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p><p>“啊啊,上帝。”</p><p>索菲亚兔一开门就直嚷嚷,呆了半晌后,晃着她那姣好的屁股,大踏步地冲进事务所按住我的双手。</p><p>“哎呀哎呀。”我发出兔子般的笑声,“调查报告就在我桌上。”</p><p>“别动。”她按紧我,“你皮肤都化脓了!”</p><p>“迟迟没联系你真是抱歉。”我挣脱她的手,咯吱咯吱地挠着头和胸口,“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特里的事我真的很遗憾。当我赶到再会之树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p><p>“不要再挠了!”她抓住我的手,“竟然能把自己的皮毛挠成这样!啊,这么多血……”</p><p>“没事没事,没关系的。”我再度抽回手,开始挠自己的肚子和后背,“我只不过身体有些痒。”</p><p>“住手!”</p><p>“大概是快换季了。”脸、后腿、肩膀,爪子陷入肌肉的时候出的快活,“比起这个还是说下关于报酬的事,发生那样的事并不是我的错,如果能够照常支付的话我不胜感激……”</p><p>我的脸颊被狠狠揪住。</p><p>我被吓得魂不附体,不自觉地停住了手。</p><p>“强尼!”索菲亚兔拼命大喊,她矗立着,泪水自她的眼中浮起,“我求你了!”</p><p>我从沙发上起身,打开柜子倒了两杯牵牛花酒。索菲亚兔低着头接过了我递给她的那杯酒。</p><p>“强尼……你生病了。”</p><p>我绕到窗边,边俯视迟暮中的仙客来大街边喝酒。“冲天炮”艾迪的身影追逐着某只小母兔渐渐跑远。</p><p>生病?我强尼兔?不不,这不可能。虽说身体奇痒,大便颗粒又小又硬,尿尿的时候还掺着点血,但除开这些,我感觉舒爽,健康得能让所有的兔子妒忌。</p><p>“有件事……”她的声音沙哑,“我必须告诉你。”</p><p>“特里可能是我的儿子吗?”</p><p>“……”</p><p>“这次的委托工作,也是他来拜托你的吧?一开始就和什么兔之复活教会没有关系的吧。”</p><p>“强尼,你……”</p><p>“别说!”</p><p>索菲亚吞回了正欲说的话。</p><p>“我可不记得我搞大了多少母兔的肚子,更没可能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哪个孩子的鼻子不好。”我看着窗外,把从那天开始就堆积在脑海的沉淀物一吐而空,“我无法想像一个没有气味的世界,一定是很无趣的吧。但因为这样就掰出些上帝啊复活之类的理论,让兄弟们陪着他一起去死,我是无法理解这种家伙。”</p><p>“特伦斯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多亏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真正的父亲,他才有了生活的意义。因为鼻子而没有真实感的世界也变得现实。他的父亲对他这么说过:‘即使无法了解花香,但花的美丽并不因此改变。”’</p><p>“你说的话那个父亲大概连一半都不懂吧。”</p><p>“嗯,是吧。”</p><p>她的语气使我回过头。</p><p>“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希望你能阻止他。”</p><p>“杀死兄弟们和消灭人类之间有什么关系?”</p><p>“这我就不知道了。特伦斯离开了我们教会,或者说是被驱逐了。就算我问他也什么都不肯说。”</p><p>“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找我?”</p><p>“杰克兔&儿子们’公司的水果干事件啊。特伦斯看过你救出阿克赛尔兔的报道。强尼,你还记得你在采访时说过什么吗?”</p><p>“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p><p>“当你被记者问到为什么甘愿冒险去救阿克赛尔兔时,你回答说:‘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痛苦的事,那就是违背原则。’一字一句都是原话哦。然后你接着说:‘我强尼兔又刚好有点不正常呗。”’</p><p>“混蛋。”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痒,“那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想不到他认错对象了。”</p><p>“特伦斯应该也没真心认为你就是他的父亲吧。”索菲亚兔露出略带寂寞的笑容,“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抓住些什么吧。对不记得自己父亲气味的他来说,强尼,你的话却有着那样的味道。”</p><p>“那么,那家伙的爸爸呢?”</p><p>“强尼,你知道自己的父亲吗?”</p><p>“……”</p><p>“这种事情对兔子来说是无所谓的吧。”</p><p>“但特里却不同。”</p><p>“无所谓了。”索菲亚说,“所谓继续活在心里也不过是借口而已。”</p><p>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p><p>我和索菲亚默默地伫立着,映照在墙上的夕阳余晖渐渐变成深红色,我们依旧只是两只兔子。</p><p>昼夜的交替就好像电灯的开与关。</p><p>而我体内的两个我,也就是强尼兔和强尼兔宝之间的转换,也有着相应的征兆。问题是不管切换到哪一个我,开关永远是开着的。开着开关坠入绝望,开着开关飞向兔子的天国。开关从不会关上。开着开关喝酒,开着开关忍受几乎要把皮翻个面的痒,感觉像是眼底的灯泡总是亮着。有时候灯泡会两三盏一起亮起,这时,我就会看到抱膝的特里喊我爸爸,死在再会之树的家伙们齐声高呼“不要再让我们失望”。我的脑袋都快裂了。</p><p>但,我强尼兔是只与众不同的兔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驱赶亡灵的方法。儿子被杀之后,伊莎贝尔‘科维洛陷入了这样的状态:那个疯婆子把家里砸得稀巴烂,烧了自己所有的假发。明白吗?要弥补被破坏的事物,那就只有去破坏更多。</p><p>所以每当快被亡灵附身之际,我强尼兔就会到大街上徘徊,四处找麻烦。仙客来大街上的麻烦事要多少有多少。我游荡在各种弄堂小巷上窥探,当发现那些看起来就算死了都不会有人悲伤的家伙后,就狠狠地揍他们一顿。</p><p>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夜晚。</p><p>我被三只渣滓兔围殴后,流着血倒在了垃圾桶里。头顶挂着的那轮弯月,似乎伸手可及。</p><p>云悠悠飘过,没有一丝风。这个国家的人们把月亮上的阴影看成女人的侧脸,也有地方看成螃蟹,如香港。科维洛老头说,日本的月亮上住着兔子,不,也可能是小迈克尔’科维洛说的。或者是托尼·维洛佐,也可能是别人吧……我想不起来了,无所谓。</p><p>我点上烟,对着看起来有些悲伤的月亮吞云吐雾。</p><p>啊,日本的月亮!在那里也住着像我强尼兔一样的家伙吗?</p><p>那么拜托你,请饶了那只可怜的兔子吧!拜托,拜托你,日本的月亮啊!</p><p>我爬出垃圾桶,踉跄地回到仙客来大街。环视空荡荡的大街,顿觉无处可去。我不想回事务所,想喝一杯吧又被禁止出入罗伊的店,只好鼓起勇气四处徘徊。</p><p>恍然想起香港的那只兔子,就感觉自己似乎变得很渺小。他一定是我的守护天使。是了,他不是说过好几次“我,只是,在工作”吗?我也是啊。我也只不过是在工作。工作的内容是找兔子,既不是保护小孩也不是拯救兄弟们于灭亡。我,我强尼兔宝没做错任何事。那个男的从香港来一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不会错的。</p><p>被揍的伤处火辣辣地疼。当走到比利酒铺附近的小路时,下半身突然被猛地一撞,一阵尖锐的疼痛直冲脑门。连这痛楚,我都打算把它解释成来自香港的信息。这是最坏的情况了。</p><p>“插你!干你!操死你!”</p><p>一回头,有人正企图把他的那玩意插入我的屁眼里。</p><p>“给我立刻收回你那脏东西!”回过神来,我后腿直蹬,“混蛋艾迪,我要把你的鸡巴拧成麻花!”</p><p>“对、对不起嘛,强尼。”“冲天炮”艾迪被我的飞腿逼得直往后缩,“我把你看成是能够抚慰我身体的母兔子了嘛,因为太暗了呀。我以为那一定是饥渴的男人</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所向往的美好的屁股,我、我……”</p><p>“不许再说这种话!”</p><p>“对不起!”</p><p>我确认自己的菊花安然无恙,而艾迪则抽动鼻子闻着风的味道。</p><p>真是烦透了。也难怪艾迪会认错。因为不知不觉间,我又在咯吱咯吱地挠自己的身体。</p><p>“但、但是……”艾迪畏畏缩缩地开口,“你到底怎么了,强尼?”</p><p>“我怎么了?喂,艾迪。”我瞪他,“这可是我的台词。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F-U-C-K四个字?”</p><p>“但是你身上的毛都一塌糊涂了啊。”</p><p>被他这么一说,我重新留意到自己的邋遢相。</p><p>“发生什么事了吗?”</p><p>我思索着这个问题是不是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守护天使既然可以化身成香港的兔子,那么也同样能变成“冲天炮”艾迪。这么想着,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确,艾迪和平时稍微有点不同。虽然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但我觉得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意味深刻。那些小淫兔们不肯和他搞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女人做事都凭直觉,她们一定知道艾迪是绝对不能被玷污的存在。</p><p>“什么都没有,艾迪。”我说,“这就是问题所在。”</p><p>“你在说什么,强尼?”</p><p>“我空空如也了。”</p><p>“空空如也……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p><p>“是的,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p><p>“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艾迪四处张望着,像是要捕捉飘然起舞的辞藻,“也就是说,爱将会诞生的意思?”</p><p>“……爱?”</p><p>“哎呀,就是幸福的心情啊。你不是以前告诉过我的吗?”艾迪说,“说爱是从贫乏中诞生的。”</p><p>“……”</p><p>“我虽然不是很懂,但却很努力地思考过。那就是说,那就是说……如果现在的自己不幸福,那么就只有让自己空空如也一次的意思吧?你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强尼?因为我满脑子都想着搞女人,结果女人都逃跑了。但是,要空空如也真的很难呢。像我脑子里虽然只有F-U-C-K四个字,但我就连这四个字都赶不走……你怎么了,强尼?”</p><p>“哎?”我抬起头,“什么?”</p><p>“什么什么……”艾迪咚咚地跺着地板,“还说什么什么,强尼,你都哭了呀!”</p><p>我忙擦眼,正如艾迪所说,两行泪水簌然而下。</p><p>“你哪里疼吗,强尼?”艾迪惊慌得上蹿下跳,“难不成,你的屁股被我的大炮弄疼了?”</p><p>“少臭美了!”</p><p>“呀,对不起!”</p><p>对这个愚蠢到无法理喻的世界再无眷恋,那么速速退场也算是一招。但,就算要这么做,不妨等到空空如也一次以后也不迟。是的,就算都是死,那也一定是倒在接近原点的死亡更为上品。</p><p>“我说艾迪,”我把手搭住他的肩膀,“今晚的你是爱的使者。”</p><p>“哎?我?”</p><p>“如果来生变成只母兔子,我绝对要做你的母兔子。”</p><p>艾迪哈哈大笑。</p><p>喂,特里,你知道吗?我在心底低语。“空空如也”和“回归虚无”完全是两码事。有所失的家伙往往想找些什么去填补。你的失败就在于找错了填补那些空白的东西。既然鼻子不好,就更应该睁大眼睛。或许这样你会看到“爱”与“死”之间的区别哦,特里男孩。</p><p>2</p><p>第二天,我挟着捡垃圾的托比直到最后都紧握的那张报纸前往梧桐林。</p><p>博士兔和平时一样在单词上做记号,然后花费几乎令人不耐烦的大把时间把它们翻译成兔子的语言。而在这期间,我一直都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关于特里的死,关于兔子的家族制度,关于目前发生在本强尼兔身上前所未有的抑郁状态,关于香港来的兔子,关于和“冲天炮”艾迪遇上的那个奇迹之夜。</p><p>搞不好是大限将至吧。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几次临死的人喋喋不休的样子。比如腹部和胸部中弹的家伙使出最后的力气说些废话。托尼·维洛佐常常都会为此笑喷。“我见过很多人临死的样子,快死的时候那可是非常悲惨的,屁滚尿流哦,才不会有什么闲工夫唠叨什么事情的真相之类的。充其量也就是喊喊圣母玛利亚,或者哭闹着要妈妈。”</p><p>博士兔只是静静地侧耳听着我的话,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只需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爱。爱无所不在地充盈在我强尼兔宝空空如也的体内。爱,是支持我存在的汽油。爱,是我的中间名。明白吗?如果没有汽油,即使搭载了V8引擎的自杀机器也不过是废铜烂铁。</p><p>我的话告一段落后,我叫了叫他。博士兔震了一下,忙擦拭嘴角淌下的口水。</p><p>“啊唔……哎呀,不行不行。嗯,我明白了。你,嗯,跟那个艾迪的感情逐渐升温,同时却又被那个叫特里的家伙打乱了心湖……最后,因为你们的三角关系而引发了再会之树的惨案……”</p><p>“你睡着了吧!”</p><p>“怎么可能!”博士兔使劲地揉眼睛,把哈欠咽了回去,“你有证据吗?嗯?切,人家好心来听你讲话……”</p><p>“总之,我注意到。”我重振精神,我强尼·爱·兔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泄气,“有臭的屁,但也有不臭的屁。不臭的屁不管它就可以了,可怕的是臭的屁。臭的屁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一直闻下去,就变得不臭了。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p><p>“嗯,当然。”</p><p>“也就是说,所谓的真理,其实是只有自己闻起来不臭的臭屁而已。”</p><p>“真理和屁在某些场合的确都是需要努力忍受的呢,话虽如此……只有自己闻起来不臭的臭屁……”博士兔交叉双臂,露出认真的表情,“意思是说,你,鼻子塞住了?”</p><p>“……”</p><p>“干吗?表情那么恐怖。”</p><p>“这上面写了什么?”我指了指报纸。</p><p>“突然生什么气啦。”博士扶了扶眼镜,“这是很久以前的报纸了,说发现了很多脊椎弯曲的鱼。”</p><p>“有说埃文·凡伦塔因这家伙的吗?”</p><p>“他的事情只有一点点啦,好像是给基尔巴特‘罗斯上议院发了封‘恐吓信’,说鱼的脊椎弯曲是‘核电站’导致,让他立即停止‘作业’,不然的话……差不多就是这样。”</p><p>“不然的话后面是什么?”</p><p>“嗯?啊呀,没写什么特别的。”</p><p>“博士。”</p><p>“知道了知道了,读给你听就是了,读给你听。那个,啊,呃,‘不然的话,我就公开你跟波莉姑姑的不伦关系。’”</p><p>“……”</p><p>“啊,不对,是这样。‘不然的话就在你大便的时候浇盆水到你头上。’干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啊,你听着,我可是很努力地在读哟。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看不懂嘛,你那眼神怎么好像把我完全否定似的!”</p><p>“请别这么啃指甲。”</p><p>“而且,你呀,那个埃文·凡伦塔因要干什么蠢事跟你有关系吗?就算他要炸掉那个‘核电站’,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吧?既然这样,‘不然的话’后面是什么有意义吗?”</p><p>博士继续发着牢骚。</p><p>而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连上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会有人继承他的梦想。这就是人类厉害之处,也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埃文·凡伦塔因是可以为了脊椎弯曲的鱼而站出来的那种有毅力的人,如果这被特里兔知道会如何?为了鱼这样的事就能送恐吓信给上议院,那么如果有大量的兔子死在核电站又会如何?</p><p>可以这么认为吗?安息曰之黑兔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对人类的操控,他们赌的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们知道,能够消灭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我们的姓名虽然渺小到令人发笑,但如果大量地聚集起来,还是会有那么点意义,能够有所作为。</p><p>转眼我已经走过薰衣草草原,爬上郁郁苍苍的森林斜坡。时间缓慢地流动,几乎是静止的,只有悲伤的气氛作我的路标。</p><p>金合欢树下,索菲亚兔静静地伫立在从树叶缝隙透入的阳光中,她看起来如梦似幻,仿佛就快消失一般。</p><p>“正如你所看到的。”她的声音很平静。</p><p>“不用看都知道。”我点起烟,“是特里的孩子?”</p><p>在一片树木的清香之中,索菲亚兔的痛楚朝我飘来,而我的怯弱也传达给了她。趁着还看不见彼此,我们聊了很多。没有谎言,因为兔子的鼻子甚至能捕捉到对方的内心。</p><p>“你早就知道了?”</p><p>“之前你来事务所的时候——我们兔子都是男性配合女性而发情,主导权永远掌握在女性手中——如果那天你处在发情期,那么我们会来一发的。”</p><p>“你的脸色好多了,强尼。”</p><p>“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家伙是什么时候?”</p><p>“就在他死之前的几小时。”</p><p>“那么再过一个月,小特里就要诞生了。”