乏生活感了!或许是有爱好清洁、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在吧?但整理过头的房间显得有些冰冷,缺乏居家生活的温暖,不过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p><p>「对了,老哥。」我瘫在沙发上出声。</p><p>「干么?」老哥似乎心情不好,他在确认刚刚调查过的装饰盆栽有没有好好放回原位。</p><p>「企鹅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p><p>「谁知道。」老哥深深皱起眉头,往我这边瞧。</p><p>「这样毫无头绪到处找,我们依然连它是什么颜色还是什么形状都不清楚,像今天到最后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p><p>老哥没回答我,径自播放起从电视柜抽屉拿出来的DVD之类的东西。</p><p>「有空在那边抱怨,还不如起来动手。还不晓得今天是不是真的一无所获呢。」</p><p>巨大荧幕快转地播放影片,是以前搞不好看过的片子。</p><p>「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哥你就算找到企鹅罐,又怎么确定这就是『企鹅罐』呢?我的意思是,我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啊?」</p><p>「就是企鹅罐啊!不要罗嗦,快来帮忙。厨房还没全部搜过,快点站起来!」</p><p>为了盖过老哥开始不耐烦的声音,我起身追问:</p><p>「我当然知道我们在找企鹅罐,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企鹅罐是什么呀!所以才说我们连在找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p><p>「我知道啦,简单来说你不想把自己的手弄脏对吧?也不是这个……」老哥略带嘲讽,停止播放DVD。</p><p>我确实把进入荻野目苹果房间找企鹅罐的工作推给老哥,但那也是他默许的。而且这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我那些话没有在影射什么。</p><p>「你不喜欢就不要做,我一个人也会找出企鹅罐,会救阳球。」他特别强调「我一个人」,一边打开其他的DVD盒子。</p><p>「你什么意思啦!我们不是刚刚在门口决定要做好觉悟,两个人一起救阳球吗?」</p><p>老哥耸了耸肩给我看。</p><p>「我知道了啦!做就做嘛!去找就可以了吧!我本来就不是不想做,只不过是心中有疑问罢了……」在我想到一切都如了老哥的意思时——</p><p>「我回来了!」</p><p>我们交换视线,立刻翻身到沙发后缩起身子,没时间思考该怎么做,荻野目就进到客厅了。我们把身体缩得小小的,还屏住呼吸。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人果然不该非法入侵。</p><p>苹果哼着随兴的曲调,手舞足蹈穿过走廊踏入客厅。</p><p>「今天是快乐的咖哩纪念日!」</p><p>将装着满满咖哩材料的超市提袋放在厨房,立刻回房把制服换回平日的家居服。看了窗边的时钟一眼,她估量现在开始做,应该可以在晚餐时间吃到温热的咖哩。</p><p>她穿上相衬的蓝色围裙,站在厨房里仔细地洗着手,满心期待数小时后造访的幸福未来。</p><p>「非常好吃的咖哩的日子,幸福的滋味,咖哩纪念日。」</p><p>随着口里的节奏,她从提袋取出材料一一排好,胡萝卜、马钤薯、洋葱、猪肉、苹果酱、整颗的苹果,新发售的咖哩块、小茴香、肉桂,以及姜等。</p><p>锅子、汤勺,还有烹饪用的筷子都准备妥当,苹果蓄势待发。</p><p>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做出来的菜肴该不会是咖哩吧?