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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章

作者:米泽穗信 字数:42977 更新:2024-02-24 13:57:24

<p>Day6</p><p>1</p><p>一觉醒来,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又是谁死了?结城很讶异自己竟然会这么想。原本他就对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比一般人高而自负,但没想到现在竟然连〈暗鬼馆〉都习惯了。</p><p>他就这样待在床上,等着有人跑来说,“糟了!这次是〇〇!”,然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结城迟缓地起床、洗脸、刷牙,一面擦脸一面回到卧室时,他才想到,就算有人把自己锁定为攻击目标,也不奇怪。他嘲笑自己:原来如此,自己或许真的很无忧无虑呢!</p><p>必须确认口袋里的药丸还在。还有,另外的证据也要确认。</p><p>一进入餐厅,安东与须和名、关水、渕已经先吃过早餐了。一开始觉得“人好少喔”,接着才想到并不少。这已经是目前〈暗鬼馆〉里的所有人了。</p><p>结城想起来了。</p><p>西野遭手枪击杀。</p><p>真木遭弩枪射杀。</p><p>大迫与箱岛被悬吊式天花板压死。</p><p>釜濑与若菜死在手枪下。</p><p>岩井进了〈监狱〉。</p><p>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结城、安东、须和名、关水、渕共五人。</p><p>须和名以和第一天早晨完全相同的笑容对他说“早安”,她细致的肌肤完美无瑕,一方面是第一天与〈主人〉交涉后带来的化妆品充分发挥了效果,另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昨晚她一样睡得很好。</p><p>安东手里拿着咖啡杯,瞄了结城一眼说:“你很慢耶,我还以为你死了。”</p><p>哪有那个心情为了你的玩笑而笑啊?时间确实已将近八点,不是那么早了。</p><p>早餐的菜单是三明治与洋葱汤,附上小小的木匙。银色的大盘子中,还留有很多三明治。结城从〈便当箱〉取出洋葱汤后,在安东附近坐下来,伸手去拿蕃茄三明治。</p><p>三明治的面包还温温的,是热食三明治。虽然是很单纯的料理,毕竟还是好吃。</p><p>“在食物方面,给我们吃得还蛮好呢。”</p><p>安东并不赞同。</p><p>“我本来以为会出现豪华套餐那一类的东西,总觉得给我们的和食与中华料理比较多呢。”</p><p>“嗯,无论如何,就到明天为止了。”</p><p>“没有再发生什么事的话……已经发生够多事了吧。”</p><p>结城在心中计算着。大概还有四十个小时左右吧。</p><p>四十个小时,如果要确保不会发生任何事,也差不多该去除不安的种子了,已经等得够久了。结城再次确认关水与渕坐得够远,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p><p>“听我说,安东。”</p><p>“什么事?”</p><p>“你觉得是谁杀了西野?”</p><p>由于已经有了结论,结城的说法单刀直入。没做好万全准备的安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不愧是安东,他马上又神色自若起来。</p><p>“……这不用讲也知道吧。”</p><p>“是像你昨天讲的那样吗?”</p><p>“我想是吧。”</p><p>“若菜已经死了,你还认为是她?”</p><p>安东连看也不看结城。</p><p>“嗯。西野是若菜射杀的,箱岛知道了这件事,她又杀了箱岛。后来,因为某种因素,她又变成非杀大迫不可。然后,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绝望而自杀。不是很完美吗?”</p><p>结城瞬间也觉得,或许算是完美。</p><p>但,当然不是这样。首先,“那釜濑的事又怎么说?”</p><p>“……”</p><p>“要自杀的话,自己做就行了。釜濑是被若菜杀害的唷。这件事情,绝对比真木是岩井杀害的还要绝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干嘛把釜濑扯进来?”</p><p>安东叹了口气。</p><p>“……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不过,比如说这样:若菜之所以非杀大迫不可,是釜濑害的。不然就是若菜要杀釜濑,结果误杀了大迫。这样的话,她如果不杀釜濑,难道不会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吗?”</p><p>安东这样问,结城也没办法回答。到目前为止,结城还不曾有过那种“非杀了这家伙,否则我死不瞑目”的心情。</p><p>即便如此,结城还是有办法可以清楚地证明不是这样。</p><p>“那凶器呢?”</p><p>“凶器?”</p><p>讲到这儿,安东才首度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结城。