</p><p>“有什么区别吗?”索菲亚兔提着装满树木果实的篮子站起身,“生完孩子,再过一阵不是还得怀孕。”</p><p>“今天我是来借特里遗物的。”</p><p>我们一起下了山,一句话都没有说。山的那一边似乎下起了雨,还可以听到不知何处的阵阵雷声。这片雨云很快就会飘到仙客来大街的吧。</p><p>索菲亚兔走进教会,拿着一只小箱子走了出来。在要交给我的瞬间,她突然缩回了手。</p><p>“不过,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东西的?”</p><p>“特里说过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留下曾经生存过的证据而已。”</p><p>“是吗,他,对你这么说过……”</p><p>“你听到过些什么吗?”我接过箱子,“比如如何消灭人类,或者有没有能够帮到我们的人类?”</p><p>索菲亚摇了摇头。</p><p>“特里的爸爸是被人类养大的吧。”</p><p>“好像是逃出来的。记得那个人名叫埃文·凡伦塔因。”</p><p>“埃文·凡伦塔因?真的?”</p><p>“怎么了?”</p><p>“没什么……难道说那个人是机械工?”</p><p>“听说是技工。”她皱眉,“不过,你怎么知道?”</p><p>“在那场事件里用到了电动喷水装置。特里那家伙的爸爸,连机械方面的知识都教给他了吧。”</p><p>“你要去人类的城市吗,强尼?”</p><p>“是的。”</p><p>“为了特伦斯?”</p><p>“为了我自己。”我把箱子举到头上,“看完后就还你。”</p><p>“不用,我只想当兔子就好。”</p><p>“是吗?”我转身刚迈开脚步,又回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等我解决完这一切之后,我们一起抚养吧。”</p><p>“你在说什么?”</p><p>“好容易才伤成这样,”我望着远处的落雷,“再多伤一点,只要随便道个歉就能被原谅了吧。”</p><p>我记得是个叫康德的家伙。名字是叫穆尼埃尔还是玛纽阿尔来着……不对,是伊曼努尔!</p><p>没错,伊曼努尔·康德(注: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年4月2日-1804年2月12日,德国哲掌家。而Kant和t谐音,t的意思是女性生殖器。)。迈克尔·科维洛曾经说起过他。在和别的组织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他被他的父亲要求减少外出。“我的世界和爸爸的世界是不同的。”当迈克尔这么说时,科维洛那老头气得涨红了脸:“世界?你说世界?你听好,迈克尔,我们的世界只有一个。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先祖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国家,这就是你和我的世界。我要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你继续努力。这就是意大利之魂。你在大学里到底学了点什么?”然后,迈克尔回敬:“伊曼努尔‘康德。读了他的书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现象而已,WOP(2 wop,对移居美国的南欧人的蔑称,尤其是指意大利人。)的世界也是!”“不许这么称呼意大利人!另外,你说康德?哈,是指女人两腿间的那玩意吗?嘿嘿,大学还真不错,还有人用那玩意做姓啊。”迈克尔飞奔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棺材里。</p><p>索菲亚交给我的特里遗物,要描述的话,是了,简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烧焦的针筒、看起来像是人类指甲的东西、枯萎的三叶草、蜥蜴的尾巴、蛇的骨头。唔,虽然不是现在,特里。大概再过个一百年,再有像博士兔那样的家伙如彗星撞地球般落入兔子的世界时,他或许会解读出你所谓“生存过的证据”吧。散发着润滑油味道的小瓶子、生锈的电池,还有不知写了些什么的便条纸。在兔子眼里毫无意义的垃圾,人间的现象。</p><p>随后,终于被我找到了——我伸手拿起这盒写有一些数字和“Mani”七个字母的磁带。</p><p>激烈的怒火从肚子里腾地升起,我浑身颤抖。但我仍然尝试否定。我这一早就空空如也的身躯不该再有任何恐惧。从成为强尼兔宝的那一天起,我对人类应该已经再无憧憬。振作点,强尼·爱·兔!向亡灵们吐口水,不要让爱溜走!</p><p>但却是徒劳。</p><p>那个男人的影子在我的体内渐渐变大。</p><p>啊,我竟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科维洛阁下!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如果没有道义与人情,我和你都无法生存。如果我——身为你左右手的强尼——如果我能好好地了解这件事,到那时,你会原谅我吗?</p><p>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倒到桌上。</p><p>里面有好几张卡片,其中有一张很像司机阿伦·杰克逊曾经无数次给警察看过的东西。当他把这东西拿出来时一定会说一句:“请饶了我吧。”但足上面的照片并不是阿伦,完全不像,那是个白人男子,有着略长的金发和稍显邋遢的络腮胡。人类本来看上去就差不多,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就脏兮兮的更是没啥区别。迈克尔·科维洛在房间里贴着的海报上,也有个眼睛和他差不多无神的男人。</p><p>我仔细观察着卡片上的文字,用手指描着每一字母。当那个名字终于在我眼前闪光,烟早已燃成了灰。</p><p>“终于见到你了。”我举起卡片,“凡伦塔因先生。”</p><p>3</p><p>时隔七年,再度回到人类的城市。</p><p>兔子历的七年绝不算短。即使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到了七岁都已是能让母兔子呻吟的年纪了。然而我们的七年只相当于人类日历上的半年。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连埋在地下六英尺的科维洛家族诸位,此刻都尚未完全化为白骨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尼?我不阻止你,但是,请记住一件事。如果有《看看这个水泥匠!》这本书,能设法帮我弄来吗?”</p><p>我凝视着凡伦塔因那没有表情的眼睛。越是看着这张一脸穷酸相的脸,就越觉得无名火起。十有八九,这家伙是个虐待动物的主。绝不是那种能把死亡当作伙伴的面相,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哪怕特里都具备的、那种毁灭感的气场。这种蠢货竟然想对核电站指手画脚?如果这家伙真的曾经为了脊椎弯曲的鱼而站出来说话,那多半也是因为他吃这种鱼吃坏了肚子吧。</p><p>我很明白,这不过是往好的方向推测而已,实际上到底应该怎么做还全无头绪。如果凡伦塔因真的想炸毁再会之树,那一定谁都无法阻止。至少,对区区一只兔子来说是不可能的,即使这只兔子是我强尼兔。</p><p>既然这样,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可悲得非往人类的麻烦事里钻?混蛋,强尼,给我醒醒。带着索菲亚兔远走高飞吧,现在还来得及。</p><p>承认吧。凡伦塔因就是有这魄力,或许他真的就是动物们的救世主。现在的我看事物无法只看外表,这种方式还没有作准的先例。但如果要说这个,特里兔也是一样。而且,姜是老的辣。如果非得在我和那家伙的眼光中选一个,我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凡伦塔因就是个脓包。</p><p>终于,夜幕降临到兔子洞。我爬出洞下了小山丘,一边躲避着来往车辆,一边蹦蹦跳跳地穿过了高速公路。</p><p>再会之树矗立在荒野的另一头。</p><p>通过那只沟鼠离开的排水沟到达下水道后,我毫不犹豫地往东走。</p><p>“我是强尼兔!”在回声消失前,我又连忙加了一句,“波波鼠在吗?”</p><p>在黑暗中引起了无数的骚动,有的似乎在生气,也有的似乎在笑,我像是在黑暗中被人待价而沽。被污水冲刷的漂流物突然沉下去,却又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浮了起来。时而还会有破裂声冷不防地在什么地方响起。</p><p>“谁!”每被响声惊到,我都会停下脚步,“谁在那里!?”</p><p>周围却再度死一般沉寂。</p><p>“一点都不好笑,你这胆小鬼!”</p><p>如果真有阴曹地府,我想那就是在说下水道。当人类的城市渐渐地往高处延伸时,死亡却在他们的脚下悄悄蔓延。没有阳光,没有鸟鸣,腐臭弥漫。生物在这里最终成为一介黑影,在无期徒刑的漫漫时间里屏声静气。</p><p>在这样的地方想继续保持冷静都极其困难。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都太过响亮,响到几乎要不顾形象地狂奔。</p><p>“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了!”</p><p>边走边喊,边喊边走。伴随着偏执的沉默,和堪称永远的时间。当再次被一旁的排水沟的水淋到时,幸福感甚至油然而生。若对方的声音再晚那么一点响起,我大概已经在放声大笑了。</p><p>“真的是强尼?”</p><p>“波波?”我循声望去,黑暗中有着一团更黑的物体,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是波波吗?”</p><p>那黑色的物体朝我走了几步后停住,停了一会儿后又再度朝我靠近。</p><p>我小小的胸膛雀跃不已,渐渐地,那黑色物体浮现出生命的轮廓,终于,波波的红色独眼扑入眼帘。“强尼!”“波波!”我们拥抱在一起。</p><p>我几乎是发自真心地拥抱波波。虽然他身体上依旧散发着烂咸菜味,但我却毫不在意。这是如何的安心感!又是如何的一体感!吃尸体上的肉算什么?大家不都是为了生存而努力吗?这味道正是生命。当我这么想时,特里兔的孤独顿时渗至骨髓。没有气味的世界要比被独自留在下水道里还要孤独好几倍吧?</p><p>但,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场合。波波好意救了走投无路的我,但我却在那一天——就是猫咪加斯顿被人类的臭小子们用布袋套着活活打死的那天——连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了救命恩人。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件事。</p><p>“强尼!”波波的独眼里闪耀着喜悦。</p><p>“波波,我先要向你道歉。”</p><p>“你没必要为了任何事而道歉。”</p><p>“哎?”</p><p>“都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吧?”</p><p>胸前涌起一股热流,我低下了头。</p><p>现在的我们和那一天完全地相连。波波温柔地沉默着,如这片黑暗一般。爱与死亡虽说就像是亲兄弟,但宽容则更是这两个坏蛋的母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下水道里也有男子汉。</p><p>“那一天,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你。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借口,但是,你对我越是亲切,我……我就越是会有那种感觉。”</p><p>“什么感觉?”</p><p>“和你们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挥散不去的感觉……是了,就是总是感到自己不是老鼠。”</p><p>“强尼……”</p><p>“让我说完,波波。因为那种感觉,我一直都很害怕。”谎言接二连三,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当你们吃掉加斯顿的时候,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你们。因为,兔子是不吃肉的。我很害怕,会不会有谁指着我这么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这家伙可不是老鼠!’”</p><p>“怎么会,强尼。”波波的声音颤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p><p>“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都无法释怀。”</p><p>我紧紧地拥抱着他。在一阵“强尼!”“波波!”的呼声中,我们都热泪盈眶。</p><p>真是不可思议。在说出口之前我并没有的想法,却在说出口之后渐渐变成真实。嗯,毕竟这是心理问题,不能对任何人、包括自己诉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也会因为老鼠们的视线而受伤。正是这样。我并不是想要污蔑真实,但有时谎言会成为通往真实的近路。这样的谎言绝不是谎言。</p><p>“我说,波波。”我的心中再无阴霾,“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p><p>那是一栋已经开始腐朽的五层建筑。</p><p>“真的是这里吗,波波?”</p><p>“只可能是这里,强尼!”</p><p>生锈的室外楼梯呈z字形蜿蜒在墙壁上。电视机的声音、Hip-Pop的音乐、婴儿的哭声、野蛮的怒吼声等不绝于耳。味道也很难闻。如熬过头的肉酱般的体味、汗味、屎尿味,此外还有闻所未闻的香辛料味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鼻子。</p><p>左面右面、再左面右面,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建筑。到处都有着兔子无法看懂的涂鸦,但想必就算是人类也无法看懂吧。整整一天,我和波波躲在一台没有轮胎的汽车下监视着这栋建筑物,但别说埃文·凡伦塔因,就连一个白人都没看到。</p><p>看见坐在通往玄关的楼梯上发呆的几个黑人,我不由深刻地觉得阿伦·杰克逊还是很了不起的。阁下说的原来就是这个啊——我想起有一次他从家族晚宴回来后对着伊莎贝尔发牢骚:“各家族都有意扩大海洛因的生意。洛克‘阿尔贝罗尼的帮派下周还要飞去哥伦比亚。我们终于要成为联合企业了。”阁下叹了口气,“实在是很遗憾,毒品让年轻人们变得颓废。那些还懵懵懂懂的孩子们还没来得及懂事就已弪枯萎。你在笑我是老古董吗,宝贝?我很明白,时代不同了。但是,毒品始终都是绝对不可触碰的恶魔。不管谁说什么,我凯塔诺·科维洛都不打算把毒品这种东西卖给意大利人。啥?当然还是会卖给黑人的,因为,有谁会在乎他们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下都会死的毒药上注明“老鼠药”,真是恨之入骨啊。要说例外,就只有那个叫做米老鼠什么的娘泡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老鼠的生命加起来,都比不上米老鼠的一个屁。波波他们根本没必要去观察人类的脸色——只要看到人类,立刻就逃。</p><p>“谢谢你,波波。”我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到达这里。那下水道真是……”</p><p>“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波波微笑,“如果你死在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我岂不是错过一顿美餐?”</p><p>我也说不上这到底是玩笑还是出自真心,看来我们之间的确是无法培养出不计得失的友情吧。搞不好,人类还真是对的。如果不消灭他们,说不定有一天,老鼠会吃掉整个地界。不管怎么样,波波鼠没能遵守自己的承诺。</p><p>几乎就在我感到有异常的同时,波波鼠已经猛地拔腿跑了。虽然在排水沟的一旁站着个黑人,但波波却全然不顾地往前猛冲。那黑人被突然出现的沟鼠吓了一大跳,随后便破口大骂。</p><p>目送着波波动如脱兔地被吸进排水沟,我拼命地控制着让也想冲过去的身体刹车。如果突然间出现只老鼠,大部分的人类都会后退;但如果突然出现一只兔子则不会。话虽如此,但波波身为老鼠却动如脱兔,实在是很有趣。我收回视线,却见那只狗依旧在那里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虽为兔子,却好像囊中之鼠。</p><p>生死仅在一线之间,波波的五官功能比我强大。我一边瞪着那只臭狗,一边将身子缩到废弃的汽车底下。该死,离开人类的城市太久以至于脑子都发昏了。</p><p>“想来的话就来吧,混蛋!”我连珠炮似的咒骂,“你要是吃得到我强尼兔就放马试试!”</p><p>狗吃兔子,这就像我们兔子吃胡萝卜一样天经地义。然而,此刻的情形却有些不同。那只狗只是一个劲地眨巴着他那满是眼屎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想要钻到车底下来。</p><p>“啊,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的话……”我听见狗沙哑的声音,</p><p>“放心吧。兔子对消化不好,而且我的牙齿也咬不动了。”</p><p>“撒谎,你这老婊子!你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一口咬住我的脑袋吧。”</p><p>“老婊子?咦?是这么说的吗?虽然说我是被人叫过母狗啦。”那狗呼呼地笑着,“老婊子!真不错,我喜欢。那么,你呢?是什么?”</p><p>“侦探啦白痴,你这个蠢货。”</p><p>“哇!好棒哦。”</p><p>“……”</p><p>“我可是歌手哦,你知道蓝调吗?”</p><p>我摇头:“我只知道意大利民谣。”</p><p>狗清了清嗓子,准备一展歌喉。</p><p>我老公是个泼皮</p><p>哦哦,我老公是个泼皮</p><p>喝空了家底,还对我用暴力~</p><p>“怎么样?”</p><p>“唱得真好,大婶。”</p><p>“我年轻时这歌到处都流行的。布兰德·莱蒙‘琼斯(BlindLemon Jefferson是美国著名盲人蓝调歌手,死于芝加哥的暴风雪中。而Blind Mr.Jopes则是英国摇滚乐队,仅成立两年便解散。此处疑向两者致敬。)在下雪天散步的时候去世时,我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刚才那首歌,就是他最后一次为我唱的。”