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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

作者:仁木英之 字数:15026 更新:2024-02-24 12:37:32

<p>打从王弁在酒楼内问了康国老人几句话之后,已过了一句①。然而,对他这样悠闲度日的人而言,十天,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他的每一天,无非是躺在床上发呆,气闷的时候就到院子里散散心,肚子饿了就吃饭。</p><p>「你收敛一点!」</p><p>他的父亲为此再度大动肝火。在此之前,虽然王弁也是那个样子,但还会出门和交朋友。现在却连家门也不出一步,什么都不做,只顾着在家里吃闲饭。王弁的父亲看到儿子这个模样,满腔话语不吐不快。</p><p>「你是想要像白蚁一样盘据在家里,来度过一生是吗?」</p><p>真是小气啊,王弁在心里嘀咕着,区区一只白蚁,怎么可能让这个家倾颓。不过,王弁还是乖乖闭上嘴。虽然他的确公然反抗父亲,但也不可能真的跟父亲争辩起来。</p><p>「听好,我啊,可是在懂事的时候便已经通晓四书五经……」</p><p>是、是,又要自夸啦。王弁感到有些厌烦,这些话父亲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p><p>王滔兄弟度过了贫困的幼年时期。对在历经千辛万苦后好不容易走上仕途的王滔而言,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足以当作儿子的模范。儿子理所当然依循自己的脚步,继续更上一层楼。为此,王滔既失望又愤怒,每当他看到儿子,就忍不住开始说教起来。</p><p>「听懂了就去找个像我一样的良师,好好努力向上吧!」</p><p>虽说王滔最后的话几乎像在恳求儿子走向正途一样,但王弁仍是一脸没在听老父说话的表情。不,应该说他做出了自已正在听的样子;王弁低着头,不应嘴,想要以恭敬顺从的态度等着这场风暴过去。</p><p>「你听见没有?」</p><p>儿子点了点头。然而,做父亲的最近逐渐可以弄懂,儿子听他说话,与知道他在说什么是两回事。就算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仍与实际作为大不相同。王滔当官的时间相当长,他自认在各方面都很老练了,但跟儿子沟通起来,却完全不通。儿子聆听他的教导,却不见得理解其中意义;终于理解他的教诲后,又不会付诸行动,听老父的话做事。</p><p>「……讲完了吗?」</p><p>就在一阵他们父子都相当熟悉,感觉起来很不妙的沉默当中,王弁要求老父放他逃出生天。王滔直觉得自己又是一场徒劳争辩,根本拿他毫无办法。他无奈挥了挥手,让儿子走开。</p><p>「啊,你等一下。」</p><p>看着儿子散漫的背影,王滔突然想起了某件事;之前他忘了提,现在他想要再提提看。而另一方面,当儿子的虽然想要假装没听到,直接走开,但父亲说的话终究有一定的分量,王弁还是无法当作没听到,只好转回头去。</p><p>「你当真已无意勉力钻研四书五经?」</p><p>「啊,也还好啦……」</p><p>一如往常语焉不详的回答。不过对王滔而言,跟他儿子说话,其实就跟与「蒟蒻」说话一样没意义。他直接把「也还好啦」进一步解释成儿子不想钻研经书。</p><p>「世间有所谓两条大道可走,也就是孔孟与老庄。」</p><p>「喔……」</p><p>又是那些……王弁一边想,一边随声附和。</p><p>「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孔孟之道才是唯一的正道,所以勉力向学,以期能够经世济民。」</p><p>不过是个县令,说这些是什么话啊……想是这样想,王弁当然没有说出口。</p><p>「不过我老了,每一天我都会回想过去种种,我会自问,我的人生真的是这样就好吗?」</p><p>答案应该会偏向道教的教义吧?父亲虽然还没说,但对于这种可以预期的答案,王弁感到相当腻。</p><p>「怎样?要不要跟我一起探究神仙之道啊?」</p><p>「耶?」