</p><p>“凶器的话,若菜不就拿在手上吗?是手枪。”</p><p>“拿那把枪射击?那可不是九毫米口径的枪喔。”</p><p>“……不是说‘大可以兼小’吗?”</p><p>搞不懂安东在说什么,结城一时之间为之语塞。为求谨慎,安东仔细说明给他听。</p><p>“手枪的子弹,未必一定要相同大小的口径才能击发。如果稍微小一点的话,基本上还是发射得出去。”</p><p>“你的意思是,若菜是用昨天那把枪发射九毫米的子弹?”</p><p>“你很烦耶,就只能这么想了啊!”</p><p>结城缓缓地摇着头。</p><p>结果,安东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那么能言善道与博学多闻。或者该说,他只是纯粹观察不足?</p><p>结城无意继续卖关子,他告诉可怜的安东一件事。</p><p>“听我说,安东。对于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很懂,所以昨天我没有讲话。”</p><p>“……你在说什么?”</p><p>“因为那时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可是,搞不好并不是这样。”</p><p>“我就说,你在说什么?”</p><p>“安东,你真的仔细看了若菜的手枪吗?在弹膛的旁边刻了字唷,写着“.22LR”,你没注意到吗?那是把22口径的手枪。小无法兼大。”</p><p>安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手甚至开始颤抖。看来他果然没有注意到。结城一面担心安东手中的咖啡杯会不会掉落,一面问道:“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别的腹案?”</p><p>安东没有回答,依然举着杯子,僵在那里。</p><p>“……有别的腹案吗?”</p><p>似乎无法再期待安东什么了。结城稍稍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鸡蛋三明治,把它放进口中,一口气吞下去。然后,趁着自己的决心还够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餐厅,意兴阑珊地小声说道:“现在开始,我要解决是谁杀害西野的案子。”</p><p>对于这番突如其来的宣言,〈暗鬼馆〉马上有了反应。</p><p>传来了扩音器开关打开的那种“叩”的一声,然后,广播响起。</p><p>“针对杀害西野岳的事件,结城理久彦做出了解决的宣言。结城理久彦,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p><p>2</p><p>一个人在卯足了劲挑战什么事的时候,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要求,会有被泼冷水的感觉。此时的结城就是这样。虽然他知道〈主人〉会进行广播,却压根没想到关于助手的事。</p><p>“啊,助手呀,这个嘛……”</p><p>他看了一下安东。</p><p>但安东摆脱了一时的打击,现在正以一种怨恨到让人害怕的眼神瞪着结城。会有这种反应,是意料中的事。安东很自负,在箱岛死后,更有一种自负:自己是生存者中头脑最好的人。结城知道,那种自负要是受到伤害,就会变成怨恨,这是可以理解的。</p><p>这样的话,他就不适合担任助手了,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找谁帮忙。结城对着天花板说:“嗯,那,麻烦当成我不需要助手。”</p><p>他讲完之后,对方没有回答。</p><p>另外,和指定助手一事同样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安东以外的生存者的反应。须和名、关水、渕。</p><p>渕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了,她原本圆鼓鼓的脸颊,整个消瘦下来。对于结城的宣言,她露出了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不,应该说,虽然确实</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不关我事”,但结城没有想到渕会投以这么不感兴趣的神情。在仅仅两三天之前,渕明明比谁都还会照顾别人……</p><p>关水的表情很僵硬,以热切得异常的目光看着这里。事实上,如果结城没有事先想过,光是看到关水</p><p>这种异样的目光,搞不好会做出“啊,关水在害怕自己的犯行曝光”的结论。但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是一种恐惧。对于结城所要厘清的事,她感到害怕。</p><p>最过分的是须和名,她略微歪了歪脖子说道:“西野先生?他是谁呀?”</p><p>“须、须和名小姐!”</p><p>结城不由得破了音。</p><p>无法明确记得西野先生,或许不能怪她。西野很早就从〈暗鬼馆〉消失,早到来不及留下印象。事实上,结城也封他一无所知。不过对于其他十个人,也同样如此。都已经共同生活到第六天了,还是没有特别熟稔的人。