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2章

那一年，我恋爱了。那场恋爱就像龙卷风一样袭击了我，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感到自己被卷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飞翔，体验恋爱的滋味。东京的青山。犹如冬天一样，空气清冽、蓝天明净。一辆246型红色宝马轿车在马路上呼啸而过。町田杏子一边开着车，一边愉快地小声哼着歌。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接听：喂，哦真的?在下雨?这时恰好是红灯，町田杏子停住车，专心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她的一位女朋友，说今天晚上想到国立体育场去看足球比赛，担心会下雨。没有下雨呀，现在没有下雨。杏子把手伸到车窗外，看是否在下雨。她的手险些碰着紧挨在她侧面的摩托车骑手冲岛佟二。佟二慌忙刹车，对着正在打手机的杏子大声喊道：喂，你这个家伙小心一点!谁是家伙?杏子关掉手机，瞥了佟二一眼。你已经越过停车线了。看见对方满脸气愤的样子，佟二于心不忍，口气一下子变软了。对不起!杏子表面上道歉，心里却在想只不过越过停车线一两米，这个男子未免太认真、太计较了，不过她还是把车往后倒了一点。以后请你不要把手伸到车窗外面来，那样很危险，知道吗?佟二把摩托车也略微往后退了一点，与杏子的车并齐，以便讲话。我什么时候把手伸到车窗外了?刚才你就把手伸到车窗外了，嘴里还念叨着在下雨?没有下雨呀!佟二有意模仿杏子刚才说话的腔调。哦，我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在下雨，因为今天晚上想去看一场足球比赛，所以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只是你把手突然伸出车窗外，险些让我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绿灯亮了。杏子无视佟二的存在，自己开动车，向左打盘子后迅速朝图书馆方向驶去。发现佟二紧随其后，她想甩掉他，可是佟二仍然紧迫不舍。也许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图书馆到了，杏子把车开进停车场。谁知佟二把他的摩托车紧邻其旁停着了。喂，你为什么跟着跑到这里来呀?有事儿。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来图书馆看书的人吧?大家大概彼此彼此吧。不等杏子解释自己就在此处工作，佟二三步并做两步离去了。喂，等一等!杏子把喇叭按了几声。什么事儿?佟二有点不耐烦地走回来。你的车停在这里，我没有办法下车。可不可以把车停过去一点?不可能吧?这么宽的地方。不管怎样请停过去一点。佟二无可奈何，只好把摩托车移动了一下。谢谢。杏子打开车门，从后座上搬出折叠轮椅，打开后立即坐了上去，接着说道，这是我的第二辆车了。佟二现出一脸愕然的表情。杏子没有再说话，迅速推着轮椅，上了斜坡，进入图书馆后无影无踪了。佟二目送着远去的杏子的背影，没有注意到到达门口之前有好长的阶梯和斜坡。杏子是区立宫之森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现在她和她的同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田村佐千绘一起，正准备在柜台前开始工作。对不起，打扰一下!佟二只和佐千讲话，假装没有看到杏子，请问有没有关于氢氧化钠的书?氢氧化钠?佐千侧头想了想。我们图书馆里没有这方面的书。杏子突然插了一句。我问她。氢氧化钠，是吗?请稍等一会儿。佐千离开柜台去找。你大概是一个危险人物，借那样的书是不是想制造炸弹炸国会议事厅?杏子说道。炸国会议事厅?瞧你这头头发，吓死人的!佟二话音甫落，佐千手里拿着图书馆示意图走了回来，并将化学类图书的位置指给佟二看。佟二到他需要的图书处挑了一本书后回到柜台前。佐千这时正在向一位年长的读者讲解如何使用计算机，柜台里只剩下杏子一个人，佟二只得无可奈何地把书递给杏子。杏子问道：你有什么事儿?我要借书，就是这本!佟二把卡片往书上一扔。对不起，此书禁止外借，仅限馆内查阅。杏子手里刷着条码，眼睛得意地盯着佟二。哦。这里有复印机吗?想复印的话，请到那边去排队。佟二顺着杏子的手势看过去，好多人都在那里排队。佐千过来看了一眼书里的卡片，悄悄地说道：啊，不好意思，碰巧目前正值青山大学期末考试期间，人很多。不过没关系，你把书借回去看吧!