</p><p>“哦?”</p><p>“我是艾塔,你呢?”</p><p>“花当似樱,男如强尼。”我伸出手,“刚才对你吼真不好意思。”</p><p>“欢迎你来到这个垃圾坑,强尼。”</p><p>艾塔用舌头舔着我的手,这冰冷的舌头证明了她并没有说谎。</p><p>“那么,你一只兔子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认为这里有母兔子。”</p><p>“我在找这个家伙。”我把照片给她看,“名字叫埃文。凡伦塔因。”</p><p>“这么说,你真的是侦探?”</p><p>“货真价实。”</p><p>“我知道这个人哦。”</p><p>“真的?”</p><p>“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艾塔说着伸出前脚,只见她的脚弯得像个钩子,“一直都这个样子,这就是以前被埃文‘凡伦塔因那家伙弄的。”</p><p>“这太过分了。不过,和我想的一样,这个叫凡伦塔因的果然是连狗都不如……啊,不不……总之我看了这个照片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账。欺负弱小的人就是败犬……啊,不不……就是人渣。这种家伙碰到比他厉害的人就会像只狗一样摇尾巴……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p><p>“但是,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p><p>“白人们很早以前就搬离这里了。”艾塔说着把鼻子抽离车底,“跟我来,侦探先生。”</p><p>“等等。”我慌忙追在她身后,“你知道他在哪里吗?”</p><p>但是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哼着刚才那首蓝调歌曲。</p><p>我老公是个混账</p><p>哦哦,我老公是个混账</p><p>喂,请你给我带一把枪~</p><p>我和艾塔从一个隐蔽处走到又一个隐蔽处。</p><p>我们在白天的时候乖乖躲着,只有在入夜了才移动。加上艾塔年事已高,稍微走几步路就伸着舌头呼呼喘气,而我则是稍有动静就立刻停住脚步——救护车的警报声、汽车喇叭声、突如其来的笑声、穿过高架的轨道列车。所以,我们真的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慢慢前进。</p><p>我们在步行,我有我的理由,艾塔有艾塔的理由。当在附近听到枪响时,我又被吓得僵在原地。只见一个黑人少年倒在黏糊糊的柏油路上,身旁围绕着他的同伴,他们默默无言地伫立着,像被黑夜渐渐碾过。排水沟还有垃圾桶里有几只老鼠,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少年的血。就在这时,艾塔对我唱起了歌。我就像被她的蓝调歌曲牵住了手,再度迈开了步伐。</p><p>在这出奇宽广的城市一角,遍洒着小人物的安魂曲。</p><p>从一开始的黑人地区出发,我这只兔子被老狗艾塔带领着走了整整两天,才到了目前所在的地方。外观相同的房子一栋一栋地沿着种植着橡树的林荫道整齐排列,橡树上栖息着许多松鼠。</p><p>我回忆起特里所说的话,期待在我心中渐渐膨胀。于是,在到达的那晚,我就立刻找了一只松鼠问话——知不知道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在窗边养过一只兔子,他的主人是埃文·凡伦塔因,喏,这就是他的照片。在回答我之前,这只松鼠就因为遭受到其他松鼠的突然袭击而逃到树上去了。接下去的一只也是这样。再下一只还是这样。当我们终于找到这户人家时,已经在这条林荫道上来回走两遍了。松鼠们真的是彼此憎恶。</p><p>“再见了,侦探先生。”艾塔说。</p><p>“已经要走了吗?”我点头。</p><p>“这里没有我的蓝调。”艾塔摇头。</p><p>时间哟,哦哦,时间哟</p><p>我不想让你走</p><p>时间哟,哦哦,时间哟</p><p>蓝调,意大利民谣。世间万物彼此总是相连。悲伤与喜悦相连,喜悦与更深的悲伤相连,最深的悲伤与时间相连。艾塔一瘸一拐地走着,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p><p>啊啊,索菲亚亲爱的,如果和你一起被时间掩埋倒也不错。</p><p>我在一棵橡树下挖了个兔子洞。</p><p>然后我坐到洞里开始监视。饿的时候就啃附近草坪上的草。虽说可以吃的草大把大把,但在他处总吠叫着想要尝鲜的狗却令我担心。</p><p>4</p><p>第二天,当我正从兔子洞里探出头监视凡伦塔因家时,两只扭打在一起的松鼠从树上掉了下来。</p><p>“是我先发现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急败坏的样子。远比兔子还渺小的松鼠们,定然也是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打架吧。但远比兔子庞大的人类,却也能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互相杀戮。这与大小无关。哪怕是比人类更伟大的神仙们,一定也会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吵架。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耶稣·基督,小便的时候把马桶盖子翻上去!</p><p>我渐渐觉得自己可悲,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明知一只兔子终究没法改变世界。</p><p>“你们打得这么热火朝天,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兔子不由介入松鼠们的吵架当中,“到底是为了什么?”</p><p>两只松鼠停止吵架一起瞪向我,真是天性率直的家伙。</p><p>“是我发现了橡子!”一只说。</p><p>“是我发现了橡子!”另一只说。</p><p>“橡子?”我望了望周围,“这不满地都是吗?”</p><p>“但是,不是那颗。”</p><p>“是的,一定要那颗!”</p><p>“那颗特别大吗?”</p><p>“一般!”</p><p>“一般般!”</p><p>“那么你们说的那颗到底是哪颗?”</p><p>“怎么可能分得清橡子嘛。”一只说道。另一只点头,“就是就是,你白痴啊。”</p><p>“……”</p><p>无视呆若木鸡的我,两只松鼠继续他们的战斗。</p><p>到头来,憎恶与争斗的根源永远不会完结。但是,谁能来调教下他们?男人的事业总要以鲜血成就。</p><p>“你们给我听好,”我宣布,“从今天开始,这条路上掉下的橡子统统都属于我强尼兔。”</p><p>“谁会同意这种事!”松鼠说。</p><p>“就是,才不会同意咧!”另一只松鼠说。</p><p>“不管谁来说,橡子都是我强尼大爷的。”</p><p>“橡子是我们的!”</p><p>“就是,橡子是我们的!”</p><p>“你们要和我打架吗?”</p><p>松鼠们咯吱咯吱地磨着牙吓唬我。</p><p>“嗯,橡子还是归你们吧。”</p><p>我这么说完,两只松鼠便狂喜乱舞地高呼胜利口号回到了树上。</p><p>如我所料。</p><p>就像渴求着爱一样,大家也都渴求着敌人。这敌人可以是上帝,可以是人,可以是松鼠,也可以是兔子。我这不是很幸福吗?我有乔治·曼西尼。</p><p>第四天的晚上,开来了一辆黑色的皮卡车。</p><p>雨刚停,而我正在仔细思考着兔子的胡子。</p><p>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从驾驶席下来的男人把酒瓶抛了出去,松鼠们的骚动戛然而止。</p><p>我匍匐着从洞里爬出,土地湿湿的,甚是泥泞。在车门关上前,我看见后视镜上悬挂着的骰子。</p><p>“哟,”我不由小声嘟哝,“总算等到了。”</p><p>从副驾驶席上下车的埃文·凡伦塔因手里提着一只大型运动包。他和另一个男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起走进了家门。</p><p>我竖起耳朵,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西北风微微吹着,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东西。我朝橡树林荫道放眼望去,除了有辆车缓缓靠近以外,景致良好。我弓下腰,准备立刻冲出去。</p><p>就在这时,一股奇妙的味道扑鼻而来。</p><p>也因此,我瞬间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要做何事。我目送着开过的车尾灯。好怀念的味道,让我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但是,那车就这么开走了,消失在转角处。</p><p>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味道,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因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而心烦意乱。</p><p>“好吧!”然后我重整旗鼓。</p><p>我一口气穿过马路,越过房前的草坪,藏身于墙壁一角·然后调整呼吸,竖起耳朵。虽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内容。</p><p>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跳过去,有光线从房子后面的厨房里漏出,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侧着耳朵倾听。</p><p>“快把它烧了。”</p><p>话音刚落,厨房的纱门便砰地打开,埃文·凡伦塔因走了出</p><p>来,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马尼拉信封(马尼拉纸由马尼拉麻制造,浅咖啡色,比较结实,常用作文件袋、信封。)。</p><p>虽然事出突然让我当场僵化,但却没有必要担心。埃文·凡伦塔因那家伙满脑子只想着烧了那个信封。他心浮气躁地点了好几次打火机,等火势渐大,便把信封往草坪上一扔,转身回到屋内。</p><p>我倾听着周遭的动静,竖着鼻子,眼睛一直盯着燃烧着的信封。我必须同时做完这么多事。一边听到犹如阁下和他老婆纠缠时的声音,一边静待潮湿的草地上信封的火渐渐熄灭。终于,火苗渐渐消失,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p><p>我离开墙边,跳到还烧剩一半左右的信封旁。只见好几张照片上还冒着烟。我把信封上还在作响的剩余火星完全熄灭,然后拿起了照片。没被烧到脸的照片只有一张。我的心扑通乱跳,等回过神来,我正兀自用脚咚咚跺地。</p><p>“喂!”</p><p>一回头,埃文·凡伦塔因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忙握着照片跳开。</p><p>“你他妈的在干什么!”</p><p>听到凡伦塔因的怒吼,屋中传来了回答:“怎么了?”</p><p>“没、没事。就是火被兔子弄灭了。”</p><p>“兔子?不是很久以前逃跑了吗?”屋中的声音说,“是离家出走的吉娜留下的那只吗?”</p><p>“有点像,但不是那只。”</p><p>“老婆逃了,兔子逃了,这次轮到自己逃了吗?”</p><p>“闭嘴!”凡伦塔因对着屋里的那人发火,“也不想想这钱是靠谁得来的,嗯?”</p><p>趁这当儿我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躲在树丛下窥视着这一切。凡伦塔因朝我这边扔了块石头,又把烧剩下的信封重新烧成了灰。</p><p>埃文·凡伦塔因正怕得瑟瑟发抖,并且打算远走高飞。虽然不知道他想逃到哪里,但我却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我又看了一眼被烧焦的照片,不会错的,这张娘泡脸我可不会忘记。</p><p>我仔细听着屋中的动静,凡伦塔因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吧。那么我是该跳上他们的皮卡车呢?还是趁早从这件事收手?我飞快地从原路折回,无须考虑,身为黑手党,身为男子汉,那自然是要好好地了结这件事。我强尼兔所要做的事只此一件。</p><p>然而,正要跑出草坪,我的腿又不听使唤了。</p><p>刚才那奇妙的味道变浓了。这不是我的多虑,而从皮卡车的暗处站出来的男人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这家伙丝毫没有警惕周围,迈着悠悠的步伐朝我走来,他身穿时髦的单排扣西装,戴着顶绅士帽。</p><p>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怦怦乱跳,肚子咕咕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当那男人走进街灯时,我几乎就要大声呼叫了,而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害怕得发不出声。</p><p>还有足够的距离,如果我拼命奔跑,人类应该还抓不到我。但我却连根胡子都无法动弹——兔子的胡子是恐惧的晴雨表。</p><p>脚步确实地朝我靠近。</p><p>“哟,小兔子。”在我的身边站走,男人轻轻抬了抬帽檐,“这里是你家吗?”</p><p>我几乎要窒息,不断地诅咒着若无其事地把事情搞到这般田地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只在原野上撒欢跑的兔子呢?挖个洞,准备过冬,在微风吹拂中眯起眼睛打个盹,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好吗?</p><p>“最近我和兔子还真有缘,不久之前我见过一只和你一模一样的兔子哦。”<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碰到我,就是你的末日了!”我大声叫唤,不然我或许会乖乖臣服于这个男人,“我要杀了你,混蛋,我强尼兔就算死也是科维洛家的鬼!”</p><p>“你在生气吗?小兔子。”</p><p>这家伙说着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满是刚才那奇妙的味道。幸运小子波比和那甜美的味道,我的记忆被唤醒了,是火药,没错。</p><p>“畜生,不要碰我!”</p><p>“你的毛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幸运小子垂下眼,一边抚摸着我一边说,“那么,小兔子,来我家吧?”</p><p>我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p><p>幸运小子波比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站着的埃文·凡伦塔因脸色苍白地举枪对着他,那是把左轮手枪,相距只有五米。在凡伦塔因的身后,一个男人倒在厨房与起居室的交界处。虽然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只看得到他的脚,但是我很清楚事情的发展经过。幸运小子一进屋,就用那把杀了阁下的消音手枪打爆了他的脑袋。</p><p>“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幸运小子吗?”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那还是我初出茅庐的时候……”</p><p>“闭、闭嘴!”</p><p>凡伦塔因气势十足地将左‘轮手枪再度瞄准,但在幸运小子的瞪视下,竟然渐渐地萎了,一如他的人生。</p><p>“看来肯好好听我说话的,只有你这小兔子了。”</p><p>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身体。</p><p>是的,我——本强尼兔不知怎么的正心满意足地端坐在宿敌的腿上。</p><p>“不过算了,”他用手挠了挠我的耳朵、脸颊还有后脑勺,“把磁带交出来。”</p><p>汗水似乎流入了凡伦塔因的眼睛,他猛地眨了又眨。</p><p>“你收了曼西尼先生的钱却不把磁带交出来算什么意思?耍人吗?”</p><p>“你、你要是杀了我,磁带就会被交给报社。”</p><p>“故弄玄虚吧?”幸运小子对我说,“喂,小兔子,你怎么想的?你的主人才不是这么有魄力的家伙吧?”</p><p>“哦哦,唔唔……”我在他的抚摸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呻吟,“啊啊,就是那里……再上去一点,嗯……喔喔,混账,这家伙太会取悦兔子了……”</p><p>“一看就知道了。”他不住地抚摸着我,一边继续说道,“默?蒙哥梅利拥有信念,他是决意要把曼西尼先生和罗斯上议员的坏事公之于众。虽然是敌人,却是值得钦佩的家伙。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只用一颗子弹就解决了他。但是,你和滚在那里的家伙却不同。你们两个下流东西只想着利用默查明的真相来大赚一笔。”凡伦塔因正要开口,波比小子伸出食指制止了他,“你再打断我的话,我就送你上西天。”</p><p>“也、也就是说,你不杀我?”</p><p>“这次的事情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p><p>凡伦塔因吞了吞口水。</p><p>“我稍微调查了下,”幸运小子说,“当我说你加入了环境保护组织的时候,别人都笑了,听说你曾经用棒球棍打死过附近的狗。你这种家伙居然当上了默·蒙哥梅利的代理人?告诉我,你耍了什么花招?”</p><p>见凡伦塔因三缄其口,抚摸着我的手突然消失,下一瞬间,那只手里多了一把枪。</p><p>“哇啊啊啊啊!”</p><p>凡伦塔因连续扣动左轮手枪的扳机。</p><p>窗玻璃被打出了洞,幸运小子波比脑袋正后方的花瓶也碎了,这过于巨大的声响让我顿时石化。六下枪声之后,只留下硝烟的甜香味。</p><p>举着已经射空的左轮手枪,凡伦塔因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晃动。</p><p>“现在你知道了吧?”沉静的声音划破寂静,“为什么我会被称为幸运小子?”</p><p>“啊啊啊啊。”凡伦塔因睁大了眼,扔下左轮手枪后双手高高举起,“别、别杀我!”</p><p>“回答我的问题。”