</p><p>但就算如此,连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也太超过了点。</p><p>结城连忙说明:“就是那个中年男子!”</p><p>“中年……?”</p><p>须和名陷入思考,而且时间有点久。然后她把手盘在胸前说:“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p><p>虽然她笑着点头,但她究竟回想到什么地步,实在令人怀疑。有必要对须和名说明。不,结城自己也希望能够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缓缓开口了。</p><p>“西野先生在第三天早上被发现死亡,地点是〈停尸间〉。他身中八枪,浑身是血而死,现场留有九个弹壳。杀害西野先生的人发射了九发子弹,其中一发没打中。</p><p>他是在〈夜晚〉期间遭到杀害,这一点很确定,但时间就不清楚了。最早发现遗体的是我们。我、安东、须和名小姐,以及岩井。真木先生好像也在吧?由于是多人同时发现,至少第一名发现者不会因此而遭到怀疑。</p><p>现在,我要说明是谁杀害了这位西野先生。”</p><p>“那个,请等一下。”</p><p>就在结城滔滔说着的时候,渕打断了他。她的脸像是要趴到桌上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有手还辛苦地举着。结城担心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依然坚定地问:“什么事?”</p><p>“事到如今,拜托不要再旧事重提了。很没意义。”渕斩钉截铁说道。</p><p>没意义,那也没办法。有什么要抱怨,请向〈暗鬼馆〉、向〈主人〉说。不过,结城不明白为什么这算是“旧事重提”。</p><p>“这不算什么旧事重提,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吧?”</p><p>“你说什么?”</p><p>在渕不耐烦的回答中,夹杂着一点歇斯底里。昨天的若菜也是,慷慨激昂到最后,酿成难以挽回的憾事。结城在椅子上略微往前坐。</p><p>渕似乎正努力自我克制。</p><p>“已经结束了吧。若菜小姐持有手枪,因此,西野先生是若菜小姐杀的。一定是这样吧?”</p><p>结城的内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呀。不只是安东,每个人当然都以为是若菜干的。</p><p>“不,不是那样。”</p><p>没必要提出关于手枪口径的说明,结城已经握有一目了然的证据。他把手插进口袋,为避免譲人感到威胁,他缓慢地拿出那样东西,慢到了超过必程度。两张折成四折的纸片,是〈备忘录〉。</p><p>“射杀西野的,是有弹壳、以火药射击的那种枪,若菜的那把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啊,不过我没有看过用火药的。总之,若菜拿的是一把空气枪。”</p><p>他摊开纸。</p><p>“这是我昨天偷偷从若菜的〈玩具箱〉里回收的,是关于凶器的〈备忘录〉。大家都很在意凶器,却太过忽略这东西了。不过,它确实不是什么读了之后心情会变好的东西……我想,每个人几乎都只有一张这种东西吧。可是……”</p><p>若菜分配到的是两张,因为附上了枪的操作说明书。</p><p>结城在长桌上把那两张纸朝着渕滑过去,但有点勉强,纸在中途失去力道,停了下来。坐在两人之间的关水,亲切地帮忙拿给渕。</p><p>上头是这写的。</p><p>〈枪杀〉</p><p>枪,住人类的历史上确实是划时代的发明。</p><p>强健的战士败给一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因此,枪也是抵抗专制的一称象征。它不单单是武器而已,也是某种精神象征。</p><p>在众多枪种之中,手枪是格外难以操控的工具。想要到达随心所欲使用的地步,需要长时问的练习,而且就算是最出色的用枪者,有效射程也和弓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p><p>在推理小说中,有好几把让人印象深刻的枪。如果从冷硬派的作品来看,要说已经有无数把枪登场,也不为过。这次中选的是“22口径空气枪”。《第三颗子弹》【注:原名《TheThirdBuller》,美国爱伦坡奖终身大师奖得主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DiCarr)的作品。】【眉毛注:《TheThirdBuller》发表于《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1948年第一期。我在寻找原文中,呵呵。】这部小说中,在只有两种枪的空间里,发现了三种子弹。虽然它只是小品,但是让人对于手枪的存在印象深刻,就这点而言,是出类拔萃的作品。</p><p>枪可以隔空攻击,这点对你来说很有利。不过,不能太过仰赖它。这把枪的威力很弱,使用起来也很费工夫,总之要先把空气填满。使用的方式,记载于第二页。</p><p>不等渕把它读完,结城先开口说道:“所谓的空气枪,就是以压缩的空气力量把子弹射出去的枪。而且,空气是以压气杆压缩的。”</p><p>结城的脑中,重新浮现昨天釜濑遭射杀后听到的那种声音。喀啦、喀啦。</p><p>“那把以手动充填空气的枪,第一威力很弱,第二难以连射,第三不需要火药筒,也就是不需要弹壳。