苹果带着几分认真幻想起来。当然不可能跟现在的咖哩一样,应该是一种「像」咖哩的东西。可以做出这种料理的一定是女孩子。为了让心爱的人享用,为了听到对方笑着告诉自己很好吃,才会从头开始先备齐厨具,将森林里的果实及叶子制成香料,努力生火,再加入汲取的清水,最后用心完成咖哩。所以咖哩才会满溢幸福的滋味。</p><p>为了让猪肉经过熬煮也不会变硬,苹果把肉腌在苹果泥里。这是荻野目家传统秘方。</p><p>仔细炒过香料,红萝卜尽量切得细碎、马铃薯切成大块加进其中,再依据盒上的说明把咖哩块放入锅中。虽然也想过要不要稍微改变分量,不过是第一次使用的产品,她决定照外盒指示。</p><p>最后才要加入苹果酱,这个仅仅一茶匙的秘密。</p><p>苹果非常喜欢食物在锅里炖煮的声音——要变得好吃,要让吃的人开心,锅子里所有材料像这般天真地相互鼓励、发出呢喃。而淡淡的白色蒸气,正如同一位温柔地唱着摇篮曲的母亲,在歌唱之间对婴儿喃喃细语的音色。因此咖哩一定要和自己最重要、希望能一直在一起的人享用,这是咖哩纪念日的规则。</p><p>苹果一边搅拌,一边偷偷看着锅里的食材。</p><p>◇</p><p>母亲在丧服外面套上围裙盛装咖哩。这是五年前三月二十日的记忆。</p><p>小小的苹果坐到餐桌旁,旁边是外表成熟但年纪仍轻的多蕗桂树。十一岁的苹果依照母亲的意思,穿上黑丝绒小洋装——回想起来这种布料不适合当丧服,但对当时的苹果而言是唯一的黑色服装。</p><p>「千万不要客气,要多吃一点喔!」母亲笑着说。</p><p>「好的,谢谢您。」多薯保持原本姿势,以柔和的声调回答。</p><p>「桂树也是大学生了,时间还过得真快啊!你母亲还好吗?」</p><p>「是的,托您的福。」品性良好,端正有礼的多蕗,说完才把咖哩送入口中。</p><p>「还是一样好吃。」</p><p>他露出至今以来苹果未曾见过的笑容,闪亮得让人目瞪口呆。就连他苦笑地说着穿不习惯的整套黑西装,也让苹果认为他是个成熟帅气的男性。</p><p>「是吗?谢谢你。这里加有我们家的秘方唷!对吧,苹果?」</p><p>苹果几乎没在听母亲说话,只是微微开口看着多蕗,思索这份情感怎么一回事,但搞不清楚。</p><p>直到现在她也清晰地记得,直到多蕗转头凝视自己时,她才回过神来。多蕗非常棒。所以才说咖哩是一种必须要和自己重要的人一起吃的料理。</p><p>◇</p><p>炖煮很久的咖哩香气从厨房飘散到客厅。</p><p>「好了,做好了!」她充满自信地说,熄火,以汤勺捞了一点试味道。<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接下来是咖哩纪念日的重头戏。</p><p>苹果用布巾包好盛有咖哩的锅子,在小小托特包里放些东西就背着出门。我和老哥被咖哩香气引得饥肠辘辘。苹果还待在厨房时我的肚子就叫了超过一次。老哥转头用可怕的表情对我说:「你至少控制一下自己肚子的蛔虫吧!」</p><p>两只企鹅流着口水,一次次跑进厨房偷看,但它们哪能吃到咖哩呢?</p><p>紧接着,我们追着她从东高圆寺坐上地下铁,在荻洼站下车。</p><p>荻野目苹果很宝贝地抱着锅子,穿过商店街。</p><p>「奇怪的家伙!」老哥的口气仿佛事不关己。</p><p>「不过她做了咖哩,不晓得要拿到哪去?」我们已经习惯隔着一定距离跟踪荻野目彍果。毕竟她总沉浸在脑里的事或眼前想做的事里。</p><p>荻野目苹果在电车里,一下低头嘻嘻笑着,一下又板起脸孔,反复不断。看起来心情非常好。看着她的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亢奋到静不下来的心情。</p><p>「说不定那不是普通的咖哩,例如说香料的搭配法是一种暗号,或咖哩本身就是企鹅罐的可能性也不能不考虑一下……」老哥以相当认真的表情喃喃自语。</p><p>「这样吗……」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咖哩、普通的锅子。</p><p>荻野目苹果走着走着,进入了住宅区。</p><p>「对了,老哥!