</p><p>“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一点事……我和搭档两个人去抢劫加油站,结果工作人员企图反抗……”</p><p>“你就开枪了?”</p><p>“我以为完了,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但是,混蛋,警察竟然抓了别人。”</p><p>幸运小子用枪口督促他说下去。</p><p>“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不然就要告诉警察。有人死了,如果被抓住就要坐几十年的牢,搞不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p><p>“你竟然信这种蠢话?”</p><p>“他还送来了加油站的监视录像!”</p><p>“然后呢?”</p><p>“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办事。加入‘绿丝带’也是他的指示。”</p><p>“他是谁?”</p><p>“我真的不知道!他和默·蒙哥梅利全都谈好了,连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于是我们就窃听乔治·曼西尼的电话。”</p><p>“为什么要找你?”</p><p>“因为我是搞技术的。”</p><p>“所以你就想索性再骗点钱是吧?”</p><p>“我、我还钱……所以、所以……”</p><p>“磁带在哪里?”</p><p>“不见了!我没骗你,磁带不见了。”</p><p>“喂喂。”</p><p>..我还钱!”凡伦塔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跪在地上,一脸甘愿随时亲吻幸运小子的鞋子的谄媚表情,“就在厨房的运动包里。求求你,别杀我!”</p><p>幸运小子温柔地抚摸着我:“你怎么想,伙伴?你觉得你的主人是在说谎吗?”</p><p>“怎么可能说谎!磁带大概是被特里的爸爸带走了,现在在我强尼兔的手上!”</p><p>幸运小子抱着我站起身,不理兀自哆嗦个不停的凡伦塔因去了厨房。那个被杀的男人死不暝目地躺在那里。拿好运动包,我们就从后门穿过后院,绕着屋子横穿过草坪,走了一小段后钻进了车子。这辆雪佛兰速度的确很快……我说伙伴,我们看来干得不错呢。”这家伙把我放到副驾驶席,打开车内立体声装置的按钮,“你喜欢爵士乐吗?多纳尔德·巴德(注: 多纳尔德·巴德,Donald Byrd,美国的爵士小号演奏者。)的,我每次完成工作后就会想听。这首曲子在那个金牧师(注:金牧师:指的是马丁·路德·金,著名的美国民权运动领袖,1964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的葬礼上也演奏过哦。”</p><p>“男人就要听意大利民谣。还有不要叫我伙伴。”我严肃地说,“我强尼兔可不是埃文·凡伦塔因那种贪生怕死的家伙。我现在老实地跟着你,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了你。”</p><p>“是吗?你也这么想啊。”他挠着我的耳朵,“那么,让我想一下,你得有个名字吧?再怎么样,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p><p>“我已经有个响亮的名字了!张大耳朵仔细听好了,你这个混蛋。我的名字叫,强尼……呜,啊……混蛋,强尼兔……哦哦,就是这里!再用点力!”</p><p>“有什么好的呢?杰克·伦敦的书里那条很厉害的狗好像是叫巴特……不,巴迪?巴克?”</p><p>“再用点力!”</p><p>“桑普怎么样?”</p><p>“……”</p><p>“《小鹿斑比》里有一只跟你很像的兔子,名字就叫桑普,这名字不错吧?”</p><p>“开什么玩笑!”我咚咚跺脚,“你这超级大白痴,要是敢把我强尼兔叫成桑普,我可决不饶你!”</p><p>“是吗,你也很喜欢啊。那么请多关照,桑普。”</p><p>“我杀了你啊!”</p><p>“你看。”幸运小子抱起我,我挣扎着想要飞踹他的脸,“别闹了桑普。快看,好戏就要开场了。”</p><p>我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看到了橡树林荫道,正巧埃文’凡伦塔因正要坐上那辆皮卡车。</p><p>“捂住你那长耳朵哦。”</p><p>幸运小子说完过了三秒,忽然响起一阵如世界末日般的</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巨响,只见皮卡车已在爆炸声中熊熊燃烧。</p><p>发动机罩像是吃了一记猛烈的下勾拳似的张开了大口,被火焰包围的皮卡车似乎正在发出悲鸣,但事实上真正在叫嚷的是树上的松鼠们。</p><p>“肚子饿了吧,桑普?”幸运小子发动引擎,他的蓝色眼睛里透着冷冽,“等我再办一件事就去吃点什么吧。”</p><p>真是个气度不凡的小伙子!</p><p>幸运小子这家伙真是个话痨。除了在黑人社区等红绿灯时被人用枪指着以外,他的话就没停过。“把车交出来。”黑人少年的话音才落,幸运小子已经射穿了他的眼睛。</p><p>“我惟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话被打断了。”信号灯转成绿色’他理所当然地发动车子,“这一点上,桑普,你倒是能好好听我说话呢。”</p><p>我回头看向后车窗。</p><p>倒在黑色柏油路上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没能看到他再爬起来。</p><p>这个杀人凶手是科维洛家族的仇人。哪怕月亮从西边出来,这点也不会改变。然而,看着他犹如扔垃圾似的击杀同胞的风采,我仍然忍不住心生好感。</p><p>我可以和这个家伙共生,就像和科维洛阁下一样。有一种鸟能够进入鳄鱼的嘴里清扫,而鳄鱼却不会吃掉这种鸟,这就是共生。如果胡萝卜有脚,那么一旦看见兔子,他们应该就会一溜烟地跑向狮子。胡萝卜和兔子无法共生,但和狮子就可以。懂吗?也就是说,幸运小子就是狮子,而我则是强尼兔。</p><p>“你在听吗,桑普?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企图抢先一步用偷录的磁带来勒索曼西尼先生。”</p><p>幸运小子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极度渴望着与人对话。听好了,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哦。他装模作样了几句,然后开始聊起内幕。</p><p>“曼西尼先生的堂兄将要参选总统,大概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字吧?要不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从来都不看电视?就是基尔巴特·罗斯上议员。罗斯先生想在上议员的在职期间里做出一些政绩,他想大幅增加国防预算。预算方案已经提出了,但是,这个世界总是事与愿违。”</p><p>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p><p>“所以他想到了对核电站搞恐怖袭击,什么呀,不是要把它炸成碎片啦,计划就是在墙上开个洞什么的,然后伪装成是那群在头上缠布条的家伙们干的。”他转动方向盘穿过十字路口,“而那个默·蒙哥梅利却察觉到了苗头。他是个很有魄力的家伙,和你的主人可是大大不同,他是真心地为核发电担心,而起因就是他发现了鱼的脊椎弯曲,以及死了好几只兔子。呐,桑普,这事你听了可能会很伤心,最近你的同伴死了很多。就我个人意见而言,那个默·蒙哥梅利完全正确。那个核电站早晚要出大事,而默只是想在出事之前阻止而已。”</p><p>幸运小子不说话了,车正驶过一座大铁桥。</p><p>到底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了呢,特里?我的目光捕捉着掠过的霓虹。你们的希望之星默·蒙哥梅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摧毁再会之树。不止如此,默要做的是拯救人类。而默的继承者埃文·凡伦塔因则是个下三烂。我不知道你到底被你父亲鼓吹了什么,但真的不值得你赌上性命。</p><p>“要消灭人类先要消灭兔子?”我自言自语地瞪着幸运小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p><p>“不要这个表情啊,桑普。”</p><p>“哕嗦,你这个毒蘑菇!”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知道些什么,你这条线蚯蚓!”</p><p>“你在生什么气啊,桑普。饿坏了吗?”</p><p>“不许叫本大爷这个名字!”</p><p>车继续行驶在深夜,承载着无尽的抱负,穿梭在幽灵们的大街小巷。渐渐地,我们大家逐渐变小,和胸怀的抱负一起变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p><p>放心吧,特里。你不是第一个做噩梦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凡伦塔因那个混蛋应该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吧。然后,特里,在下一场梦中,你将是人类,而那个孬种则变成兔子。</p><p>停下车,幸运小子抱着我走到外面。</p><p>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家沿街开的破旧餐馆,隔壁是加油站,对面则是汽车旅馆,全都在这了。</p><p>“现在要去见我的老大了,桑普。你是在想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吧?唔,为了以防万一啊。”</p><p>我压抑着想如火箭般冲出去的冲动,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你这只兔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p><p>幸运小子推开门,挂着的牛铃铛哐啷啷地响起,没有人回头。在吧台以及桌子旁瘫坐着的男人个个看起来都好似早被将死的棋。哪儿都一样,仙客来大街如此,铃兰谷如此,人类的城市也如此。身处绝望的男人们的悲哀,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这些温顺的家伙对自己的人生束手无策,就像小便时不小心带出了屁一样,只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世间。</p><p>坐在店内深处桌旁的一个男人扬起了手。幸运小子把我抱好,走在宛如棋盘的地板上。</p><p>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并不仅仅是因为店里弥漫着的油腻味。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我们,而另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却有着洁白牙齿——科维洛阁下曾经说过,乔治‘曼西尼至今仍坚持每周打三次网球!剪裁得当的深色西装配上佩斯利花纹的围巾(“侠客”托尼也有一条同样花纹的领带)。他的白发没有增多,手也不曾颤抖。我再次不由感叹起兔时间和人类时间之间的鸿沟。是了,距科维洛家族被那家伙灭族才不过半年。</p><p>幸运小子走近那张桌子,背对着我们的那个如小山般壮硕的男人站起身。</p><p>“哟,波比。这家伙是怎么回事?”</p><p>“你好,曼西尼先生,啊,布鲁诺。”幸运小子晃了晃我,“这是桑普,我的新伙伴。”</p><p>“这兔子看起来真是脏呢,嗯?”他伸开双手,有些困惑地笑了笑,“而且,你怎么又要伙伴了?难不成想归还‘幸运小子’的名头,改叫‘兔男孩’?”</p><p>那男人为自己的笑话而笑了一阵,但我却知道幸运小子的手变得冰冷。</p><p>我的目光停留在这个男人身上,看来传说中的拳击手痴呆(注:拳击手痴呆,由于频繁轻度脑外伤所致的慢性进行性痴呆,常见于拳击家。)是真的。布鲁诺·拉尼尔利,曼西尼的左右手,又名“斗牛犬”布鲁诺、“蠢蛋”拉尼尔利。听说在役时期就像是再怎么被揍都勇往直前的斗牛犬。在第四次对战时,却被哈利肯·罗尼击碎了下巴从此退出拳击场。而罗尼眼皮上的伤,也是在一次对擂中被这家伙的脑袋撞的。</p><p>说起哈利肯·罗尼,他至今仍被栽以杀人罪在狱中服刑,策划者就是布鲁诺·拉尼尔利。至少,科维洛家族这边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加油站的两个白人被枪击之时,哈利肯正和“侠客”托尼在喝酒。阿伦·杰克逊也是这么作证的。但是,警方却没有采纳托尼还有阿伦的证词,很明显是被买通了。而且,科维洛家族是哈利肯的赞助商这一点也很不利,因为会被别人认为黑手党们为了重要的摇钱树而窜口供。阁下扬言要杀了布鲁诺·拉尼尔利,但乔治·曼西尼却很不要脸地把这家伙收为己用。现在回想起来,阁下和乔治·曼西尼之间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搞僵的。</p><p>“闭嘴,布鲁诺。”乔治·曼西尼出声责备,“难为你来了,波比。”</p><p>三个男人和一只公兔同席而坐。</p><p>人类继续着他们的无聊话题,而我则努力忍着不要咚咚跺脚。我现在就想扑到曼西尼身上把他揍得稀巴烂。但幸运小子那僵硬的手却仿佛在说:桑普,就算是你,若想对曼西尼先生不敬,那就作好思想准备。</p><p>和我五感对话的并不仅仅是幸运小子的手,还有布兽诺·拉尼尔利。这个高大而邋遢的秃头男人身上,奇妙地散发着</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一种清爽的味道。如果闭上眼,单凭那股味道,绝不会认为那是一个黑手党。至少不是科维洛阁下还有“侠客”托尼他们那种从头到脚都浸淫在男人世界里的那种味道。</p><p>“然后呢?”曼西尼祈祷似的双手合十,“磁带还是没有吗,波比?”</p><p>“是的,至少不在埃文·凡伦塔因那里。”</p><p>不,错了。我精神一振。布鲁诺·拉尼尔利没有男人味道是因为他不是男人。缩在曼西尼这种家伙身边低头哈腰的家伙不能算是男人。</p><p>“混蛋,这种东西怎么吃。”布鲁诺把咬了一口的汉堡扔回盘子里,拿起餐巾猛擦嘴,“那么,钱呢?拿回来了吗?”</p><p>“没看到钱……不,怎么说呢,和车还有凡伦塔因一起被炸飞了吧。”幸运小子的手心微微出汗,“比起这个,曼西尼先生,我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p><p>“喂喂,波比,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p><p>“又没要你相信。”</p><p>布鲁诺·拉尼尔利龇牙咧嘴。</p><p>曼西尼看着两个人彼此瞪视,好整以暇地叼起雪茄,用黄金做的打火机点燃。</p><p>“闭嘴,布鲁诺。”</p><p>“但是曼西尼先生……”</p><p>“波比他不会骗我。”曼西尼在幸运小子的脸颊上拧了一把,“你说什么事不太对劲,波比?”</p><p>“好像是有人指使凡伦塔因窃听的。”</p><p>“谁?”</p><p>“不知道。”</p><p>曼西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幸运小子,他忙前言不搭后语地把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问到的事情作了汇报,最后总结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有个颇具规模的组织正打算对我们下手。”</p><p>“如果好好调查一下车里,或许能找到些线索。”布鲁诺?拉尼尔利冷笑,“呵呵,我可不认为你会这么蠢。”</p><p>“喂,布鲁诺,”幸运小子直视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p>布鲁诺·拉尼尔利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p><p>“你好,小兔兔。”曼西尼把手放在我的头上。</p><p>虽然我憋不住地想咬他,但我更介意的是幸运小子那流汗的手心。脉搏跳动也很快。他的手好像在告诉我,他体内的某样东西已经到了极限。我咬紧牙关忍受着曼西尼的爱抚。</p><p>“哦哦,好乖好乖。你可真老实啊,要当波比的伙伴啊,小兔兔,你最好先去兽医那里好好做个检查。”</p><p>“喂,小兔子,如果去看了兽医,你就再也施展不出快速发射(注:兔子交配射精只需两到三秒。… 编者注)的绝技咯。”</p><p>布鲁诺·拉尼尔利再次因为自己的笑话而咯咯直笑。</p><p>“我把我家狗常去看的兽医电话给你。”曼西尼竟然把我抱到了他的膝盖上,“明天就可以去。”</p><p>“不要碰我,你这黑鲶鱼!”</p><p>“我会的。”幸运小子借机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p><p>等幸运小子走开,曼西尼对着布鲁诺·拉尼尔利说:</p><p>“你怎么老要和波比抬杠,布鲁诺?”</p><p>“那家伙在撒谎。”</p><p>“布鲁诺。”</p><p>“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不是意大利人。”</p><p>“组织里的非意大利人还有很多吧。”</p><p>“但是,只有他是干部级待遇。”</p><p>“波比是我捡回来养大的,一直都为我卖命。虽然他的脑袋确实不太灵光,但是温顺且可以信赖。就算这次,我也不用再担心凡伦塔因的证词了。”</p><p>“咦?那你为什么不许他在组里出入?不用偷偷摸摸地在这种地方见面不是挺好。”</p><p>“那是因为,布鲁诺,”曼西尼抽了口雪茄,吐烟的同时也一并叹气,“越谨慎越好。知道波比长相的只有我和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p><p>“因为那家伙是杀手吧。”</p><p>“到危急时刻,我们也能完全地抹灭波比的存在。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波比的存在。”</p><p>“原来如此,你让我把那些钞票的编号全抄下来也是这个原因吧?万一有哪个家伙占为已有也能立刻知道。”</p><p>“你去彻底地查清楚身边有没有内鬼。”</p><p>“波比也要查吗?”</p><p>“我打心底信任的只有你,布鲁诺。”</p><p>被捏了把脸,布鲁诺·拉尼尔利立刻像只斗牛犬似的害起臊来。曼西尼遮住我一只眼睛。</p><p>“刚才的事要对波比保密哟,小兔兔。”</p><p>“竟敢小看我!”</p><p>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咬了一口他的手,趁这家伙惊恐交加时又扑向布鲁诺抓花了他的脸。