昨天在射杀釜濑后,若菜也在充填空气。为了射杀自己,她非得这么做不可。”</p><p>喀啦、喀啦。</p><p>如果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做开枪的预备动作,结城就能阻止若菜自杀了。但对此他并不感到懊悔,当时不知道也没办法。</p><p>“难以连射、不需要子弹,这两点都与西野先生一案的特征互相矛盾,所以不是若菜干的。至少,若菜持有的手枪并不是杀害西野的凶器。”</p><p>不过,结城这段澎湃的宣言得到的响应却很简洁。</p><p>“为什么?”</p><p>“……咦?”</p><p>是关水。她又问了一次。</p><p>“为什么?若菜拿的是枪吧。这样的话,不就是若菜吗?”</p><p>“不,两者的种类不同,正如同我刚才讲的。”</p><p>“但它是枪吧?”</p><p>“……咦?”</p><p>结城为之语塞。渕的目光原本落在记有操作方法的〈备忘录〉上,此时也追杀似地说:“细节的东西我不懂,但两者都是枪吧。”</p><p>证据都已经明确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却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超乎结城的想象。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之间闭不起来。</p><p>既定的观念就是这么可怕。或者,这是结城是否受到信赖的问题?还是说,对于这些对枪不感兴趣的人来说,无论半自动手枪还是空气枪,听不进去的人,说破了嘴也没用?……难道说,这是因为他们不希望结城推翻已经确信是若菜干的事,而产生的心理抗拒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成效却比他想象中还大。渕虽然仍感到疑惑,还是说了这样的话:</p><p>“……是这样吗?”</p><p>“就是这样。”</p><p>“这样呀。”</p><p>虽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她姑且还是点了头。接着,安东插话了。</p><p>“结城讲的是对的。杀害西野的不是那把枪,射杀西野先生的是九毫米的子弹。22口径的枪比六毫米还小,怎么样都没办法拿那把枪来射。”</p><p>安东似乎是对于事情卡在这么前面的阶段感到不耐烦,而不是为了出手帮结城。由于安东的背书,关水似乎总算也理解了。</p><p>结城姑且也问了问须和名:“呃,你能够理解吗?”</p><p>须和名稍稍点了点头。</p><p>“其实,昨天看到那把空气枪后,我就觉得它没办法射出比较大的子弹……那样的话,枪会裂掉。”</p><p>空气枪枪身的强度是否耐得住火药爆发,结城无法判别。</p><p>在刚刚的对话中,结城察觉到一件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发现的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p><p>“……这样呀,所以若菜才……”</p><p>“你说什么?听不见啊。”</p><p>自言自语被责怪了。</p><p>对于刚刚才察觉到的这件事,结城略微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多讲了不必要的话,搞不好会对“谁杀了西野”这个最重要的结论,带来不好的影响。</p><p>不过,结城相当亢奋,无法把已经想到的事再呑进肚子里。</p><p>“第四天,在提议大家彼此秀出凶器时,我知道若菜为何要强烈抗拒了。因为她的凶器是手枪。西野被枪所杀,自己的凶器也是枪,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杷凶器拿给大家看,百分之百会被当成犯人。因此,若菜才会强烈反对到那种地步。”</p><p>“等一等。”安东咧嘴笑道:“那不是很奇怪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已经能够证明若菜的空气枪不是凶器了。但如果她真的没杀人,不是没必要那么害怕吗?”</p><p>“奇怪的是你吧。”</p><p>结城一口回击。安东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很不悦。</p><p>“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都已经拿出操作说明书仔细说明了,大家还是不相信。即便到了现在,大家是否真的相信不是若菜干的,都还值得怀疑。如果第四天的时候,从若菜的房里找到枪的话,毫无疑问,我们会认为若菜就是犯人。</p><p>若菜原本可能也以为,用来杀害西野的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枪吧。如果完全没有枪的知识,就会变成这样。在她怀疑‘是不是有人从自己房里拿走枪’的状态下,你觉得她说得出‘我虽然持有枪,却不是犯人’这一类的话吗?</p><p>安东,在这〈暗鬼馆〉里,所谓的〈解决〉并不在于“了解真正发生的事情”。你赞了〈规则手册〉吗?你忘记岩井的例子了吗?送到〈监狱〉的不是杀人犯,而是在多数决下遭指名为犯人的家伙。”