</p><p>在那一瞬间,王弁还真没听懂父亲刚才的话。眼看儿子似乎呆掉了,做父亲的看起来很是愉快,毕竟儿子的反应前所未见。王滔也跟着连珠炮般地继续说道:</p><p>「不工作,不向学,什么都不会。很早以前我就觉得,再也没有比你的生活态度更糟的了!」</p><p>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被父亲这么直言,王弁也有些尴尬。看着儿子的心虚神色,王滔继续滔滔不绝地道:</p><p>「不过呢,你的生活方式,或者合乎老子的理念也说不定。」</p><p>「啊……是这样啊。」</p><p>所以才会用那种态度问他「怎样?」吧。对于道术,王弁其实没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到父亲当官时的兢兢业业,致仕后居然埋首于追求长生不老这样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王弁就觉得很难为情。</p><p>「你去见见真正的仙人吧。」</p><p>听到父亲这么说,当儿子的,反而开始担心老父是不是被人骗了。</p><p>「你知道黄土山吧?」</p><p>淮水在他们所居住的光州乐安县,刻划出了河岸断丘。在经过长年的侵蚀后,那里变成小山。而那些小山当中,有一座小小的山丘,被称为黄土山。</p><p>「听说近年来有仙人住在那里。」</p><p>(这种蠢话都有人信……)</p><p>儿子没有隐藏自己诧异的表情。他转过身去,实在不想理会这些胡说八道。</p><p>「等、等一下!这位仙人有时也会走出山中,与下界的人交谈,也会开非常有效的丹药给那些苦于疾病的人。」</p><p>如果只是熬药,不是仙人也做得到吧?王弁这么想着。虽说都已经听到这里了,但是他还是很怀疑自己真的要乖乖把话听完吗?</p><p>「所以呢,我希望你拿供品去给那位仙人。」</p><p>自己去!——不过,就算是王弁,他也说不出口这种话。他的目标就是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当家里的米虫,让家里养他。但如果他在某种程度上太不听话,也会为他的逍遥生活带来麻烦吧……于是——</p><p>「我知道了,我会送东西到那个老爷爷那里。如果可以取悦他,最好能把他带来这里,对吧?不过我话要先说在前,我对父亲你的嗜好一点兴趣都没有。」</p><p>王弁说完,他这次终于转过身,从父亲眼前离去。</p><p>「那就拜托你啦!仙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碰上的。如果能够跟那位仙人打好关系,说不定长生不老就有望啦。」</p><p>是以次日,王弁接受父亲的托付,登上了那座小山。他带着一斤银子、一瓮酒,还有特地从明州②买来的鱿鱼与干鲍鱼。</p><p>「真令人意外啊,所谓的仙人,原来也会吃这些世俗的东西。」</p><p>王弁忍不住喃喃自语着。黄土山正如其名,是由淮水自上流运来的黄色沙土所堆积而成。山上处处都被杂木林所覆盖,景色并不优美。这里没有野兽可以捕猎,也没有适合食用的果实,所以造访的人也很少。山中通往那位仙人庵堂的道路,也已湮没在荒烟蔓草当中。</p><p>「这座山有这么高吗……」</p><p>王弁就像是不常运动的人,走了半刻钟,他的额头就被汗水濡湿了。他虽然不肥胖,但也没有经过锻链,不适合长时间活动。</p><p>「我还真是软弱啊……」</p><p>虽然这座小山并不高,但周围都覆盖在云雾当中。</p><p>(对了,老爹好像有提到一些怪事……)</p><p>根据王酒的说辞,两个月以前,有人心怀邪念接近这个庵堂,企图夺取仙人所持有的仙药与宝贝。最后那人被雾气围绕……就这样不知所踪。<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现了一座相当简陋的庵堂。</p><p>(就是这里吗……)</p><p>站在一扇看起来像是装饰用的小门前,王弁呼叫了几声,表明自己来奉献供品的用意。庵堂的门扉大开,王弁环视其中,黄土山是一座由砂石堆积而成的小山,到处都是灰尘,但庵堂里看来打理得相当整洁,给人非常清净的感觉。