这条路该不会是——」</p><p>「对,那女人的目的地是多蕗家。」</p><p>所以才会表情变化多端,心情好得不得了!她要带咖哩给多蕗吃啊。</p><p>我想到荻野目家日历上标示的「咖哩纪念日」,这是让人开心到想高歌的好日子吗?还是和多蕗一起吃咖哩就是咖哩纪念日的意义?</p><p>◇</p><p>多蕗和苹果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p><p>「那个……因为今天是咖哩纪念日,我想和你一起吃。」彍果打开锅盖,温热的蒸气与辛香料的香味散逸开来,让多薯一阵感叹。</p><p>「红萝卜丁切得更小一点会更好也说不定,要是不吃,我也可以在装的时候挑掉……我觉得多蕗不吃胡萝卜也没什么关系,这也是多蕗的可爱之处……」苹果说着,在煮得白白亮亮的米饭上淋下满满的咖哩:「啊,我想应该还是温的,不过再重新加热会不会更好呢?如果比较好,我拿去微波炉再热一下。」</p><p>才说到一半,多蕗就以笑容制止了苹果。</p><p>「够热了,既然你都特地做了,直接这样吃就行了。」</p><p>多蕗的头发自然地留长了,眼镜后方的双眸深处直盯着苹果,让苹果说不出话,仅能回他一个微笑。</p><p>虽然简单,但就像烛光般朴实的温度——这是只有两人的咖哩纪念日。两个盛好咖哩饭的盘子并排在眼前,两人开口说声:「我开动了!」</p><p>「嗯,非常好吃!苹果很会做菜了,一定可以成为很棒的新娘。」说这些话的同时,多蕗再度微笑。</p><p>「真是的,只不过是咖哩嘛……」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回答。</p><p>多蕗看起来非常高兴,也吃了不少。苹果因为他的样子而鼓起勇气,虽然害臊还是开了口:</p><p>「啊,对了!这次赏野鸟之旅,我做便当带去好了!」</p><p>多蕗惊喜地睁大眼,说:「真的吗?真令人期待。不过这样好吗?你不是还要补习?这样会不会很麻烦?」</p><p>「一点都不会!只要是为了多蕗你,那个——什么都可以做!只不过是便当,随时都可以做。」</p><p>多蕗对着低声说出这些话而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的苹果,伸出他的大手,温柔和缓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苹果更感害羞,头也垂得更低。</p><p>「多蕗!」她高兴又有些困窘的声音唤着他。</p><p>「苹果!」他的声音甜蜜醉人。</p><p>这种心脏快从口中飞出来的兴奋,苹果还是第一次体验。</p><p>◇</p><p>黄昏时分的荻洼天色昏暗。在多蕗家门前,苹果终于从妄想中回神。如果跟想像完全一样,自己的计划可以超前进度。</p><p>苹果将满心期待灌进手上沉重的咖哩锅,下定决心,敲敲老旧的公寓大门。</p><p>「多蕗你回来了吗?」应门的是一位笑容灿烂如花的美丽女性,她浅色的波浪中长发随兴束起,几缕没束好的发绺垂落两颊。</p><p>苹果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凝视对方,愣在当场。</p><p>「哎呀?」挂着微笑的女性说:「请进!」把这里当自己家一般招呼苹果。</p><p>女子的打扮十分居家,她穿着版型宽松、衣料细柔的针织小洋装,搭配黑色紧身裤。踩着穿惯的拖鞋叭答叭答地引着苹果进入客厅,从隔壁厨房的小冰箱拿出麦茶倒入杯子。</p><p>「太糟了!」苹果不自觉冒出无意识的低语。</p><p>「来,请用茶!外头不冷吧?」女子在苹果面前放下杯子,坐到对面,两肘抵在桌面托着下巴。她的手指白皙细长,指甲修剪成略长的蛋型,上头仔细涂了淡淡粉红色指甲油。每一片指甲还饰有金粉及一颗莱茵石。左手小指上头,豪华的金戒指散发光芒。</p><p>苹果正襟危坐,没去拿麦茶。</p><p>「你是多蕗学校的学生吧?不好意思,他还没回来。」她眼眸微眯,端整的睫毛又细又长,画了浅驼色眼影的眼睑水润闪亮,嘴唇呈珊瑚色,散发光泽。