</p><p>结城接着对渕说:“渕小姐,如果有错的话,请你指正。确认若菜凶器的人,是不是只有大迫一个人?”</p><p>渕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看着结城,然后微微地、但清楚地点了头。</p><p>“嗯。我不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就是那样。确认若菜小姐凶器的,是大迫先生一个人。大迫先生原本也打算找箱岛先生来见证,但若菜小姐闹脾气,说她绝对不答应。他们两人一直不从房里出来,不过出来的时候,大迫先生很清楚地说‘不是若菜’。箱岛先生则说‘我相信,但是别告诉安东先生他们’。”</p><p>“可恶的家伙!”</p><p>安东大叫。他差点就要咬牙切齿了。</p><p>“当时应该说出来的。连讲也不讲,最后就这样遭到杀害……结果害我这么……”</p><p>结城心想,虽然不知道安东在恼怒什么,但如果只因为若菜不相信这些人就予以责备,也说不过去。</p><p>大迫为了维护若菜而说了谎,不过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却在安东心中留下了怀疑的想法。可是,大迫并不是为了避免若菜受到惩罚,而是为了保护她不会因此招致无知的恐慌而被误解。</p><p>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不得而知。</p><p>安东的手放到了桌上,从椅子上起身,靠近结城质问道:“那是谁?不是若菜,这点我认同。那你说,是谁杀了西野?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到底是谁的?”</p><p>“谁也不是。没有任何人拿到这样东西。”</p><p>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疑问,就连须和名也歪着脖子,一脸讶异。结城又重申一次。</p><p>“没有任何人持有九毫米手枪,西野先生是……”他吸了一口气,“他是自杀的。”</p><p>“自杀!”</p><p>安东愤慨地说道。他下一句话很明显一定会是“哪有这种蠢事”,因此结城先一步抢话。</p><p>“西野先生如果不死,〈暗鬼馆〉就无法变成现在这种‘非生即死’的低级场所。大家记得第一天、第二天的事吗?虽然馆方说明了规则与目的,但因而慌张的不是只有若菜吗?没有人当成一回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p><p>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大家发现西野先生死了之后,气氛就变了。大迫开始主导,大家在行动上开始采取三人一组制,〈夜晚〉变得难以成眠。岩井之所以杀害真木先生,说起来也是因为西野先生的死而变得惊慌吧。</p><p>西野先生如果活着的话,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享受美食,领到打工薪资回家。一切都是因为西野先生死了才改变的。这一点,应该可以理解吧?”</p><p>结城对着安东如此问道。然后,他依序凝视着关水、渕,以及须和名。</p><p>没有任何人出声说“不是那样”。结城提高了音量。</p><p>“一切是从西野先生的死开始……换句话说,如果西野先生不死,一切就无法开始。而且,〈机构〉建造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间,把我们集合在这里,订定规则,又想出〈玩具箱〉与〈便当箱〉这些,连悬吊式天花板都做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七天的时间就结束了的话,他们不可能会接受的。”</p><p>结城的声音,回荡在宽广到让人觉得空旷的餐厅里。</p><p>感觉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为了打破沉默,须和名说道:“当然不会接受吧。”</p><p>结城对于她的附和感到有点讶异,但仍点头继续说道:“〈机构〉为了在我们之间引发‘某种东西’——我想恐怕就是杀人事件,以及因而发生的‘疑心生暗鬼’作用——必须先准备某种诱因,或者说是‘引爆剂’。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所有的投资都会血本无归。</p><p>讲白一点,西野先生就是引爆剂。西野先生扮演的是‘引爆剂’的角色——把自杀弄得像是他杀一样,让我们之问的不信任因此爆发。”</p><p>“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事!”渕叫道。</p><p>结城随即回答她:“要说过分,是这个〈暗鬼馆〉过分。这里是用来相互厮杀的场所,为此而准备的规则很完备,道具也很齐全。建筑物的设计也很坏心,光是在回廊上行走就有那么多的死角,只能以‘恶质’来形容了。〈机构〉准备了上述状况,也准备了用来送死的人。这件事,有那么难以置信吗?”</p><p>“有这么配合的人吗?”</p><p>是安东说的。结城马上摇了摇头。</p><p>“每年光是日本,就有几万人自杀?