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君空(恋空姐妹篇) 第二章

第二章（1）美嘉家的褐色三角形屋顶刚一进入视野，我就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深夜二点多了。我知道这个时间不该打电话，更何况是到别人家里来，真是太不懂事了。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今天不见上她一面的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知道这算是预感还是单纯的想象，但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这样断定。我摁了几下键，找到了电话簿。～～～～“……喂、喂。”大概是被电话铃吵醒的美嘉正睡意蒙眬，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嘶哑。“是我……”“弘！！”然而，我却从美嘉的第一声里听出了喜悦，先前的种种猜测一下子飞进暗淡的夜空去了。“是我。你现在能到窗户跟前来吗？”粉红色的窗帘拉开了。随着窗帘渐渐拉开，我隔着玻璃看见了美嘉脸上惊愕的表情。美嘉看见我以后，立刻摁断通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急不可待地来开窗户。每次开玻璃窗，它都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左右晃动，就像是急着要打开似的。窗户马上就要打开了。打开窗户后，美嘉的表情就能比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这样一来，我俩的距离就会比现在缩短很多吧。“弘……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窗户完全打开了，距离消除了。美嘉的笑脸出现在窗户里，我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尽管笑得好像有些勉强。美嘉咳嗽了好几声，清着嗓子。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她那微微沙哑的声音并不单纯是由于没睡醒，而是已经哭哑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在电话里还要让人难受。我为自己使她受到这么深的伤害感到愧疚不已，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内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美嘉的头发。“我突然有话想跟你说……现在可以吗？”“我这就到你那儿去！！”美嘉用手指提上鞋后跟，慢慢地从大门出来时，我停止了思考。“这么晚来找你，抱歉啊。”“我，想跟你好好解释一下……”“不用解释我也知道。望都跟我说了。我，相信美嘉。我误会你了，对不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想到下面要说的话，我就必须要给自己鼓鼓劲。很快到达肺里的空气比想象的要凉得多。我剧烈地咳嗽着，在重新弄清自己目前的严重处境的同时，怕自己畏缩，也不等美嘉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想了很多。对于美嘉和别的人接吻这件事，我真的很难过。所以就想，分手的话也许会好受些。可是，一看到婴儿的照片……我，实在太喜欢美嘉了，还是不想和你分手。”美嘉听我说完，拉起我的手，仿佛要把什么宝贝包裹起来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它。“我也不想分手啊……对不起！”说不定我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吧。我现在才意识到，说不定我一直都在这样盼望着，因为一阵阵狂喜从我内心深处不断地涌了上来。我使劲地把美嘉的肩膀搂过来。然后，两个人的嘴唇轻轻地重合了。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爱情终于重新连通。十下、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十五下、十六下……十七下、十八下、十九下、二十下、二十一下、二十二下、二十三下……二十四下、二十五下、二十六下、二十七下、二十八下、二十九下、三十下。有一点点咸味的眼泪，沿着我俩紧贴着的脸颊流了下来。我产生了错觉，以为那是自己的眼泪。第二章（2）我松开了美嘉的嘴唇。在月光下，我终于在最近的距离，真真切切地看清了美嘉的脸。这一瞬间，我不禁哑然了。这一瞬间，我明白了美嘉的内心受到的伤害有多深。这一瞬间，我感受到了美嘉思念我的心情有多强烈。大概是哭得太多了，她的眼睛红肿着，快要变成单眼皮了。她的脸颊浮肿，鼻子下面擦得通红通红的。一道道清晰的泪痕，再加上刚刚流出来的泪珠，看着让人格外心疼。她搂着我的腰，身上热乎乎的，肩头在颤抖。我拥抱着情绪亢奋的美嘉，稍稍恢复了一些镇定，忽然间又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美嘉。美嘉，你怎么会为了我变得这么柔弱呢？充其量不过是和我分开罢了，看你的表情就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似的。要是我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呢？我想起了望说的那句话。——“美嘉没有弘可不行啊。没有弘的话，美嘉什么也做不了啊。”啊，是啊。是啊。是啊。是这么回事啊。我以前都干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呀？说心里话，我想要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美嘉，希望她能在我的身边给我力量。可能的话，我希望和她一起越过这道障碍。我一定要把病彻底治好。我有信心治好它。可是，谁也不能保证绝对可以治好。