除此之外,王弁还能闻到一阵香气。有人在焚香。而这种香,王弁从来没有闻过。</p><p>「是谁?」</p><p>王弁听见了一阵像是琉璃器具落地的清脆话语声。</p><p>听起来不像是人声,王弁想着。这时一阵声响从他上方传来,把王弁吓了一大跳。王弁急急忙忙地抬起头,他来到这个庵堂前时,屋顶上确实是空无一人。但此时,却有个人坐在那里。</p><p>「那个,我是前任无隶县县令王滔之子……」</p><p>「你不说余也知道,你是王弁吧?进来吧。」</p><p>那名坐在屋顶的人,身上穿着宽松的道服。道服的颜色,王弁也在父亲身上看过,是蓝色的。那种蓝,就像是切下仲春那蔚蓝天空的一个角。那人长发及腰,随着微风徐缓摆荡着。等到王弁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阳光,他才看清楚眼前所见,不过是一个乍看之下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p><p>少女的风韵神情,光看就肯定不是贵族千金或大家闺秀之类。虽然楚楚可怜,但并不娇媚端庄。她凝视着王弁,有些细长的凤眼,还有那从颈项到胸口的柔软曲线,在那一瞬间,竟夺走了王弁的语言能力。</p><p>「怎么了?」</p><p>「没、没有……」</p><p>这位应该是那个自称仙人之人的侍女吧?王弁匆忙行礼,她却像是嫌麻烦般地挥了挥手,然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p><p>她落地时一点声响也没有。但一瞬间,她的身影消失,就在王弁忙着眨眼时,少女已转身入了庵堂,大大方方地坐在上座,朝着王弁招手。</p><p>「你在做什么啊,快点进来吧。」</p><p>少女的口气,完全无视于长老有序的社会规范。无论如何,王弁毕竟是前县令之子,鲜少有人会对他无礼。所以当他听见这个无官无位的少女,居然对自己用这么粗率的言词,王弁多少有些惊讶。虽然自己对道术没什么兴趣,但只要父亲有兴致,自己就算不情愿,也只能低声下气效法那些守门的小学徒了:</p><p>「不进来就把门关上,余要出门游玩了。」</p><p>「啊啊,对不起。」</p><p>少女的身形比他还要小一个头,她的嗓音不高也不低,颇为甜美,深深刺入王弁的心里,同时王弁也感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微妙强势感。他担起行李,赶紧穿过那扇小小的门。</p><p>他在庵堂玄关把鞋子脱下来,里面的厅堂虽然宽广,但没有任何像是家具的东西。房屋的梁木也直接使用天然木干,当作柱子用的木材应该就是生长在这附近的柏树。树干没有刨过,看起来不太牢靠,表面也不甚平滑。</p><p>「嗯,把你带来的东西给余看看。」</p><p>一开始,屋内扭曲的空间让他感觉不自在。但是,因为整个庵堂都被柔软的沉香气息所包围,当他坐到少女面前时,那种不自然的感觉随即烟消云散。整个空间就像是经过了计算般十分舒适。</p><p>「呃,这些东西是要给居住在这里的仙人大人。」</p><p>趁着王弁被这个空间的设计吸引住时,少女很自然地伸出手来……王弁赶紧慌忙地守护住行李。再怎么说,他都不能在见到主人之前,就把供品交给仆从。</p><p>「你交给余就是了。」</p><p>突然间,王弁惊觉到他原本紧紧抱在怀中的行李,此刻竟然出现在少女的面前。少女一脸欣喜地把绑行李的绳子给解开。</p><p>「银子一斤,加上米酿的酒,鱿鱼和鲍鱼,你还满有心的嘛。」</p><p>「等、等一下……」</p><p>少女拿起银块,用手掂了掂重量后,就把银块放到随意架设在梁柱上的柜子里。然后少女又从柜子里拿出边缘凹凸不平的酒杯,并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到王弁面前。</p><p>「这是很贵的酒吧,来喝一杯吧!」</p><p>少女舔了舔唇,然后把酒瓮的封口打开,把酒注入杯中。</p><p>「喂!你这家伙!」</p><p>就算是王弁,也提高了声音。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这个少女继续下去。</p><p>「嗯?怎么了?