布鲁诺面前的盘子杯子碎了一地,连那些死人一般的客人也都活跃了起来。</p><p>“你这兔崽子!”布鲁诺把我拎着耳朵提了起来,“我要拧断你的脖子!”</p><p>“放马过来啊,蠢蛋!”我手脚乱蹬,“我强尼大爷奉陪!”</p><p>大概是我感到内疚吧,好像自己变成了人尽可夫的母兔子一样。被科维洛阁下抱过、被幸运小子波比抱过,刚才还被乔治·曼西尼抱。</p><p>“蠢蛋”拉尼尔利的大手就像是棒球手套,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拧向另一边。幸好幸运小子及时地赶了回来,否则我大概真的就嘎巴一声呜呼了。</p><p>“住手,布鲁诺!”</p><p>回过头,布鲁诺看到的是一把笔直对准他的枪。</p><p>“放开桑普。”</p><p>“开枪,幸运小子。”我吼道,“杀了他!”</p><p>“嘿嘿,你想做什么?”布鲁诺嘲笑地用力反拧我的脖子,“这家伙咬了曼西尼先生哦。来呀,反正我们之间的账总要算的。”</p><p>“把手放开,布鲁诺。”</p><p>冰冷的眼光透过瞄准器瞪着布鲁诺。</p><p>“住手,布鲁诺。”曼西尼说,“波比你也是,把枪放下。”</p><p>“别听他的,幸运小子!不然你也会被杀的!开枪!杀了曼西尼!如果你杀了他们,我强尼兔一辈子做你的桑普!”</p><p>“乖,波比,不可以为了这种事对同伴用枪。”</p><p>幸运小子望了眼曼西尼,又重新盯着布鲁诺,但最终还是照他的话做了。这家伙的人生大概就是无数这样的小错误堆积而成的。</p><p>“我很抱歉,曼西尼先生。”</p><p>“好孩子,波比。”</p><p>“喏,”布鲁诺放开我,“兔男孩。”</p><p>“你累了吧,波比。”曼西尼抚摸着幸运小子的脸,“今天就回去休息。”</p><p>这个不中用的家伙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紧紧抱着兀自闹腾不休的我匆忙走出了餐馆。身后传来布鲁诺‘拉尼尔利的怪腔怪调:“嘿嘿,我就知道你没种跟我较量。”</p><p>“醒醒吧,那些家伙只是在利用你。”一直到上车,我都在喋喋不休地劝幸运小子,“你打算贪污的那些钞票编号都被记录下来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是完全不懂啦,因为我只是兔子嘛。可是、但是……哎,你想要我做你伙伴至少得学几句兔语吧!”</p><p>上了车后,幸运小子依旧抱着我,直到我恢复冷静。</p><p>当混乱渐渐沉淀,我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所笼罩,是心跳的缘故。幸运小子的心跳里没有怒气,没有恐惧,连成功骗到一大笔钱后的喜悦之情也没有。稳定而有力,充实的心跳从他的胸中传到我的胸中,如涟漪般渐渐散开。虽然无法具体描述,但我感受到的是类似于感谢的东西。</p><p>“我说桑普,刚才你承认是我的伙伴了吧。”</p><p>“说什么呢你这大南瓜。”<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紧依偎在他怀里。在这个呆瓜的眼里,一定会把这认为是这只小兔子只对自己敞开心怀。</p><p>“我说,幸运小子。”我又说,“你这呆货、蠢货、屁眼男,我强尼兔怎么可能对你这种吮人鸡巴的同性恋敞开心怀。”</p><p>“我好高兴啊。”抚摸着兔子的手洋溢着慈爱,“我啊,一定会做个好主人的。”</p><p>这就是人类!</p><p>什么家伙都敢坚信自己的内心深处有着透明无瑕的结晶。科维洛阁下先不说,就连幸运小子波比这种卑鄙的杀人凶手也是这样。而且,我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理论——想证明那结晶确实存在,只需对动物亲切即可,这样就能找到纯净的自我。拥有相同结晶的人方能进入的秘密俱乐部,宠物就是门票。</p><p>我感到很不可思议,要怎么做才能如此蒙蔽自己?这已经是艺术了吧。如果现在饿得快死了,就算是幸运小子也一定会把我做成兔子大餐。这和拥有什么样的结晶无关,要说的话,是要讨论哲学,先解决温饱。</p><p>幸运小子发动引擎,挂虑着胆怯的兔子而轻轻地发动汽车。</p><p>哎呀哎呀,不,是太好了,只要这个国家没有沦落到有人饿死,对幸运小子而言,我强尼兔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兔子。</p><p>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乔治。曼西尼。</p><p>幸运小子波比把身体缩成一团,吮吸着大拇指睡觉。</p><p>夜晚是兔子的时间。</p><p>我在公寓里转悠,有三间房间外加厨房和卫生间,每间房间里都至少藏着一把枪。枕头下、沙发下、盆景的暗处、餐柜中、冰箱上、毛巾之间。如果拥有兔子的鼻子,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只要找有火药和凡士林味道的地方就可以了。</p><p>我还留意到其他事。在开公寓大门之前,幸运小子会先把脸贴到地板上,检查门下贴着的薄纸片是不是破了。进入房间后,又要照样再检查窗户。等到他从冰箱里拿给我芹菜,已经是在那之后了。</p><p>幸运小子在纸板箱里塞上垫子,为我做了个小窝。那垫子以羽毛缝拼而成,舒服得不行。幸运小子睡觉之前,先喝着牛奶看了会电视。而我则趁其不注意,偷偷地把磁带什么的藏到了垫子下面。</p><p>喂,波比,这就是真正的你吗?我跳上床俯视着幸运小子的睡颜。在天气如此宜人的晚上却必须把窗全关上吗?这难道就是幸运?</p><p>巡逻车的警报器声由西流向东,虽然可以听到狗叫声,但却和蓝调歌曲完全不同。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松鼠们今晚也将继续血战吧?</p><p>我跳下床,回到起居室。</p><p>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拿回来的运动包就这么放在茶几上,通过敞开的拉链口,可以看见里面一捆一捆的钞票。</p><p>我强尼兔可以做些什么昵?</p><p>能够摧毁乔治·曼西尼和基尔巴特·罗斯的磁带就在这里,问题是要怎么去利用它。就今晚的情形来看,交给幸运小子并不是好主意,根本不用考虑。他一定会摇着尾巴去献给曼西尼。那么,该怎么做呢?特里的父亲相信了人类的话,坚信听到的片段便是全部真相。而特里盲目听信了父亲的话,却换来耸人听闻的结果。</p><p>什么都别信,强尼。我不住地对自己说。就用自己的手牌来决一胜负。磁带、印有埃文·凡伦塔因头像的卡片、烧剩下的幸运小子照片。先筛选出利用它们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不要被不切实际的空想所迷惑。</p><p>我蹲在沙发上不停地摇晃身体。我感到时间在幸运小子一次次翻身中渐渐流逝。从窗帘缝隙透入的霓虹灯光,使得运动包里的钞票看起来宛如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我瞪着这副景象良久,得到了一个答案。</p><p>最初这个想法尚未成形,但随着思考的深入,它开始不断地扩散,最终汹涌澎湃,吞噬了一切。我浑身颤抖,脑中似有暴风雪肆虐。</p><p>我站起身想要跳上茶几,却一脚踏空摔到了地板上。我拖着身体重新爬上沙发。这一次的尝试很顺利,运动包里的钞票此刻就在我脚下。</p><p>编号全部被记录下来的钞票。</p><p>这代表着什么,作为一只兔子我无从知晓。钱这东西都一样当迈克尔·科维洛骂阁下的钱肮脏时,阁下这么说道:“钱就是钱哪有什么干净肮脏的!”另外布鲁诺。拉尼尔利是这么说的:“万一有哪个家伙占为已有也能立刻知道。”照这么说,就表示这个包!的每一张钞票都可以跟其他的钞票区分开来。大概是有什么记号吧。</p><p>波比的床嘎吱作响,我浑身僵住。</p><p>随后恢复平静。</p><p>暗杀者正做着兔子的梦。在这渗入体内的静谧中,我凝视着这些钞票。</p><p>5</p><p>波比在第一只雄鸡报晓之前就起床了。</p><p>“早上好,桑普,睡得好吗?”</p><p>“我还想问你睡得好不好呢,波比。”</p><p>幸运小子从冰箱里拿出根胡萝卜,我忙在他周围咕噜咕噜地绕圈,人类就喜欢被这样对待。除此以外,人类喜欢的还有蹭脸、舔手。不出所料,这一招对幸运小子也成功奏效。那家伙蹲在我身旁,在我吃胡萝卜的时候一直用手抚摸我。</p><p>幸运小子做完人类起床后所必做的一套流程后,又去街角的小卖店买了报纸。他一边看报,一边还清理着他的手枪。一共有七把手枪。他把它们分别拆开,小心地擦拭着污垢(一点都不脏)、上油、再重新组装,最后遮着一只眼睛向枪口内窥视。</p><p>随后他又花了些时间锻炼身体。手部运动、脚部运动、腹部运动、格斗练习。完事后他在镜子前裸着身体,仔细端详着一块一块的腹部肌肉。等到他淋浴结束,已经是日上三竿了。</p><p>“先去医院哦,桑普。”</p><p>幸运小子把装有钞票的运动包搭在肩上,单手把我抱了起来。我们上了车。我还在副驾驶席上打盹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医院。</p><p>被幸运小子抱着进入那栋白色建筑的瞬间,一些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在脑中苏醒。但现在哪是回忆的时候,闻到扑鼻而来的酒精味,我大脑再度一片空白。此外还有动物的叫声!楼里悲伤而充满诅咒的叫声此起彼伏,我试着去想起,却怎么都做不到。</p><p>“你在颤抖吗,桑普?没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p><p>“哕嗦,你这马贼!”</p><p>幸运小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坐下,而我呢,则在他的膝盖上怕得要死。那一天的威士忌味刺激着我的鼻子,再会之树下死去的兔子在招呼我过去,特里拽着我的脚脖子,想要把我拉到地下。</p><p>我知道医院。在黑手党口中,它出现得和“伞”啦、“目标”啦一样频繁,至少是什么“辨认照片”、“投资信托”的好几倍。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里。</p><p>等候室里还有一只小狗、两只猫以及一只毛茸茸的老鼠(当然他们的主人也都在)。他们的表情就好像是付出了什么以换取生活的舒适安泰。</p><p>“我说,”我随意搭讪,“我们接下去会怎么样?”</p><p>狗看向我:“你是新来的?”</p><p>“我叫强尼。”</p><p>“我是罗利。”</p><p>“请多关照,罗利。你经常来这里吗?”</p><p>“一个月一次。不用担心,加德纳医生是个很亲切的人。”</p><p>“亲切?”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猫插嘴,而另一只被绳子牵着的猫一副生无所恋的样子,“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吗?”</p><p>“安静,玛姬·陈。强尼,加德纳医生的技术是很好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眯眯地杀了我的妹妹啊!”</p><p>“那个,”我说,“曼西尼那家伙的狗也经常来这里吗?”</p><p>“是说吉利奥拉吧?”名字叫罗利的狗说,“那只高大的阿富汗猎犬?”</p><p>“那家伙怎么样?”</p><p>“非常讨嫌的一只母狗。”猫咪玛姬·陈叫唤着,“和他那老太婆主人一模一样。”</p><p>“你的主人看起来不错呢。”毛茸茸的老鼠说,“怎么说呢,的身体动作有种动物似的节奏。”</p><p>终于听到护士叫我的新名字,一只脖子上套着像是电灯罩子</p><p>的狗和我同时进入不同的诊室。</p><p>“打针时注意点。”门关上前我听到玛姬。陈的声音,“如果你还想当个男人的话。”</p><p>这间诊室并不怎么宽敞,粉蓝色墙壁上装饰着狗狗猫猫还有兔子之类的照片。房间里散发着用来涂抹在伤口以及患处的酒精味,那张皮革的豪华问诊台上尤为强烈。它大概已经承载了上百个兄弟的泪水与懊悔了吧。</p><p>“呀,这只小兔看起来很淘气呢。”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笑嘻嘻地和幸运小子握手,“初次见面,我是加德纳医生。”</p><p>“呃,这个……他看起来浑身都有伤。”幸运小子有些忐忑,和持枪时的他判若两人,“名字是,呃,桑普。”</p><p>“你好,桑普,我先帮你检查下身体哦。”</p><p>加德纳医生在一块夹着夹子的板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然后接过我拉了拉我的耳朵,又用光照了照我的眼睛,最后把我翻了个身看了看我的屁眼。</p><p>“嗯,原来如此,看起来他一直处在压力很大的环境里吧。兔子有时候会揪扯自己的毛。哦哦,乖哦乖哦,很疼是吧?”</p><p>“还会再长出来吗?”</p><p>“涂点药应该就没问题了。”加德纳重新抱起我,“曼西尼先生还叫我给它做去势手术,要做吗?”</p><p>“我家就这么一只兔子,所以不用手术了,谢谢。”</p><p>我因为害怕而不停地蹬脚,但是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被带到这种地方来的动物,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有类似的反应。但是,我看到了。在不停颠倒的诊室风光里,有一根顶部有针的筒状工具!</p><p>我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迪迪兔曾经说过,被顶部有针的筒状物刺了身体之后,醒过来后蛋蛋就会消失得一千二净。“接下去就轮到你了,强尼。”</p><p>我的天哪!</p><p>我,本强尼,爱·兔的运气还是很好的。虽然一直到今天我都在为科维洛阁下被杀的事而悲叹,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我就会遭到和迪迪相同的命运了。</p><p>“混蛋,放手!”我拼命地踹加德纳医生,“快放开我!”</p><p>“哦哟。”</p><p>“听话,不可以发脾气,桑普。”幸运小子正要抱我。</p><p>“不要叫我桑普!”</p><p>“哇哦,看他这么精神不会有问题的。”加德纳医生虽然在微笑,但他却有着一只折断过数百只兔子脖子的手,“那么,请到候诊室……好痛!”</p><p>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亢奋得像是耳朵在冒烟。我在加德纳那个魔鬼的手上猛咬一口后,把他的脸当成跳台跳了出去。赏心悦目的一跳。以问诊台作缓冲,才一落地,我便朝着门的方向冲刺。</p><p>“等等,桑普!”</p><p>“混账,我强尼大爷的蛋蛋谁都不许碰一下!”我穿过护士留双脚之间,死死地巴住门,“给我开门,喂,有人吗!罗利!碧姬·陈!”</p><p>我被人从身后抱起。在人类眼里兔子就和稻谷皮一样吧。刚才的拼命抵抗全部徒劳,我再次落入了加德纳医生的手中。</p><p>“放开你的脏手!”</p><p>我突然深刻体会到安息日之黑兔的理念。想要消灭人类必须得突破某个界限。早知道这样,当初和特里他们一起把这条命豁出去可能更好。</p><p>“你们谁都没权利对我的蛋蛋指手画脚!”越过白大褂的肩膀,我看见幸运小子甚为担心的脸,“喂,波比,你倒是做点什么啊!”</p><p>“看,抓到咯。”趁着谁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加德纳那家伙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说,“你逃不掉的,小姑娘。”</p><p>“呜哇啊啊啊!”</p><p>“桑普!”</p><p>“救、请救救我!”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大叫,“我现在就回仙客来大街!”</p><p>“哇哦,真是只活泼的小兔子。”这恶魔一转头态度就哗地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若无其事地把我塞回幸运小子的胸前,</p><p>“那么,我就只开给你涂皮肤的药。”</p><p>我们出了诊室。加德纳医生在幸运小子的身后嘟着嘴给了我一个飞吻。</p><p>看见不住抽泣的我,罗利汪汪大叫·而玛姬·陈则哈哈大笑。见鬼去吧!我守住了我的中间名“爱”,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就随意吧。</p><p>有错吗?</p><p>好了,从医院离开后,我们开了整整四十分钟的车后到达了另一个国家——我的意思是这里完全不像是这个国家。</p><p>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早,但城镇却暗暗的,像是染上了一层黄色。马路上步行的人类也染上了黄色,每一个人的头发都是黑的。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一对男女在路边彼此大声嚷嚷,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在</p><p>吵架,但是信号灯一变色,他们却又手拉着手嘻嘻地笑了起来。</p><p>世界是宽广的。谁都无法说他们的“笑”是不对的,我的“笑”才是正确的。看板上的字不是横着而是竖着写的,满街都是我从所未见的复杂文字。</p><p>此外,还有令人无法或忘的气味,和黑人地区的味道不同,却以另一种方式揪扯着我的胃。谜底很快就揭晓了。这条街上的气味有着明确的根源。在经过一些看起来像是餐馆的店门前,我看见玻璃橱窗后面倒吊着无数只被整个烤焦的鸭子。家鸭们都被钩针挂起,再被胖胖的男人用菜刀大切八块。我还看见像过去用铁链拴犯人一样被绳子绑在一起的蜥蜴干。这里不仅有死亡的气息,更充斥了死亡本身。而幸运小子更为此作出证明。</p><p>“你知道吗?桑普。这里的人连狗都吃哦。”</p><p>狗!</p><p>我以为我听错了。要说狗,这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吗?猫排名第二、金鱼第三,而兔子和鹦鹉并列其后。对人类来说,兔子作为宠物和食物大概是一半一半。这心眼实在是偏得厉害。如果连狗都能吃的话,那么兔子除了当食物以外就再无他用了。我还没听说过吃猫和鹦鹉的,但如果真有这种事,那一定是发生在这条街上。</p><p>雪佛兰徘徊在这条对死亡毫不避讳的街上,随便地穿过一扇气派的红色大门后停下。熄灭引擎,拉起刹车,然后幸运小子下车把那个运动包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之后又绕到副驾驶席这一侧说。</p><p>“我很快就回来,桑普。”</p><p>“等一下,波比,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p><p>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油饭”和“聚宝官”之间的窄道,至于这到底是图案还是文字,我可说不上来。