既然如此，凭什么说自己能守护美嘉这样的大话呢？这样不是太不负责任吗？或许有一天，自己再也无法守护美嘉了。美嘉哭的时候，我也不能够抚摸她的头；美嘉受了伤，我也不能够背她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和她分开呢。分手这件事，恐怕会再一次对美嘉造成深深的伤害。我曾经决定分手，还发了分手的短信给她，现在又这样跑来和好，然后再一次以别的理由跟她分手，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残酷了。而且，我自己也一定会受到同样深的伤害。可是，这样下去，一旦什么时候，我在美嘉之前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来临的话，我虽然能在美嘉的怀抱里安然地结束充实的一生，但是剩下形单影只的美嘉，到时候她内心受的伤，比现在分手受到的不知要深多少倍。到了那个时候，美嘉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是真心为美嘉着想的话，难道不应该把美嘉的幸福放在首要位置吗？“我这种男人决不能要啊。”应该这么对她说，并毫不犹豫地把她抛弃。“你以后去依靠别的男人吧。”这么冷酷地对她说也行。可是，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因为喜欢她，正是因为喜欢她，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分手。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用力搂紧了美嘉的身体，美嘉更加用力地搂住了我。啊，我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心连着心啊。我高兴极了，同时也备感痛苦。互相感受到的对方的身体是那么单薄，却又是那么温暖。我永远也不想放弃这温暖。可是，如果真正的爱，就是这温暖的话……一天不去学校。“啊，弘，早上好。”老姐正懒洋洋地把胳膊肘支在圆桌上，一只手端着一杯热咖啡，咔哧咔哧地大嚼特嚼着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一盒曲奇。一看到她这副架势，不知为什么，我倒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我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今天老姐的屋子收拾得还算整洁。第二章（3）老姐张大嘴巴打着哈欠，拿起脚边的遥控器，胡乱摁了开关。正好是娱乐节目台。她伸着脖子，直盯盯地看着屏幕，身体向前倾斜着。她保持着这个姿势，问了我一个早就听腻了的问题。“我问你，你今天也打算逃学呀？”“没什么意思。”我不停地咔吧咔吧活动着脖颈，随口答道。“这么说，你没准什么时候就退学了吧。”“不会的。这次考试我考个好分给你们瞧瞧。”“老偷懒不去学校，被美嘉甩了我可不管啊。”——美嘉。老姐随口说出来的这两个字、这个痛苦的单词、这个熟悉的名字里所包含的令人心碎的感觉，使我顿时心如刀绞、百感交集。我平静的心情突然间激动得无法控制。虽然从电视机里发出来的从右往左输送过去的不协调的声音近在耳边，听起来却好像特别的遥远。这种感觉我以前在哪儿也有过一次。到底是在哪儿呢？对了，想起来了。就是医生宣告我得了癌的那个瞬间。“喂，老姐，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刚一看到这个幻影似的图像，我的嘴就仿佛被人操纵着似的，自己说了起来。“什么问题？”“比方说有个人特别的需要我，这家伙离了我就受不了，而我也特别的需要她。可是，我不能保证今后也能一直这样守护她。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的话，可能有一天我会因为不得不扔下她而伤害她。说心里话，正因为喜欢她，所以不想离开她。可是，如果离开她的话，我就能够看到她幸福地生活。如果是你的话，自己的幸福和对方的幸福，你选择哪个呢？”老姐正一边用手接着嘴里掉出来的渣子，一边吃着曲奇，听我这么一问，立刻停了下来，目光从电视略微移开了一些，说道：“嗯，这个问题嘛，我倒不觉得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是件特别潇洒的事，反倒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怜。因为那只是选择了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样好逃避罢了。不过，我觉得为了喜欢的女人，为了唯一喜欢的女人而能够作出这么大牺牲的人，实在是太帅了。要问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没有真正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没有你就受不了的话，反过来考虑，也可以这么说，你不在了的话，她也会受不了的。”答案已经不用再说了。虽然不用再说，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出能够使结论成立的有力的理由。正如老姐所说，如果她没有我就受不了的话，那么就等于是说，我不在了的话，她也会受不了的。如果我在最近跟美嘉分手的话，美嘉很可能会因此而一蹶不振的。不过，可以肯定，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悄悄向失魂落魄的美嘉伸出手来的。然而如果像现在这样交往下去的话，一旦我先离开了这个世界去远行，一旦永远的离别来临……那么，哪个罪恶更深重不是显而易见吗？害怕孤独的美嘉，有可能会说出要追随我而去这样可怕的话来吧。开什么玩笑。我喜欢美嘉的笑容。只要能看到美嘉的笑容，无论多么危险的事我都敢做。只要美嘉能够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的我不可能使美嘉幸福。“已经得出答案了吧？”刺眼的阳光照射到我的背上，我拿起掉到床边的靠垫，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正好夹在靠垫和我的脸之间的手上有个冰凉的东西，这一触感顿时传遍了全身。