等等，佐千!杏子有些不满地喊道。这本书已经有十六年没有人看了，你看，最后一次的借阅时间是一九八四年。借他三天吧!佐千的话得到了佟二爽朗的笑声的回报。规章制度就不是规章制度了?不能破例。还是请这位先生到那边排队去复印吧!杏子有意为难佟二，佟二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我没时间了，只好下次再来了。佟二还是故意只对着佐千说话，不理睬杏子，随后迅速离开图书馆。上班时间快到了，佟二匆忙骑上摩托车上了路。在上班的店子附近，佟二碰巧遇到了正在请过路的女孩子拍照的冈部巧HOTLIP美容美发店的见习美容美发师，佟二则是美容美发设计师。行，拍好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多谢了。阿巧经常在大街上当发探，物色试剪的模特儿。喂，佟二，你看，这一位还可以吧?阿巧把刚拍出来的快照给佟二看。照片看上去不错，不过，那样的女孩子在青山的大街上多的是。佟二没有显示任何同意采用的意思。来，找给您三百万日元。杏子的哥哥町田正夫正在给买啤酒的顾客找钱。正夫呀，又去约会了吧?如果没成功的话，别灰心!哦，我对对方也不满意原来是这样。千万不要垂头丧气!妈，别说了!正夫从店子里往客厅走去。我和你爸要去参加町内会。杏子把腿伸到暖炉里取暖，一边吃煎饼一边看电视。杏子家里经营着町田酒店，平常由爸爸、妈妈和哥哥轮流照看店子。杏子，晚上我们吃什么?正夫问道。我来负责晚餐，就吃昨天剩的东西吧。哥哥，你刚才说给别人找三百万日元呐，像你这样做生意，恐怕没人敢当你的老婆呀。现在虽然三十出头还不结婚的男人多的是，但是对于经营着町田酒店的町田家族来说，正夫的婚事关系到传宗接代的问题，所以很重要。为什么?正夫一本正经地反问杏子。正夫长相还不错，但是脑子里缺一根弦，总是没有女人缘。杏子立即断然否定。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意思是说跟她长得差不多就正夫手摸着额头。那也不可能!你也没有男朋友，咱们彼此彼此!我不要。你说这话就不可爱了!被正夫如此说来，杏子气得把没有吃完的煎饼猛地一咬。又不能睡觉，真是难受!第二天下午，图书馆里没有多少读者，佐千正准备从书架上拿几本书下来看，发现杏子转动轮椅来找自己，便抬头先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想听吗?好的。你的发型有点古里古怪的。我知道。知道就好。我总陪我哥到我家附近的理发店去看他理发。原来的师傅总是只给他剪发，最近新来的一位男师傅说他刚学会了烫发，只收两千日元，所以我说只两千日元?是呀，就只要两千日元。现在很难找到这种价佟了，包修脸吗?我不修脸。杏子略带情绪地答道。这时，远处传来急促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你们好!原来是美山耕三。他是志愿者代表，现在来这里是想请杏子去参加一个活动。美山比杏子大一些，大概二十七岁左右的样子，是一位富有责任心的好青年，只是性佟过于拘谨。哟，杏子，你改发型了?真好看!美山情不自禁地称赞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看。这种发型很适合你的脸型。对了，杏子，下周举办的大家一起跳的舞会，你决定参加吗?那将是一场众人同乐的舞会，我想很多人都会去的。拿出勇气去参加吧I可是我不能跳舞。勇敢点，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们曾经在前桥、水户等地方办过类似的活动，当时有许多像杏子这样的人参加，很受欢迎。请问，你说像杏子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我，我只有一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杏子克制了半天，最后这些冲动的话还是忍不住破口而出，我凭什么要坐着轮椅跳舞?你觉得坐在轮椅上跳舞很好玩?恐怕只会头昏眼花吧?杏子将轮椅拼命转动，含泪冲进柜台里去了。像你们这帮志愿者，伸出手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当然自己感觉好，但不能强人所难、差强人意。要不就去看电影吧?看电影?我可以自己去!你说的也对。对不起，我先告辞了。美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杏子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头，无意识地拿起柜台上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胸口感到隐隐刺痛。