</p><p>这名女子没多说,没质问苹果是谁也没摆脸色。苹果只能在心中咬着嘴唇,悔恨地跳脚。</p><p>「你是?」苹果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冒失。以现状来讲闯入者是苹果。「请问你是哪位?」</p><p>「我吗?我是百合。你好。」成熟的笑容从容不迫。</p><p>苹果双手紧抱布巾里的锅子,没办法直视自称百合的女子,只能转开目光。这时,苹果发现厨房的瓦斯炉上头摆着和她相同的锅子。</p><p>「哦,我正在做晚饭。今天做的是咖哩,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吃?」</p><p>「咖哩!」苹果不禁哑口无言。</p><p>「是啊,他说什么『今天是咖哩纪念日』,还真奇怪呢,跟小孩子一样。」百合用充满爱意的语调一边说一边笑。</p><p>苹果深深觉得这女人不可能了解咖哩纪念日。这种脑袋简单、散发香甜气息,把自己搞得浑身闪亮的肤浅女人才不可能会了解。苹果和多蕗相系的命运没这么简单就可切断。</p><p>可是眼前正有个预料之外的大问题——这房间已经有咖哩了,这会让自己的计划失败。苹果的视线落向自己小心抱着的锅子。</p><p>今天多蕗吃的会是苹果做的咖哩,绝不能是眼前如同魔女的女人做的料理。</p><p>咚咚!门口传来和苹果一样的敲门声。</p><p>「哎,这次一定是多蕗了。」百合脸上浮起蜜糖般的笑,站起身来。</p><p>「你回来啦,有你认识的人来了哦。」她装模作样地偷偷告诉他。</p><p>「咦,是谁啊?」</p><p>自己最喜欢的人的声音听起来却如此遥远,对苹果来说简直不可置信。明明是在自己身边发出的声音,却像隔了一堵墙般遥远。</p><p>「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可不能轻忽人家哦。」</p><p>「真是,我才不会这样。」</p><p>耳边传来的是他害臊的声音。墙壁另一头模糊地传来缺乏真实感的对话。</p><p>「啊,这是你要我带的优格,这牌子可以吗?」</p><p>塑胶袋发出摩擦声。<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端下锅子后摸回客厅,慌忙解开包着自己锅子的布巾,将自己带来的锅子端到桌面。接着她不管自己只穿着袜子,抱着百合的咖哩锅,打开窗户跳到外头。</p><p>苹果在黄昏的荻洼街头飞奔。</p><p>她心想,命运已经回到正轨,多蕗今晚吃的是我的咖哩。锅子看起来很像,绝对不会被发现。那样的女人对我们两人的羁绊来说根本无足轻重。</p><p>穿过灯火还很明亮的商店街,苹果向地下铁车站走去。</p><p>「是的,一切都依照计划顺利进行,不会有任何问题。」苹果对自己说。</p><p>忽然间,横过眼前的猫儿让她停下脚步。这只猫一副高傲的样子,像漫画一样嘴里叼着鱼,它瞥了苹果一眼悠然而去。</p><p>「你这偷腥的猫!」把猫和百合重叠,她不由得叫出口。猫一溜烟跑走,转过一个转角就此消失。</p><p>自己做得很好,计划还没结束,不会因此受挫。</p><p>苹果用力绷紧脸颊,不让情绪流露,再度开始赶路。</p><p>独自在家用餐时,不必严格遵守开饭时间,也不必做得特别豪华或特别美味。阳球认为只要还在午间用餐,胃也饱足,又摄取到最低限度的营养就够了。</p><p>但一顿饭要真正成立,除了自己还要有别人一起在场。如果只有阳球而没有别人见证,她到底有没有吃掉蛋包饭这件事实就会船过水无痕。</p><p>翻阅着流行杂志,阳球摸摸始终待在身旁的企鹅三号。</p><p>「『东池袋阳光歌剧团首席女伶时笼百合,新时代女孩的优雅』,」阳球读出杂志标题,细声道:「女演员真漂亮啊。」这句话只是纯粹的感叹,毕竟谁也听不到。</p><p>「真无聊,哥哥能早点回来就好了。」阳球对企鹅三号说。今天企鹅三号的头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发夹,背部有冠叶写下的数字「3」。