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么。第二章（4）它是戴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这枚戒指是去年平安夜，我送给美嘉的情侣戒指里的一只。这对情侣戒指中的一枚的十字架是凸出来的，另一枚的十字架是凹进去的。把这两个十字架合对起来，就成了一个十字架。我在店里第一眼见到这对戒指，就迷上了它。我感觉它象征着我们的命运。我甚至觉得它是专门为我和美嘉定做的。从那以后我就悄悄地攒起钱来，并将它作为平安夜礼物送给了美嘉。现在这对十字架凸出来的和十字架凹进去的戒指，分别戴在我和美嘉的左手无名指上。我那时千真万确是那么想的。那个夜晚，我合掌发誓要生生世世和美嘉在一起。如果今后我能够继续守护美嘉的话，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了。可是，如果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的话，如果就连这也不被上天允许的话，那么，我继续守护美嘉的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尽管非常的可悲，我只有远远地在心里为美嘉的幸福祈祷……被晒热的戒指反射着朝阳，闪烁着刺眼的光，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美嘉，我现在依然非常喜欢你。可是，对不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直到刚才，我脑子里出现的、照亮了黑暗的我和美嘉的真人大小的影像还是那样的幸福，而现在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拉着的手松开了，对视的目光分别朝着各自的前方，到了后来，我的影像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剩下美嘉一个人，她朝着正前方，走向另一条路去了。于是，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切实地和她分手。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胡闹起来。胡闹、胡闹、胡闹、胡闹得近乎疯狂。我刚刚十六岁。仅仅才十六岁。还只有十六岁。我希求我并不向往的事，我祈祷我所不期望的事。我这样度过的每一天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痛苦。我就这样亲手开辟出了一条唯一的活路。那就是，吸食信纳水这种放纵的方法。信纳水就是那种叫做有机溶剂什么的、散发着刺鼻的独特气味的东西。还是在认识美嘉之前，刚上高中的时候，附近一个以败家子闻名的前辈，半闹着玩地推荐给我的。这是一切的开始。我半夜三更被他叫到阴森森的海上，他把准备好的装着信纳水的薄塑料袋半强迫地塞进我手里。“就是这东西，你吸吸试试，可舒服了。”我打开口袋，对着嘴呼吸起来。转瞬之间，感到一阵耳鸣，眼前的一切就像不清晰的照片似的朦胧起来了。尽管还没到失去记忆、出现幻觉的程度，但就像是在梦里踩在了棉花上那样，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等到我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后，残留在嗓子里的不快感仍然久久挥之不去。头痛、恶心，吃了买来的药也不管用。真是烦透了。当时我就发誓，要是再吸信纳水那玩意儿我就不是人。静静地回流。“哟，好久不见啦。还记得我吗？”这是自从那天早晨和美嘉分别后，有意无意地不理睬美嘉的联络之后的第五天傍晚的事。第二章（5）这天真是运气不好。我去医院做完检查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放学回家的望，便进了附近的快餐店。我们正天南海北地胡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乐意地回过头去。满脸堆笑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个前辈。披到肩头的烫发染成了比我的金发还要白的金色，鬓角修剪得齐刷刷的，整个一个旧漫画里的人物发型。没错，他就是应该早已断得干干净净了的、以前劝我吸信纳水的那个前辈。“你还记得我吧？咱们没分开多长时间哪。我现在退了学，成天地玩。”嘿，怪不得染成这种夸张的颜色了。嗨，就我这样还说别人哪。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千万别理他。要不又该倒霉了。”望在我耳边小声说。第一次吸信纳水的那天晚上，望也在我身边。望也和我有过同样的体验、同样的感受。所以，他阻止我的话更加有分量。可是，我硬是不理睬望的极力劝阻，对前辈说出了我的电话和邮箱。前辈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似的，以超乎想象的飞快速度，把它们记在了电话簿上。我旁边的望这时候是什么表情，是悲哀还是同情，我都不打算去确认了。是的，我肯定是在自暴自弃。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怎么样。接下来，这件事便迅速变成了现实。当天深夜我便接到了前辈发来的短信，内容是：“明天怎么样？”“是信纳水吧？”我不至于傻到这么反问的。“啊，是那个吧，那个东西吧？”我也根本不打算这么含糊其辞地瞎耽误工夫。第一眼看到这个短信，我最初的反应就是，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在干这种事哪，真是没出息。不过，那次吸了信纳水的晚上所感受到的、那种不可言状的可怕而又奇妙的感觉复苏了。吸完之后那种不用胡思乱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无论是在无人岛上也好，因难以忍受的孤独而浑身颤抖也好，不是多少都比我现在这样就像融化了的口香糖那样黏黏糊糊的感觉要好吗？