我没自杀过,所以不清楚,但只要条件谈得拢,志愿者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反过来想,也可以说是先找到了西野这个重要的‘引爆剂’,他们才能刊登征人广告的。”</p><p>一回神,关水在咬自己的手指。她以沉痛的声音说:“……对啊。搞不好就是这样。虽然听来疯狂,但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事……”</p><p>“我原本以为,事情大概</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就到这个程度,觉得这应当是有可能的。但是,我昨天又找到了这个。”</p><p>装在口袋里的东西,是最后一样了。他把红色药丸放在桌上,像是在围棋对奕时下子一样。</p><p>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那颗小药丸上。从坐得最远的渕那里可能看不太清楚,但结城并没有特别顾虑到她。</p><p>“这是我昨晚在西野房间找到的,就藏在枕头下。这个药丸是什么呢?……我认为这应该是〈主人〉交给他的自杀用毒药。对方要西野答应,在适当的时机呑下这颗药。这样他就会死掉。我们看到尸体之后会这么想:‘有人毒杀了他。这样的话,谁也不能相信,水都不能喝了!’然而,西野没有服毒自杀。”</p><p>“你是说,你连他的理由都知道吗?”</p><p>安东或许是想要揶揄,不过他的话已经渐渐失去反驳的力道了。</p><p>“我不会说‘我知道’,但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西野出于某种理由,陷入了非死不可的状态。对于这种状态,他已经有所觉悟。或者应该说,没有觉悟的话就奇怪了。然后他收到了药。”</p><p>结城停顿了一下,然后以叹息般的口吻说:“我想他是后悔了。”</p><p>餐厅一片鸦雀无声。</p><p>“……自己已无返路,我们却无忧无虑。为了吓唬我们,他非得以这种陪我们玩乐的形式死去不可。</p><p>再怎么说,都没有这样的事吧。</p><p>他应该是想要展现自己最后的精神吧。他想要扰乱〈主人〉的盘算,因此没有用拿到的药丸,照着上头强迫的方式受死,而是采取别种方式。”</p><p>结城自加强了渐渐变低的声音。</p><p>“可是,这里没有凶器,没有可以用来寻死的工具。除了拿到的凶器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安东。”</p><p>突然把话丢过去。安东以厌烦的表情说:“什么啦?”</p><p>“你感到不可思议,对吧?为何这里的餐厅,常常是日式与中华料理。今天早上吃三明治,甚至也出现过汉堡。吃鳗鱼饭那一天,死去的箱岛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p><p>安东双手抱胸,给了个冷酷而短促的回答。</p><p>“不是没有想过。”</p><p>“……如果餐点必须使用刀叉,刀叉会变成凶器。”</p><p>什么嘛!结城觉得很没劲。安东也推导出同样的结论了。</p><p>不过,安东未能详细说明这样的想法。</p><p>“说得没错,我也那么觉得,而且那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如果所有人都拿到刀子,在我们惊慌程度升高时,会产生一种危险:也就是陷入以体力取胜的大混战之中。〈机构〉固然不喜欢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也不喜欢纯粹的扭打。这件事,从呼叫〈警卫〉就能制止扭打的规则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主人〉的命令吧。”</p><p>昨天早上,抓狂攻击安东的若菜,就是〈警卫〉让她丧失力气的。〈暗鬼馆〉如果纯粹只是用来见血的场地,那就让他们扭打下去就好了。</p><p>“而且〈机构〉做得还满彻底的。冰箱的酒瓶都是半瓶装,很难当成凶器。放在洗脸台的不是剃刀,而是电胡刀。就连原子笔也没有。因为这样,即使只是要记点东西,连文字处理机都必须搬出来。大家记得压制住岩井时的事吗?按摩浴缸那儿的玻璃门,就算破掉也是碎成块状的。那种玻璃,破掉之后也无法当成凶器。在〈暗鬼馆〉里,除了交给大家的凶器之外,其他的东西,虽然不能说无法用来杀人,但真的要用也非常困难。虽然可以徒手杀人,但如果花了太久的时间,〈警卫〉可以马上赶来。”</p><p>结城迅速偷瞄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渕与关水因为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安东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果然还是面不改色。</p><p>“在这缺乏凶器的〈暗鬼馆〉里,西野却想用药丸以外的方法寻死。</p><p>他那非死不可的命运,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难道不能设法做出让〈机构〉措手不及的事吗?难道不能展现自己的精神吗?这必工夫……</p><p>于是,西野的选择就如我们赏际看到的,是九毫米的子弹。西野选择了它作为自杀的方法。”</p><p>“我就说了,哪里有这种东西?”</p><p>“有,在〈警卫〉的内部。”