杏子!佐千在一旁听完这场舌战后，略带责备地喊着杏子。他这样的人不这样对他说话就听不懂。但你的话也太过分了一点吧?一本书突然被丢在了柜台上，是氢氧化钠的书。杏子正抬头看时，一张卡片又被丢了过来，上面写着冲岛佟二。你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你们说到拿出勇气去参加吧时来的。佟二有意模仿美山的口气，接着又说道，他不是强人所难、差强人意，而是爱出风头，对不对?也许他喜欢上你了，所以请你参加舞会。瞎说!我真的看见他手里拿着两张票。难道你没有看见吗?我看见了。柜台里坐在杏子身边的佐千带着责备的目光说道。你别瞎说!不是我自视清高，除了有过跟我一样坐在轮椅里的男孩子追求过我之外，四肢健全的男孩子还从来没有追求过我。看着那天追赶过自己的佟二，杏子说道。你真傻!这种时间跑到图书馆来，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年纪不小了，大白天该上班的时间不上班，跑到图书馆来。哼，我知道了，被炒鱿鱼了。最近到图书馆来混时间的人中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杏子自鸣得意地对上穿鲜艳橙色夹克，下穿牛仔裤，肩上背着背包，手里拿着头盔的佟二进行了一番攻击。杏子说话的声音可能过大，致使坐在柜台附近的一位中年男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果这错了，那就是白天闲着无事，想来找姑娘玩的吧?你这人说话真奇怪，说什么我呀我的，为什么还把所有的志愿者都扯进去呢?刚才那个人算是倒霉透顶了，他的好意遭人数落。正常一点的人会说出那样的话吗?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古里古怪的才那样说话?处于劣势的佟二突然开始反击起来。你说我古里古怪的?一点儿也不可爱!最讨厌的人是你想干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佟二不管书名不管内容毫无目的地把书乱翻一气，然后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借书。难道这里的书全部禁止外借吗?佟二把手上的书一股脑儿放在杏子的腿上，拔腿就走。请等一等!你为什么要欺负残疾人?!你哪儿有残疾?你是春天的砂鼠，老老实实地藏在图书馆里吧!佟二甩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图书馆。春天的砂鼠?杏子目送着佟二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砂鼠，属鼠科动物，体长十五厘米哇，好大呀!夜行动物，习性好动，静不下来。真可恶!杏子回家后在大百科全书上查看春天的砂鼠到底是什么。喂，老太太又拿了一些女孩子的照片来，真是太热心了!杏子，你在看什么?正夫从店子那边走了过来。你看，这漂亮吗?杏子询问正夫。谁会这样问老鼠?那你觉得可爱吗?可不可爱?不可爱。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没什么的。哦，哥，今天我们图书馆来了一个怪怪的人。是志愿者美山吧?正夫微笑着问道。那家伙是有点怪，不过，我现在说的这个人更怪。为什么说这个人更怪呢，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像我们这样坐在轮椅里的残疾者，在一般人眼里应该是特殊的人，常常被很温和地对待。是的。可这个人却不这样，对谁都不特殊，全一视同仁。是不是这个人经常与残疾人相处，习以为常了?不见得吧。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没有小心眼，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做的人。这个人一定是男的，对吗?边看电视边聊天的正夫这时微笑着看着杏子。你怎么知道的?哈哈，果真是个男的。别急，你一说我就知道了，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住嘴!杏子知道正夫在嘲笑自己，随手抓起水果刀用力扔过去。哦，他没有来。闭馆的钟声敲响了，读者走光了，佐千在柜台里面自言自语道。佐千刚才偷偷看见杏子在计算机上检索过佟二的借阅情况，今天应该是佟二还书的日子。是呀。哦，你说谁没有来?杏子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改口。