“明天，我在家等你。”第二天，前辈如约来到我家。我不清楚这是规矩还是什么，刚一进屋，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只薄薄的塑料袋，递给了我。当我伸出一只手去接信纳水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墙上贴着的我和美嘉的双人照：美嘉正笑眯眯地盯着我呢。她那清澈而真诚的目光、对我完全信赖的目光。我迅速背过身去，像抢东西似的从前辈手里接过了塑料袋。我把它打开，对着嘴，慢慢地吸气、呼气。尽管我只吸过那一回，但身体自己已经记住了。吸气时机的把握、呼气时用多大的力，到现在还没有忘掉，真是可悲。我感觉有些憋气，就把窗户敞开了。然后，又是吸气，呼气。头痛起来了。然而我还是不停歇地吸气、吸气、吸气、吸气。呼气、呼气、呼气。眼前清晰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朦胧了，所有的景象全部被染成了淡黄色。我感到焦虑不安。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除了脑袋是自己的以外，身子就像被什么人抢走了似的。幻觉中，身边的美嘉挽着我的胳膊，冲我微笑着，她的脸红扑扑的。我穿着黑色的礼服，美嘉穿着粉红色的婚纱，我们正面对着蓄着胡子的外国大叔在朗读誓言。我们叫着彼此的名字，互相发誓。啊，原来这是在举行婚礼啊。原来我正在和美嘉宣誓永远相爱呢。红地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温暖的家庭。第二章（6）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婴儿。这一定是我和美嘉生的婴儿。婴儿的胸前戴着一个小围嘴，上面的补花是一只小白兔，这么说，是个女孩吧。是女孩啊，真可爱。补花的针脚很粗，一定是笨手笨脚的美嘉被针扎了好几次手才缝上的。我的心轻飘飘的。啊，真幸福啊。我是一个最最幸福的男人。突然，幻觉消失了，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又回到了难以忍受的现实中。天空已经被染红了，乌鸦发出了寂寞的叫声。怎么回事？我什么也看不见。空空洞洞的，我心里是空空洞洞的。第二天，我把一个经常一块干坏事的狐朋狗友叫到家里来，跟他详细说了一下昨天的情况。他听了非常高兴地说：“好啊，最近我也正好无聊透了呢。”前辈在和昨天一样的时间到我家来了。来的时候，还真像头天告诉我的那样，把那个叫做久美的摩登女人领来了。他非常熟练地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只小塑料袋。这时候，我脚边的手机轻轻地振动起来。是来电。画面显示是美嘉。不接。我像这样不理睬美嘉的联络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就一阵绞痛。我想甩掉这个念头，一接过塑料袋，就很老练地吸了起来。吸气、呼气。昨天的梦真是太好了。今天能梦见什么呢？吸气、吸气、呼气。“弘？？”耳边好像是美嘉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不安、那样纤细而脆弱，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我想要伸出手去搂她，却哪儿也找不到她。闪闪烁烁、亮亮晶晶、闪闪亮亮。满天飞舞着无数的蝴蝶，它们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飞来飞去，赤、青、黄、绿、紫、金、银，五彩缤纷。简直太美了。“啊……”这时我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悲痛的叫喊声，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个声音，难道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进入了我朦胧的视野的，是一个在拼命抵抗什么人的女人。这个女人极其恐惧的表情，不大工夫便慢慢地清晰起来了。美嘉？这股熟悉的香水味、校服袖子上少扣两颗扣子的习惯、无名指上戴着的十字架戒指——这女人分明是美嘉呀！美嘉怎么在这儿？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么说我成天逃学吸信纳水的样子，她全都看到了吗？在我精神恍惚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还在做梦吧。可是头痛得厉害，难受极了。我不愿意相信，也无法相信。不过，我总觉得这像是从梦里回到现实世界中的情景。不知怎么回事，本应在学校上课的望也站在我的面前。而且望旁边还站着他的女朋友。咦？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这儿？在我眼前，前辈正在纠缠美嘉。前辈放肆地骑到美嘉的身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用他那肮脏的手抚摸着美嘉的大腿。美嘉怎么会在这里？在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之前，其他的都先放在一边，最最重要的是必须先制止前辈的行为。…”这时，我听见美嘉微弱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这一瞬间，我缩回了正要挥出去的拳头。美嘉在向我呼救。我既不回短信，不接电话，也不上学，却和美嘉不认识的狐朋狗友吸信纳水。她明知道我的彻底背叛，却还是愿意相信我。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即将会和我分手，只是一味地在追求着奇迹，追求着爱。对呀，我是必须要跟她分手的呀。我想去救美嘉她。可是，我做不到。第二章（7）我不能救她。我救不了她。我没办法救她。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啊，美嘉！“弘……弘救我……”然而美嘉还在喊着这个名字，相信他会救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又一次握紧了拳头，强压怒火。