</p><p>阳球大口吸进客厅里老旧杨杨米的味道。</p><p>「嗯,我想在外头空地种一些小番茄,也想种一些草莓。我想吃草莓!」阳球把杂志放在一旁,大字形躺在地上笑起来:「番茄和草莓会不会有四处蔓延的藤蔓呢?」这个疑问没有特别的意义,阳球只是觉得会长出藤蔓的植物很有意思。藤蔓缠绕上房子,就会像童话故事中的古堡或鬼屋,一想像起来就令人兴奋。</p><p>企鹅三号模仿着阳球的动作,在榻榻米上翻来滚去。</p><p>「啊,是阿佐美!」继续翻着杂志,阳球叫道。</p><p>这是一篇「突击!人气模特儿的包包内容」的特集,阳球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别人的东西总是很有趣,像这个人喜欢红色、身为模特儿却不拘泥品牌、随身携带一堆化妆工具,也有人像学生一样带着文库本小说和电子辞典。</p><p>「这是阿佐美最近常带的包包!特别中意鲜艳的配色,和可以装很多东西的大容量。化妆包除了唇膏,还有小化妆镜和睫毛夹、睫毛膏,及腮红。最近戴的太阳眼镜也有瘦脸的视觉效果!」</p><p>阳球的包包里,好几年来都只有钱包、护唇膏、手帕跟家里的钥匙。在医院等待为了杀时间,她还会携带编织工具,但这些东西都不会带生活感的趣味。</p><p>阳球放下杂志进入房间,提着装了编织工具的篮子,爬上床咚地坐下来。企鹅三号跟着爬上床。</p><p>编织是在住院时开始玩的,某年耶诞节前夕,医院老师(※日本有些医院为了长期住院的学生而设置教师。)特别教给想学的孩子。阳球首次成果是条织得乱七八糟还过短的围巾。但还是很高兴。今年冬天也快到了,阳球决定要在耶诞节到来前织出她的代表作,但还不晓得成品的用处。</p><p>「哥哥他们变成不良少年怎么办?最近一直跷课,就算生气他们也不听,你说呢,三三?」阳球为企鹅三号取了个昵称。</p><p>企鹅三号像是同意似地点点头,挨近阳球,用它圆圆的身体蹭了蹭。</p><p>「对了,三三也一起的话,那我就不算一个人外出了呀。」阳球轻轻笑起来。</p><p>企鹅三号努力歪着它不存在的脖子。</p><p>哥哥们现在都还很担心阳球的状况,并禁止她外出,她觉得自己好像关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鹫塚医师都说过自己可以做喜欢的事,而且她也恢复健康,吃得多,睡得也好。白天闲暇太多,到头来都在睡觉。编织、偷偷在窗帘加上刺绣、阅读、洗衣、打扫,她的每一天就这么慢慢流逝。</p><p>阳球很喜欢自己的房间,里头堆满自己心爱的事物,连床铺都苦心改造得更舒适。手工的天篷垂下大幅深粉红色布料,床单和床上的抱枕都是亲自挑选或亲手缝制的。但这些对阳球来说,都不过是为了忘记自己无法自由而做的努力。</p><p>她是住在心爱城堡里,病弱的阳球公主。</p><p>「去买东西吧!」阳球下定决心后站起来,企鹅三号企图跟进,却被床单绊倒,跌回床上。</p><p>阳球小小的包包里,今天也放了小钱包、护唇膏、手帕,及重要的城堡钥匙。</p><p>阳球和企鹅三号到附近的超级市场购买咖哩材料。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有别的食谱能买齐材料。</p><p>「先做好晚饭的话,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很高兴呢。」阳球对企鹅三号灿然一笑,三号乖巧地不停点头。</p><p>「接下来我得更加磨练自己的厨艺。」阳球抬起眉毛,卷起袖子,纤细白皙的手臂硬挤出一点肌肉。企鹅三号赞赏似地跳跃着。</p><p>这时,一只叼着鱼的猫从前方跳出来。</p><p>「哇!」距离过近,阳球吓一跳,脚步踉跄。</p><p>猫不小心松开口里的鱼,企鹅三号一看立刻跑过去一口吃下肚。</p><p>「真是的,三三!不可以随便捡东西吃!」</p><p>阳球发出叱责,猫也因为异样的动静而亢奋起来,发出可怕的叫声飞扑向二号。</p><p>「啊,小猫咪不可以!要做好朋友才行!」</p><p>阳球惊慌失措地迈开脚步,追着滚成一团的企鹅三号和猫跑。