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许多扇大门敞开着

阳光耀眼夺目，夏天又来了。今年的夏天看来比往年灿烂，果然反映出我的心情啊！一阵带着绿意的微风吹过妖怪公寓的前院。风中有着花朵外型的东西在飘浮、翻转，看起来很开心。到了晚上，院子里涌进宛如萤火虫的光芒，轻飘飘地朝着夜空飞去，一大群就在途中消失无踪，既梦幻又美丽。到了夏天，各类妖怪出现的动静特别多。话说回来，原本准备就业的我，正式加入升学的行列。跟千晶讨论过后，我决定把目标锁定在一所东京边陲的都立大学，这么一来也能从目前的住处通学。我选的是这所学校人文学院的民俗学系。民俗学这门学问，是藉由研究风俗、习惯等自古民间流传的事物，来了解历史变迁、现代生活文化，以及传统思考模式。研究对象从传统文化、信仰、仪式、风俗到食衣住行或家具，范围很广泛。这么说来厌觉有点困难，但就像在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中得知的，也包括地方上流传的神话或魔法研究。这方面似乎很有趣。「哲学系也很吸引人，不过最棒的还是民俗学呀～」听我这么说，千晶偏着头略显惊讶地回应：「你会选民俗学倒令人意外，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像典型研究哲学的人。」我总不能说是每天和妖怪为伍的缘故吧！而且还随身携带几个使魔，更是说不出口。不过，如果父母没有过世，而我也没认识公寓里的房客或「小希」……应该就会选哲学系吧！果然是千晶，看得很清楚。即使方向暂时改变，但我的最终目标还是放在当个县府职员或生意人，对于这类没什么用处的学问，我依旧真心期盼，雀跃不已。陕放暑假了。今年是升学组的辅导课、辅导课、辅导课的夏天。我到平常打工的剑崎运输公司说明一下状况。「我决定报考大学，所以暑假要参加辅导课，非假日不能来打工了。」自剑崎社长以下，包括董事、会计岛津姊、员工大叔们，还有其他打工伙伴如大学生佐佐木等人，全都用温暖的眼神望着我点点头，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社长。」「怎么这么说呢？这很好啊！别在意。」社长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紧紧搂着我的肩膀。「书还是要趁年轻时多读才好，有了学养之后就不一样了，往后这些都是你的资产。」很难想像社长会这么说，因为他不知道跟我提过多少次，要我休学当正式员工。原来社长是以为我想赶快踏入社会赚钱才这么说，其实社长也和阿博伯父一样，觉得我不必这么急着变成大人。而剑崎运输里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想法。「嗯嗯，你真了不起啊，夕士。」「不单只是为了上大学，而是真正想念书才升学，这的确像你的作风，」「你有没有汉字辞典？需要的话拿我的去用。」大叔们的鼓励和打工伙伴的体贴都很窝心。「接下来怎么办呢？夕士，不来打工了吗？」岛津姊问我。「不可能吧！会计小姐！」社长大喊。「夕士才不会辞职呢！夕士打工的地方就是剑崎运输！对吧？」社长一张大饼脸凑过来，我露出苦笑。「当、当然啦！我还是会在六、日来上班，如果公司可以接受的话。」「太好啦！」啪！社长用力拍了我的双肩。好痛！「只要星期六来就好了，夕士。礼拜天得让脑袋和身体休息。」「可以这样吗？感觉帮不到什么忙……」「没问题。对吧？各位。」「是啊，只有一天也好，来吧！夕士。」「一下子再也不来的话，我们会觉得很孤单哦！」「……」我向大家深深行了一个礼。「不好意思，请大家多多包涵。」我真的太好命了。虽然父母双亡，我却拥有补偿这个缺憾的其他感情。「感觉好像令尊、令堂的遗产呢！」