我的指甲嵌入了皮肤，好疼。手掌也疼，心也疼。美嘉的心肯定更疼。刚才一直待在我斜对面的久美，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我的旁边。也许是由于信纳水的刺激，也许是由于不知道美嘉是我女朋友，她若无其事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调情。我故意不拒绝她，当着美嘉的面，揽着久美的肩头，然后把她搂过来，强行吻了她。久美也不拒绝，顺从地接受了。“喂，弘，别这样……美嘉……在这儿哪。”渐渐恢复了意识的望，大概是感觉到了气氛不正常，小声地嘟囔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以非常强硬的态度阻止下面的行动。“就是因为她在这儿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又去吻久美，一边抚摸她的肩膀，抚摸她的后背，抚摸她的腰，把手伸进她的上衣里。美嘉，你在看吗？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就是这样无耻的男人。让我跟美嘉说分手，我做不到啊！一想到这些我的胸口就疼。也许我这样做太狡猾了。不过，还是干脆让她彻底厌恶我吧。厌恶我的话，美嘉就会主动离开我的。忘掉我这样的男人吧。然后去和别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吧。“够了！！”美嘉奋力推开前辈，站起身来，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朝我扔过来。戒指正好打到我的脸上，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了地板上。——一切都、到此、结束了。美嘉带着愤怒和悲伤，猛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在这一瞬间，美嘉甩落的一颗圆圆的泪珠偶然掉到了我手心里，我把它与我俩所有的幸福回忆一起紧紧地握住，直到它慢慢蒸发。在让我感觉和美嘉之间的一切终于结束了的信纳水事件的第二天，我给美嘉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虽说我也预感到美嘉会生气，然而从电话里美嘉的说话声听得出来，对于我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胡来，她是极端的生气。我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似的，若无其事地向美嘉提出了一个需要确认的问题：“你讨厌……我了？”“大概吧。”美嘉的回答很含糊，我听了这个回答，不仅没有受伤害，说实话，反而感到有些安心了。因为听起来，她的回答很明显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一时的不服软心态。“我已经受够了，傻瓜。”美嘉留下这句话，先挂断了电话。一挂断电话，我就给美嘉发了一个委婉地表示分手的意思的短信。“谢谢你给我的一切。”过了好几天也没有收到美嘉的回信。一天、三天、五天、一个星期。没回。没回。还没回。还是没回。我毫无意义地一再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她的短信。我一直在等待着根本不可能来的电话。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明白了和美嘉的关系已经完全、彻底地了断了。为了毫不留恋地彻底断掉这个念头，我把墙上贴的两个人的合影摘下来，尝试着去面对现实。合影虽然摘下来了，我却没有把它撕掉，也没有扔掉。现在我还是没能把它扔掉。就因为喜欢你～～～这是信纳水事件几天后的一个星期日。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由于昨天晚上和望聊了一整夜，睡眠不足，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刚刚迷糊着，就被门铃声吵醒了。因为站在门口的是气喘吁吁的美嘉。第二章（8）“突然来找你，对不起。我有话一定要跟你说……”美嘉带着哭腔说道。“进来吧。”我让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意志这么不坚定，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美嘉进屋后端正地坐在地板上，咬着嘴唇看着墙上摘下合影后留下的空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来，不停地说了一些诸如不想分手、想在一起之类的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不想分手，这说明她已经多少发现了两人的关系变得危险了，意识到有可能分手了。即便这样，她还特意跑来找我，这就完全证明了她有多么想我，有多么不愿意分手。我闭上眼睛问自己：美嘉为什么不会讨厌我呢？我吸信纳水；美嘉被人欺负也不出手解救；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她怎么能够原谅这样的我呢？难道说她是以为我当时因为吸了信纳水，意识不清才会那样做的，所以原谅了我吗？原来以为我是个正经人，可其实是个最差劲的男人，她应该讨厌我，应该对我失望呀！我这么喜欢她，却在拼命思考着分手的方法，我觉得自己简直太悲惨、太可怜了。我不想分手。可是必须分手。我不想被她讨厌。可是必须让她讨厌。尽管我对你的感情决不比你差，尽管我很喜欢你。完全相悖的感情相互交错着，而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是、美嘉的、幸福。下定决心的我，利用美嘉对我的深厚感情，提出了一个美嘉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如果你今天一天都听从我的命令的话，就和你好下去。”“这算什么？”我以为她会这么吃惊地说。“耍人哪！”我以为她会这么骂我。