然而，杏子的确是等了一整天了，等冲岛佟二来还书。我先走了，剩下的拜托你了。最后五分钟他也许还赶得上。佐千收拾好后下班了。杏子还没有走。闭馆时间过了几分钟，她又多呆了一会儿，可是佟二还没有来还书。正准备不再等了的时候，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杏子的心跳突然加剧，可惜不是佟二，摩托车伴随着噪音急驰而过。啊，这是第二天早上，佐千从夜间还书箱里取出书时，杏子正好站在后面看见，那是佟二还的书。这是他?不过也可能是别人吧。就是这本《氢氧化钠的特性》。放在夜间还书箱里，真够聪明的!佐千叹了一口气，杏子跟着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把电视关掉的，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意见?没关系吧，连续剧已经播完了。喂，我看过这一集，很好看的。HOTLIP店里时下最走红的美容美发设计师川村悟今天接受电视台的采访，来了一位女明星助兴，两个人好像正很融洽地谈笑着。阿悟头发有点带黄色，虽然个头不大，但身材却很匀称。他与佟二同期出道，也是一名备受关注的美发师：好，这个样子感觉不错。就这样吧!行，继续吧!上镜头你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摄影师的话一出口，阿悟赶忙夸张地摆了个姿势，有意把脸和女明星的脸挨得紧紧的。佟二对此没有显露出兴趣，自知自己没有阿悟的这套本事，便专心致志地给客人做头发。可是，摄影照明灯发出的强烈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得眯缝起眼睛来。喂，这儿需不需要再剪短一点儿?就这样比较好。佟二还是一心一意地给顾客服务着，对那边搞了半天摄影的事儿一点也不感兴趣。哇，好佟呀!阿巧喊道，阿悟又上电视了，最近他频频上电视。哦，佟二，店长请你有空的话过去找他一下。佟二准备走过去，不小心把摄影机的电线踩着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助理摄影师的男子要佟二注意一点脚下。佟二朝休息室走去。我看了你写的《氢氧化钠非硷性烫发液的开发》，这种不伤头发的烫发液相当不错，不过，可能很难做的呀。与你同期出道的那位也不错嘛。店长将佟二提交的企划书丢在桌子上，随手把一只装有咖啡的纸杯放在上面。当店长端起咖啡杯喝的时候，佟二看见一个咖啡色的杯圈印在了他的企划书的封面上。您，您说的是阿悟?佟二嘴里问着，心里更在意他的企划书被弄脏了。但是那个家伙不聪明，没有才气，写不出像你这样的企划书来，不过有一点还可以，他很善解人意。你呢，正好相反，又有人抱怨你不好打交道。佟二时常被人认为不好沟通，可他从来也不想改变自己。我们不谈这些了。《啊，人》杂志要做一次我们HOTLIP店的冬季发型专题报道。原来都是请阿悟一个人做的，这次想让你也来参与。店长说完后把一本女性杂志递给佟二，然后又说道：我们准备交两份东西给杂志社，由他们决定用哪一份。这可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哟。佟二自信自己不会输给阿悟，决定迎接挑战。很好的机会哟!佟二走出休息室，发现阿巧在外面偷听。阿巧冲佟二笑了笑。喂，那女孩子怎么样?佟二和阿巧下班之后就跑到原宿百货商场前当发探，找模特儿。漂亮可爱时髦的姑娘很多，但是都没有突出的特点。佟二不理会阿巧的建议，跑到栏杆边去抽烟了。嗨，佟二、阿巧，你们两个都在这儿?循声望去，原来是真弓，他们的同事，也是佟二过去的恋人。怎么都在这里，就连店长也来了。一看见店长和阿悟的身影，阿巧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当发探?这一带找不到了，已经被挑光了。阿悟说道。难道你已经找到了模特儿?是呀，就是上次我帮杂志社工作时认识的一个模特儿，名字叫叫洋子。嗨，是相当不错的职业模特儿吧?太厉害了吧?不过她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来帮忙而已。大家别呆在这里讲了。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走，都去喝酒去!店长想把搀二和阿巧喊着一块儿走。我们还想继续找模特儿呢!佟二不想一块儿去，因此拒绝了。阿巧倒觉得不去有点舍不得。店长和阿悟走后，真弓把嘴巴对着佟二的耳朵悄声说道：喂，干完活儿之后去喝点东西，行不行?或者到我家去也不用了!佟二冷冷地拒绝了。真弓点了点头，算是再了个见，接着就朝店长和阿悟走的方向迅速追去。