公寓里，在客厅的门边，诗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他这番话说到了我心里。我忍不住觉得这就像……突然遭逢不幸的爸妈，为了代替他们所做的巧妙安排。「不过，要是没有你这样善良的个性，也不会有这种好事哦，夕士。」诗人的声音非常平静。「一个老是自怨自叹悲惨或不幸的人，幸福是绝不可能降临到他身上的。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人是透过『不幸的滤镜』在看世界。」「不幸的滤镜……」「因为透过不幸的滤镜往外看，整个世界变得扭曲，即使身边的人过着一般生活，他也会觉得别人比自己幸运多了，然后看不起不幸的自己，最后拒绝全世界。」「……」这番话让我有些难受，因为我有过类似的心境，所以中学时期我才没朋友，因为我拒绝了全世界。「这种人只能接纳跟他们同类的人。透过不幸滤镜看出去，整个黑白的世界里只有同一类人是彩色的。」诗人彷佛亲眼所见。「结果，有些人在这个阶段发现难过的不止自己，从此觉醒；一方面也有另一种人的想法是：『啊！原来有人和我一样痛苦、一样悲惨，就让我们彼此互舔伤口吧！』从此陷得更深，再也无法自拔。」「……」「明明彼此都那么痛苦又悲惨，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因此互相扶持鼓励吗？」听诗人这么一问，我的脑海浮现青木和她那些信徒的模样。同时还有田代的那句话——「永远当雏鸟很轻松啊！有什么不好？」「因为比较轻松……？」「答对了。」他那张涂鸦似的脸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这种人来说，保持痛苦、悲哀的心态比想像中来得轻松哦！」「……这根本是M（被虐待狂）吧？」诗人摇摇头。「M是不会因为痛苦悲哀而有所抱怨，他们反而从中得到极大的快感。对吧？不过，像这种『受苦受难人』会为痛苦、悲哀而怨天尤人，还会诅咒全世界、嫉妒别人……藉此得到满足。一旦有了志同道合的人，就会一起讨论『欸，我们真的很可怜吧！这个社会实在太对不起我们了。』然后越来越满足。总而言之，是一种负面的互动。」负面的互动……这句话听了真讨厌，让人打个冷颤。「接下来，对外界的憎恨也随之强烈：心中的想法大概就是『啊，你们真好，家庭、事业都顺利。反正我们这种人就是没用，其实你们很瞧不起我们吧？我们心知肚明！』」我用力点着头。「话说回来，那些『受苦受难人』嘴上说别人看不起他们，事实上他们自己更轻视别人呢！」「……」种想法来保有自我，然后再停留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成长也不会有进步。「比起试图敞开心房努力，不如老在原地打转哀号来得轻松。如果有同伴一起就更好了。」「哇！我绝对不要这样！」光用想像的就觉得心情灰暗了起来。那种「阴暗的角落」有什么好？真搞不懂！「身不由己陷入这种心境的确令人同情，但我无法认同那些人觉得老在原地打转比较好的想法。」听了诗人这番话，我用力点点头。「不过，就算外人费尽唇舌，或者用各种方法伸出援手，能不能接受还是得看当事人的意愿，因为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要怎么活下去。」我恍然大悟。龙先生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无论什么样的命运、周遭的人给予什么样的帮助，但最后突破难关还是只能靠自己的意愿。」「就是这样。所以呢……英国剧作家奥斯本说：『人心就像降落伞，得打开才有用。』」小圆和小白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身边。「啊，小圆宝贝，过来呀～」诗人把小圆叫过去，让他坐在腿上。小白钻进我和诗人之间，轻轻抚摸它的背，它就会更挤过来表示希望「再多摸几下」。