然后她就走出房间，从我的身边消失了。于是我俩的关系就宣告结束。我以为我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局。没想到美嘉问道：“……什么命令？做什么呀？？”看来她连这么苛刻的条件也接受了。我痛彻心扉地感受到了美嘉此刻的心情、她不愿意分手的心情、她需要我的心情、她一心一意喜欢我的心情、她的心情得不到回报的悲伤、焦躁的心情、窝囊的心情。自暴自弃的我一个接一个地下达了美嘉会退缩的、绝对不会服从的、严厉的命令。我从镜子里看见美嘉痛苦得扭曲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眼泪时，我也同样忍不住流下了两滴眼泪。在它们落到美嘉的背上之前，在她感受到我的心情之前，我用自己的手掌接住了这名为“眼泪”的悲伤。我并没有悲伤，并没有哭泣。这是汗珠。只不过是汗珠。只能是汗珠。所有行为都结束之后，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美嘉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且非常的轻蔑自己。我以为为了不伤害她，为了不做恶人，干脆被她甩掉就好；我以为故意干那些她不愿意看到的坏事，让她彻底对我死心就好……而且还以这样狡猾的手段来迫使美嘉讨厌我。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坚决表示分手而不逃避的话，或许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了，或许就能使美嘉受到最小的伤害。“你今天先回去吧。”我给她处理完烫伤之后，也不敢看美嘉的脸，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道。这是我所能对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弘，你还会跟我好的吧？”我没说话。脑子里一点也想不出该跟她说什么。我也不回头，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美嘉从房间出去了。我听见她穿过了走廊，打开了玄关的门，没有声音地关上了。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第二章（9）以往我都会说一句“我送你”，然后追出去。即使是我俩吵架的时候，我也会送她回家。有时候我俩会因此而和好。要是以往这个时候，我正让美嘉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飞快地蹬车呢。混蛋！你要是个再令人讨厌一点的女人就好了，那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混蛋！然而，我却感到了小小的幸福。再次确认了真实的爱的我，也许更加更加的混蛋吧。“到家了吗？”当天深夜，我给美嘉发了通长长的短信。“我虽然说今天服从我的命令的话，还和你好，可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结束。“分手吧。”由于我不愿意分手，才这样拖延不决的。其结果，给美嘉的心里留下了更深的伤口。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美嘉，用这样的短信来结束都过于残酷了。可难道说因此就不能允许使用这样的方式吗？我自己也很清楚。一跟她见面的话，再坚定的决心也会很轻易地动摇。一看到她流出的眼泪，就想要给她擦眼泪，而无视即将分手的结局。～～～～短信刚发出，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比预料的要快得多。不用看也知道是美嘉打来的。接还是不接，我开始走入了令人彷徨的迷宫。还是不接为好。而且删除电话号码，永远不再给她打，彻底断绝关系。可是，如果我现在逃避的话，就会使迄今为止的不明朗关系重复下去。我咽了口吐沫，滋润了一下干渴的嗓子，用汗津津的手拿起了电话。“喂。”“……你是跟在我开玩笑吧？？”颤声。泪声。悲声。怯声。这痛断肝肠的第一声。电话的那一头是美嘉，连接着美嘉的房间、美嘉的耳朵、美嘉所有的思念。她那满腔的悲痛全都通过话筒强烈地传递给了我。“没开玩笑啊。”“可是，你说会重新和我好的……你是骗我的？？”是的，我骗你的。我是骗你的。我以为这样一来你就会讨厌我，鄙视我，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的。“我当时没怎么想好。”“你已经不喜欢美嘉了？？”说什么哪。怎么可能呢。现在也很喜欢你。和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比那个时候更喜欢你。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啊。现在我还是非常喜欢你的。真的，说心里话，我不想分手啊。矛盾重重的心理使我越加痛苦万分。“我不是不喜欢你。不过咱们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不可能了？？”美嘉，我，得了癌。医生这样宣告的。所以才每天上医院。治疗都已经开始了。要是以后也能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无比幸福的。可是，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对你发泄烦恼。可能会说丧气话的。可能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使你感到悲伤的。现在的我没有自信能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当着美嘉的面搞女人。而且你也说过讨厌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是真心那么说的。我只是想听你对我说一句，以后不这样了，对不起……”和美嘉相爱已经一年多了，美嘉怎么想的我已经基本上能够猜得到了。所以我知道，不，应该说我早已知道“讨厌你”决不是她的真心话。