这些酒不能喝吗?」</p><p>「不是那样的……」</p><p>王弁不太习惯向人说教。他用非常不流畅的口吻,对少女解释她现在拿走的东西,其实是要贡献给她师父……</p><p>「噗!啊哈哈哈哈!」</p><p>少女闻言呆愣了一下,王弁还没有说完,她就笑了出来,毫不在意王弁的反应。</p><p>「有什么好笑的!」</p><p>王弁生气了。他胀红了脸,眼前的少女根本不知道他有多辛苦。但是,少女却只是挥了挥她那白皙的手,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挺直了背,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王弁也收回了怒气,坐回到椅上等着眼前这个少女接下来的话。</p><p>「余似乎还没报上姓名。余姓仆,名仆,字嘛,就叫做野人好了。③」</p><p>「仆仆?」</p><p>因为眼前的少女一脸认真,所以王弁也愣住了,无从判断这个名字究竟算不算得上不对劲。</p><p>「对余而言,名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就在余眼前,你知晓余之事,那你还需要什么特别的名字吗?」</p><p>「欸?呃、嗯……」</p><p>自古以来,汉民族就非常重视姓名。在古代,人们通常只让尊长称呼自己真正的名字。也从古时开始,人们便认为名字在被叫唤的同时,也会带有咒术之力。而士大夫往往会将留名青史当作是一生的最高目标。名字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p><p>「你父亲所寻找的仙人,就是余。」</p><p>「你胡扯的吧?」</p><p>王弁不假思索地拉高嗓门。即使是他也知道,想得到长生不死的能力,能够腾云驾雾、驾龙御虎,使遁地者飞天,飞天者遁地……等等这些能力,其所需要进行的修行是远超乎常人想像。</p><p>「余让你看看证据吧。」</p><p>就在一脸惊异的王弁面前,少女含进了一口杯中的酒,接着结印,朝上喷出酒雾。通常这种雾气会随着风的流向而消失,再随着重力落到地上。不过,这阵酒雾却停留聚在少女的四周,就像是云朵覆盖住她的身体。</p><p>「疾!」</p><p>云雾当中,传来了少女细微的声音。那个雾气便越发浓厚,少女小小的身体也在转瞬间消失于云雾当中。屋外吹进来的春风,随即将雾气整个吹拂开来。</p><p>「这是假的吧……」</p><p>一直到刚刚都还坐在他面前的青衣少女消失了,取代的是一位老者出现在王弁面前。一身纯白的衣服,光秃秃的头顶熠熠生辉,老人那长长的白色胡须垂到了肚脐位置,看起来就跟他那宽松的衣服差不多。他的耳垂非常饱满,直直地垂到肩上,嘴角则是浮着一抹富含出世意味的微笑。</p><p>「你想像的仙人,就是这么个样子吧。」</p><p>「啊、是!」</p><p>王弁已经见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幻术确实是出神入化。他环顾四周,屋里没有可以让这名老人藏身的空间,少女看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p><p>「那个……您真的是仙人吗?」</p><p>老人点了点头,王弁便上前叩头,转述父亲的口信,并俸上全部供品。</p><p>「真是辛苦你啦。」</p><p>「咦?」</p><p>王弁抬起头,再一次感到惊讶。原来是老人外貌的仙人,转眼间又变回了身穿青衣的少女模样。</p><p>相对于王弁的惊讶,少女则十分冷静,她转而安抚着王弁,构成了相当奇异的景象。</p><p>「这个、再怎么说,你都已经完成</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你父亲交代给你的任务啦。余就是传说中居住在黄土山的仙人。」</p><p>「这、这样吗……」</p><p>当时的光州城,可说是为数甚少的丰饶地域,各地都有人想去沾光,从各种法术师到路边卖艺的人都有。有人可以从空无一物的掌心当中变出小鸟,扇子当中冒出水流。这些表演王弁当然也看过,不过眼前所见,又不可同日而语。