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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章 高矮搭档重新结合

作者:小松艾梅儿 字数:32401 更新:2024-02-24 12:36:42

<p>这天像平时一样六点醒来。如果照以前的说法,应该是「天明六时」左右。从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年)一月一日起,引进了定时法,取代之前沿用多年的不定时法。在国外,定时法已经相当普遍,但这是日本很不习惯的时间法。因为过去都是以两个小时的间隔来表示时间,如九时、八时等,并采用一刻(两小时)、半刻(一小时)、四半刻(三十分钟)这样的时间区分,但没有比四半刻更小的时间单位。换言之,没有二十分钟、十分钟、三分钟这种时间的存在。由于是明治六年初突然引进,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月,也难怪大家不习惯。</p><p>话说回来,从明治五年改为明治六年,也同样很突然。在明治五年十一月九日,明治天皇下诏道「废除既往旧历,改用太阳历,全民永世遵行」,并由太政官⑴下达告示。此告示记载,一个月后的十二月三日将改为明治六年一月一日、四年有一天闰日、由不定时法改为定时法、历法由旧历改为新历等。这宛如青天霹雳的宣布,当然令世人乱成一团,其中最头疼的就属制作日历的业者了。他们和一般人一样,是在约莫一个月前才知道改历的事。当然了,才刚大量印制的旧历,马上遭到大量退货。「改历真可恨啊,」就算会出现旧历妖怪,那也是没办法的事。</p><p>改历加上定时法的引进,学制加上征兵制,短短半年内,世上的制度全部更换。这世界充满了变化,但生活在这世上的人们又是如何呢?也许正确答案是「一样没多大改变」。对历制和时间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自然就不用提了,而拼了命想跟上这每天都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不过,不同于世上所发生的事,表面上看不出明显变化的,就是我们人类。仍有许多人停留在江户时代,不愿接受开化,也有人配合开化,试着穿上西服洋装,但还是觉得很不搭调,因而再次穿回和服。人这种生物,不管再怎么散往四面八方,还是很快就会回到他原本所待的地方,这或许是习性使然。而同样的情形,似乎也可以套用在人类以外的事物上……</p><p>「嗯~生鱼片……牛肉锅……」</p><p>喜藏斜眼朝这名连说梦话也完全没变的小鬼瞪了一眼后,钻进被窝里。他阖上眼,试着再次入睡,但过不到一分钟便又睁眼,又一次从棉被里探出头来,望向一旁。小春一样还在,伴随着打呼声,发出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响。喜藏狐疑地望着他那流口水的憨样,不久,他起身走向左边角落,蹲下身朝小春的鼻子用力一捏。</p><p>「唔……唔唔……唔……唔。」</p><p>看来这不是幻觉。再次确定这点的喜藏,开始折棉被,打扫佛坛,张罗早饭。在这段时间里,小春沉睡的同时,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饭!味噌汤!酱菜!」昨晚一直这样叫嚷的小春,难得睡意战胜口腹之欲,昨晚喜藏心不甘情不愿地淘米时,他就睡着了。</p><p>喜藏捧着锅子和饭桶回到起居室时,小春还全身裹着棉被睡觉,缩在角落里,如同蓑衣虫一般。小春以前所用的棉被,是向绫子借来的。现在已经还给绫子,家里只剩一床棉被。</p><p>「别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p><p>喜藏从小春身上扯下棉被,重新折好被,靠向右边。从棉被中被滚向一旁的小春,不断叨念着「小气」、「你真狠心」,但双眼依旧紧闭。</p><p>「你不是有獠牙鬼的工作在等着吗?快点起床。」</p><p>喜藏一面朝碗里添进满满的白饭,一面说道,但小春却摆着一张臭脸应道「再怎么着急,结果还不是一样」。</p><p>「有个小鬼说过『我一定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妖怪』,难道那是幻影?」</p><p>那就没必要递饭给幻影吃了——喜藏作势要将白饭倒回饭桶里。小春急忙坐起身。两人瞪视了半晌后,小春先举手投降。他嘀咕着「你每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真讨厌」,喜藏不予理会,递给他一碗添得像山一般高的白米饭。小春先是一愣,接着噗哧一笑。</p><p>(他嘴里抱怨,但最后还是替我添饭。)</p><p>小春笑眯眯地说道「你还是老样子」,喜藏瞪了他一眼。</p><p>「……对了,那件獠牙鬼的工作,是你自己要插手的吗?还是有人命令你这么做?」</p><p>喜藏从饭桶里盛饭到自己碗里,如此询问。小春回答「是青鬼拜托我的」,不过喜藏对獠牙鬼的事,可说是门外汉。</p><p>「青鬼就像是取缔妖怪的巡警。只要有夜行,他一定会参加,见有扰乱队伍的不法分子,就用手中的长矛剌向对方。虽然他的模样和力量令人敬畏,但长相比你还温柔多了。」</p><p>小春如此说明时,早喜藏一步将满得像山一样高的米饭吃去一半。</p><p>「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说的那位青鬼,是你的顶头上司吗?」</p><p>「顶头上司?」</p><p>喜藏那一板一眼的说话口吻,令小春忍不住喷饭,被喷了满脸饭粒的喜藏不懂他在笑什么,皱起眉头。</p><p>「顶头上司是吧……我现在确实是在青鬼底下修行。虽然不算是我的师傅,但我请他锻链我。所以帮忙他执行工作,也算是我的修行之一。」</p><p>「你说请他锻链你,意思是他比你厉害对吧?」</p><p>干嘛问这种讨厌的问题——小春没回话,但脸上表情清楚地这么写着。小春以前是人称「三毛龙」的妖猫,拥有强大的力量。要成为猫又⑵,必须杀死和自己素有交谊的人类,并且和统率猫又的长老一起吃下他的脑袋,但小春不愿这么做,坚持不肯吃对方的头。此事他勉强含混过去,最后还是成了猫又,但猫又残忍的习性实在与他个性不合,于是他请獠牙鬼将他开叉的耳朵和尾巴切下,装在头上,变成鬼角,硬是要改当獠牙鬼。</p><p>「我是个大妖怪,所以和其他妖怪不同……没错,我与众不同。要是我恢复原本的力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p><p>小春说自己是大妖怪,肆无忌惮,不过,那已经是他当獠牙鬼之前的事了。虽然现在他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但与以前相比,妖力明显衰退许多。喜藏曾经听后山一名对小春怀有敌意的天狗这样说过。</p><p>「换句话说,你拥有强大的妖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很弱对吧?因为不是其他妖怪的对手,很不甘心,所以哭着求青鬼『好好锻链我』,对吧?」</p><p>「别自己乱编故事!再说了,提议要我帮忙的人,也是青鬼。夜行时,他似乎注意到我的力量。所以当夜行结束,众妖怪各自离去时,他主动向我搭话。」</p><p>喜藏心想,可能青鬼原本想请别人帮忙,但别人都先走了,只好将就请小春帮忙,但因为他嘴里含着饭粒,所以没说出口。</p><p>「青鬼是管辖这一带的獠牙鬼。个性沉稳话少,和他的个性一样,很懒得行动。除了夜行外,好像很少离开他的巢穴。」</p><p>「所以才找你当跑腿是吧?」</p><p>真没礼貌!小春怒骂道,露出被人说中的神情,喜藏微微眯起双眼,露出嘲讽的笑意。</p><p>「看来,你还没习惯当一个了不起的妖怪。」</p><p>不是还没习惯,我原本就很了不起——小春鼓起双颊,高高噘起嘴唇。他不光是外表看起来幼稚,连动作也是。</p><p>「现在街头巷尾不是都在驱鬼吗?青鬼……不,应该说一般的獠牙鬼都很害怕。」</p><p>听他的口吻,好像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似的,不过,小春昨晚确实是若无其事地吃着豆子。节分时撒豆子,是因为豆子具有驱邪的力量。除此之外,据说将沙丁鱼头插在柊树树枝上,鬼看了也会怕。</p><p>「这不是迷信吗?」</p><p>「这出奇有效。那些天生的獠牙鬼好像真的很怕。所以才会拜托原本不是獠牙鬼的我帮忙。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有强大的力量,身轻如燕。就算没变身,也能混在人类世界中,待</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在这里,不会有食衣住方面的困扰,所以要处理这件事,再也没其他妖怪比我更适合了吧?」