</p><p>……结城已经有心理准备,这句话会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应。但出乎意料之外,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冷静。在大家看着他的视线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冰冷的目光。</p><p>“结城,”安东发出一种谆谆教诲般的声音,带着叹息说道:“兜了这么大一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你认为西野是送进〈暗鬼馆〉来当‘引爆剂’的假参加者,这一点我或许能够认同。确实,如果缺少一个这样的人,这七天我们只要悠闲度日即可。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结论。我记得在西野先生死后不久就已经讨论过了吧?会不会是〈警卫〉干的?但并不是。它们不会对我们出手。”</p><p>结城当然记得当时的讨论。</p><p>“没错。箱岛他举出各种理由,说〈警卫〉应该不会加害我们。但大家记得最后之所以做出‘不是〈警卫〉’的结论,是出于什么决定性的理由吗?”</p><p>安东以充满自信的态度回答:“当然记得。因为〈警卫〉身上只有发射式电击器而已。”</p><p>“我原本也不当这是问题。因为,当时我认同箱岛的说明很合理——西野先生应该是被某个人叫到〈停尸间〉去的。可是,〈警卫〉还是可能会杀我们,在唯一例外的状况下。”</p><p>讲到这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结城一字一句大声背诵出来,彷佛要藉此说服大家。</p><p>“关于〈夜晚〉的规定,第一之四条。〈警卫〉警告累积三次后,如果又被〈警卫〉发现在〈夜晚〉期间离开个人房间,〈警卫〉会予以杀害。”</p><p>为了在此说明规定,结城不是将〈规则手册〉带来,而是刻意背诵条文。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令人印象深刻。总之是在卖弄就对啦。</p><p>但结城的卖弄,却带来了超乎想的效果。</p><p>关水嘴巴就张得开开的,然后让说道:“这么说来,确实有这样的规定呢……”</p><p>安东则是懊恼地扭曲着脸。</p><p>“这样啊,所以才能〈自杀〉。”</p><p>结城点头。</p><p>“在〈夜晚〉期间,不可以离开房间。说穿了,就是因为我们如果二十四小时都聚在一起的话,应该什么也不会发生。〈夜晚〉的规则就是要拆散我们,创造杀人的机会。〈夜晚〉如果不成立的话,就和西野没死一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p><p>所以,〈夜晚〉很重要,违反规定的惩罚也很重。多次被〈警卫〉发现的话,就会遭到杀害。这在本质上只是一种威胁而已,任何人都会在被〈警卫〉发现第四次之前就察觉大事不妙,回到房间。</p><p>然而,看过〈规则手册〉的西野,却反过头来利用这项规定。他故意在〈夜晚〉期间外出走动,没回房间,诱导〈警卫〉杀害自己……这是他的自杀方式。并不是谁把他叫到〈停尸间〉去的,是他自己挑选了死亡地点。”</p><p>结城等了一段时间,等大家都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再告知最后的讯息。<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枪,但子弹是九毫米的话,应该是像冲锋枪那样的构造吧。”</p><p>讲到这里,他想到渕可能会听不太懂,所以又补了一句:“反正就是〈警卫〉有枪。”</p><p>没有任何人有异议。</p><p>结城领悟到,自己的说法似乎获得认同了。这样一来,若菜的污名就洗清了,西野死亡的真相也弄清楚了。</p><p>安东以无力的声音问道:“有一件事我不懂。拿到自杀毒药的西野,为什么会把毒药藏起来,而选择让〈警卫〉射杀。你说他是‘因为懊恼’?这个部分,能否多解释一些?”</p><p>“……唔。”</p><p>结城含糊其词。</p><p>“那个部分,我只有一种‘能够理解’的感觉而已,并不完全了解。刚才我也讲了吧,对于自己并不</p><p>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清楚。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这样的想法。吞下毒药的话,就真的是自己杀死自己了,但如果是在〈警卫〉面前的话……”</p><p>结城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p><p>“就能够与之抵抗至死了吧。”</p><p>再来,只剩下仪式而已。</p><p>杀害西野岳的,是西野岳自己。由结城理久彦所提案的〈解决〉,在四个人全员赞成下,认定为事实。</p><p>最后,须和名的表情略微一沉,说道:“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啊。”</p><p>3</p><p>于是,在结城坐上侦探宝座的同时,大家也对他敬而远之。</p><p>案子解决之后,安东与关水在餐厅比邻而坐,热切地交谈起来,听得到他们聊及“犯人是”、“事实上”、“若菜她”等只字词组,感觉上是在检讨杀害大迫与箱岛的案子。