然而，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没有别的办法。“我真的不知道，不记得了。”“我不想分手啊，弘……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真的……”第二章（10）听美嘉说完这句话，我挂断了电话，阻止这让人悲痛的对话再继续下去。挂断了电话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混蛋！”今天是个晴天，天空蓝蓝的，与我沮丧的心情正好相反。我穿着久违的校服，骑上自行车，就像往常那样路过学校，不知不觉朝着有很多回忆的河滩方向骑去。我来到桥上往下一看，就发现了把草地当褥子躺在上面的美嘉。躺在草地上的美嘉，时而被从云层里露出来的太阳光晃得眯起眼睛。我犹豫了一下，考虑是否该继续往前迈步。可是，靠克制自己来战胜真实的内心是不可能的。我焦急地蹬着自行车，一下了坡，就马上骑到了美嘉身边。“早上好！”我下了自行车，从上面往下瞅着美嘉的脸。在太阳光下，美嘉的上眼皮又红又肿，像核桃。她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流眼泪啊。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而且今后美嘉还要流多少眼泪啊。为了我，只是为了我。美嘉并没有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张着嘴，浑身松弛地躺着，只有眼睛骨碌骨碌转动着。“你好，美嘉。”我叫她的名字时，声音丝毫没有改变，依然像没有发生这些问题之前那样。美嘉好容易才弄明白自己眼前出现了什么情况。她那半信半疑的木呆呆的表情渐渐充满了喜悦，变成了笑容。那一瞬间，我看得清清楚楚。“啊，对不起。早上好！！”我并不是为了继续交往而到这儿来的。分手的决心没有变。只是为了留下最后的回忆，我才来到这儿的。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拒绝。离开这里，直接去学校也可以。按说我应该先把话说在前头，可是一见到完全信任自己的美嘉那纯真的笑容，心里就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两个人有些不自然地说了几句话后，不知该如何打发剩下的时间，就骑上自行车，一起去附近的购物中心买东西。反正这是最后的约会，我既不想让她看出我的悲伤，也不想让她看出我的痛苦，我想要像以前那样度过。今天一天其他什么事都不去想。得癌的事也都忘得光光的，就像我俩以前那样幸福。我俩怀着同样的心情，怀着受伤的心，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聊天，手拉着手。我俩在购物中心逛了个够，正好也该吃午饭了，便再次回到河滩来，并排坐下，打开了盒饭。我悄悄地把手伸进运动衣内兜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银戒指。这是那对银戒指中的一只。我吸信纳水那次，跟别的女人动手动脚时，美嘉临走的时候朝着我的脸扔过来的就是这枚戒指。我好几次想要把它扔掉，结果还是扔不掉。与其扔掉，还不如干脆让美嘉的手来保管，于是我就悄悄地把它塞进口袋里，想找个合适的时机交给她。“啊，这个……”么残忍的事啊！我的胸口怦怦直跳，心里躁动不安，后悔的念头猛然涌了上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彻底做一个最卑鄙、最恶毒的坏人吧。“先放在你兜里吧。”我为自己不能回答她“可以啊”而越发感到痛苦。我俩的十字架今后永远也不会合为一体了。我的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美嘉发现了没有呢？如果她发现了却有意不问，那么说明美嘉或许比我更坚强。“啊，我肚子饿了。该吃午饭了吧。”第二章（11）我想要缓和沉重的气氛——因为幸福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立刻换了个话题，把打开了一半的盒饭全都打开了。美嘉大概是有了不祥的预感，没有什么食欲，好像是觉得把时间用在吃午饭上太可惜了似的，停下了筷子，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片非要递给我。这张纸片就是刚才拍照的大头贴。我轻轻地摇摇头，表示不要。美嘉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不要”，又一次递给我。可是我坚决拒绝接受它。然而美嘉还是不放弃，坚持要给我。“因为是咱们最后的约会，所以留着大头贴的话，以后看了会难过的。”话说得太早了。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说的话，竟然随口说出来了。我为自己已经习惯于伤害美嘉而感到悲伤。更为我自己也已经习惯于受这样的伤害感到悲伤。“你是说最后吗？今天是最后一次吗？难道你来这儿并不是打算跟我好的吗？”“我今天是来跟你分手的。”“可是我还喜欢弘呀。说什么最后，太残忍了。既然分手就不要来呀……”“对不起。我，并不是讨厌美嘉了。我是想要留下最后的回忆。”从美嘉眼睛里滚出了几颗泪珠。泪珠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的。这耀眼的光辉给我的校服裤子染上了许多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圆点。等这些圆点干涸了，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到时候，我和美嘉的关系即使留下痕迹，也肯定会干涸、消失不见的。“我已经不能够给你擦眼泪了。”潺潺流淌的水声。轻柔掠过的风声。车流鸣响的喇叭声。行人轻快的脚步声。我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会在我的心里留下阴影。每当听到这些声音，我就会想起美嘉的，就会想见到她，就会伤心难过得想要痛哭一场。我真想把耳朵堵上。不要哭。再忍一下。只要再稍微忍一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下来的恋人的眼泪，被风刮到草丛上香销玉殒了。