</p><p>「所以说,比起余这样的少女形貌,你比较喜欢老爷爷喝酒的样子?如果你想要,余也可以持续变化成那个状态。」</p><p>「没、没那种事。」</p><p>王弁本身是不相信仙人之类的传说。他心想……或许那个老人是躲在地板下也说不定?王弁的目光,落在少女座位的周边。</p><p>「余那么想见到刚才的老爷爷吗?那么余就让他出现吧。」</p><p>「可以吗?」</p><p>「举手之劳。」</p><p>王弁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少女的提议。他的工作只是把父亲的托付完成,把东西送到这里来而已。就算有那个契机,他也不想去探究。</p><p>「嗯,一般来说,只要有一点契机,人们都会想要一探究竟,你是第一个拒绝余的人。」</p><p>他真正想看的不是什么仙道的契机,而是真正的,与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完全迥异的世界。例如那名来自康国的乐师老者,王弁想知道的是康国的风俗;他向往的是他们所走过的、由西方延伸而来的道路。甚至不只是西方,他也想看看东方的异乡。</p><p>「嗯。」</p><p>名为仆仆的少女,眯了眯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挑眼凝视着王弁。</p><p>王弁虽然偶尔会前去酒楼,但至今尚未碰过女色。现在这样被人盯着看,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p><p>「有、有什么事情吗?」</p><p>少女完全无视王弁的动摇,兀自打量王弁的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尖都彻底观察过。</p><p>「就是那回事吧~~你父亲叫你来,是因为他想要学仙术。」</p><p>少女双手抱胸,一边深思。</p><p>「呃,是啊。」</p><p>仆仆她唔了几声,然后放开双手,说了一句话:</p><p>「那是不可能的。」</p><p>她很干脆地断言。虽说王弁对父亲的仙人梦毫无兴趣,但听见仆仆冷淡地推拒自己的父亲,他也觉得父亲有些可怜。</p><p>「你的父亲太性急了,不适合修道。」</p><p>「那个,您认识家父吗?」</p><p>「完全不认识。」</p><p>他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形容眼前的少女。她的谈吐举止与她的年龄大不相符,除此之外,仆仆身上还带有一种有别于一般少女的神秘气息。但是王弁也很难想像仆仆是仙人,更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加上敬称。</p><p>「那么您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呢?」</p><p>「余虽然不认识你父亲,但是你父亲不就是半个你吗?只要看你就知道了。」</p><p>「原来如此……」</p><p>王弁虽然对道术一无所知,但是他很清楚父亲的性格,虽说父亲的性情急躁,但也没有急躁到那种地步吧。他只是在任官之时,汲汲营营于提升并维持自己的地位,累积财产。致仕后,他在家里到处都装饰了象征吉祥的饰品,把整个家弄得杂乱无章,这一切都只为了他那长生不老的梦想。</p><p>「那就没办法了。」</p><p>想成仙,眼前的仙人便是关键。可是如果仙人说不行,那就真的是不行了吧!就算是想起父亲知道结果后灰心的表情,王弁也无可奈何。他再一次对仙人叩头,向仙人辞别。接着王弁站起身,穿上鞋子,就在这个时候,仙人叫住了他。</p><p>「请问有什么事吗?」</p><p>虽然他已经失了大半兴致,还是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女。</p><p>「嗯……」</p><p>这一回,少女则是看了王弁非常久,最后点了点头。</p><p>「你似乎也没有『仙骨』。」</p><p>「仙骨?」</p><p>「对人类而言,撑起他们肉体的是所谓的骨骼,像是手腕啊脚骨啊肋骨等这些。