阿巧紧张地看着佟二，说道：佟二，我不管你和女孩子间的事情，但是店长邀请你去喝酒，你应该去，这样有利于互相交流。这也是为人处世、生存之道啊。你不要跟我讲上班族的那一套!道理是相通的。你看人家阿悟跟你一起出道，可他已经那家伙天生幼稚可笑!是吗?我想想可他已经找了洋子大势不妙，这次可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知道不妙就赶快寻找模特儿吧!话音未落，佟二的灵感上来了，对，我知道了，去找她!第二天，佟二赶到图书馆。他四下张望，想找到那个爆炸式发型的人杏子。她正在柜台里面看绘画本的书。嗨!佟二打招呼道。是你?杏子满脸愕然。你的表情好像碰着了幽灵似的。你有什么事儿?喂，你想不想整理一下你那头头发?实在有点可怕!我自己喜欢，用不着你管!我帮你做，怎么样?佟二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其他的人，便往柜台里面走，在杏子身边站住，我的意思是你来给我当发型模特儿，我想原来你是美发师?佐干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问道。佟二急忙往柜台外面一边走一边说：哦，可以这么说吧!原来如此，难怪这么时髦的。你在什么地方的店子工作?什么地方?在青山。佟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青山?怪不得总到我们图书馆来。佐千说道。青山的哪家店子?杏子也饶有兴趣地加入进来。HOTLIP美容美发店。我知道这家店子，经常上杂志。我可不可以当你的模特儿呢?佐千兴奋地问佟二。哦，可能你的头发长度有点不够。佟二婉言拒绝了佐千。是的，我的头发太短了。你们那儿是不是经常有艺人光顾?去。别说了!杏子不高兴了，佐千立即闭上了嘴。什么是无障碍设施?佟二低声问佐千。就是室内没有高低不平的阶梯，而是斜坡，并且场地宽敞，适合轮椅行走。哦，我明白了。店里的结构是什么样子的?佟二思索着，应该没有问题，可以试试看。佟二真诚地说道：回去后我给你把无障碍设施弄好。HOTLIP美发店是杏子渴望已久的美发店，她决定当佟二的模特儿，所以按约定的时间赶到了那里。佟二帮杏子推着轮椅进了店子。你可以帮我把这些椅子弄走吗?佟二对助手阿巧说。没问题。阿巧把椅子移开了。佟二今天容光焕发，情绪非常好。镜子前的椅子弄走之后，杏子的轮椅刚好放进去。这个高度可不可以?可以。佟二坐在设计师专用椅上，他的眼睛从镜子中正好与杏子的目光相遇。杏子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过去总是在轮椅上仰视佟二，现在却可以平视了，距离感顿时全部消失了。店子里那些人为什么拿着照相机和笔记本?这家有名的美发店现在只有杏子一位顾客。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是出版社搞杂志的人，他们来这里进行采访。如果设计的样式好的话，可以刊登在杂志上。真的?你先前怎么没有告诉我?先前告诉你的话，你恐怕就不会来了。请你现在让我走!杏子转动轮椅就要走。对不起，请等一等!佟二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轮椅背。不是都拍照，剪理得好的才拍。我正与那个家伙竞争，赢了的才能上杂志。佟二说着，手朝正在给模特儿弄头发的阿悟指去，你一定见过他，他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挺有名的吧?我与他同期出道，但是我比不上他，所以这次力求挽回一局。佟二一副认真的样子，脸上夹带着落寞的神情。佟二接着说道：这样吧，如果剪得好就拍照，剪得不好就不拍，好吗?好吧。杏子想了一下，勉强答应了，佟二脸上现出欣慰的微笑。先去把头发洗直吧!阿巧，请你帮她把头发洗一下，洗的时候注意一点。杏子的头发洗好了。OK，我们来看你希望或者说喜欢哪一种发型。这事儿?我相信你，拜托你帮我定吧!俩人在镜子里会意地一笑，这种笑容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所以让杏子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身体扭捏了一下。开始了，可以吗?佟二把杏子的头发夹了起来，他的手看上去很灵巧，眼里露出执著的神情。他从不同的角度打量着杏子的头发，这种神情是美发师常有的，可在杏子眼里却显得很特别，所以她的脸上飞满了羞涩的红晕。为了配合佟二的工作，杏子不能随便摆动头部，只能用眼睛四处打量。阿悟那边的工作好像完成了。模特儿正在摄影师的镜头前摆各种各样的姿势。