</p><p>如我所料,很快就有麻烦事朝我逼近。几个眼睛特别细长的少年在远处围观幸运小子的车:其中一人还从驾驶席的窗口往里窥视。在和我的目光对上后,他对着同伴大声喊。</p><p>“TUZITUZI!”</p><p>众人呼啦一下都赶了过来,口中都嚷嚷着相同的话。</p><p>“算你们厉害,竟敢这么叫我,有你们好看的!”</p><p>其中一人啪的一声抽出把小刀,对着钥匙孔咔嚓咔嚓地挖了起来。</p><p>“很好,放马过来吧!要后悔已经迟了!’</p><p>咔的一声,门锁朝上跳起。拿刀的那家伙打开门抓住了我的耳</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朵。</p><p>“TUZI!”</p><p>真是一难接一难。好不容易才逃离那个蒙古大夫的魔爪……所谓人生,就是一关又一关如长蛇般排列的危机在等着你啊。</p><p>“你们这些家伙作好思想准备了吗!”我被悬空拎起,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波比!救救我!波比——!”</p><p>然后发生什么了?幸运小子宛如魔法一般出现,把我从少年的手中夺了回去,还顺带抢过那把小刀在少年的脸上横着来了一刀。那干净利落的手势,简直堪比我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印第安人剥头皮。</p><p>看见满脸是血的少年在地上痛得打滚,其他少年全僵住了。</p><p>“这、这是你的车吗?”一人问道,总算说的是我也能听懂的话了,“我们才读八年级哦!”</p><p>幸运小子看了看那孩子,顿了很久才说:“所以?”</p><p>再无他言。</p><p>少年们搀扶着额前被划一刀的孩子逃入了人群。这学费或诌真的是很贵,但是,雪佛兰也很贵啊。我只能祈祷这些孩子会将今日之事铭记于心,将来成为了不起的大人。</p><p>“你没事吧?”幸运小子把我抱在胸前,“我听得很清楚哦,赛普。刚才你是在叫我吧?”</p><p>“不要太爱我。”我紧紧地贴着他,“我强尼大爷可是为了毁灭你才来这儿的。”</p><p>6</p><p>接下去的几天安然无事。</p><p>幸运小子波比的工作并非朝九晚五,也无须打卡。只要乔治·曼西尼不联系他,那么除了每日的必修课——清理手枪和身体以外,再无束缚。</p><p>我却无法踏出下一步。虽然也可以说是因为加德纳医生,但我自己最清楚其实并非如此。事情轻易地就如我所想地发展,但仍有阻碍存在,那就是我尚未作好思想上的准备,死亡是其中之一,却并非全部。</p><p>另外,幸运小子经常带着我出门散步。沾我的光,不管他去哪里都很受欢迎。</p><p>“真是只可爱的小兔子。”</p><p>听到这样的称赞,一般除了说谢谢以外就没有别的回答了吧?但是幸运小子却有——</p><p>“桑普它可是弗吉尼亚修女的转世哦。”</p><p>听到一个抱着兔子的大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除了狼狈以外还会有别的反应吗?就我所见,只有一个人没有翻着白眼当场走掉,那就是坐在地上没有双脚的男人。</p><p>“我相信你说的。”没有双脚的男人说,“我也有朋友说过他前世是轰炸机。”</p><p>于是幸运小子在男人面前的杯子里放了些零钱。</p><p>又有一次,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们来到了“Tuesday"s”。幸运小子总是在这家店里买三明治。开着的电视上正在播出养猪场着火的新闻,新闻里说,大约有一千二百只猪兄弟在火灾中丧身。</p><p>“哦?”有客人笑道,“那味道想必很诱人。”</p><p>我可以感到幸运小子那抱着我的手变得冰冷,最终我们没有买三明治就出了店门。</p><p>理解我的意思吗?</p><p>一旦了解幸运小子波比,就会发现这家伙只是个胆小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是。而对胆小鬼的了解,足够我强尼兔宝写一本书了。</p><p>我的身体又开始痒了。</p><p>这一天,对正在出神望着自己腹肌的幸运小子波比来说本是个灰色的早晨,但一通电话却使之散发出玫瑰色的光辉。</p><p>“桑普!”这家伙把我举过头顶转圈圈,“今天我要带你回我家哦。”</p><p>幸运小子花了很长的时间打扮,等那家伙回到起居室,我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p><p>“怎么样,桑普?”</p><p>我对人类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个叫做衣服的东西。虽然科维洛夫人有上百条礼服,却无法改变她是个歇斯底里的老太婆的事实。“侠客”托尼虽然总是穿着裤线笔挺的西裤-脚上的双色皮鞋也总是擦得宛如锃锃亮的镜子,但他却打从心底里鄙视那些因为其外表就投怀送抱的女人。科维洛阁下曾经说过:“想占兔子的便宜就打扮成兔子喜欢的样子。”</p><p>幸运小子没有穿平时那套时髦的西装,反而穿上轻便的皮赢克,一如百货公司里卖袜子的营业员。过时的西裤,三七开的发型,甚至不怕丑地戴上了眼镜。如果阁下说得没错,那么这家钞此刻定然是要去百货公司占卖袜子的营业员的便宜吧。虽然这家伙是不是要放弃自己的杀手职业跟我没有关系,但我还是要说是这么一句:</p><p>“喂,你这西瓜虫·终于找到自我了吗?”</p><p>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个黄兮兮的国家。</p><p>那些遭到烤刑的鸭子们今天还是像被示众似的倒吊在店门口,真是可怜,鸭子们到底做错什么了?如果这世界上存在用鸭子做靶子的3K党,那么这条街就是他们的老巢。在草木皆眠的丑时三刻,一群头戴三角巾的蒙面白衣男子踹开了家鸭家的大门。然后家鸭爸爸被拖了出来,当着家鸭妈妈和孩子们的面被吊了起来,理由是家鸭爸爸不小心看着人类的女士着了迷。而载着这些家鸭歧视主义者来的桃花马,则对着嘎嘎哭泣的家鸭妈妈说:“不会浪费的,夫人,反正是要被吃掉的。”</p><p>这不是扯淡吗!</p><p>这个且另当别论,幸运小子在穿过那道气派的红色大门处停车后.又一次走入“油饭”和“聚宝宫”之间的窄道</p><p>卜次来我没留意到,原来在红色大门的屋檐一卜有两只地狱里的狮子。唔,也有可能是狗啦,反正无所谓;我的意思是.这次我可以气定神闲地到处张望。因为那个开着雪佛兰的子的传说应该已经人尽皆知了吧。”不要对载着兔子的车子,头皮会被剥掉的。”</p><p>幸运小子很快就从巷子里出来,腋下似乎夹了什么。”久等了。”他说着把那个运动袋放到我的脚边.“来吧,今天才刚刚开始哦。”</p><p>我们穿过嘈杂的市区,横穿城市.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p><p>幸运小予一边开车一边口若悬河。说他本名叫波比·沃恩、钱已经洗过了(完全没听懂)、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四岁、乘车时被机关枪扫射却毫发无伤、“幸运小子”这一外号就是当时乔治·曼西尼亲自取的。</p><p>“我可是和疯狂的乔一样哦。知道吗?传说中的流氓乔·加洛。子弹怎么可能打得中我。连鲍勃·迪伦都曾为乔唱过歌呢。”(注:鲍勃·迪伦(130h Dylan. 1941年j月24日),极具影响力的美国创作人,民谣歌手,音乐家,诗人,获2008年诺贝尔文萱篷提名。疯狂的乔指约瑟夫·加洛(joscph Gal/o).美国流氓,鲍勃。迪伦曾经以他为原型写过一首叙事歌《齐伊》.于1976年发售。)</p><p>“就你那小样。”</p><p>“对了,我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吧。”</p><p>“你一直都很奇怪,连发情的雄鸟都比你有节操。”</p><p>“因为我穿着这种蠢到爆的茄克衫呗。但是没有办法。修女们看见我这么穿就放心了。这样一来我就算是有着自己公司的年轻老板,钱多到用不完。”他用下巴指了指运动包,“如果没有这些钱,修女们就会很苦恼。弗吉尼亚修女好不容易创建的‘小红莓之家,就得被迫关闭。‘小红莓之家’是一家孤儿院,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家伙。呃,不是很多杀手的意思啦。这么不上进的只有我。虽然对曼西尼先生感到抱歉,但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这笔钱。”</p><p>舒缓的爵士乐和着田园风光一起往后方掠过。初秋的群山满是期待,午后的阳光播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老农夫依靠在农家的栅栏上抽着烟,栅栏里盛开着彼岸花。<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天气真好。”</p><p>“可以的话,我想摘一些花好吗?”</p><p>“随你喜欢。”</p><p>我们下了车。</p><p>趁着这家伙摘花的当儿,我也稍微啃了几口新鲜的草。我蹦跳着,新鲜的空气沁人心扉。土地是如此温暖、芬芳,感受不到半点世间的烦恼。</p><p>“那家伙不逃吗?”农夫问。</p><p>“喂,桑普。”幸运小子望向我,“你为什么不逃?”</p><p>“那是因为我这光棍,”我一字一句地回答,“要送你和曼西尼上西天啊。”</p><p>“这家伙是弗吉尼亚修女的转世。”幸运小子对农夫说,“所以我给他取了和弗吉尼亚修女以前养的兔子相同的名字。”</p><p>“哦?真是感人。”</p><p>“呀,波比,是这么一回事吗?”</p><p>幸运小子摸着我的头,仰望无尽的青空。彼岸花随风摇曳。</p><p>“小红莓之家”坐落在被风吹拂的小山丘上,往下可以看到墓地。白色墙、精心修葺的花圃、红色的屋檐顶上还有一只风向鸡。</p><p>时间缓缓地流逝,也因此谁都没有留意到它的一去不复返。虽然幸运小子说堕落成杀手的家伙只他一个,但这里的孩子们似乎也毫不逊色,单单把猫装进袋子里看来是无法满足他们的。</p><p>聚集在一起的孤儿们看见我们后眼睛闪闪发光,在这里我也很受欢迎。如果我是人类的话,一定能有所成就吧。让众人幸福,或者让众人不幸。幸运小子看起来也很高兴。如果他是只兔子,应该会在明月之夜被猫头鹰果腹吧。</p><p>幸运小子才走进他称为修女的那些人的屋子,一群人立刻就为了争夺我大打出手。一个孩子喷出鼻血,大家都笑了。最终获得胜利的是一个粗鲁的、长得像浣熊的家伙。但是得到我还不到十五分钟,厌恶便凌驾于满足之上。他用棍子的头朝我身上戳,我才逃开他就开始大声嚷嚷。</p><p>“打兔子啦!”</p><p>人来疯的孩子们雪崩似的涌向我。个个嘴里都欢呼着,或挥着棍子,或丢起石头,拼命地对我展开夹击。逮住一只兔子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人类累积的文明是伟大的,但牵强附会的本领却也算一绝,能把完全无关的事情以令人吃惊的理由联结在一起。这些孩子的眼神仿佛在说.只要能抓住这只兔子,就可以找到很好的爸爸妈妈哦!</p><p>搞不好我上辈子或许是个以杀兔子为无上乐事的人类,而这些孩子们则是被我杀掉的兔子。上辈子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应该是个连梦里都抓不到兔子的笨蛋吧。孩子们东跑西窜,互相撞到一起结果又引发了新的纷争,最终他们也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奔跑,于是一哄而散。</p><p>我不得不同情桑普~也就是桑普1号,他竟然到死都被困在这种她方。打个赌吧.那个弗吉尼亚修女一?芷是个会对着动物</p><p>咿咿呀呀说幼儿语的人,是那种表面上相信并接纳一切,但实际上却从不接受任何事物的人。她善于利用爱与罪恶感,无人能出其右。随机应变,自由自在。没错吧,1号?</p><p>我感到万分遗憾。如此温柔又深谙抚摸兔子之道的男孩竟然被彻底地糟蹋了。到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你能好好地睁开眼睛,波比,你一定也能发现。</p><p>看见幸运小子从那建筑中走了出来,我立刻冲了过去。孩子们似乎对兔子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了。</p><p>幸运小子和那些身穿鼠灰色衣服的修女们说了些什么后,便优哉地朝着墓地的方向走去。在追赶他之前,我跳上窗边的木桶朝里看。只见两个修女正舔着拇指,飞快地数着运动包里的钞票。能够获得胜利的总是这种家伙,事情最终总会如他们所想。无法如愿的我们却被逼得走投无路,渐渐死去。于是,想尽可能地重新来过。于是杀人、杀兔子……</p><p>“喂,那个挑粪的。”我在幸运小子的身后叫他, “等等,波比。”</p><p>那张回首的侧脸映照在夕阳中。</p><p>“你好像和孩子们玩得很好呢,桑普。”</p><p>“你那双蓝眼睛是瞎的吗?”</p><p>那家伙抱起我,我们一起走下被风吹拂的山丘。</p><p>弗吉尼亚修女的墓就在墓地正中,一座熠熠生辉的白色石碑。幸运小子把我放在草地上,供上摘下的花。然后他跪在墓前,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和逝者的对话。</p><p>“就把本强尼大爷的计划告诉你吧。”我自言自语,“我呀,打算稍微挑拨下波比你和曼西尼之间的关系。在你去厕所的时候,曼西尼对布鲁诺说,除了他和布鲁诺,谁都没有见过你哦。但是.我却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找到了你的照片。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p><p>幸运小子继续在祈祷。</p><p>“唔,它代表什么都好啦。凡伦塔因到底是怎么弄到你的照片、又为什么要烧掉,这对我这只兔子而言就是个永远的谜,当然我也没兴趣。重要的是,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照片在我这里。如果能说人类的语言,我现在就想要大声地告诉你呢。到那时,你会怎么想,嗯?幸运小子?如果你会怀疑曼西尼,那就太好了。如果你头脑发热地帮我杀了那家伙,那我简直要高呼万岁了。”我越说越带劲,身体都痒了起来,我挠着手臂还有脑袋继续说道,“但是不用担心,谁都没指望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的王牌有两张。是了,就是你为了墓碑下那个女人而从曼西尼那里骗来钱。我呀,肚子里正打主意要把你‘洗’之前的钞票给曼西尼看哦。怎么样?很不错的计划吧。如果曼西尼知道你中饱私囊了那些钱会怎么样?不要恨我啊,哈哈哈哈!”</p><p>“我经常偷你的钱。”</p><p>“哈哈哈……”</p><p>“但是,你是故意把钱放茌我拿得到的地方的是吧?”波比不觉说出了口,“这就是你的手段。在我杀那个男人的时候,你笑了。你一定是认为我从此就为你所用了吧。”</p><p>“喂,波比,你没事吧?”</p><p>“我可是千千脆脆地下地狱了。”幸运小子睁开眼,神清气爽地对着墓碑微笑,“不过,我也没打算去有你在的天堂就是了。”</p><p>请允许我收回前言。</p><p>这不是什么披着羊皮的狼的问题。全错了。幸运小子根本就知晓一切,只是来还债而已。没有半点埋怨。哪怕弗吉尼亚修女的爱比高利贷还辣手。</p><p>“回去吧,桑普。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p><p>混蛋,你快把我惹哭了!</p><p>我感到很得意。这份得意之情自从科维洛阁下说“你是我的左右手”之后再没有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弗吉尼亚修女?</p><p>望着宛在身旁那大而崇高的夕阳,我们回到了车上。</p><p>如果幸运小子波比是男人,那我强尼兔也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可悲的是,我们的道路绝不相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么样,必须做个了断。这就是男人该干的。</p><p>这一晚,我又一次地凝视幸运小子的睡颜。他依旧缩成一团,啾啾地吮吸着大拇指。</p><p>在这里留宿的这几天里,我从没见过这家伙睡四小时以上。不管多晚才睡,天亮之前肯定已经起床。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要说我来这里他的变化,那就是多了一项照顾兔子的工作吧。</p><p>“我渐渐喜欢上你这奇怪的睡相了。”</p><p>他睡梦中的呼吸很安静。<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嚼到我不耐烦了,却果然完全嚼不动。</p><p>好,很好。</p><p>把塑料袋完全咽下去后,我伸手拿起印有凡伦塔因照片的卡片。我把卡片啃得只有名字和脸的部分尽量完整,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把它吞到了胃里。卡片比塑料袋的材质要硬,一开始两口甚至划破喉管吐出血来。好不容易全部吃下后,肚子却又痛了起来。</p><p>我双眼发黑,无法站立,满腹怒火,觉得这世界在我死后依然继续实在太没道理。我想折回卧室对着幸运小子那混账揍一拳。乔治·曼西尼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吧!</p><p>“可恶……”</p><p>身体不听使唤。</p><p>就这么白死?还是以一名黑手党的身份往生?二选一。既然无法痛扁幸运小子,我只得把怒火发泄在这家伙的照片上。我把照片揉成一团放到嘴里,闭着眼睛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然后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在地上满地打滚的时候还吐出了大量的血。</p><p>数次吞下照片,却总会回到我的嘴里。我全身心地投入战斗。听说人类当中有个白痴和风车决斗,而我此役的绝望正和他一样。吞了吐,吐了再吞。</p><p>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我要受到如此痛苦的惩罚。相同的疑问在我的脑中明灭。如果就今天幸运小子睡懒觉了怎么办?如果今天加德纳医生休息怎么办?为什么我不是在原野上撤欢跑的幸福兔子呢?幸福到底是什么?</p><p>我不记得接下去发生了什么。</p><p>混蛋,竟然让本强尼大爷落得这种下场!意识渐渐模糊,我后悔不迭。如果去到那个世界,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打飞,凯塔诺·科维洛!</p><p>7</p><p>缓缓的坡道、烂漫的彼岸花,九月的雨落在十字架上、白云的影子飘过草原,风中传来索菲亚的信息。我的意识慢慢恢复,原本恍惚听到的哭泣声渐渐变得清晰。