人类的精神也有所谓的骨骼,只有可以成为仙人的人,其精神当中才存有所谓的仙骨。不过你并不具有仙骨。」</p><p>「喔……」</p><p>当然,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那种东西。</p><p>「但是……」</p><p>仆仆接着说了下去。</p><p>「你似乎有『仙缘』。」</p><p>按照少女的说法,应该就是:他没有成为仙人的「资质」,但是拥有接近仙人的「资格」。</p><p>「我父亲没有吗?」</p><p>「很遗憾,他两者都没有。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注意到自己有仙骨或是仙缘。只有两者皆无的人,才会汲汲营营着追求。这可是很麻烦的。」</p><p>王弁开始觉得有些有趣了。他那总是罗唆又顽固的老爹,或者会因此而向他认输也说不定。</p><p>「我真的有那种叫做仙缘的东西吗?」</p><p>「余可是仙人哪,仙人说的怎么会有错。」</p><p>少女挺起了她那单薄的胸部说道。仆仆允许王弁,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上山游玩,接着她再度在杯中倒满酒,豪爽地一饮而尽。</p><p>「等一下,小孩子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吧……」</p><p>王弁不假思索地说出口,但他马上便止住嘴。不过仆仆已喷出嘴里的酒,笑了出来。</p><p>「在这个世界里,你不会知道余几岁的。」</p><p>仆仆弯起了眼眉,一脸的恶作剧模样。</p><p>「啊……」</p><p>「你想问吗?」</p><p>乍看之下,这个仙人要比他小上五、六岁。但是当他们谈到年龄,那双注视着王弁的眼睛随即就变了颜色。原来带有些许茶褐色的眼眸,其黑色部分在不知不觉当中扩散开来。一丝寒意瞬间划过王弁的背脊。</p><p>「不、不用了。」</p><p>「是吗?不过,也好。你现在不要问比较好。否则,你或许会被吓醒也说不定呢。」</p><p>少女仍旧是微笑着。她的眼瞳也转变回原来那种亲人的色彩。然而,比起先前的老人少女大变身,王弁觉得自己更加恐惧她那双眼瞳的颜色变化。</p><p>「来,在问女孩子的年纪之前,你得先把这杯干掉吧?你是大人了喔。」</p><p>少女说完,就把酒瓮放到王弁面前。王弁对自己的酒量多少有些自信;他时常在那家带有西域风格的酒楼当中,一边驰骋他幻想的羽翼,一边喝掉一斗的酒。对于一无可取之处的王弁来说,这就是他唯一的特技。</p><p>少女已经让王弁见识过许多不同的奇术。所以王弁也希望能够透过酒量,让少女感到惊讶。不管是赌博或者是女色,王弁都没有任何兴趣,不过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让少女瞧瞧他能够胜过她的地方。</p><p>明州产出的鱿鱼,在送到港口之时就已经去除了内脏,穿在竹竿上晒干过,富含着非常浓郁丰富的海洋风味,很适合拿来下酒。</p><p>「余很清楚你的父亲没有仙骨。」</p><p>就在王弁眨眼的瞬间,仆仆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火炉,然后她又翻弄了一下衣袖,取出一个像是适用于那个火炉的钢线网子。仆仆把那个网子放在火炉上。</p><p>「明州的鱿鱼,拿来烤着吃可是天下一绝。」<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很遗憾,这是不实广告。」</p><p>完全看不出来有喝醉的样子,少女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她品尝着酒的味道,就像是把酒在嘴里漱过,再让酒液滑过喉咙,如此这般地断定道。</p><p>「种出这些米的,确实是五位女子。也确实是这些女子亲手进行这些作业。但是这五位女子当中,有两个人不是处女,其中一个人已经有了小孩。」</p><p>「什么!」</p><p>接着,少女又含进一口酒,再跟着吞下肚,说道:</p><p>「除此之外,把这个酒装入瓮里的是一位男性。