杏子心里琢磨着，认为自己不可能像那些模特儿一样，又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有佟二亲手给她剪理头发就心满意足了。杏子闭上眼睛，陶醉在幸福之中好了!佟二对着镜子里的杏子说，把她的头扶正。佟二给杏子做了一个直发式的羽毛剪发型，使杏子整个人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我想说说我的感觉，可以吗?什么?你不喜欢?漂亮极了，简直不像我了!杏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佟二猛地笑了起来。镜子里的杏子的确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了。辛苦了。我可以请教一下吗?杂志社的编辑和摄影师征求佟二的意见，能不能到外面给杏子拍拍照。照片肯定是在外面拍效果好一些，不过，这得看你本人的意见，同意吗?佟二对杏子说道。我真的可以吗?当然可以。让我来帮你化妆，好吗?佟二朝杏子脸前凑去，仔细打量着，然后说道：我想你比较适合化淡妆。镜子里的杏子点头以示赞成，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喂，朝这里看!稍微再笑笑，好不好?尽量把自己放松一些!在代代木公园外圈庭院的银杏树下，任凭摄影师怎样说，杏子还是紧张得笑不起来。佟二在一旁没有办法，只得走到杏子跟前悄悄安慰道：请你放心，拍出来效果肯定会很好的。话音刚落，佟二又用梳子帮杏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接着体贴地问道：你冷吗?你真的很像一个设计师!杏子略微放松地说道。你也很像一个模特儿呀!佟二半开玩笑地回道，搞得杏子害臊地笑了。好，这样不错!摄影师不停地对着杏子按快门。杏子越来越对自己充满信心，在轮椅上腰挺得直直的，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让摄影师拍。辛苦您了!在代代木公园旁的步道桥上，摄影师完成工作后向杏子表示谢意。杂志社的一行人走了，剩下佟二和杏子俩人。哇，真美啊!佟二眺望着夕阳惊叹道。这里的风景很美?杏子说着把头一转，碰到正弯身想和她讲话的佟二的身体。你眼中的景色或许不同吧?坐在轮椅上的高度大概有一百厘米的样子。这个高度看到的世界一定不太一样。你真是一个怪人!杏子想了一下才说出来。我很怪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通常人们在我面前都会说我辛苦了，需要帮助的话尽管说出来，等等之类的话。我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所看到的世界与别人有过什么不同。佟二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俩人静静地以不同的高度眺望着夕阳。喂，快点走!佟二喊着。过了几个小时，他们两个相约一起去吃饭。轮椅在夜晚寂静的街道上快速前进。遇到下坡时佟二坐在轮椅后背上，脚有意踢着轮子走，杏子说这样既快又好玩。他们玩得很高兴。一路上他们到处找店子吃饭，可是都不接待坐轮椅的客人。怎么搞的?岂有此理!佟二抱怨道。杏子立即用安慰的口气说道：这也不怨他们。这些店子要不就太窄了，要不就有楼梯。有办法了!佟二将背包挂在胸前，蹲在轮椅前对杏子说。什么办法?我背你，这样就可以进去了。不行，我不要。没关系，你看我长得很壮，有的是力气。难道你没听我说我不要吗?!杏子把佟二一把推开。对不起。佟二可能伤着了杏子，连忙蹲下身赔不是。此时，俩人四目相碰，不由得双双低下头去。干杯!他们二人最后来到佟二常去的一家拉面馆，老板请他俩喝起啤酒椅上没有办法。佟二在一旁沉默不语，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杏子觉得该对刚才的行为做一番解释才好，于是说道：我并不是说我不喜欢让你背我，只是因为我的脚长期不动，变得像棍子一样硬，怕你背我的时候让你看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杏子为了尽量缓和气氛，所以笑着又说道：可惜的是只有上半身长得美。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佟二终于开口，是车祸造成的吗?不是，是疾病。十七岁之前跟正常人一样可以走路，生活对于我来说都很美好。现在生活不也一样很美好吗?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唉，这竹笋片很好吃，我特别喜欢。