</p><p>喜藏心想,那我就来让你对「食衣住」伤脑筋吧。因为这每一样都握在喜藏手中。</p><p>「不过,要是那个叫青鬼的一直待在另一个世界,那么,不管这世界发生什么事,也都和你或青鬼没关系吧?」</p><p>喜藏心想,不光小春是这样,可能獠牙鬼都是好心肠、喜欢照顾人吧,小春听了之后朗声大笑。喜藏沉着脸应道「有什么好笑的」。</p><p>「你自己才是人太好呢。刚才我不是说过,这一带都归青鬼管吗?的确,两边是不同的世界,但并不是完全不相关哦。有时是上下的关系,有时是左右的关联,看起来不时会改变,但总是会相互重叠。」</p><p>小春双手往前探出,一面改变右手与左手的角度,一面在不松开的状态下转动。喜藏看得似懂非懂,微微侧头。</p><p>「这边发生的事,对那边多少会有些影响,同样的,那边要是有事发生,这边也会受影响。」</p><p>喜藏本以为两边是完全不相干的世界,对此略感诧异,不过,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家里满是妖怪,而且附近的河川里还住着河童。</p><p>「换句话说,这边发生的事,你们并不在乎,但要是对那边有什么影响,你们可就伤脑筋了,对吧?」</p><p>就是这么回事——小春一派轻松地说道,将淋有山药泥的白饭扒进口中。也许是久没拿筷,他拿筷的样子略显生疏,看起来分外可爱。</p><p>「而且我也很在意,是什么样的家伙在胡来。因为我听曾经见过他的家伙说,是个很奇怪的妖怪。」</p><p>「是外形像人类小孩,厚着脸皮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妖怪吗?」</p><p>「好像是一群外型亮眼,体格雄伟的家伙。」</p><p>小春对他的挖苦故意置若罔闻,喝着味噌汤。由于小春怕烫,喜藏特地等汤凉了才端出来,但喜藏自己毫无自觉。</p><p>「……一群?」</p><p>喜藏对小春的这种说法颇为挂怀,因而如此询问,小春坦然应道「没错,一群」。「有多少人呢?」喜藏皱起眉头问道,小春微微侧头。</p><p>「这就不清楚了。那些妖怪没在我们那边出现过。」</p><p>那个世界的同伴到这边来时,刚好看到那些妖怪,听说有好几人,所以有传闻提到「那些奇怪的妖怪是怎么回事啊?」他们该不会都看到幻觉吧——喜藏喝着倒进碗里的茶,语气平淡地说道。</p><p>「妖怪哪会看到幻觉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幻觉就好了。」</p><p>那样我就能好好休息喽——小春就往后横身躺下。</p><p>「我后来整天都忙着修行,根本没空休息。连食欲也跟着大减……所以今天算吃得少了。」</p><p>小春这句话说得很心虚,不过他已经吃了五大碗饭。山药泥虽然只分到一半,不过煮了一大锅味噌汤,喜藏喝得太饱,所以剩下的全进了小春肚里。他的食欲和以前一样,喜藏并不惊讶,但感觉不到他以前的那种愉快心情。喜藏见小春躺在地上,便将碗和餐具叠在他额头上。</p><p>「竟然将瓷碗放在重要的客人额头上,你是阿岩⑶吗?」</p><p>一片~二片~三片~小春一面数,一面随手从额头上取下餐具。</p><p>「你要是弄破,我就用铁鎚把你头上的鬼角敲断。」</p><p>快去工作,吃闲饭的——对獠牙鬼撂狠话的这个人,面目比獠牙鬼还要凶恶数十倍。鬼角是不可能敲断的,但喜藏有可能真的会动手敲,所以还是很可怕。小春赶紧捧着他额头上的餐具以及其他碗盘,跑向他熟悉的厨房。</p><p>整理完早餐后,小春自己在衣柜里翻找,换上之前喜藏替他准备的居家便服,并以系绳将他那色彩斑斓的头发在头上绑成一束。</p><p>「那我出门嘤。」</p><p>我可不去——喜藏从位于起居室和店面交界处的工作间应道。吃完早餐后也不休息,便开始工作,这是喜藏的习惯。不论小春在不在都一样。</p><p>「说这什么话。就算我自己一个人去调查,你还不是闲着没事干。俗话不是说,两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p><p>「是三个臭皮匠才对。如果只有两个人,那根本就没意义。话说回来,我又不会收妖。」</p><p>又没人拜托你去收妖,小春一脸诧异地说道。</p><p>「你那张可怕的脸,用来吓人最适合不过了。而且你是我重要的金主。」</p><p>喜藏的嘴角下垂,皱纹浮现,以铁鎚将一张桌子钉牢,敲得铿锵作响。</p><p>「要是和我一起去的话,一定会很好玩哦!对想要遇见新妖怪的你来说,今天是最适合的日子。一切包在我身上。」</p><p>小春大声喊着,不愿输给铁鎚声。</p><p>「能遇见新的妖怪,又能出外品尝美食,最重要的是能改善你讨厌出门的毛病!」</p><p>真是好处多多呢——小春如此说道,来到喜藏身边,但喜藏仍不发一语地挥着铁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怎么看都觉得他敲过头了,但他可能是想掩盖过小春的声音吧。</p><p>「喂喂喂,别装不理人。我们交情还不错吧?」</p><p>你和我的交情就只有这样——喜藏就像在回答似的,连人带脸整个转走,背对小春。喜藏心想,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一步步被卷进风波中。之前是他趁我松懈时,逼我和他一起行动,但昨天整晚辗转难眠,我已下定决心,这次绝不再上他的当。喜藏一直闷不吭声,想遵照自己的决定走,不理会小春。</p><p>「你要是不去,我就掀你的底哦。」</p><p>耳边传来这个声音,喜藏不禁停下手中的铁鎚。那不是小春稚嫩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喜藏身旁低语的,是砚台精。他爬上架子,正好到可以在喜藏耳边说悄悄话的位置。喜藏面露嘲笑之色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底可以让你掀」,但砚台精用比平时更沉稳的声音说道:</p><p>「是吗?那么,我把你每天晚上都会到庭院仰望夜空,一直静静等候东西从天上掉落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小春,你也无所谓吗?」</p><p>「……」</p><p>喜藏再次陷入沉默,最后开始慢慢收拾起道具。他从作业台离开后,返回起居室,慢慢换上外出服。</p><p>「咦?你今天可真坦率呢。」</p><p>已回起居室躺下的小春,见喜藏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侧着头,露出纳闷的表情。</p><p>数分钟后——</p><p>(我才没特别等他呢。我只是担心他要是掉下来的话,我可就麻烦了。)</p><p>喜藏在心中如此解释,望着一旁规律晃动,颜色花俏的长发。沐浴在冬天出奇耀眼的阳光下,小春的金发闪闪生辉。刺眼得令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这也是教人看了就火大的地方。</p><p>「就先到那里瞧瞧吧。」</p><p>与兴高采烈走在前方的小春形成强烈对比,喜藏双臂盘胸,手插在衣袖里,脸转向一旁,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不见他平时飞快的步伐,此时他走路的速度比寻常人还慢。</p><p>「要去哪里?」</p><p>喜藏沉着脸问道。他似乎还是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些在意。</p><p>「熊坂。」</p><p>因为那里可以边聊边吃牛肉锅!小春就像是提出什么好点子似的,一脸得意,不过他才刚吃过早餐。</p><p>「去别的地方。除了饭馆之外都行。现在就算去了,也吃不下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没几步路的这家蔬果店,同时也是熊坂店里蔬菜的采购处。蔬菜的香味飘散至两人鼻端,站在店头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女子认出小春,发出「啊」的一声惊呼。</p><p>「哎呀,你回来啦?」</p><p>脸上泛起活泼笑容,紧按着小春的头摩娑的女子,是蔬果店的独生女五月。这女子看起来不像会和妖怪有什么瓜葛,但以前曾被卷入河童惹出的风波中。怨恨小春的妖怪找小春身边的人类麻烦,五月受到波及。五月当然不知道个中原委,不过就算知道,她可能也不会害怕,她就是有如此胆识的女孩。</p><p>「好久不见了呢,五月。」</p><p>「这句话是我说的才对!」</p><p>五月朝小春肩膀用力一拍,发出一声清响。尽管身材纤瘦,却臂力惊人。喜藏在店里光顾时,通常都是老板或老板娘顾店,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接待.