她的裤子上洒满了悲伤的泪珠。“我该回学校了。”我又合上了打开的盒饭，倏地站了起来，像要逃走似的。如果甩开她的话，肯定就不能够再回头了。各种回忆在我脑子里闪回。我俩初次相遇的那一天。第一次交谈。晴朗的日子。下雨的日子。一起仰望的星空。生日。圣诞节。情人节。纪念日。互相伤害的时候。愉快的日子。就连擦肩而过，也是幸福的。笑容。眼泪。声音。肩膀。脊背。手指。头发。体温。最后的交谈。最后的表情。最后的熏风。最后的、即将要来到的、真正的最后的瞬间。“那美嘉先走。”我指着学校所在的方向催促道。美嘉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频频眨动着无神的眼睛，晃晃悠悠地朝着我指的方向走去。我不想分手。我不想分手。我不想分手。我真的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支持我。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美嘉说。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给美嘉听。我的眼泪流到了锁骨。我的眼皮、太阳穴、耳垂都在发热。刚走几步的美嘉仿佛清醒过来似的，猛地回过头，再次回转身子朝我跑来，一直冲到我的胸前。“我不愿意分手啊……”我也、我也不愿意分手啊。可能的话，我真想紧紧地抱住她。可是……“我还是得走。”我猛然背过身去。然而，我无论如何想要将与美嘉面对面的幸福瞬间刻印在脑子里，便又一次转回身来，轻轻地将手放在美嘉的头上。第二章（12）今天我在这里发誓、永远告别我们无比真挚的爱。——“听你亲口说声再见，对美嘉来说，就是最高的爱的表白，绝对的。”如果现在是最后的瞬间的话，如果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的一年多难以忘怀的日子将画上句号，我要将最好的笑容和最好的情话送给你。“保重啊。你一定要幸福。拜拜。”笨拙的两个人曾经有多少次走向岔路，互相伤害。不过，现在、真的、真的、结束吧。漫长的路。别离的路。犹犹豫豫要往回走的脚步，再次朝着终点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挺起胸脯，朝着前方。……我想要回头。可是，正因为喜欢，正因为宝贵，才决不回头。喂，美嘉。我，可以不把你忘掉吗？我，不可能忘掉你的。喂，美嘉。所以，你偶尔、哪怕是偶尔地也要想起我，好吗？也许我这是单相思，我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你也能够记得曾经有过我这么个男人。喂，美嘉。我不想离开你啊。喂，美嘉。我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喂，美嘉。喂，美嘉。喂，美嘉。最后，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美嘉，为了我，你一定要幸福。这是约定啊。连同我的幸福也在内。永远幸福。无比幸福。我走了一会儿后静静地回头望去。没有看见美嘉。她的笑容、她的眼泪，都不见了。她坚强起来了。最近，学校里同年级的同学开始将简易手机更换成新型手机了。实际上，比起原来长期使用的简易手机来，我自己也渐渐对新型手机感兴趣了。原来的手机机体又窄又小，便于携带，而且话费也比新型手机便宜多了。绝对没有到非得更换不可的地步。不过，它也有不好用的一面。比如说，纯字母的短信有时候看不清，不适于严肃的谈话，而且汉字字数有限，容易引起各种误会。由于收到信息时会发出叮咚一声，还被老师没收过。而且，新型手机也是习惯于使用简易手机的高中生所向往的东西。明天，我就和简易手机解约，换成新型手机吧。“可以叫我美嘉！”这条自然而然出现在画面上的短信刚一进入我的眼帘，我的手指立刻停止了摁键。短信的署名是“美嘉”。还是不要再看下去的好。还是不要回想起来的好。尽管心里很明白，手指却自作主张摁了下去。“今天见到弘，我特别高兴☆”来的短信。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俩的心一下子缩短了距离。我理解美嘉的烦恼，想要帮助她的愿望特别的强烈。“彼此彼此啊！”我向美嘉坦白了自己的感情，美嘉完全接受了它。那天回家的时候，我让美嘉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把她送回了家。尽管近在咫尺，我却不好意思说，就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给她发了上面那条短信。她的回信是：“请多关照！”“我觉得不舒服。”美嘉的肚子里增添了一个新的生命的时候，美嘉好几天没来上学，还发了这么条短信给我。想必是反应特别厉害吧。这一定是美嘉发给我的SOS啊。“我感觉这是个女孩。”“弘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是美嘉流产的前几天发来的短信。那个时候我们有未来、有希望，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伤痕累累的结局在等待着我们。“弘吗？你在哪儿？”平安夜，美嘉感到肚子剧烈地疼痛，赶紧跑去了医院的妇产科。当我得知美嘉有可能流产的时候，冲出了医院，冒着大雪，站在神社里为她祈祷了一整天。我只知道一心祈祷婴儿能够平安出生，却没能体会到美嘉孤寂的心情。“今天放学后，你去河滩吗？”对我俩有着特别纪念意义的河滩，也成为了伤害对方的地方，成为了分手的地方。“弘，我好喜欢你啊！”“咱们要一直在一起啊！”“这是我对明年的期待啊！”……美嘉。我也喜欢你。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们的明年，已经不会再有了。我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拿钢笔在上面刷刷地写起来。这是我自从被宣告得了癌后，开始使用的本子。每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像记日记那样，将每一件事和自己的感想写下来。

第二卷 君空(恋空姐妹篇)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