他的肝脏已经得了病,因为他从旁偷喝得太多了。」</p><p>「为什么你知道这种事……?」</p><p>王弁追问道。竟连这种事都能知道……?他整个呆掉了。</p><p>「所有物品都会受到接触它们的东西所给予的影响。即便只是一瞬间,或者是长达百年,都一定会产生影响。这个酒也是一样,不论是酿造的人、把酒装瓮的人、把酒运到这个城市的人,还有把这个酒扛到这里来的你。这个酒的味道,就是这些人的滋味。」</p><p>仆仆噗嗤一笑。如果要笑着说这只是醉话而已,她又显得太认真了。王弁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他觉得如果不让自己喝醉,也无法再与她谈下去了吧。两人也几乎没再交谈,只是平静地重复着倒酒与喝酒。</p><p>而在喝酒之时,王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们两人的杯子虽然都空得很快,但是那个可以装半升酒的酒瓮却仍是装满了酒,他们越喝,酒的琥珀色就越是明显。</p><p>「怎么了,你已经醉了?」</p><p>惨了。王弁心想。</p><p>对方虽然是以少女的样貌出现,但毕竟是自称为仙人的奇人。他原先还以为他的酒量可以与对方相提并论,但在此时,他只能诅咒自己的浅薄。</p><p>「当然没事啦,不过是喝了这么一点。」</p><p>他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跟对方硬争什么。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当他看到鱿鱼被拿离网子,然后王弁自己凑到网子上方一看,他才真正确信,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仙人。</p><p>火炉当中没有火。但是,烤鱿鱼的香味飘散在空中。王弁还能听见啪啪啪的响声,看着那些鱿鱼被翻转过来。</p><p>「你还是没办法相信余?就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你的疑心病可真重啊。」</p><p>看着青年一脸呆愣又惊讶的表情,仆仆又愉快地笑了,像是觉得很有趣。</p><p>「我啊,可是很久都没有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怎么样啊,跳支很棒的舞给你看吧。」</p><p>如果父亲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仙女之舞的表演,他大概会昏倒吧。</p><p>「我想看!」</p><p>已经喝醉的王弁,非常起劲地举起了海苔,表示赞成之意。</p><p>「这些舞也算得上是远道而来。哪,你就连这个鲍鱼都咬着吧。」</p><p>说道,少女轻而易举地把硬到会矼牙的鲍鱼给扯碎,把其中一片投向王弁。</p><p>「远道而来?是从哪里远道而来?」</p><p>「要说近其实也很近,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了。」</p><p>那是哪里?王弁的心中闪出如此念头,但此时他的脑袋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更多细节了。他们两个人无言地咬着鲍鱼,随即,王弁听见从某处传来了奇妙声调。</p><p>王弁听得出来琴、笙、钟的声音,但除此之外,其他混在乐声里的一些乐器,是他在那个西域酒楼里也从没听过的声音。</p><p>「余与她,已经有两千年不见了。不过,她的舞还是没有丝毫退步。」</p><p>仆仆满足地笑着。仆仆所居住的这个庵堂,一进来就是几乎没有摆设家具的厅堂。从玄关看过来,这个居室的右侧,开了一个与这个房间大小不甚相衬的大窗户。仆仆举起右手,那扇窗便向两旁开启,身穿洁白衣裳的天女,还有身穿绿色绢衣的乐队,也随之现身。</p><p>「今日吾乃是应仆仆大人召唤而来。一别经年,久疏问候。」</p><p>天女礼数周到地低下了头。</p><p>「什么话,余才是久疏问候。」</p><p>王弁已经没有心思再一一惊呼了。