</p><p>「我听深雪说你回老家去时,吓了一大跳呢。又来你堂哥家玩啊?你该早点来跟我问候一声才对啊。」</p><p>五月朝喜藏瞄了一眼。看来,她很清楚小春与喜藏是「亲戚」的这种对外说法。</p><p>「我昨晚才刚到。第一个就到这里来跟你问候呢。」</p><p>「真的?你嘴巴可真甜。」</p><p>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不过五月和小春就像兄弟一样(五月个子高,长相也英气十足,两人看起来与其说像姐弟,不如说像兄弟)互相嬉笑。站在一旁观看的喜藏,看得目瞪口呆。</p><p>「不过,小春你还是一样矮呢。要多吃点蔬菜才行哦。」</p><p>小春睁大眼睛,侧着头问了一句「蔬菜?」</p><p>「我回到那里后,都没吃过蔬菜呢。不只是蔬菜,包括米饭、味噌汤,也一口都没吃。」</p><p>(对了,他在那边到底都吃些什么呢?该不会是吃人吧?)</p><p>喜藏在心里想,那里的生活还真是难以想像。</p><p>「咦?为什么?你在老家遭到虐待吗?」</p><p>五月马上气得满脸涨红。不不不,小春伸手在面前挥个不停,但五月置若罔闻。</p><p>「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正值发育期啊……该不会什么都没给你吃吧?」</p><p>她以惊讶的表情低头望着小春。</p><p>「哦~难怪你完全都没长高。」</p><p>真是可怜——五月顿时垂成了八字眉。我长得太矮,真是不好意思啊!有点闹别扭的小春,眉尾也微微下垂。</p><p>「什么烂父母嘛……看我用这个好好揍他们一顿!他老家在哪里?」</p><p>五月单手拎着南瓜,不知为何,紧揪着喜藏的前襟。喜藏突然成为箭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五月不予理会,以流氓般的凶狠口吻喝斥道。</p><p>「你这个人还是一样有趣!」</p><p>小春捧腹强忍着笑,如此说道,但五月根本没在听,而喜藏也不觉得有趣。因为……</p><p>「……你该不会也欺负这个孩子吧?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绝不饶你。喏,快说!」</p><p>五月完全把他当成怒火宣泄的对象。</p><p>(……受虐的人是我才对。)</p><p>当五月抓着他的身体死命摇晃时,喜藏在心里暗自嘀咕。妖怪们擅自在他家中长住,而这个小鬼又从天而降,在家里赖着不走。明明是我在照顾他,现在却有人怀疑我在虐待他……未免太悲惨了。望着喋喋不休的五月,以及颓然无力的喜藏,小春笑得东倒西歪,但笑了两分钟后,他似乎也腻了,改为清咳几声,拉着五月的衣袖,转移话题。</p><p>「我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p><p>「咦?奇怪的东西?」</p><p>「例如妖怪之类的。」</p><p>喜藏本以为五月会噗哧笑出声来,回他一句「说什么傻话呀」,但五月却叫了一声「啊!」松开喜藏的前襟,双手使劲一拍。</p><p>「有有有!」</p><p>「你看到啦!」</p><p>小春喜溢眉宇,端正站好,微微睁大眼睛。</p><p>「是什么样的妖怪?在哪里看到的?」</p><p>突然「抽中签王」,小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连忙询问,但五月却是一副很了不得的模样,双手搭在小春肩上,要他先冷静下来。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又装出煞有其事的口吻。</p><p>「那应该是一目小僧⑷吧?只长着一条腿,一颗眼珠,顶着光头的妖怪。穿着红白横条图案的衣服,一副像是要登台表演的华丽打扮。我是在四天前的傍晚时分看到的。这里再过去没多远,不是有座桥吗?我在那里散步时,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绕着我兜圈子。我『哇』的大叫一声,赏了他一巴掌。」</p><p>「赏了妖怪一巴掌……」</p><p>小春一时无言,伸手摸了摸脸颊,接着才又说道「然后怎么样?」催她继续说下去。</p><p>「就这样逃走了。」</p><p>「啥?逃走了?什么也没做?」</p><p>又是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小春听了之后直眨眼。喜藏面无表情,眉间的皱纹又多了一道。也许是挨了我一巴掌,吓到了吧?五月如此说道,纤细的脖子微侧,像想到什么似的,仰望天空。</p><p>「他愣了一下,飞向空中,单脚拼命往前蹬,匆匆忙忙地逃走。我看他离去时的背影无比慌张,感觉自己好像在欺负弱者似的,有点同情他。」</p><p>小春与喜藏面面相觑。说到一目小僧,以前小春和喜藏曾在彦次家见过,是个爱四处蹦蹦跳跳撞人,活力充沛的妖怪。或许每个一目小僧都有不同的个性,不过他们两人实在无法想像。</p><p>「话说回来,你们为何问这件事?」</p><p>面对五月的疑问,小春马上随口含混过去。</p><p>「其实我也看到了。斑斓的长发随风飘扬,看起来威猛又聪明的妖怪。」</p><p>喜藏以不屑的眼神俯视着小春。</p><p>「哦,斑斓的长发是吧。发色确实和你长得很像。但你真的看到了吗?」</p><p>面对露出狐疑眼神的五月,小春面露惊讶之色。</p><p>「什么嘛。你不也是亲眼看到吗?」</p><p>「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p><p>说得义正辞严的五月,比任何人都更有男子气概。</p><p>与五月道别后的两人,到鱼店、干货店、丸子店等小春熟悉的町内店家四处巡视过一遍。因为他们认为,既然五月在这附近见过,那或许也有其他人见过。尽管这样的想法没错,但当他们来到第三家店时,喜藏已经感到不耐烦。今天是好天气,而且又是在同一处町内,走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受折腾。喜藏之所以感到不耐烦,是因为人们热情招待小春的模样。</p><p>「嗨,好久不见了。」</p><p>「小、小春!」</p><p>只要小春打声招呼,对方便会以惊喜交集的表情前来迎接他。甚至有人一把抱住小春,给予热烈的欢迎。喜藏在后头望着这一幕,看傻了眼,但他并不光只是因为这样而觉得不耐烦。而是因为,他们明明是向人问话,却净从别人那里收到许多食物。和小春熟识的店内老板和伙计,一见小春便开心不已,陆续拿店里的商品送他。每家店都是这种态度,所以接连绕了一间、两间、三间,到了第五间时,这些送给小春的贡品全捧在喜藏手上。喜藏当然不想帮他拿,但这样又会被人怀疑他「竟然让一个小孩拿这么多东西」,于是他才会很不情愿地从小春手中抢下礼物,全部自己一个人拿。</p><p>「喂,小藏子,再不走快点,天都快黑喽。」<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听自己的话,那多无聊啊?就像这样。」</p><p>小春手负在身后,招了招手,喜藏就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他皱起眉头。像这样被小孩挥之即来,实在很不是滋味。</p><p>「之前有一群叫百目鬼的家伙,很擅长幻术,不过其他妖怪就算想用这招,顶多也只能让对方无法动弹而已。让对方的身体无法行动,然后趁机一口把对方吃了!卡滋卡滋。」</p><p>小春故意发出咀嚼的声音,露出冷笑,存心吓人,喜藏一拳往小春脑袋敲下。</p><p>「你不是都强迫别人听你的话吗?」</p><p>「……你有听过我的话吗?」</p><p>小春脑中想得到的,就只有喜藏板着可怕的脸孔:心不甘情不愿,摆出一副「被你拖下水了」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出手帮忙的模样。望着多亏招手这招才来到他身旁的喜藏,这次他同样露出很不情愿的表情。小春对他说「你就开心点嘛」,喜藏回了一句「真好意思说」。</p><p>「我明明就不喜欢,为什么非得摆出开心的表情?」</p><p>「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次你不是很干脆就来了吗?」</p><p>喜藏想起砚台精威胁他的那句话,沉默不语,不知情的小春侧头不解,但他不想再追问,径自吹着口哨,愉快地迈步向前。</p><p>接着两人走向第五间小春熟悉的店家,但之后小春与喜藏皆脸色凝重。最后什么都没问到——并非如此。当初两人心想,应该大部分都会回答「没看到妖怪」,但问过之后,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出奇的多。就这点来说,可说是成果丰硕,但最重要的内容却乏善可陈。</p><p>「和我听到的不一样……」</p><p>步出红豆汤店后,小春暗自嘀咕道。