看来别的动物看得到企鹅。</p><p>三号滚动的终点是一个丁字路口。</p><p>阳球正担心万一有车子经过怎么办,一抬头就见到留着清爽鲍伯头的女孩抱着锅子。她正是荻野目苹果。</p><p>「危险!」</p><p>她已经很久没跑步了,虽然感觉很舒服,却跑得一点也不顺,速度也很慢。因此等阳球向女孩大喊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p><p>滚成一团的猫和企鹅撞到女孩,也一并撞飞她手里的锅子。阳球不禁瞠目结舌。</p><p>锅子在空中飞舞,咖哩泼洒在柏油路。</p><p>猫儿拔腿就逃,企鹅三号当场倒地动也动不了。</p><p>阳球战战兢兢地靠近企鹅三号,三号俐落翻身跳起来抓住她。阳球紧紧抱住,摸摸它的头。</p><p>「啊,真是抱歉!」这个场面虽然不是阳球造成的,但企鹅三号已成为她重要的朋友,她自然认为三号闯的祸自己也有责任。眼看女孩屁股着地,头上淋满咖哩,呆愣在地。</p><p>实在惨不忍睹。</p><p>「没关系。」女孩的声音小声地飘过。</p><p>「我叫高仓阳球。我家离这里不远,方便的话,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吧。」</p><p>苹果茫然看着向她提议的阳球。白皙的肌肤配上长发,她觉得阳球是很标致的美少女。今天怎么老碰到陌生的女性,还全都是美女。相较之下一路飞奔的苹果不但袜子沾满泥土,还被那女人做的咖哩淋了满头,凄惨无比。</p><p>苹果实在忍不住了,她热泪盈眶,脸揪成了一团。<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苹果。」苹果哽咽地回答。阳球的口吻实在纯真又温柔,稍微平复了她的情绪。</p><p>「要来我家吗?而且你也没有穿鞋子。」企鹅三号离开阳球的怀抱,走近苹果,尽管对方看不见,它还是抚摸着她的头。</p><p>「唔,该怎么办呢?」苹果说着,赶紧确认掉在一旁的托特包及里面的东西。</p><p>阳球认为女孩有双意志坚强且美丽的双眼,在厚浏海衬托下更为明显。她没穿鞋一路跑来,简直就像灰姑娘。</p><p>「关于咖哩我很抱歉,我们家今天也是煮咖哩,所以……」</p><p>阳球很想跟女孩说说话,十分希望苹果可以来家里。</p><p>「虽然我不是很会做菜。」</p><p>两人低垂下视线,沉默了半晌。</p><p>「那要我教你吗?咖哩可是我的拿手好菜!」苹果强作欢颜,以开朗口吻说。</p><p>「真的吗?今天的晚饭就到我家吃吧!」阳球绽开笑容。</p><p>「不过,这样好吗?」</p><p>「很好呀,做咖哩不是通常都会做很多吗?我家只有我和哥哥们三个人,剩下一大堆会很头痛。」企鹅三号也配合地一起点头。当然,苹果看不到。</p><p>「这样的话……」其实也不会,苹果心想。自己家里就算只有两人也一样会煮咖哩,即便第二天还要继续吃也没关系,阳球那么说只是在顾虑自己。「既然这样我就打扰了。」</p><p>苹果的家今天一定空荡荡又一尘不染,相较之下,这个偶然相遇的新朋友的家说不定很有趣。</p><p>阳球伸手扶持,苹果站了起来,两人害羞地一边笑一边拾起锅子,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后,往高仓家走去。</p><p>一身疲惫地从多蕗家归来,周遭已经一片漆黑。荻野目苹果前去多蕗家,遇到的女性似乎是多蕗的女友,不禁让我担心会演变出超乎想像的情势,幸好事情没一发不可收拾,我松了口气。不过我们的试炼依然没完。</p><p>「阳球应该生气了吧?」那天多蕗和家里联络,回家后我们被阳球逼问。总不能和阳球说我们在跟踪女孩子,只好说山下他被女孩子甩了,非常沮丧,所以花一整天安慰他。今天的行动更是无法据实以告。</p><p>「应该吧。」老哥想装作淡然,嘴角却微微发颤,眼帘低垂,整张脸黯淡下来。即使是老哥也拿阳球没办法。</p><p>「啊啊——!跟踪荻野目苹果不但失败了,也找不到企鹅罐。」等等还得跟又生气又难过的阳球谢罪,我都想在胸前画十字了。