小圆是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灵魂，遭受母亲虐待杀害。白狗小白算是养育小圆的母亲，守护着小圆的魂魄。一人一狗就待在公寓里，在众人的疼爱下等着投胎。「小圆宝贝万岁！」诗人拉着小圆的双手朝天空高举。迎着灿烂夏日阳光的鬼魂感觉有些奇怪，但小圆彷佛是一朵小向日葵。接着，诗人又说了。「心要常保对外敞开才行。汲取广大世界中各式各样的事物，刺激自己进步，这一点很重要哦！」小圆小小的双手朝蓝天开展，似乎想抓住天空。「夕士的周遭之所以有那么多好人，只是因为你选择了这些人。没有让厄运或不幸扭曲你的心，不用滤镜看周遭，才能从广大的世界中真正选出自己所需要的。」「因为有长谷和公寓里的各位，才让我能这么做！」我满怀自信地回答。在我的世界中，就算把门全封闭起来也不奇怪，但长谷始终为我敞开大门。长谷是我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扇门。正因为那扇门没关上，我搬进公寓之后，才能陆续增加一扇扇新的门。我觉得感激不尽。我想更珍惜这个世界。希望守护我这个由很多人努力打造出的世界。放暑假了，我每天都去学校上暑期辅导。想比我报考更好的大学的长谷当然也要上暑期课程，直到过了中元节，才总算有机会来到妖怪公寓。「稻叶，好久不见！」长谷一进到公寓玄关，才看到我就一把用力拥上来。「满身大汗的很恶心耶！」被我使劲推开后，长谷有气无力地说：「干嘛这么冷淡嘛？我从仙台直奔回来耶！」「什么回来啊？这里是你家吗？」长谷泉贵——富家少爷，长得帅，头脑一级棒，目前正加强训练准备当宇宙超级企业家老爸的接班人。他是我的死党：另一方面，他也是个谋略家，集合了一些厉害角色，偷偷成立了一个组织，企图将来入主接收他老爸目前担任要职的公司。会让这位个性倔强、说话冷嘲热讽外加厚脸皮的大坏蛋变得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都是因为中元节回爸爸老家拜访的缘故。长谷他爸爸的老家就像横沟正史的小说中一样，充满乡间的各种习俗，动辄得咎的规定让人觉得很害怕。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宅院、父（爷爷）子（长谷的老爸）之间的争执、庞大的财产、爷爷不为人知的过去，而且这一家人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跟爷爷说上话。正因为这样，长谷他们家没人想回老家，就派最小的泉贵少爷只身前往，在老家如坐针毡整整两天。「这次跟大老爷说上话了吗？」我问他。「别提了。那个老家伙还是一样坐得大老远，我看连我请安他都没听到吧？」长谷戏谵地说：「上次还以为他快挂了，结果现在又恢复生龙活虎。真是的，祸害遗千年的老头。」从长谷的口气能清楚体会他们家和老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简直是横沟正史的世界嘛！就像犬神家一族。」我每次都这么认为，有种令人雀跃的感觉。「小圆～～～！」小圆朝长谷张开的双臂飞奔过来。长谷对我的状况和妖怪公寓的状况都很清楚，不仅如此，和小圆也两情相悦（这里是笑点）。因为疼爱小圆，长谷性格中原本没有的父性本能被唤醒，变成一个自称「爸爸」也不害臊的家伙。他老爸要是看到应该会吃惊到腿软吧！不对，照他的个性说不定会大笑。「欢迎你来，长谷。」「哈罗。」「好久不见啊！」「各位晚安，我又来打扰一阵子啦！请多指教。」诗人、画家、佐藤先生、麻里子和桔梗都在公寓的餐厅里。麻里子是个拥有超级火辣身材的绝世美女鬼魂，却放弃投胎，在妖怪托儿所担任保母。桔梗是个外表宛如小学生的可爱猫怪，其实她是个「猫婆」，监督我平日修行，锻链使用「小希」所需的灵力。长谷带来堆得如小山一般的酒，大人们热闹地喝了起来。