</p><p>——现今在人类世界游荡的,好像是一群可怕的家伙。若没有相当的实力,恐怕无法与之对峙。要是你肯去的话,便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愿意帮忙吗?</p><p>「因为青鬼一本正经的这样拜托我,我才急忙准备好一切,来到这里,可是……感觉好像不是什么多重大的妖怪事件,需要我专程来处理。」</p><p>小春双臂盘胸,摇了摇头。要赶走一个麻烦人物,这是个很适当的借口——喜藏说。</p><p>「……总之,先来归纳一下我听到的消息吧。」</p><p>小春似乎早已抱定主意,不理会喜藏的挖苦,他目视前方,仔细将这几小时里听到的消息做个整理。</p><p>「五月遇到的妖怪,可能是一目小僧。他是个被赏一巴掌就落荒而逃的没用家伙。而干货店老板娘看到的,是将老板娘的行李送到家中的体贴妖怪,而且一直桀桀怪笑,那似乎是笑男。味噌店的媳妇被颜色像彩虹,呈千鸟格子⑸纹路的一反目绵握住手,红豆汤店一名熟识的女性友人,遇到一名大头的大叔,那应该是滑瓢⑹在夸她『漂亮』,想问她叫什么名字。拒绝它之后,他一直缠着追问,一路跟着她走回家……」</p><p>那些自称「看到妖怪」的人所做的证词,包括听人转速在内,共有六件。每个人见到的妖怪,细问过形状后得知,似乎都不是同一种妖怪,但有其共通点。那就是他们的颜色和模样,即使天色昏暗一样显得亮眼又华丽。而且——</p><p>「他们每个家伙都不干坏事,都只是向女人搭讪,结果碰钉子,或是被尖叫声吓着,落荒而逃。」</p><p>小春很不情愿地对喜藏这番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p><p>「而看到妖怪的,刚好全都是……女人。煎饼店那位退休的老板娘,是请一位像青女房⑺的女妖怪替她按摩肩膀,而米店的孙女,则是有一名俊美男子身穿仙女般的闪亮羽衣,轻抚着她的头对她说『我们十年后再相见吧』,嗯……不懂这句话的意思。」</p><p>小春以手掌紧按着额头,喜藏则是嘴角下垂,以平淡的口吻说道:</p><p>「米店的孙女才十岁。就算对方是妖怪,也还不能娶她吧。」</p><p>「……意思是,现在先放你一马,等你长大后再来娶你,是吗?」</p><p>愈听愈糊涂了!小春双手抱头。喜藏冷眼俯视着小春,说了一句「应该是个风流鬼吧?」道出他心中的想法。小春思索片刻后,眉毛垂成难看的八字眉,暗自嘀咕道。</p><p>「……一个单纯只是喜欢女人的妖怪?又不是某个画师……如果真是这样,我专程跑这一趟根本就没意义……」</p><p>喜藏毫不同情的对他说道:</p><p>「本来就没意义吧。」</p><p>「有!」</p><p>小春不断搔头扯发,满脸苦恼,喜藏对他说了一句「就快中午了」。这时小春马上面露悦色,踩着轻快已极的步伐,迈步朝熊坂走去。喜藏挖苦他「你这脑袋转变得真快,挺方便的嘛」,小春马上回他一句「好歹比某人那转变得慢,诸多不便的脑袋来得强」。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似乎完全没因为肚子饿而减损分毫。</p><p>「熊坂到喽~」</p><p>心花怒放,一路哼着小曲的小春,当他一站在熊坂前,脸上笑容顿时僵住。熊坂在营业时间总会于店门外挂上写有红字的旗帜,但这天却没看到,而且店门紧闭。上面还贴着一张纸。</p><p>——本日暂停营业。</p><p>「……咦?」</p><p>小春抬头望向一旁,不知情的喜藏就只是摇头。熊坂只休过年三天和盂兰盆节。换言之,今天有无法避免的苦衷,非得暂停营业不可。是掌管店里生意的坂本夫妇全染上重感冒,还是负责跑内场的女侍们生病呢?——喜藏开始往坏处想,眉头紧蹙,就在这时……</p><p>「我的午饭……」</p><p>小春发出难过的叫声,蹲下身双手撑地,不住叹息。瞧他那悲叹的模样,仿如世界末日到来一般。喜藏原本眉眼刚浮现的皱纹,此时因截然不同的原因而又加深些许,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先回家吃吧」,便迅速转身。他的步伐飞快,与去时迥异。</p><p>「回家?眼前明明有许多看起来很可口的饭馆啊?」</p><p>熊坂的旁边和对面分别有定食店和鳗鱼店,一路上也有好几家卖天妇罗或寿司的摊贩。小春说,根本不必专程回家,只要在这一带吃饭不就行了吗,但喜藏基本上不爱外食。最近难得与人交际,所以才有机会在外头用餐,但是和这个小鬼根本就不需要交际应酬。</p><p>「啊,我懂了。没钱对吧?那我回你家拿点钱来吧?」</p><p>「我身上没钱,就算回家一样也没有。所以你就忍着点吧。」</p><p>喜藏一脸不悦地说道,小春伸指戳着他的手臂笑道「又来了」。</p><p>「彦次还你的钱,应该还剩下不少吧?」</p><p>喜藏对小春的机灵暗啐一声。</p><p>「你好歹也该学学什么叫客气好不好,你这个吃闲饭的。那笔钱可不是用来养你的。」</p><p>小春沮丧地垂落双肩,缓缓站起身,接着突然往前疾奔,钻进一家荞麦面摊的暖帘里。前后大约只有三秒,喜藏来不及出手阻拦,就这么愣在原地。当真是迅如脱兔。</p><p>在荞麦面店吃完午餐的两人,改前往神无川。神无川位于浅草町外郊,一处种有桑田和水田的农村附近。明明离浅草町没多远,却感受得到浓浓的田园风情。每当春风送暖,这里四处开满油菜花,形成一幅令人看了心旷神怡的美景,但此时刚立春不久,仍是满地枯草。离开荞麦面店前往神无川的路上,喜藏一直牢骚满腹,原本就长得很可怕的脸,这时变得更骇人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来到河边,跳下河堤后,小春单膝跪地,朝河里放声大喊。站在后面看的喜藏心想,这一幕和以前一模一样。</p><p>「弥弥子~」</p><p>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没人出现。冬天的水面一片寂静,别说水阻了,就连波纹也看不见,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p><p>「弥弥子~你在忙吗?」</p><p>喜藏说「她只是不想见你罢了」,小春就像在说「你很吵耶」似的,反手在背后挥了几下,令喜藏后退两步。</p><p>「哦,是因为太久没见,害臊是吗?」</p><p>喜藏想像弥弥子那害臊的表情,顿感一阵寒意。小春可能也和喜藏做了同样的想像,表情为之一僵,接着他像是猛然想到似地,转头朝喜藏笑。</p><p>「你喜欢的那个表情凶恶的家伙也来喽~」</p><p>喜藏板起脸孔回了一句「是你太嘻皮笑脸」,就在这时……</p><p>「我也看他很不顺眼。」</p><p>一名顶着绿色妹妹头的女河童如此说道,从河面冒出头来。在小春招手前,她自己先来到河边,紧盯着小春和喜藏。她还是一样眼神凶恶,与喜藏不相上下。这名鼻子下方与嘴巴相连的部位长得很像猫的河童,原本住在北方一处名叫寒泽的极寒之地,但她为了寻求新天地,而一路辗转来到这处的神无川。从那之后,她在这里统管其他河童,成为这一带名副其实的河童女头目。</p><p>「嗨,头目,最近过得可好?」</p><p>小春和善地如此问候,弥弥子马上冷冷回了一句「有什么事吗?」</p><p>「喂喂喂,这么久没见了,怎么没先寒喧几句呢?」</p><p>「我不喜欢拖拖拉拉。你会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拜托我吧?有屁快放。」</p><p>小春颇感诧异,心想,这家伙真不可爱,弥弥子不理会他,改望向站在小春身后四步远的喜藏,向他唤道「小哥,你过得可好?」喜藏点头应了声「嗯」。</p><p>「这样啊,那就好。」</p><p>态度也差太多了吧!小春如此大吼,但弥弥子和喜藏都置若罔闻。</p><p>「这么冷的天,你待水中不觉得冷吗?」</p><p>「不会,河童身强体健,不管再冷,只要有水就没问题。」</p><p>「就怕连日不雨是吗?」</p><p>「可以这么说。」</p><p>二人就像相识数十年的知己般,展开轻松的对谈,不过,这样说也不算有错。因为弥弥子是与喜藏的曾祖父交谊匪浅的河童。基于这个缘分,弥弥子对身上留有曾祖父身影的喜藏相当关心,而喜藏对这名和曾祖父往来密切的河童,也有一份亲切感。不过两人都已有半年没见。第一次见面也是半年前的事。</p><p>「咦,你们后来没再见面吗?」</p><p>小春发出一声惊呼,喜藏和弥弥子不约而同点头。</p><p>「你都没来拜访她吗?」</p><p>我又没事,干嘛来拜访她——喜藏一本正经地回答。</p><p>「没事也要去拜访,这才算是朋友之间的往来啊。你说是吧,弥弥子?」</p><p>小春这番话乍听之下颇有道理,弥弥子瞪着他,回了一句「你还真好意思说」。</p><p>「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无事不登三宝殿。」</p><p>「哦,这么说来,你当我是朋友喽?」</p><p>见小春那嘻皮笑脸的模样,弥弥子从头顶的盘子里捞水往他身上泼。