</p><p>「那女人应该有进到多蕗家里,到底怎么逃出去的?」老哥又回到那副难以释怀的表情。</p><p>「老哥!」我伸出微微握住的拳头。</p><p>「嗯?好!」老哥立刻回应。</p><p>「慢出就输了唷!剪刀、石头、布!」</p><p>今天什么都不愿再想了!肚子已经饿扁,走路都快走不稳了。</p><p>「我回来了!」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拉门。我对猜拳真的不在行呀!</p><p>「太晚了!」阳球大剌刺地交叉着双臂等在里头,企鹅三号也摆出同样的姿势站在一旁。</p><p>「对不起啦,阳球!」我像下班后跑去喝酒而晚归的上班族,低头弯腰,紧闭眼睛向阳球拜了起来。</p><p>「今天绝不会原谅你们——我本来想这样说,但今天有客人在,所以特别原谅你们。喏,苹果!我哥哥他们回来了!」阳球向屋里呼喊。</p><p>出乎意料的情况让我浑身一僵,该不会荻野目苹果发现我们在跟踪她,于是决定反过来接近我们家吧?她也是多薯的跟踪狂,作风乍看之下横冲直撞,说不定其实很有警觉性。</p><p>如果她对阳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事情就大条了。</p><p>荻野目苹果从里头走出来,看来有点紧张。</p><p>这时,老哥终于尾随着我来到玄关,低声说:「这不是真的吧。」</p><p>「这位是荻野目苹果,刚刚和我成为朋友。」阳球露出发自内心的欣然笑脸。</p><p>表面看来,荻野目苹果看到我们时没有特别的反应,不仅如此,她还语气拘谨地向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荻野目苹果,打扰了。」不知为何,她身上居然穿着我的衣服。</p><p>我惊讶到好一阵子都说不出心里想说的话。</p><p>「我——我是阳球的哥哥晶马,这是冠叶。」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p><p>原以为今天可以休息了,但这下子我们的任务势必得继续执行。</p><p>餐桌上气氛很尴尬,让人几乎待不下去。在我家的客厅里,只要是池边伯伯以外的外人在场就会变成这样,更不用说这人还是荻野目彍果。我和老哥都要窒息了。</p><p>她本人正和阳球在厨房一边谈笑一边做菜。</p><p>「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翻着白眼,小声询问老哥。</p><p>「别问我。」老哥回答,不着痕迹地放倒原本立在矮柜上的相框。那是我们的全家福照。</p><p>我装作没看到。</p><p>「久等了!」阳球绽出笑意,抱着锅子走进来:「大家肚子饿了吧?今天是特制蜂蜜苹果咖哩!」</p><p>这是我们等待已久的咖哩。选在今天这个日子吃咖哩当晚餐,阳球该不会是天才吧!我们肚子都叫了起来,我和老哥不由得脸上一红。</p><p>阳球取笑着我们,迅速把她和荻野目苹果一起做的咖哩盛到盘子上。</p><p>「啊!是不是也该做个沙拉?」阳球突然想到。</p><p>「这样就够了,阳球。」我温柔地回答她。</p><p>高仓家的咖哩之夜开始了。</p><p>「嗯,这肉很软很好吃!苹果很会做菜呢!」阳球高兴地鼓噪。</p><p>「不,我只会做咖哩。都是以前妈妈教我的。」荻野目苹果平静地说。</p><p>「这样吗?真好,妈妈都会教。」阳球脸上挂着微笑,但明显蒙上一层阴影。</p><p>「这咖哩真的非常好吃,不知为何今天一直很想吃咖哩,阳球你怎么会知道?」我尽量以开朗的声调询问。</p><p>「当然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阳球笑了起来:「对吧?苹果!」她偏了偏头,重新恢复了活力。</p><p>「嗯。」荻野目苹果回应的声音依然平静,她缓缓放下汤匙,开口说:「阳球真幸福啊。」</p><p>「幸福?」</p><p>「因为你可以和重要的人一起吃咖哩呀!咖哩就是要和重要的人吃。」</p><p>「这样吗?」