在天女与仆仆又彼此交换三两句话后,天女向身后的乐队点了点头,随即便轻盈地舞动了起来。</p><p>「首先是黄钟调④。」</p><p>仆仆喃喃地道出了曲调名。笙的声调就像是冬风,琴的声调就是雪的声音。在王弁看来,天女之舞就像是落雪那般地美。而且,就连只是在旁观赏天女之舞的王弁,也觉得自己就像真正身处于寒冬里一样,连脊骨都为之战栗。</p><p>「接下来是蕤宾调。」</p><p>拨子敲击在琴弦上,就像是炽烈的火焰。打响的钟声有如夏日午后的雷声,天女热情的舞蹈,让王弁先前的寒冬之感完全消失了。他注意到,自己的背甚至要开始冒汗。</p><p>「然后是南吕调。」</p><p>瑟的音调,宣告秋色的到访。而后拨响的琴声,宛如秋风飒爽一般,往四周扩散开来。天女舞出祝贺丰收的舞蹈,让王弁感到凉爽,也有些许寂寥。</p><p>「最后是应钟调。」</p><p>紧接着,乐声随之一转,天气显得温暖许多,万物也都从土里探出头来。快活的音色,就像是透过所有的乐器调和而生;轻快的舞蹈,则让乐声听起来更为柔软。王弁本来就很喜欢春天的感觉,所以他常常在庭院里散步。如果可以每年都听见这样的曲调,那就太棒了!王弁完全沉醉于其中。</p><p>「献丑了。」</p><p>随着春天脚步所留下的余韵,舞乐也就此终了。</p><p>王弁出神地连拍手都忘了,只顾着反刍那些还留在他耳里的旋律,以及残留在他眼底、长袖阵阵甩动的舞蹈。</p><p>「你不称赞她吗?」</p><p>听见了仆仆似乎是有些催促的发言,王弁随即便站起身,开始用力拍手。事实上,这也是他首次产生这样的感动。</p><p>「嗯,这孩子也很喜欢你的舞蹈喔,嫦娥。」</p><p>「嫦娥?」</p><p>王弁不假思索地反问。</p><p>「月之女王。来,你们也一起来喝酒吧?」</p><p>仆仆再度从袖子里取出了杯子,刚好够在场的众人一起享用。但是,嫦娥却悲伤地摇了摇头。</p><p>「吾等只有在被天仙大人召唤之时,才可以降到地上来。如果在这里与两位宴游,或许会被重罚也说不定呢。但望天仙大人慈悲,能够再召唤吾等。」</p><p>嫦娥语罢,便深深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天女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重返天上。</p><p>「这些孩子还真可怜,天界也是很严格的哪!」</p><p>王弁虽然很想再问清楚,但是他实在太过沉醉于美酒与舞乐当中,整个人都已倒卧在地上。</p><p>等到他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时,他就发现他人已经站在自宅门前了。</p><p>王弁的父亲脸色胀红。他是在仆人紧急通报后,才在大门前发现儿子倒卧在那里。</p><p>「你这家伙!」</p><p>看到儿子喝得烂醉的样子,王酒认定王弁是径自把酒与银子给挥霍殆尽了。不过,王弁虽然是醉得连话都说不顺,还是把在仆仆的庵堂内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交代清楚。</p><p>结果,即使是投身于老庄之道的王滔,也仍是无法全盘相信他儿子所言。只是王弁的说辞有条有理,不像是醉话,所以王滔当场也先饶过了他。</p><p>「你明天再去问看看,问详细一点,要是扯谎你就给我试试看。」</p><p>虽然老爹横眉竖目地威胁他,不过心安理得的王弁只有「是、是、是」的应着声,并嫌烦般地挥了挥手,窝进床里睡着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仆名仆,莫知其所由来。家于光州乐安县黄土山。凡三十余年,精思饵杏丹,衣服饮食如常人,卖药为业。」全书典故与创意由此而生。</p><p>④黄钟调:中国古代音律名。《汉书》载十二律共有: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p><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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