「敬暑假还得用功的辛苦考生们！加油！」「乾杯！」餐桌上摆出了一道道夏季美食。「哇，这道星鳗腐皮卷的卤菜口味真高雅！」「好甜哦！豆腐皮的口感吃起来就像蒸蛋。」疲惫的长谷吃到久违的琉璃子拿手菜，情绪一下子高昂了起来。「终于等到海鳗啦！」「夏天的美味呀！」嗯，就算长谷没来，现场气氛还是依旧高昂吧！盐烤海鳗和素烤海鳗棒寿司，都让大人们眉开眼笑。时令生鱼片使用的是鸟贝。猪肉烧茄子有冷热两种，热的配饭，冷的下酒。「不愧是琉璃子，设想得好周到。」「这个连汤汁都可以喝耶！」「鸟贝生鱼片只有这个季节才吃得到。」「大吟酿再开一瓶哟！」吃饭的一群人有以大蒜和蚝油增进食欲的番茄炒鸡肉，搭配香煎鲈鱼，上面还铺一层满满的红白萝卜沙拉，淋上日式酱汁，使人忍不住大口扒起白饭。喝酒的一群人有最适合拿来下酒的迷你紫苏煎饺，还有用韭菜和猪五花肉当馅料、从韩式煎饼改良成日本口味的马铃薯煎饼，淋上美乃滋更是松软可口。大吟酿喝完一轮之后，接着换喝起啤酒。让喝酒的人最后垫肚子的是一道铺着满满醋橙片的醋橙蔷麦凉面。「这个面赞到不行——啊！」麻里子鬼吼鬼叫。听她这么一说（就算她没这么说），吃饭的这群人不尝尝怎么行呢？但是刚才吃饱饭耶！我们到底多会吃啊？「还以为放了那么多醋橙会很酸呢……结果一点都不酸哪！」长谷睁大眼珠子说。「因为淋在凉面上的酱汁不是醋橙榨汁，而是很费工夫从鱼骨熬高汤做的。」桔梗解释。「原来如此，所以醋橙只留香气……」「感觉神清气爽，又想再喝一轮了。」画家的感想引来众人大爆笑。我一边吃着琉璃子的超美味餐点，一边和妖怪公寓里的大人和长谷天南地北随便聊，有蠢话也有严肃的话题，大伙儿有说有笑。夜雨把窗边染成了一片银色。雨中有几个带有光线粒子的透明圆形怪物，绕了几圈之后掉下来，一弹到地上就散出光线粒子，使得原本阴暗的院子到处出现一闪一闪的光芒。在光晕周围，我看见黑色小人围成一圈跳着舞。「真美。」我坐在窗边，走来我身边的长谷这么说。「是啊，好像仙女棒哦！」金色的、银色的，细微的光线颗粒划破暗夜，在一瞬的光线照射下，浮现出小怪物的模样。隐隐约约听到夜晚空气中雨粒滑落的声音，还有水滴轻轻拍打在公寓屋顶的声响。四周弥漫着绿意及土壤的气味，空气潮湿而凉爽。厕所前面有冒烟怪挡住了去路；洗手台被长谷最怕的贞子占据，从墙壁阴暗处望着这边。小圆和小白并排躺在我的被窝里睡得香甜。那群不良大人在客厅里进入睡前酒时间。在地下洞穴温泉悠闲地暖着身子，长谷的疲惫也似乎获得了纾解。我厌到很满足。心中满是温暖富足。世界，好平静。「……你的表情很赞哦！稻叶。」长谷突然这么说。「是吗？」「看来像望着远方的表情。」长谷微笑着说。是啊！这里也有一个清楚看着我的人。望着远方——长谷这句话意义深远。我以往总是只看着眼前吧！稍微抬起头就能看到远方，这让我感到很开心。往后即使进大学，或是工作，我希望自己都能把视线放在远处。我紧紧握着身边长谷的手。「干嘛？」「……往后也请多多关照啊！长谷。」我忍住难为情，认真地说。「呵。」长谷异常温柔的笑了……咦？有种不祥的预感。「啊，我这边的课程已经结束了，明天起就来看你的功课罗。」看到长谷顶着一脸天使笑容（而且眼睛不带笑意）这么说，我忍不住直冒冷汗。「太棒了！长谷大人对主人总是照顾有加，小的等人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谢意！」出现在桌上的富尔夸张地行了一礼。我抓起富尔说：「不用你多废话！」「咦？长谷大人不是应该会是个优秀的老师吗？」我握着富尔的手又用力几分。「你不知道长谷是走斯巴达式的教学法吧！他的教法到了一般补习班保证马上被开除啦！开除！」「的确，小的不知道长谷大人的教学法有多严厉……」富尔被我握在手中，用力耸耸肩。「但一切都是因为爱呀，主人。是LOVE啊」「……」可别怪我的手越握越紧啊！

第八卷 许多扇大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