阳球再度歪了歪头。</p><p>荻野目苹果一脸寂寞地点点头。</p><p>「苹果,你知道吗,我很高兴可以和你一起吃咖哩哦,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啊。」阳球害羞地说。</p><p>我家小妹真是温柔的好孩子呀!我不禁因此感动。</p><p>「我们家好久没客人来了,对吧?小晶!」阳球睁着大眼睛毫不犹豫地看向我。</p><p>「对啊,真的是好久了。」</p><p>「所以我们非常欢迎你,一个人吃饭时就到我们家,一起吃饭吧!」阳球像小孩子一般天真地说。</p><p>荻野目苹果露出不知所措的笑容:「嗯,谢谢你!」</p><p>阳球看起来非常高兴,女孩子果然还是需要女性朋友。但为何偏偏是荻野目苹果呢?我的心情相当复杂。但也不错,荻野目苹果平时看来很正常,只要不给阳球带来坏影响就是好事。</p><p>「对了,今天还好吗?」老哥把咖哩吃得干干净净,抓下嘴角的米粒吃掉,突然问道。</p><p>我吃惊地看向老哥,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荻野目苹果又不知道我们的行动,若不这样我们会更困扰,这件事要是拆穿,她和阳球就做不成朋友了。</p><p>「你今天是不是有重要的事?你有个计划不是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打算旁敲侧击吗?这也算不上旁敲侧击,已经是单刀直入了吧!应该要按部就班才对啊。</p><p>不只是女性的事,有时我真的无法了解老哥在想什么。我们当然是不同的个体,但因为差异过大,有时会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未知生物,尽管我也不能拿他怎么办。</p><p>「没问题。」荻野目苹果干脆地回答。</p><p>我有些惊讶,因为她回答得太自然了:</p><p>「虽然和预定有些出入,但不要紧,一切都依照上头所写的在进行。」</p><p>依照上头所写的——这到底什么意思?我看向提问的老哥,但他看来也完全摸不着头绪。</p><p>荻野目苹果又自顾自点点头,继续说:</p><p>「没错,这是最重要的。实现写在上头的命运是我生下来的理由,我一定要完成重要的任务!」</p><p>阳球兴味盎然地望着激动的荻野目苹果,我和老哥则认为,一改先前态度,看来十分满足的她是比企鹅更不可思议的生物。我们面面相,张着嘴说不出话。</p><p>苹果穿着干燥温暖的衣服,套上跟阳球哥哥借来的过大运动鞋,搭上地下铁。稍微动动脚,鞋子就松松地甩来甩去,她觉得很有趣。</p><p>苹果缓缓从背包取出手机,打起给母亲的简讯。</p><p>「妈妈:今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吃咖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其他人吃咖哩了,不过,还是和家人一起……」苹果念到这里,还是决定删去「和家人一起」的文字。</p><p>「不过,还是我们家的咖哩才最好吃。」</p><p>苹果拿出日记,慢慢打开来。</p><p>「多蕗吃了我亲手做的咖哩。」她仔细读着上头的记载。「这就是命运!」苹果说完,拿出淡红色的护唇膏重新涂上。可惜今天没让多蕗看到自己的唇。</p><p>地下铁顺着黑暗的轨道,直直往苹果家邻近的车站奔去。即便这条甬道漫长到让人怀疑黑暗永不终结,也势必有终点。这是太古以来就已注定的命运吗?抑或是人们在无意识之中选择的呢?</p><p>百合那女人的嘴唇如此艳丽,浅浅地泛着细致的光泽,看起来既柔软又香甜。自己护唇膏的色彩远远比不上。</p><p>苹果往后一靠,头无力地瘫软。她看着窗外流逝的黑暗,缓缓闭上眼睛。</p><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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