</p><p>「喂,快住手啊!我最讨厌水了。」</p><p>「就是这样我才泼你啊。因为我最讨厌你了。」</p><p>太过分了!尽管小春如此大叫,弥弥子还是不予理会,这时,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喜藏。</p><p>「对了,小哥,那位小姑娘可一切安好?」</p><p>面对弥弥子的询问,之前面露嘲笑之色的喜藏,顿时表情为之一僵。</p><p>「那位小姑娘?难道这家伙迷恋上哪位小姐?」</p><p>小春的询问,弥弥子回了一句「怎么可能」,差点噗哧笑出声来,但是看到喜藏的表情,旋即改为清咳一声。</p><p>「是小哥的妹妹。」</p><p>「哦,是深雪啊。」</p><p>咦?小春侧着头望向喜藏。</p><p>「对了,深雪没在家里呢。她是去熊坂玩吗?」</p><p>小春因为掉落庭院的冲击,再加上完全睡迷糊了,一时忘了这件事,喜藏的妹妹深雪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没在喜藏家。之前一直都没住在一起的喜藏和深雪,是在半年前才相认。深雪自从她母亲过世后,三年来都在熊坂里,但现在应该是和喜藏同住才对。难道她是到牛肉锅店过夜?面对小春的询问,喜藏以冷漠的声音回答。</p><p>「她没住家里。」</p><p>「啥?」</p><p>小春与弥弥子异口同声应道,面面相。</p><p>「咦?你们后来不是一起住吗?」</p><p>我也是这么以为,才问你这件事——在场的弥弥子也露出诧异的表情。以妖怪的角度来看,似乎也认为他们现在住在一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p><p>「她现在还住在熊坂。」</p><p>喜藏很不耐烦地应道,对此大为惊讶的小春,向弥弥子晈耳朵道:</p><p>「……喂,那个人应该不像他这么难搞吧?」</p><p>他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喜藏的曾祖父。</p><p>「虽然他也有点怪,但好歹没这么笨。」</p><p>老爱对小春说的话唱反调的弥弥子,对此也深表同意。</p><p>「难怪屋子里没有深雪的味道……对了,为什么你们不住一块?不过,照情况来看,感觉要不分开住都很难。」</p><p>你闯了什么祸啊?小春话中带笑地问道。</p><p>「你不是到这里来聊我的事吧?要问什么,赶快问!」</p><p>喜藏不堪其扰,强行转移话题。</p><p>「哇,竟然这样子含糊带过。一定是有什么难堪的隐情吧?」</p><p>这件事待会儿再好好问你——小春如此说道,转为向弥弥子谈到那群妖怪的事。说着说着,小春自己倒是逐渐偏起头来。</p><p>「就像这样,是一群很匪夷所思的妖怪。对于这群最近在浅草一带出没的妖怪,你可知道些什么?」</p><p>一直专注默默聆听小春说明的弥弥子,直接点了点头。</p><p>「嗯,我知道,而且也见过。不过只见过其中一人。」</p><p>「噢~不愧是弥弥子!」</p><p>小春手指弹出一声清响,脸上露出很孩子气的笑容。</p><p>「是什么样的家伙?你在哪儿见到的?以你的个性来看,一定狠狠修理了对方一顿对吧?」</p><p>弥弥子斜眼望着小春那得意忘形的模样,颇为不屑,清楚流畅地道出原委。</p><p>「那是多久前的事呢……应该不会超过十天吧。那晚风很强。纸张、垃圾、木板,许多东西都被吹跑,我因为觉得有趣,在这里望着天空乘凉。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侧外形华丽,从没见过的家伙,从风中缓缓出现。」</p><p>弥弥子一时看作是出现在月光下的百鬼夜行队伍,但接着她旋即明白不是这么回事。</p><p>「因为那不像夜行那般热闹,而且夜行的动作也没那么凌乱。」</p><p>参与百鬼夜行的妖怪,虽然都摆出旁若无人的高傲态度,但队伍却井然有序。队伍中的妖怪全都是经过千挑百选,力量强大的妖怪,所以他们都会很小心,不让自己脱队,坠落地面。</p><p>「好像有某个笨蛋,完全忘了要小心这件事。」</p><p>在夜行时想着别的事,脱队坠落的小春,在一旁装蒜含混过去。</p><p>「竟然有这种妖怪,在夜行时还有余力想别的事。哎呀,真是佩服之至……对了,你说从没见过,到底是怎样的家伙?就算不是夜行的队伍,但总是妖怪吧?」</p><p>弥弥子露出沉思的表情,很谨慎地说</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道:</p><p>「应该算是妖怪吧。尽管带有人味,但隐隐透着妖气。他的身体像大蛇般细长,不过外型是一条气派的飞龙。但总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全身呈翠绿色,鬃毛闪耀着姜黄色的亮光。」</p><p>真有那么气派吗?小春露出怀疑之色,喜藏看了觉得纳闷。打从刚才起,每次一听到人们提到那些妖怪看起来很气派,小春便会露出诧异的表情。弥弥子对喜藏说「妖怪其实都很朴素」。</p><p>「彩色版画上常会描绘华丽的妖怪图画,但一般来说,妖怪不是那副德行。有的原本就是很容易隐身在黑暗中的颜色,有的身体颜色亮眼,却刻意做朴素的打扮。就连你也是,你虽然顶着花稍的头发,但在那边的时候,你都穿暗色衣服对吧?不过,我看到的那家伙,别说隐身黑暗中了,他甚至还用上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的颜色。」</p><p>听她这么说,此事确实古怪。让人觉得就像是「在黑暗中也刻意涂上颜色,让自己变得醒目」。</p><p>「模样过于醒目,比较不容易变身,所以一般应该都会做比较朴素的打扮……不过,妖怪里面总也有些怪里怪气的家伙,也许对方只是想搞怪罢了。」</p><p>「那么,你说他带着人味是什么意思?」</p><p>喜藏如此询问,弥弥子难得露出难以敔齿的表情。</p><p>「那家伙与我四目交接时,面露惊诧之色,就逃得无影无踪。」</p><p>又逃啦?小春为之一愣。这班妖怪可真会逃。</p><p>「不……虽然是逃走了,但过没多久,他又出现在我面前。拿着个东西猛然朝我递来。</p><p>「是刀吗?」</p><p>有没有刺出洞来?小春朝弥弥子的腹部和后背来回张望。「怎么可能被刺出洞来嘛。」弥弥子朝没礼貌的小春赏了一巴掌。</p><p>「他递过来的不是刀,是小黄瓜。」</p><p>小春瞪大眼睛,大叫一声「小黄瓜!」就倒在岩石上,像在诵经似的喃喃自语着「帮忙拿行李、按摩肩膀、给河童小黄瓜……」小春面对这一堆怪事,脑中乱成一团,喜藏代替他询问。</p><p>「那小黄瓜是献给你的贡品吗?」</p><p>「没听说过有哪个河童讨厌小黄瓜,所以应该不是在向我找碴。」</p><p>那个妖怪将小黄瓜交给弥弥子后拔腿就跑。弥弥子心想,这小黄瓜该不会有毒吧,为了谨慎起见,她请专门吃毒的妖怪「毒蝮」试毒。</p><p>「呕,真难吃!这什么鬼东西啊,这么难吃!」</p><p>毒蝮大吼大叫,吐了出来,所以弥弥子就放心地吃了。因为毒蝮讨厌的东西,正好证明它无毒。</p><p>「那家伙真的很怪。光看外表的话,是个罕见的气派妖怪,但其实是个胆小鬼。」</p><p>那妖怪在朝弥弥子递出小黄瓜时,也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弥弥子绿色的手指不过才轻轻碰它一下,他便全身一震,仓皇地飞奔逃离。</p><p>「你所追查的妖怪,好像是一群很窝囊的家伙呢。」</p><p>这样正适合由你来收拾——被喜藏如此嘲笑的小春,全身虚脱无力,躺在地上低语道。</p><p>「未免也太不济事了吧……不过,我竟然和他们有同样的想法,实在很难接受。」</p><p>小春伸手进怀中探寻,将五月给他的小黄瓜抛向弥弥子。笨蛋果然都是同一个想法——弥弥子如此说道,开心地接下小黄瓜。喜藏心想,不管哪个世界,女人一样都抗拒不了东西的诱惑。</p><p>「……最近在这一带出没的家伙,好像专挑女人下手呢。」</p><p>心情转好的弥弥子如此说道,小春与喜藏互望了一眼。</p><p>「真的是这样吗?」</p><p>小春挺起上半身如此询问,弥弥子再度很谨慎地应了一句「可能是」。</p><p>「除了我之外,和那群华丽妖怪打过照面的,也都是女性。我当然也问过其他男性,但都没人遇过他们。」</p><p>「专挑女人下手……难道是剪发虫的变种?」</p><p>剪发虫是喜欢少女乌黑长发的妖怪。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一起,作成长度足以绕日本一圈的假发。——在妖界中有这样的传闻,但真相不明。</p><p>「应该不是剪发虫。虽然我也有头发,但是太短,而且其他人有的根本就没留长发,当然没头发好剪。」</p><p>「说得也是……五月也没留长发。」</p><p>小春在岩石上盘腿而坐,沉声低吟,一旁的喜藏向弥弥子询问。</p><p>「这事你怎么看?对方是什么样的妖怪,有什么企图?