然后,我的意识又随着这哭泣声渐渐远离。春天的远雷、湮灭枪声的大雨、攀爬在天空中</p><p>的蜈蚣、掺着后悔的鲜血、午后的意大利民谣、夜晚倒在十字路口的人影——</p><p>隔壁笼子的狗被拖了出去,又筋疲力尽地回来。哀伤的目光,被剥夺了野性,被酒精消毒。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动物,人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特权?</p><p>一眨眼间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猫,他正伸着前爪想要抓我。持续的叫声、无休止的哭骂声、狂乱的歌声让我的肚子沉甸甸得难受。我提心吊胆地把手伸到两腿之间。</p><p>啊,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啊。</p><p>该有的东西,以该有的姿态,存在于该在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了,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就算立刻死了也无所谓。我的手抚摸着肚子,毛被剃了·肉也难看地隆起。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毛长出来,伤口就看不到了。我品尝着胜利的滋味,再一次摸向双腿之间。在我四周吵闹不休的猫狗叫声宛如天使吹响的喇叭。</p><p>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一旁有人对我说话。</p><p>“感觉怎么样,小兔兔?”</p><p>“我就怕你趁手术时顺带摘了我的蛋蛋呢,混蛋。”</p><p>“以后不可以再乱吃东西了哦。”加德纳医生打开笼子,在我的肚子上涂着什么,“你的主人非常担心呢。”</p><p>我闭上眼。</p><p>是的,一切才刚开始呢。</p><p>根据月亮的盈缺来看,我出院已经是三四天后了。</p><p>回到幸运小子的公寓,我很快就发现了几个变化。首先,这家伙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像用过枪。七把枪中的一把散发出的硝烟味是新鲜的。如果那枚子弹的目的地是曼西尼的脑袋瓜那自没话说,但不用对此抱多大期望。毕竟,房间里还有着据说是曼西尼送我的慰问花束。听幸运小子说起后,我把那束花踢得稀巴烂。看我这么做,幸运小子看起来很高兴。</p><p>其次,他又租了两处新的住所。一处是在街的另一边,还有~处则是在那家鸭地狱。幸运小子在每一套房子里都藏了好些枪。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声。在看了我胃里的东西后,他应该会这么想:为什么桑普的肚子里会有我的照片?而且,又为什么会和埃文·凡伦塔因的卡片在一起?凡伦塔因是桑普的主人,这样说的话,桑普可能在那家伙家里的时候就吞了不少东西。也就是说,凡伦塔因有我的照片吗?但是.应该只有曼西尼先生和布鲁诺·拉尼尔利知道我长什么样。在了解事情真相前决不能轻举妄动·越小心越好。</p><p>最终,幸运小子对我、我强尼兔的喜爱将转为崇拜之情。”我说,桑普。难道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他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我说,“是弗吉尼亚修女把你送来保护我的吗?”</p><p>“啊呼……哦哦!”我出于各种意图蹭着他,“就是这里,可恶.再多来几下啦!”</p><p>“看来这个世界上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了,桑普。”</p><p>“杀了曼西尼那个家伙!”</p><p>“我知道早晚会变成这样。”</p><p>..……”</p><p>“曼西尼先生对我真的很好。”</p><p>“喂,波比,难道你听得懂我的话?”</p><p>幸运小子放了个屁,用手抠着牙缝发出了啧啧的声音。</p><p>我踹了这家伙一脚。混蛋,你脑筋正常点,强尼。人类怎么可能懂兔子的语言。看来我比自己所想像的更沉迷于这个家伙了。</p><p>“你疼吗,桑普?”看我突然闹别扭,幸运小子明显很疑惑,“对不起哦。”</p><p>“你要是男人的话就别再摸我了。”我说,“反正我们是敌人。”</p><p>我几乎认为在机会来临前我就要死了。</p><p>除了在三个住处辗转以外,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可是冒死干下了白痴事啊。</p><p>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季节转换,和秋天有关的万物似乎都漂浮在阳光之中。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毛也已经长好。在家鸭地狱那边的公寓窗口,可以看到洒落点点黄花的金桂树。</p><p>幸运小子漠然地进行每天早晨的必修课,下午则享受着和我的散步。我也完全忘了我所说的话,经常爬到他的膝盖上享受他的抚摸。我感到有些东西正随着季节一起渐渐远去。</p><p>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誓言渐渐成为淡淡的愿望,最后变成了美梦一场。憎恨一丝一丝地瓦解,缩得良心都不再作痛,只是区区一个教训。如果乔治·曼西尼想在余生潜心沉迷网球,那也不啻为一种生活。</p><p>就在我真心要这么想的时候。</p><p>“不,只是以防万一。”走进起居室的幸运小子拿着手机说,“我怎么想都想不通。”</p><p>我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p><p>“但是,从桑普肚子里拿出来的照片是偷拍的。”</p><p>“――"</p><p>“是的,我也这么想。”</p><p>“——”</p><p>,.如果曼西尼先生没有理由把我的照片交给埃文‘凡伦塔因’那就没多少其他可以想到的可能性。”</p><p>“——”</p><p>“我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p><p>“——”</p><p>“如果我确认了呢?”他的目光和我对上,幸运小子像是有什么内疚似的转过身,“到那时我可以杀了他吗?”</p><p>“我知道了,我等你的联系。”</p><p>挂了电话,幸运小子立刻开始清理手枪。从他的表情,我确信某些东西有进展了。</p><p>当电话铃声扰乱我睡眠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声。</p><p>车奔驰着,终于开入了周围空无一物的加油站。如果错过这里,那么接下去有加油站的地方要在三百公里开外了。我看见商店那“COFFEE&.SNACKS”的黄色霓虹朦胧发着光。</p><p>把汽油加满后,幸运小子抱着我走进那家商店。推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扑鼻而来,布鲁诺·拉尼尔利的脸浮现在我脑中。</p><p>店内冷冷清清,幸运小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柜台后的黑人。心跳有些紊乱。他的怀中虽然有枪,但应该并没打算在这里大开杀戒。扣扳机这事对幸运小子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不是那种会为杀人而慌张的愣头青。那个黑人满脸胡子,右眼皮处有一道小小的伤疤。</p><p>“看见了吗,桑普?”幸运小子低声对我说,“你见过这个人吗?”</p><p>然后他随意拿了些罐装可乐和坚果类走到柜台前。</p><p>“晚上好。”</p><p>黑人那滚圆的手臂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p><p>“你莫非以前是打拳击的?”</p><p>我没有看漏,胡子男的眼里闪现出进退两难的神色。</p><p>“哎呀,我认识的几个拳击手,”幸运小子说,“他们的手臂都和你一样粗壮呢。”</p><p>胡子男缓缓地打着收银机,很吃力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故意而为。他这么打着收银机,告知价格后,装着粗鲁的样子说道:“我以前在矿山工作的。”</p><p>“原来是这样。”</p><p>“还有吗?”</p><p>“嗯,啊,难不成你认识拉尼尔利?”</p><p>“不。,,他垂下眼,把东西装进袋子,“我不认识这个男人。”</p><p>“他在骗人,波比!”我告诉他,“这个店里有布鲁诺的味道!”</p><p>“这里是你的店吗?”</p><p>“我只是晚上来打工的。”</p><p>“哦?是按小时付钱吗?”</p><p>“你也想打工?”</p><p>“或许吧,不过,怎么说呢。周围什么都没有,晚上的话有恐怖呢。”</p><p>胡子男耸了耸肩,我们付完钱,老老实实地走出店。</p><p>“那家伙在骗人。”幸运小子说,“我可没说布鲁诺是男人。”</p><p>“你今晚很聪明嘛,波比!”</p><p>我们钻到车里,把车停到了不远的路旁。</p><p>“稍微等我下,波比。”</p><p>幸运小子说完就下了车,过了约三十分钟还没有回来。</p><p>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胡子男。如果是布鲁诺·拉尼尔利的朋友,那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话,我就有可能知道他。但是,胡子男却若无其事地谎称自己不认识布鲁诺。幸运小子是为了确认某件事而来到这里,十有八九是和自己的照片有关。而把这个地方告诉他的-是乔治·曼西尼。</p><p>我反复地思考,一一辨识胡子男的特征,然后,和记忆中的一张脸连上了。</p><p>记忆飞到过去。</p><p>那是管理账务的吉米·萨佐被科维洛阁下杀掉的那晚。我坐在阁下的膝盖上。周围是嘈杂的音乐,女人们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香水味。在水晶灯那耀眼的光芒下,男人们都很兴奋。因为有一个黑人终于抓住了梦想。身穿燕尾服,手持鸡尾酒。黑人在那一晚,成为了世界上最强的男人。</p><p>一开始我完全不理解这其中的意思。右眼皮上有伤、有着拳击手一般粗壮手臂的黑人、还认识布鲁诺·拉尼尔利。这样的男人,我只知道一个——那就是哈利肯·罗尼。</p><p>幸运小子打着手机回到车里。</p><p>“我知道了,四十分钟后在老地方见。”</p><p>我们在洲际公路行驶了一阵后,突然转到了没有任何标识的地方,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沙漠。</p><p>车子碾过艾蒿、踏平石子、陷入凹坑后又数次弹起。我在副驾驶席上七倒八歪。</p><p>终于,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p><p>熄灭引擎后,静寂便突然袭来。这时,人类就会忍不住地要说废话。星星、幼年的记忆、这个国家的未来……人类是如此地害怕沉默。</p><p>“跟刚才那黑人没有关系。”即使是杀手也毫不例外,“我刚才去监视了一会儿,看他有没有打电话什么的,结果白忙一场。大概和布鲁诺之间是私交吧。突然被人问到自己的黑手党朋友,谁都会警惕的。”</p><p>“那个男人是哈利肯·罗尼,我还以为他在监狱里。”</p><p>“听听我的想法吧,桑普。给埃文·凡伦塔因出主意的是布鲁诺那家伙。把我照片给凡伦塔因的就是这家伙。你问为什么?因为布鲁诺想要钱。但是如果乱来的话,就会被我幸运小子干掉。你也看到上次的布鲁诺了吧?那个,就是在我去厕所时你突然发狂的那家餐馆。布鲁诺那家伙开口闭口就是钱、钱。所以他把我的照片给了凡伦塔因,意思是要他提防我。本来大概是想对半分成的吧。”幸运小子愉快地继续讲下去,“可惜很遗憾,我也瞄准了那笔钱。然后嘛,我技高一筹。”</p><p>“亏你能活到今天。”因为车子的剧烈震动,我感到阵阵反胃,“你个乳臭未干的家伙。”</p><p>“你也这么想吗,桑普?你为我骄傲吗?”</p><p>“你是个大笨蛋。”</p><p>我和幸运小子简单的对话到此为止。</p><p>靠近的车前灯让我眯起了眼。</p><p>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子开到了我们旁边,两辆车车头彼此交错,正好让两个驾驶席彼此相邻。幸运小子和乔治·曼西尼各自坐在驾驶席上,放下车窗开始交谈。</p><p>幸运小子说的内容和刚才对我说的基本相同,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好几次强调了杀掉布鲁诺·拉尼尔利的必要性。</p><p>曼西尼很冷静,他应和着,但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p><p>我决定行动。</p><p>虽然完全没有计划,但机会只此一刻。仙客来大街的索菲亚兔现在差不多生小兔子了吧。特里和索菲亚的孩子们。而我,我强尼兔也能够成为一个好叔叔。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他们说。当仙客来盛开时节,把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强尼叔叔给你们讲故事咯。是的,在那棵大树下,给你们讲关于爱、关于信念,还有最重要的是向前迈进。</p><p>我偷偷地爬到车后座,把我在被“洗”之前就偷偷抽掉的钞票放到嘴里,我咀嚼的时候尽可能让它保持原样,我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的身体马上就对那钞票的油墨味产生了反应,连带晕车,我的胃液开始倒流。</p><p>回到副驾驶席,我把坐在驾驶席上的幸运小子作为跳台往曼西尼的车上跳。尚在空中的时候,我嘴里那还有一半没有消化的钞票已经露了出来。后果可想而知。落在曼西尼膝盖上的我成为了一个呕吐小炸弹,我在他那笔挺的西装上吐得到处都是。总是沉着冷静的曼西尼不由变脸怒喝,幸运小子青着一张脸从车上飞奔下来。</p><p>“这就是我强尼兔流!”不管他们有没有留意到满是呕吐物的钞票,乜不管他们是不是抱怨我的呕吐物,“这场游戏由我强尼兔主宰!”</p><p>8</p><p>乔治·曼西尼并不磨蹭。</p><p>下午散步回来,我们立刻发现不对劲。对于幸运小子来说,所谓不对劲是指门下的纸片破了;而对我来说,则是闻到了布鲁诺·拉尼尔利的味道。</p><p>距离在曼西尼车中狂吐的日子还不到三天。</p><p>幸运小子低头看着我,在唇边竖起了食指。我们如行走在雾中一般折回走廊、走下楼梯,钻进了车里。</p><p>“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应付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爆炸声在我们正上方响起,一个浑身是火的男人破窗而下。来往的行人发出尖叫,好几辆车撞在一起,汽车喇叭声犹如炸开了锅。乱上加乱。</p><p>好,游戏开始了。</p><p>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狩猎方的快感。难怪加斯顿猫他们会毫无理由地滥杀波波鼠他们。多快活呀,真是豁然开朗。</p><p>“果然是他。”看着被烤得像家鸭一样的男人,幸运小子发动引擎,“桑普,向马西莫问好。”</p><p>“那是谁?”</p><p>“既然你出手了,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布鲁诺。”</p><p>幸运小子阴郁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未来,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场。</p><p>我回头望向后车窗。我看见幸运小子的公寓窗口喷出了火焰,而就这么一瞬间,车已经转过了十字路口。</p><p>欢乐的时光快如箭。</p><p>我们并没有蠢到立刻就去新的藏身处。</p><p>开着车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转悠,幸运小子打了好几通电话。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是否被跟踪,又顺道去了好几个地方,每次都搬回来一堆破烂。</p><p>而我则在副驾驶席上恣意享受。只要没有动物被卷入,看人类自相残杀总是件赏心乐事,欢迎之至。如果再会之树爆炸后死的只有人类,那该多棒啊。如果能让这美梦成真……光是用想的就入迷了。这样一来,安息日之黑兔他们就成为了牺牲小我,成就大业的兔子了。而为此献身的兔子兄弟们,也算得上是烈士。他们的名字会铭刻在世界上所有的兔子心中,被歌颂赞扬,一代接一代,永无停息。</p><p>因此,当幸运小子不知在筹措些什么的时候,我方能贪恋在久违的心满意足中。在梦中,我的兄弟们站在人类的尸体上,以崇高、决不气馁的心挥舞着自由、平等、博爱的三色旗。</p><p>当我睁开眼已经是黄昏时分,街上一片金黄的色泽。</p><p>“睡得好吗,桑普?”</p><p>我望向窗外。</p><p>我们身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地方,大概是什么棚户区吧。一个胖女人正大声斥责在路边打棒球的孩子们。他们说的不是这个国家的语言,但我马上就知道这是哪个国家的。</p><p>Buon giorno!(注:意大利语,早安)</p><p>周遭轻柔飘扬着牛至草的香味,它也在告诉我这里就是意大利。除了伤人以外,要问“侠客”托尼还有什么一技之长,那就是厨艺了。托尼曾经说过:“能善用牛至草和鼠尾草的家伙,不论谁都是好样的。”看来到意大利并不是都要乘船,也有开车就能到的意大利。</p><p>“看见那家店了吗?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意式餐厅。”</p><p>顺着幸运小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一家气氛和谐的意大利餐馆。</p><p>“它是布鲁诺负责管理的。”</p><p>“你要怎么做,波比?”</p><p>“你睡觉的时候我打过电话给曼西尼先生,这次的事是布鲁诺自说自话弄出来的。”</p><p>“这种鬼话能信吗?”</p><p>“我就知道早晚会和布鲁诺弄成这样。曼西尼先生虽然嘴上说不行,但他还是很明白的。我总不能老被他欺负。”</p><p>“没错,这账总是要算的。”</p><p>“我要是毁了那家店,布鲁诺那家伙也该清醒了吧。只要我引爆它,”他说着指了指肩膀后方的座位,“这建筑的一半都得被炸飞。”</p><p>我一看,只见那里有一只黑色的包:“你做了炸弹?”</p><p>“再陪我一会儿,桑普。”