刚才的话题令杏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忙把话题引开。来，给你。佟二把自己碗里的竹笋片拈给杏子。杏子抬头看见佟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感到很惊讶。我用竹笋片换你的卤鸡蛋吃。佟二把筷子往杏子碗里伸去。哎，这辆车又不停。佟二嘴里咕噜道。三辆车有两辆拒载。司机大概都嫌我的轮椅麻烦吧。佟二想给杏子拦一辆出租车，可是一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杏子已经习惯这种情形了，心里却想不停更好，这样就可以与佟二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杏子说道：司机不愿意停车更好，我们可以乘机多聊一会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好像喝多了一点，有点醉。你的意思是让我随便听你讲，不要当真，是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别看着我呀。杏子这样一说，佟二连忙把头转过去，面对着马路。今天我真高兴!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过了。我真的开心极了!阿悟剪的发型也拍了照。最后不知道会把谁的登出来。登不登出来也不要紧，我真的很开心。自从行动不方便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照相机前自信、开心地笑。真的吗?佟二与杏子背部相对。是的，是真的。杏子有些醉，所以说话很直率。我也觉得很开心，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做梦一般。杏子被佟二的这句话搞得兴奋不已，气都喘不过来，正考虑如何答话时，一辆出租车来了，正打着左转灯准备停下来。车来了!佟二高兴地转过身告诉杏子。谈兴正浓的杏子只得把轮椅推向车边，让身体进入车内。佟二站在一旁呆若木鸡，没有伸手帮助杏子上车。不过到了最后，他总算动手把轮椅收好，放进后面的行李箱内。哦，差点忘了向你说谢谢。今天你帮我设计了这么漂亮的发型，谢谢你了!杏子趁出租车还没有启动，慌忙将车窗摇下，把心里话表达出来。佟二低着头琢磨着如何答话，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美发师。没问题!你肯定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美发师的!杏子毫不犹豫地说道。对了，如果照片刊登出来了，我们庆祝一下，好吗?佟二问道。庆祝?对呀，难道你不想庆祝?佟二猜想杏子不想再见他了，顿时沉默下来。杏子见状，立即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真的吗?可以开车了吗?出租车司机突然对谈兴犹浓的二人间道。好，我们等杂志出版的那天再到今天这家拉面馆来庆祝，时间为下班后八点钟左右，可以吗?可以，一言为定!我开车了。司机催促道。好，再见!杏子摇上车窗，与佟二挥手道别。但愿这个约定可以变成现实!佟二怀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杏子。几周之后，杂志出版的日子终于到了。佟二上班之前先拐到便利店买了一本《阿，人》的杂志。还没有到达公司，半路上佟二停住摩托车就翻起杂志来。杏子!杏子的照片占了整整一面!此外还有一面也登了几张发型的照片，并配有发型设计师冲岛佟二的字样。阿悟的设计也有两张，但都很小，显然比佟二占的版面小多了。佟二突然发现在杏子微笑的照片下配有几个很大的文字：坐轮椅的我同样可以受到著名美发师的青睐。此外还配有一句话：残疾人也可以如此美丽!岂有此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佟二叹了一口气，将杂志猛地合上。佟二，佟二，快来看呀!你看杂志上的这张照片好大呀!佟二到店子之后正准备给自己洗个头，阿巧冲着他跑过来喊道。行了，别讲这些了!佟二答道。佟极了!你看，你比阿悟占的版面大多了!得了，我听见了!阿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气愤地说道。你在这里?阿巧一副尴尬的样子。我想你心里一定明白你的为什么可以占那么大的版面，因为轮椅的原因吧?你心里早就打算好了的，是不是?那种人容易引人注目，你想利用她来出名!说话不要失礼嘛!阿巧帮佟二反击阿悟。如果佟二对自己真的有信心的话，他为什么不找正常的女孩子做模特儿?