只挑女人下手,有什么原因吗?」</p><p>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弥弥子冷冷地应道,不过隔了一会儿,她说她知道对方专挑女人下手的原因。</p><p>「是什么?」</p><p>见喜藏一脸认真的表情,女河童微微一笑。</p><p>「应该是好色吧。」</p><p>从神无川返回的路上,小春与喜藏满腹疑问。</p><p>「好色的妖怪……」</p><p>感觉真没劲——小春仰望天空,语带叹息地说道。喜藏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内心暗自叹息。他原本就没什么兴趣,现在更是干劲全消。这起惊动街坊的好色妖怪事件,此刻这两个男人并不觉得是什么多严重的事。因为真要细究对方所做的事,大多是帮助人(女人),或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那名被对方缠着问姓名,一路跟在家门前的妇人,遭遇令人同情,但那个妖怪可能是胆小,最后并没走进她家中,只在大门前徘徊。</p><p>「本来以为会是更厉害的家伙呢。」</p><p>面对牢骚满腹的小春,喜藏不屑地应道。</p><p>「你还想尝尝那种差点送命的滋味是吗?」</p><p>「我想和厉害的妖怪一战,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本以为会遇见妖气腾腾,威风凛凛的妖怪,才不是这种窝囊的家伙呢。」</p><p>说什么好色妖怪,我从没听过这种蠢妖怪——小春很不屑地说道,这时,他突然露出察觉某事的表情。</p><p>「对了,说到好色的男人,好像就住这附近。要顺道去看看吗?」</p><p>「不要。」</p><p>喜藏马上以清晰的声音回答,但提问的当事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期望他做出识趣的回答。「我没空和那个傻瓜见面」、「我会被他传染好色病」,喜藏说了一大堆坏话,但在小春的招手下,就被拖着走,两人转眼已来到彦次住的那栋长屋所在的大路。</p><p>「唔……我快被熏死了。」</p><p>小春一转进巷弄,马上捏住鼻子,就这样一路走到彦次住的长屋。在位于私娼街⑻后方的这座长屋前方,有一条仿佛可听见浑浊水声的河渠流经。长屋的住户和私娼街的人们,全都把垃圾往这条河里丢。就如同「禁止赤身露体行走于大路上」的规定一样,政府也明令禁止这种丢垃圾的行为,但只要没人看见,大家都公然违法,完全不当一回事。由于这一带开始变得昏暗,河川看起来比平时更显阴森。</p><p>彦次独自住在巷弄尽头数过来第三间长屋。这里是分租长屋,每间房都只有九尺二间⑼大,相当狭窄,不过就算一家四口同住也不足为奇。一想到这点,虽然彦次称得上身无分文,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看在妖怪小春眼中,他似乎只有「好窄!好挤!好破!跟箱子一样!」这样的严厉批评。</p><p>「喂~有人在吗~」</p><p>一站到彦次的长屋门前,便朗声高喊的小春,也不等人回答,便毫不客气地使劲敲门。喜藏以冷峻的口吻低语道「你是来踢馆的吗?」</p><p>「喂~彦次~」</p><p>好色画师~尽管这样叫喊,里头还是没人应答。</p><p>「咦……他不在家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说,应了一句「他还是死性不改」,就停止敲门。</p><p>「好像家里一样养了什么东西。真是学不乖。」</p><p>似乎从门缝里飘来一股妖气。彦次之前曾被妖怪附身,差点丢了小命。后来在小春与喜藏的帮忙下,才得以平安保住一命。</p><p>「他是个笨蛋,一直到死都不会记取教训的。」</p><p>喜藏那毫不留情的口吻,连小春听了也猛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彦次会扯上那起妖怪风波,也是他们两人所造成。当时为了吓彦次而带来的妖怪们,相当中意彦次那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就在这座长屋里赖着不走。彦次原本就是容易招惹妖怪的体质,后来又因为小春和喜藏而过起周遭满是妖怪的生活。而这两个无情的人,早已完全忘记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p><p>「算了,反正我找彦次也没什么事,那就下次再来吧。回去时,再去一趟熊坂吧。搞不好他们只休半天呢。」</p><p>小春转身,如此提议,难得喜藏并未反对。因为平时只有过年和盂兰盆节才放假的熊坂,此时突然暂停营业,喜藏也颇为在意。小春见喜藏没提反对意见,眉开眼笑,一路上踩着轻快的步伐。</p><p>当两人再度抵达熊坂时,小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因为没看到旗帜,门上依旧贴着「本日暂停营业」那张纸。小春暗啐一声。</p><p>「啊~又吃不成了!怎么办?要去老板的住处拜访吗?」</p><p>老板的住处与熊坂近在咫尺。熊坂后面那栋双层建筑的长屋便是。坂本夫妇住一楼,深雪和阿松等女侍住二楼。</p><p>「就算去老板的住处拜访,他们也不会开店的。你对吃也太执著了吧。」</p><p>「笨蛋,这我当然也知道啊。不过,总可以见到深雪吧?」</p><p>「你就那么想念她,连明天都不能等?」</p><p>你这个人可真不坦白——面对小春紧盯的目光,喜藏把脸转开,快步离去。</p><p>浅草妖怪出没事件:</p><p>一、一目小僧、青女房、龙、滑瓢、一反木绵、笑男等妖怪。</p><p>二、气派的身躯,外加华丽的颜色。红色、翡翠色、翠绿色、琉璃色、金褐色、姜黄色、彩虹色等。</p><p>三、力量不明。但模样怯懦。</p><p>四、在男人面前不会露脸,只要对方是女人即可,不分老幼。好女色。</p><p>五、虽无特别的危害,但接获不少女人的抱怨。</p><p>以下是女人们的证言。</p><p>一、一直在女人身边打转,紧盯着瞧。</p><p>二、将女人的行李送到家中。</p><p>三、询问姓名和住处。</p><p>四、握女人的手。</p><p>五、献上女人喜欢的东西。</p><p>六、夸奖女人的衣服好看。</p><p>「呃……告诉我这些事的,是一位年近七十,体型丰满的老婆婆。真不简单。她们遇到的,好像都是不同的妖怪,但特征和个性非常相似,让人觉得像是拥有某个相同目的的集团。他们的特征是……胆小。但又很体贴周到。很喜欢女人,而且又亲切……世上有这种妖怪吗!」</p><p>小春抛出手中的毛笔,仰身躺向榻榻米。回到家后,他便借砚台精的身体一用,写下那些妖怪的特征,但愈写愈觉得蠢。喜藏看纸上有一半画的是笔法拙劣的妖怪涂鸦。</p><p>「这就是你要找的妖怪?脸看起来很窝囊呢。」</p><p>喜藏如此嘲讽。</p><p>「就是说啊……你的脸应该要更可怕才对。但我就是画不好。」</p><p>小春一脸遗憾地说道。看来,纸上这个弱不禁风,目光炯炯的妖怪,画的是喜藏。喜藏把纸按在小春脸上,命他重画。</p><p>「就是说啊,小春。既然都磨墨了,就把它用完吧。」</p><p>砚台精难得会同意喜藏的话。他摇晃自己,检查墨水的残量,露出觉得很可惜的表情,似乎不是因为同情他人像画画得太糟,才这么说。</p><p>「我不想画了……」</p><p>「那么,为了庆祝我们的重逢,我来帮你画吧。」</p><p>钟槌从小春手中抢走毛笔,开始在小春脸上乱画。</p><p>「……喂,我玩板羽球可没输你哦。」</p><p>之前三两下就被打败,小春就此错失替自己抗辩的机会。</p><p>「你不只玩板羽球输我,平时一些大小事也全都输我。」</p><p>虽然很生气,但你确实厉害——小春只能如此无力地低语。</p><p>「你们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啊。算我一份。」</p><p>「哈哈哈,你那张蠢脸现在变得更蠢了。」</p><p>因为厌到泄气,再加上肚饿,小春只能任凭摆布。小春已经好一阵子没回到这里,所以荻之屋的妖怪们像半年前一样喧闹不已。如果只是高兴喧闹,稍微恶作剧,那还算可爱,但妖怪是一种完全不懂节制的生物,当喜藏准备好晚饭,回到起居室时,小春已全身写满了字。喜藏先是停顿片刻,接着向小春揶揄道「很适合你嘛」。小春瞪了喜藏一眼,但当他看到喜藏手中的晚餐,顿时表情为之一亮。因为喜藏今天准备的晚餐,比平时都来得丰盛。白饭、味噌汤、酱菜,和平时一样,但另外还附上烤针鱼、豆腐串烧、丸子。这是喜藏欢迎小春归来——才怪,其实是为了不想让人们送小春的食材腐坏,才准备这些丰盛的菜肴。眼看小春就要飞扑而来,大快朵颐一番……</p><p>「会弄脏的。去外面把墨汁冲干净。」</p><p>在喜藏锐利的视线下,小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庭院。