</p><p>“但是,你在等什么?不是晚饭时间吗?现在就可以掀起腥风血雨。”我的脚咚咚乱跺,“给那里的小鬼一些小费,让他们把包带到店里。然后咚地连小鬼一起干掉,既简单又安全。”</p><p>“棒球啊。”幸运小子望着那些在路上玩耍的孩子,“我在小红莓之家的时候也经常玩。”</p><p>“喂喂,你该不会大发慈悲不想让这些孩子们被卷入吧?你那时不是在墓前说的吗?‘我可是千干脆脆地下地狱了。’恶魔们可是已经全票通过你下地狱了哦。”</p><p>“当时有个家伙叫史蒂文·隆森,他的投球那叫一个快啊。六年级的时候已经打遍九年级无敌手了,连球棒边都擦不到哦。要是小红莓之家能出什么名人,那就是二十连胜的史蒂文了。”</p><p>“就算是你们不也吃小牛仔小羊羔的吗?托尼。维洛佐常常会做小牛肉呢。”</p><p>“对不起,桑普,肚子饿了吧?”</p><p>“难道说人类的小孩就比小牛了不起吗?”我踢幸运小子,“真恶心,孩子被杀害,不管是人类还是牛都是一样的伤心。”</p><p>“‘史蒂文没能当上棒球手。”那家伙摸着我的头,“他在高中时被卡车撞死了。”</p><p>“我只想说他活该。”</p><p>“卖海洛因给史蒂文的正是凯塔诺·科维洛的人。”</p><p>.‘……”</p><p>“他还只是个孩子。”</p><p>我们等了又等。</p><p>等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一个男的从餐馆里出来抽烟。幸运小子把包给他,请他转交给布鲁诺。拉尼尔利。</p><p>当轻微的爆炸声传来,意大利已经远在他方。</p><p>9</p><p>回顾往事·才发现事情的起点就在那里。它不曾紧贴身后,但只要伸伸手指头,随时都能够着。那一天,幸运小子波比把科维洛阁下的手指一根根切下,并打爆了他的脑袋。然后,事情的重点已近在眼前,几乎碰得到鼻子。</p><p>真是奇妙。在起点和终点之间该有的东西骤然褪色,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明明那些才是最重要的。</p><p>身为一只兔子,我经历了太多事情,真的是太多了。特里的死,还有那么多兄弟们的死。然而,穿过朦朦胧胧的隧道,已是幸运小子的膝上。就好像,是了,才发现自己迷路,但接下去记住的,却是不再迷路的事实。我怎么都想不起在我彷徨之际发生</p><p>的事。完全地脱节。是这样说的吧,和找到回家的路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连不安、恐惧还有愤怒,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成就感与喜悦。</p><p>“我的天哪。”幸运小子在电视机前不断地嘟囔,“啊,我的天哪。”</p><p>“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小子到底要蠢到什么地步。”</p><p>“事情会变成怎样?”</p><p>“那群家伙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p><p>我从幸运小子的膝上跳下,把所有的房间看了一遍。每间房间都安静得让人生厌。这屋子顽固得连阳光都无法射入。房间们都很清楚这世界正在谋划着什么,却独独瞒着这间公寓。</p><p>我回到起居室,幸运小子正在打电话。</p><p>“但是,你现在在哪里?”</p><p>“——”</p><p>“是的,我正有这个打算。”</p><p>“——”。这样的话……啊,请等一下。”幸运小子拿起遥控器调高电视的音量,“又有新闻了。”</p><p>屏幕里是个女记者,她的身后像是某大型建筑的前廊柱。</p><p>“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一只兔子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对着专注看电视的幸运小子说,“这么一来,你也不可能没事了。现在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只有这条路了。现在不是担心他人的时候,波比。”</p><p>“好像有人对媒体方面施加了压力。”关上电视,幸运小子再次拿起手机,“罗斯上议员的情况如何?”</p><p>“埃文·凡伦塔因没有拿那盘磁带,这点是可以确信的。”</p><p>“_——”<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地朝向门口,立刻收声。</p><p>幸运小子还抱着电话不放。</p><p>根据门外的气息还有脚步声,一、二、三……至少有五个人。终于,故事的结局敲锣打鼓地来了。</p><p>“来了哦,波比。”</p><p>“……请稍等一下。”幸运小子把脸从手机上离开,“你怎么了,桑普?”</p><p>“你想死就一个人去死吧!”我像只小花炮似的在房间里跳来跳去,“绝对不要把我也扯进来!”</p><p>幸运小子手中的手机滑落到地上,他的目光倏地望向门口。然后他翻身躲到窗边,一边骂着混蛋,一边拔出腰间的手枪。沙发下还有一把。把盆栽踢翻,三个铁球滚了出来。</p><p>“过来,桑普!”</p><p>“开什么玩笑!”</p><p>然而,要想从门外的家伙那里脱身,惟有跳到幸运小子的身边。他按住我,将我塞到胸前。</p><p>“乖啦,不要乱动。”</p><p>“放开我!”</p><p>幸运小子把我放到窗外。</p><p>这是四楼!我原以为自己就要倒栽葱地摔掉小命,却只是跌落在室外楼梯的台阶上。我想就此逃命,却双脚发软不能动弹。从台阶的铁格子之间往下看到地面,我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我只是只小兔子,这个认知让我愈发懊恼。</p><p>我听到门被踢破的声音,随后就是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幸运小子已经跳到楼梯上,把刚才的铁球往屋里扔。</p><p>又爆炸了。</p><p>“走了,桑普。”</p><p>“要走你自己走!”</p><p>我被他抱起的身子兀自因为两声巨响而僵如硬石。扶手上擦出的火花掠过我的眼前。好几下尖锐的声音几乎能划破风似的朝我们逼近。有人想要杀了我们。</p><p>幸运小子朝隔壁的大楼开了好几枪,沿着z字形的楼梯往下冲。伴随踩着铁梯的脚步声,又有好几发子弹打了回来,噼噼啪啪的到处都是。</p><p>走到二楼的楼梯站好,我突然感到身体被用力地一压。幸运小子像疯了似的一通乱射后,把射空的手枪扔到一边,然后打破窗户跃入屋子。而我也被抛落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p><p>住户们正围着餐桌吃午饭,共有四人——父母和两个小女孩。他们看向我们,时间仿佛戛然而止。</p><p>“过来。”</p><p>幸运小子抓住一个小女孩,把号啕大哭的她拖到了窗边。她的父母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明白这一切的,只有我强尼兔。</p><p>“我幸运小子怎么可能被你们的子弹打中!”他以女孩的身体为掩护,又朝着窗外开了两枪,然后回过头大叫,“你没事吧,桑普!”</p><p>“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p><p>“桑普?”</p><p>看来“幸运小子”这外号真不是白叫的。</p><p>“啊,桑普!”</p><p>子弹,击中了,我强尼兔。</p><p>血大量地涌出。</p><p>这不是好事,出血总不是好事。身为兔子我只知道这点。但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抱着我的幸运小子却毫发无伤。如此一来,射穿我大腿的子弹到底跑哪去了?</p><p>幸运小子却丝毫都不为此烦恼。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用胶带绑住那对飞快冒着外国话的父母,然后把他们推到门前。这样敌人便无法轻易破门。</p><p>这是很关键的一点。我原本的推测此刻变成了确信。幸运小上则戴着顶圆帽子。</p><p>“桑普,”他抚摸我的手在颤抖,“别怕,不是很严重,我马上就带你去看加德纳医生。”</p><p>“你觉得为什么警察会知道你在哪里?”</p><p>“不要叫,桑普,休息一下。”</p><p>“我本来打算把特里手上的磁带留给你。”可恶,伤口火辣辣的疼,。虽然我不知道你会用它来做什么。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到头来没有一件事情如我们的愿。”</p><p>“嘘,拜托你了,不要叫。”</p><p>“你才给我安静地听好……大概,复仇这玩意也是有寿命的。既有持续一辈子的复仇,也有半途而废的复仇。而我的复仇之心,波比,在你去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到现在我才发现蠢一点。混蛋,如果那个时候收手就好了。”</p><p>有人过来了,我和幸运小子同时看了过去。金发女孩正看着我。</p><p>“小兔子会死吗?”</p><p>“我强尼大爷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死掉!”</p><p>“没关系,小姑娘,”幸运小子对她微笑,“小兔子也不会,我们也不会,谁都不会死。”</p><p>“真的吗?爸爸妈妈姐姐都不会?”</p><p>“所以,你能乖乖的吗?”</p><p>“卫生间有绷带哦。”</p><p>电话在这一刻响起。大家都吞了吞口水。幸运小子瞪着响个不停的电话,对女孩子说:</p><p>“这样吧……那个,你叫什么名字?”</p><p>“克莱尔。”</p><p>“乖,克莱尔,你能去把绷带拿来给兔子包扎吗?”</p><p>“我很行的哦!”</p><p>目送着克莱尔充满活力地离开,幸运小子抓起听筒,有些犹豫地放到耳边。看到他瞪大的双眼,我基本猜到了电话那头是谁。</p><p>“为什么?你想做什么?”</p><p>说完这句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幸运小子都在倾听对方说话。</p><p>“也就是说,你是卧底?”</p><p>¨——”</p><p>“哈利肯·罗尼?”</p><p>“——"</p><p>“这一切都是为了接近曼西尼先生所设的局?甚至害得哈利肯·罗尼背上杀人的罪名?”</p><p>“——”</p><p>“原来如此。你从以前就讨厌黑人。我懂了,在背后操纵埃文·凡伦塔因的也是你吧?”</p><p>“——”</p><p>不知为何,幸运小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是如此开怀,连我都不觉高兴起来。布鲁诺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吗?还是目的达到了?或者两者都是?</p><p>“为什么是现在?告诉我,你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了吗?”</p><p>“骗人!这不可能!”</p><p>“——"</p><p>“混蛋,是你设计的吧!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p><p>幸运小子走到窗边,背靠墙壁往外张望,然后重新拿起电话。克莱尔正在用绷带把我包成个木乃伊。</p><p>“我这里的人质有四个。”</p><p>“——”</p><p>“嘿,这样我就能被无罪赦免吗?”</p><p>“——”</p><p>“去你妈的司法交易!少瞧不起人!别把我和哈利肯·罗尼混为一谈。”</p><p>‘——"</p><p>“哈,反正要坐电椅。”</p><p>¨——”</p><p>“我要说的就这些。听着,如果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人质。”</p><p>“曼西尼和你都完蛋了!”我浑身冰冷,连开口都觉得困难,“主人就快被吊死了,波比,你这条他养的狗怎么可能没事。”</p><p>听着话筒被砸的声音,我闭上了眼。</p><p>我口干舌燥地睁开眼。</p><p>“爸爸和妈妈都不会有事的。”那是幸运小子的声音,“我希望克莱尔和姐姐能一起把小兔子带走。”</p><p>“他叫什么名字?”克莱尔的声音。</p><p>“桑普。”</p><p>我的身体被包在床单里,左腿完全没有知觉。我到底昏迷了多久?</p><p>然后是拿起听筒的声音。</p><p>“我现在就把孩子们放了。”</p><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桑普。”在四面八方的楼顶上,在对面公寓的窗口,在吊车上——全世界的人都等着给幸运小子吃一枪,他摸着我的头说,“永别了,伙伴。”</p><p>我拼命挣扎,却和幸运小子的笑容同样无力。</p><p>克莱尔接过我,和姐姐一起走下室外楼梯。</p><p>男人离我越来越远。</p><p>克莱尔宝贝那蜂蜜色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p><p>10</p><p>建筑物被紧紧包围。</p><p>在警车的无线通讯的往来中,布鲁诺·拉尼尔利从穿着制服的人当中大步走来。这家伙的味道和穿制服的一样。我又聪明了一次。科维洛阁下他们常说的“狗臭味”、“不断飘散的猪臭味”里的猪和狗,指的就是这些人吧。</p><p>布鲁诺走到克莱尔他们的身边,询问屋内的情况。在姐姐回答问题的时候,克莱尔一直都安静地抱着我。“你的爸爸妈妈还在里面吧?”“是的。”“他们的身体有什么病吗?”“没。”“他们被绑在大门附近吗?”“是的。”“那个男性犯人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特别亢奋?…‘很可怕。”“他拿着枪吗?”“是的。”“还有别的吗?”“我不知道。”“你有受伤吗?”“没。”</p><p>“小妹妹你呢?”然后他凑近克莱尔,“有什么地方疼吗?”</p><p>“桑普受伤了,要快点带它看医生。”</p><p>“没关系。”布鲁诺从克莱尔的手上接过我,“那么,你们可以去车上休息了,要喝果汁吗?”</p><p>克莱尔她们被穿制服的人带走后,布鲁诺把我放在警车的发动机罩上,又跑到一边打起电话。</p><p>“啊,辛西娅。”</p><p>.‘——”</p><p>“嗯,应该就快结束了。”</p><p>“——”</p><p>“不,定七点就好。那里的上等腰肉牛排最棒了。”</p><p>“——”</p><p>“哈哈哈·是啊。”布鲁诺用手势止住试图靠近的穿制服的人,又轻轻地说了句“我爱你”之后挂了电话。“狙击组待命了吗?”</p><p>“是的。”穿制服的人敬礼。</p><p>“迪兰警官。”</p><p>“迪兰啊。告诉他,波比·沃恩一出来就动手。”</p><p>“但是……”</p><p>“你知道他为什么被叫做幸运小子吗?”</p><p>“不……”</p><p>“他是十三起杀人案的嫌疑人,一起上,绝不能让他逃走。”</p><p>“遵命。”</p><p>“还有,从这里到西十二街要多久?”</p><p>“现在是高峰呢。不过,三十分钟的话应该够了。您和您夫人约好了吗?”</p><p>“做卧底期间完全没见过面,差不多有两年了。”</p><p>“辛苦了。”</p><p>“真是够呛的任务啊。特别是要挑拨两大组织反目成仇。但是,正义必须有人去守护。这个国家也有很多不怕邪恶的人。”</p><p>“那这只兔子怎么办?”</p><p>“什么兔子怎么办……”布鲁诺一时间似乎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哦哦,是了。”</p><p>“哈?”</p><p>“多亏了这只兔子,乔治·曼西尼才会开始对波比·沃恩生疑。然后他才派我去搜他家,结果被我搜到了那盘磁带。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波比·沃恩藏了起来。大概是打算借此勒索乔治·曼西尼吧。”</p><p>“那么警官,磁带是在哪里?”</p><p>“你猜在哪?”布鲁诺的一只眼睛对我眨了眨,“就在这家伙的床下。”</p><p>从前有座山</p><p>山上有座庙</p><p>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p><p>老和尚对小和尚说</p><p>从前有座山</p><p>山上有座庙</p><p>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p><p>老和尚对小和尚说</p><p>从前有座山……</p><p>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精神已经完全恢复。</p><p>自然,腿上的伤口也愈合这种奇迹并没有发生,但却已经一点都不痛了。</p><p>天是蓝的。</p><p>没有一丝云彩。</p><p>遍地都是璀璨的午后阳光。</p><p>我试着动了动身体,运动自如。我跳下警车的发动机罩,落地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一下,于是伤口再度流血。凝固的旧血把毛弄得硬邦邦的,但是依旧没感到痛。</p><p>“我就知道,我强尼大爷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死掉嘛。”</p><p>虽然不痛,但还有好多东西也不见了。穿制服的到处都是,不停地用无线电在对话,但我却什么都听不到,好像在看没有声音的电视。</p><p>还有气味。从汽车排气管里冒出的废气,路人的唾液,打翻的咖啡,无数双皮鞋。我可以看见无数的气味存在,却闻不到。</p><p>没有气味的世界连色彩都传递不到。警车上那不断转动的警灯、装在来复枪里的黄铜子弹、从窗口探出头的人类脸庞、摇曳在风中的绿色窗帘、展翅飞翔的鸽子们——一切都消失在漂白失败的风景里,只有那片天空却蓝得晃眼。</p><p>我拖着松开的绷带,蹒跚在人类的足边。其间被一只大鞋踩到,手也扭得厉害。</p><p>“呀呵,一点都不痛。”</p><p>我匍匐着。</p><p>相同的话语在我脑中咕噜咕噜地转。</p><p>被警车封锁的建筑前有一片广场,看见缓缓爬到那里的我,有人说了些什么,于是又有人说了些什么,接着还有人说了些什么……想说的家伙就说吧。</p><p>我横穿过广场,爬上楼梯进入建筑,对于一只兔子来说这十分够呛。</p><p>门背后站着一个手持来复枪的黑衣男子,他看见我似乎吓了一大跳。看见真正的男子汉出现,谁都会吓一跳的吧。</p><p>里面黑漆漆的,我感到一阵眩晕,渐渐闭上了眼。</p><p>从前有座山</p><p>山上有座庙</p><p>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p><p>老和尚对小和尚说</p><p>从前……</p><p>“混蛋,原来是这样。”我迷迷糊糊地望着蓝天,“啊,我白忙了。”</p><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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