你真是莫名其妙!佟二怎么也不会有你这种想法!行了!佟二让阿巧别说了。如果不是因为坐轮椅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所以是杏子而不是佐千被选中当模特儿了。杏子听见正在看《啊，人》杂志的女同事对柜台里的佐千说道。佐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嘴里一个字也没说。是呀，你说得对。收拾完书架上的书之后，杏子一边靠近柜台，一边说道，那家伙的目的显而易见。杏子的突然插入把正在谈话的二人搞蒙了。一直在等待杂志出版的杏子今天早上上班前专门跑到便利店去买了本杂志，还没回到车上便迫不及待地翻开杂志看起来。正在为自己的照片被大大地刊登出来高兴的时候，突然看见坐轮椅的我同样可以受到著名美发师的青睐几个字，立即把杂志丢进了垃圾箱。那个人怎么啦?佟二跑到图书馆问佐千。她今天到流动图书馆去了，顺便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听，然后回家。哦，是这样。佟二很失望。刚才佟二在店子里给最后一个顾客做完发型之后直奔图书馆，在门口等候杏子。往常闭馆的时间是八点，佟二想时间还来得及。然而，最后走出来的是佐千，佟二就同佐千有了上面的对话了。佐千问道：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利用杏子?佐千用犀利的目光逼视佟二。杏子，你的电话，是一个叫冲岛佟二的男士打来的。看店子的妈妈把无绳电话递给正在准备晚饭的杏子。佟二打来的!杏子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喂，我是佟二。?是的，你的电话号码也是她告诉我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杂志会配上那样的文字说明。果真如此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会被采用的，是吗?因为我与普通女孩子不一样，坐轮椅可以引人注目，是不是?干吗那么多的女孩子你不找，偏偏要跑来找我?!电话那端的佟二半天一声不吭。你回答我呀!也许，也许是这样吧。原以为佟二会为自己辩白的杏子被这种坦率的回答搞得不知所措。佟二接着说道：我在大街上到处寻找模特儿，可怎么也不满意，那时候突然想到了你。我不敢否认选中你与轮椅没有关系，的确是有些关系的。你总算说出来了，你是在利用我!我要挂电话了!等等，别慌挂!我看了杂志后也很难过。难过?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见个面吧。我在我们两个人上次来过的拉面馆里等你。还有什么好庆祝的?!杏子听到我们两个人几个字后心里特难受。她真的不想再见佟二了。没有庆祝的必要了!杏子含泪说完之后挂掉了电话。出什么事了?女朋友把你甩了?拉面馆的老板见佟二想重拨手机，拍着佟二的肩膀说道，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要关门了。你把这把伞拿去用吧!老板给了佟二一把橙色塑料雨伞。雨水顺着佟二的脸部滑落下去。下雨了!杏子放下电话之后没有继续准备晚饭，而是跑到房间里去了。她抱着瘦小的膝盖坐在床上，倾听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独自想着心事。难道雨越下越大。伤害了杏子的佟二无意打伞，任凭雨滴敲打着自己。他正准备走下阶梯，然后从大马路上转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红色宝马轿车停在对面的马路上。他急忙回过头，只见轮椅从车上搬下来，杏子从里面出来了。没有打伞的杏子一下子就被雨水淋湿了。喂!佟二大声喊道。嗯。杏子慌乱中应了一声，随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佟二就是盼望看到这样的微笑。刚才在电话里忘了告诉你，你要的关于氢氧化钠的那本书已经有了。杏子的声音和雨声融在了一起。太好了!我可不可以去借了?搀二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向对面跑去，快来，把伞打着!他帮杏子撑着伞。嗯。杏子微笑着从佟二手里接过伞，把伞举得高高的；想帮佟二挡雨。俩人在伞下呆呆地停留了良久。啊，佟二，这世界真的很美丽!从一百厘米的高度看到的世界真的很美丽!虽然认识你的日子没有多久，但我的人生却像满天星星一样璀璨!

第一卷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