他拜托刚好从空中飞过的「降雨小僧⑽」帮忙,将雨下在自己四周,把墨水洗净。他全身湿淋淋的返回家中,「熄火爷爷⑾」以强过平常十倍的呼气替他吹干。对这一连串奇妙光景视若无睹的喜藏,开始独自吃起了晚餐。</p><p>「唉~好不容易才有工作上门,对手却是那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牛肉锅吃不到、弥弥子态度冷淡、彦次还是一样沉迷女色,最惨的是对着眼前这张鬼面。」</p><p>身体全干的小春,一坐在喜藏面前,马上吃起了饭,身上到处隐隐可见墨水的遗痕。</p><p>「别把我算在内。」</p><p>「你是罪魁祸首耶!」</p><p>小春很没礼貌地将筷子指向喜藏。你指的是什么?喜藏装起糊涂,小春高高噘起嘴巴。</p><p>「还说呢!为什么你没和深雪一起住。就连弥弥子也很惊讶呢。我更是吃惊。」</p><p>「人类有些事,不是你们妖怪能懂的。」</p><p>喜藏那不容置喙的回答,令小春鼓起腮帮子。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很天真无邪,令喜藏有种欺负孩童的感觉,他急忙转过脸去。</p><p>「我……」</p><p>喜藏正要说话时……</p><p>「请问有人在吗?」</p><p>后院传来女人语带顾忌的叫唤声。小春和喜藏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不约而同互望一眼。喜藏还没起身,小春已一溜烟地朝后门奔去。</p><p>「今天是炖山菜吗?」</p><p>小春一开门便如此询问。眼前站着的,就是他们两人都猜到的人物——绫子。许久不见绫子的小春,正面注视着她,见她还是一样风情万种,心里赞叹,嘴角轻扬。</p><p>「……」</p><p>而另一方面,绫子则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她一见到小春,顿时落下豆大的泪珠。</p><p>「咦……你、你为什么哭?」<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小春这番话,喜藏缓缓颔首,绫子见状吁了口气,迟疑良久后,这才走进屋内。之前绫子前来分菜给他们,顶多也只有从后门来到土间⑿而已。以前小春在的时候便是如此,今天是她第一次走进起居室。</p><p>喜藏和小春想先请绫子入内,让她冷静下来,但绫子紧握装有晚餐菜肴(确实是炖山菜)的盘子,始终泪流不止。小春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慌张地绕着绫子打转,喜藏则是端坐在绫子面前,一动也不动。两人都不知如何安抚她,就这样过了半晌,绫子才停止哭泣,羞红着脸向他们鞠躬道歉。</p><p>「真是抱歉……哭成这样,真是没用。」</p><p>心里半信半疑,不确定绫子是否已恢复原来模样的小春,一面窥探绫子的神色,一面侧着头,战战兢兢地询问。</p><p>「……你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啊!难道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家伙对你做出冒犯的行为……」</p><p>小春脑袋重重挨了一拳,差点也哭了出来。至于喜藏也因为重重打向小春头上的硬角,暗地里同样也痛得想哭,但他完全不显露于外。绫子低着头,吞吞吐吐地回答。</p><p>「我看小春你平安无事,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不由自主的就……」</p><p>「难道你原本以为我会怎样吗?」</p><p>哈哈哈,小春放声大笑,但绫子完全没笑。小春不知是否察觉绫子的鬓角一带微微颤动,他突然发出和现场气氛很不搭调的开朗声音,大喊一声「对了!」</p><p>「既然你送炖菜来,那就一起吃吧。哎呀,绫子每次来,都帮了我大忙呢。这家伙煮的饭虽然好吃,但是太缺乏变化了。基本上只有白饭、味噌汤,还有酱菜,对吧?虽然今天难得这么丰盛,但这全都多亏我的妖德……唔。」</p><p>在小春胡说之前,喜藏已先朝他嘴里塞了一颗丸子,让他没办法说话。绫子先是为之一怔,但看着开心嚼个不停的小春,以及斜眼瞄他,为之瞠目的喜藏,绫子忍不住噗哧一笑。</p><p>「你们两人感情真好,就像兄弟一样。」</p><p>「哪里好啊?」</p><p>「哪会啊!」</p><p>二人异口同声地提出反驳,绫子又笑了。</p><p>「绫子,你说这什么话。要是有这么可怕的弟弟,恐怕每天晚上枕头都会被我哭湿呢。」</p><p>「要是有个这么矮小又不可靠的哥哥,我才会每天泪湿衣袖呢。」</p><p>「什么~啊!该吃饭了!」</p><p>小春之所以没回嘴,是因为他肚子里的贪吃虫又在叫了。小春没说话,大多是这个原因。</p><p>三人是第一次共进晚餐,所以绫子显得很客气,不过小春一直叫嚷着「你多吃一点。这个很好吃呢,喏。」绫子也就逐渐展露笑颜。见她已不再落泪,喜藏也略感宽心。</p><p>「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例如像妖怪之类的。」</p><p>小春是在他们用餐快结束时,开口如此询问。他似乎一直在等候绫子心情平复。</p><p>「妖、妖怪?我没见到……」</p><p>冷不防被问这么一句,绫子一脸惊诧地回答。突然有人间是否见过妖怪,一般应该都不会回答「我见到了」,但这天询问过的女人除了绫子外,几乎都说她们「见过」,所以绫子没这样回答,令这两人有点意外。</p><p>「那么,你知道最近这一带有奇怪的妖怪出没吗?」</p><p>绫子的长睫毛垂落,沉思片刻。</p><p>「啊!对了,向我学琴的一名女孩好像说过这件事……」</p><p>绫子住在里长屋⒀。看来,到她家学琴的女孩们亲眼目睹过妖怪。</p><p>「哦,这就是了!什么样的情形?她在哪儿见到的?」</p><p>好像是在宝治町一带——绫子没什么把握地说道。宝治町就位在弥弥子住的神无川与彦次住的那条市街中间一带。绫子从学生那里听闻妖怪的事,约莫是在十天前。绫子的学生们遇见妖怪的时间,比弥弥子遇见妖怪还要早。</p><p>「当时是向晚时分,几乎没有人力车在路上跑,所以那些女孩们走在桥中央。结果前面来了一辆人力车,女孩们觉得危险,避向一旁,结果那辆人力车却翻车了……走近一看,那并不是人力车,而是从没见过的动物。」</p><p>是什么动物?小春如此询问,绫子白皙的粉颈侧向一旁。</p><p>「听说是狸猫和蛇的合体,长着一张人脸,很不可思议的动物。其实她们当时差点就害怕得逃走,但因为那只动物一直没起身,她们这才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你不要紧吧?』结果那只奇妙的动物微微一笑,就消失无踪。」</p><p>「那些女孩们有没有说那只奇怪的动物是什么颜色?」</p><p>「好像身上有桃红色和橘色,闪耀着光泽。对了,就像外头供人参观的珍禽异兽一样……不过,这算是妖怪吗?」</p><p>绫子侧头感到纳闷。毕竟不是她自己亲眼所见,所以没什么把握。</p><p>「不,那一定是妖怪。谢谢你,绫子。」</p><p>小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朝绫子上下打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p><p>「不过,我真没想到,绫子你竟然没遇见妖怪。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遇到呢。如果是好色的妖怪,应该会率先出现在你这种大美人面前才对。」</p><p>对吧?小春向喜藏寻求附和,但喜藏一脸嫌弃的表情瞪视着小春,就像在说「别问我这个问题」。绫子只是尴尬地笑着,脸上不见半点喜色。喜藏心想,一般女人只要受人夸赞,应该都会很高兴才对,但看过绫子的反应后,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绫子受人夸奖,并不会显现出很理所当然的高傲态度,而是露出逆来顺受的表情,看了令人在意。喜藏心想,她可真是个怪人,这时,小春独自在一旁嘀咕。</p><p>「不过话说回来,那妖怪可真怪。一会儿帮助人,一会儿受人帮助,一会儿又向女人搭讪……真没有妖怪的样子。」</p><p>绫子见小春一脸怒容,面露纳闷之色。</p><p>「小春喜欢妖怪吗?听你的口吻,就像在讲什么老朋友似的。」</p><p>「老朋友是吗?」</p><p>应该说是当事人吧——小春话说到一半,喜藏以左手捂住他的嘴。</p><p>「……这小子图画故事看太多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p><p>喜藏如此回答绫子的提问。</p><p>「是、是这样吗?那么,小春你实际见过妖怪吗?」</p><p>被捣住嘴的小春死命挣扎,喜藏把手从他嘴巴移开,以凶恶的表情向小春叮嘱道:</p><p>(之前我告诉过你,不该说的话别乱说。知道吗?)</p><p>小春暗自长叹一声,以孩子气的笑脸向绫子回了一句「没见过」。</p><p>「那和我一样……喜藏先生见过吗?」</p><p>在绫子的询问下,喜藏也只能回答「没见过」,但如果可以,他很想伸手指向眼前这个孩子。</p><p>「要是你还有听到关于妖怪的事,请告诉我们。因为你的学生们也许会看到,你也有可能遇见。」</p><p>小春如此说完后,绫子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一脸认真地将下巴往内收。喜藏心想,她可能是把这误会成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了。</p><p>绫子一回去,喜藏便开始忙着铺床。平时这个时间,他都会记帐,或是上澡堂泡澡,但此时他却像是有人在背后催促似的,铺完床后,马上脱下衣服,换上睡衣。而坐在箱笼上,似看非看地望着喜藏忙进忙出的小春,在喜藏正准备钻进被窝时,开口道:</p><p>「关于先前的话题,我们只谈到一半吧?就是你那和你一点都不像的妹妹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当然很难以启齿——回这句话的人,是站在小春对面瞪视着喜藏的砚台精。</p><p>「因为他只会受小春照顾,自己却一点也不努力。」</p><p>他不知何时自己从店里走来起居室。喜藏反驳道「我才没受他照顾呢」,转向一旁。</p><p>「明明就住附近,却又分开住,这样太奇怪了。你们都还是孩子,不是吗?」</p><p>「我已经二十岁了。再说了,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兄妹没住在一起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p><p>「你的意思是,现在才住一起很奇怪吗?哪来的歪理啊!」</p><p>砚台哪懂得人类的道理啊——喜藏在棉被里回嘴。</p><p>「既然你这么说,那人类也不懂砚台的道理。我讲的道理,是对你提出的意见,所以你只要安静地听就好了。」</p><p>「如果你的道理说得通,那我的道理你也要听。破砚台就得回店里角落乖乖躺好,拿尘埃当被盖。」</p><p>「妖怪的夜晚就是早上。现在要我回去躺着,还早呢。多亏有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店主,这里根本就一尘不染。」</p><p>砚台精单脚踩榻榻米,确实没扬起半点尘埃。</p><p>「那么,你自己一个人去磨墨如何?或者是在这家伙脸上涂鸦,玩小鬼玩的游戏去吧。」</p><p>小春突然被人用手指着自己,他也以食指指着自己,微微侧头。</p><p>「谁要在那么无趣的东西上画图啊!」</p><p>「这样才不会浪费纸。」</p><p>「可是会浪费墨啊。」</p><p>为什么突然变成在说我坏话啊——小春沮丧地说道,砚台精这才猛然察觉,转身面向小春向他道歉。</p><p>「抱歉,小春。我不小心说了真话。这番话对你来说太残酷了,但我却……」</p><p>「别再说了!听你用这种口吻,好像我真的很无趣似的!」</p><p>小春朝砚台精走近,单膝跪地,一把抓住砚台精的肩膀(像是肩膀的部位)说道:</p><p>「你的心情我了解,所以就不必再多说了。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这个笨蛋到底有什么笨理由。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p><p>用不着你多嘴——小春猜他可能会使出一记飞踢,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喜藏一直沉默不语。砚台精同样什么也没说,这令小春的头偏得更斜了。</p><p>「我当然知道……」</p><p>砚台精瞄了喜藏一眼,但喜藏动也不动。竟然在装睡——小春在喜藏身旁说他坏话,但他完全没回嘴,小春觉得奇怪,定睛细看,这才发现……</p><p>「这家伙该不会……」</p><p>小春移膝来到喜藏身旁。伸手探向他那张可怕的脸加以确认,除了规律的呼气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反应。「应该是睡着了。」砚台精冷静地说道。</p><p>「这个人的神经是什么构造啊……」</p><p>惊讶的小春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朝后撑地,重重吁了口气。小春瞄了喜藏一眼,但他睡得很深,不管发生什么事,恐怕都不会醒来。</p><p>「为什么他们不一起住?该不会是吵架吧?」</p><p>「不,因为他没开口提。」</p><p>小春本以为他是因为过去曾与亲戚有争执,但砚台精却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p><p>「因为他没开口说要『一起住』,所以他妹妹才没住这里。」</p><p>「啊……原来是这么回事~」</p><p>小春以怜悯的眼神望着那张窝囊的鬼面,往后横身躺下。</p><p>「重要的工作没什么可做的,但这个无关紧要的屋主倒是很需要人来关照呢。」</p><p>真是的……正当他为此伤脑筋时,几秒钟后,和他肚子的咕噜咕噜声一样响亮的鼾声,传遍屋内。</p><p>「……」</p><p>身躯娇小的砚台精叨念了一句「好歹也要盖好肚子吧」,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拖来了再次向绫子借来的棉被,盖在小春肚子上。</p><p>绫子说他没见过妖怪,但在离开喜藏家,正准备走进里长屋时,她看到了妖怪。</p><p>(那是什么?)</p><p>是一只大猫——不,与其说是猫,不如说比较像狮子。在黑暗中,她只看了一眼,一时无法判断到底为何。绫子一直认为自己对灵异方面的事,可说是丝毫没半点感应力,是无缘见到妖魔鬼怪的体质,所以她完全没想到是妖怪出现在自己面前。自从小春返回百鬼夜行后,她与喜藏愈走愈近,但她至今仍未发现喜藏家的妖怪们。</p><p>(咦?会是狸猫吗?这个市街不会有熊吧。)</p><p>她手贴着脸颊,如此思索,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到的是妖怪。不过,如果说那是狸猫,未免太过巨大。尽管心里觉得那只是自己想得过于夸张,但她脑中浮现的,是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兽。足足有绫子的五倍大,蓬松的长毛似乎沾满了某个东西。</p><p>(那该不会是……)</p><p>绫子做出可怕的想像,急忙走进长屋中。接着她一直静静坐着不敢动,不过四周阗静无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看到的东西,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有人故意吓她呢?不管怎样,应该没事了,绫子心里这样判断,开始收拾晚餐。后来妖怪便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p><p>绫子刚才见到的那只耳朵、尾巴、舌头开双叉的妖怪,此时正在喜藏家的上空俯瞰地面.露出冷笑。张开的大嘴,里头的颜色不像红色,而是像深黑色。像是人血凝固的色泽。</p><p>「真想要人类的脑袋啊。」</p><p>像在念舞台戏的台词般,只简短说了这么一句话的猫又,就凌空朝远方飞去。</p><p>⑴明治维新政府时的最高官厅。</p><p>⑵日本传说中的猫妖。一种是存在于山中的野兽,一种是由人类饲养的老猫所变化而成,尾巴分成双叉,会危害人类。</p><p>⑶《四谷怪谈》里的知名厉鬼。</p><p>⑷身体像小孩,脸部中央有颗大眼珠的妖怪。</p><p>⑸一种服饰图案。因为是由许多鹤的图形并列而成,故称之为「千鸟」,而且呈格子状。</p><p>⑹源于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客人神。会在傍晚时分,以衣着光鲜的老人身分前来拜访,模样颇具威严。一旦进屋坐下,就会赖着不走。</p><p>⑺遭未婚夫背叛,悔恨而亡的女鬼。两眼充血,蓬头黑齿,为了等待背叛她的未婚夫,每日不厌其烦地照镜子化妆。</p><p>⑻原文为冈场所,江户时代,相对于吉原这种公家认可的娼窑,私娼街是私娼聚集的花街柳巷。</p><p>⑼宽二·七公尺,深三·六公尺。<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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