但结城一靠近,两人就闭上嘴,以眼神制止对方。等到他放弃而离开后,两人又以认真的表情继续交谈下去。</p><p>到昨天为止,担任安东伙伴的是结城。被这个来到〈暗鬼馆〉之后才认识的男子冷淡以对,结城并不会感到愤愤不平。尽管如此,自尊心受损后,安东对自己的态度产生这么明显的转变,一方面让结城感到讶异,一方面也不能说没有寂寞的感觉。</p><p>结城一直颇为顾及安东的面子。西野会不会是自杀的发想,以及会不会是拿〈警卫〉与〈夜晚〉的规则作为自杀工具的想法,即使只有轮廓,也是在第四天的晚上就冒出来了。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安东,毕竟也是顾虑到安东的自尊心。</p><p>然而,安东到了第六天早上仍然囿于谬见之中,可见原来他是个这么愚昧的人。这样一来,已经没有什么和他联手的理由吧。</p><p>结城不想再管安东,便回到交谊厅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圆桌与十二张椅子。由于上午的〈解决〉并未指定杀人者,剩下的还是五个人,人数没有减少。</p><p>结城想到,这么说来……</p><p>他知道须和名跑去哪儿了。她有说要把看完的书放回〈娱乐室〉。但,渕呢?案子解决后,一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仔细想想,昨天她好像也经常不见人影。</p><p>现在,结城最能够信赖的,或者说最能够松懈以对的,是渕。须和名虽然也远离血腥话题,却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庶民生活色彩浓厚的渕,是〈暗鬼馆〉中唯一让人感受得到外界气息的人。这一点,让结城可以略微放松。</p><p>这样的渕,却悄悄消失了。这个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为害。</p><p>结城一个人在看不到前端的外围回廊中行走,手放在口袋里。他没有带武器,这并非因为他具备了博爱精神。他感到很振奋,在心中喃喃自语。</p><p>(这个嘛,顶多就是像安东那样的人吧?无论渕或关水,都不是问题)。</p><p>揭开西野之死真相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在生存者之中,结城理久彦是最有价值的存在。难道会有哪个白痴想要伤害自己?再者,就算有人找上自己,那就放马过来没关系,自己会予以回击。论腕力,结城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安东。</p><p>不知不觉间,自己无意识经过了〈停尸间〉前方,来到〈娱乐室〉的木门前面。</p><p>结城变得再怎么自负,还是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和须和名对等交谈。如果说渕把外面的生活感带进来的话,须和名可以说是把外面的身分差距带了进来。六天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是短短一瞬间。即便如此,结城觉得自己与须和名之间的距离,却是连一毫米也不曾拉近。</p><p>不过,结城现在是揭开西野死亡真相的杰出人物,应该有权利和她讲几句话吧?</p><p>结城这么想着,一边推开木门朝内叫道:“须和名小姐?”</p><p>在摆设着撞球桌、书架、光线枪射击标靶的〈娱乐室〉里,有个影子因为结城的叫声吓到,缩起了身子。那个影子出乎结城意料之外,不是须和名,而是一个圆嘟嘟的影子。略微缩着背、以惊吓的目光看过来的人是渕。</p><p>找到了一个自己无意寻找的人,结城突然感到困惑,连“啊,你好”这种呆头呆脑的话都说不出口。</p><p>渕读看了结城之后,轻轻点了个头。</p><p>渕没有对自己说什么……但是,结城觉得,渕对自已的态度也有点改变了。她装出僵硬的亲切笑容说:“这里都没有人用呢,好浪费。”</p><p>虽然事到如今渕还在讲这个,实在有点没头没脑,但这似乎是因为她颇为顾虑结城的感受,因此反而让结城有点害怕。结城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隔阂。</p><p>“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呢?”</p><p>“没什么,就有点事……”</p><p>就是不明讲。她在这里应该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含糊其词呢?</p><p>不过,无论渕要做什么,结城其实都没太大兴趣。</p><p>“对了,你有没有看到须和名小姐?”</p><p>结城岔开话题,渕一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面说道:“须和名小姐?不知道……”</p><p>“这样呀。那我走了。”结城一转身,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说:“噢,对了。”</p><p>“咦,还有什么事吗?”</p><p>她干嘛怕成这副德行?还是说,她什么都怕?结城感到很讶异。</p><p>“麻烦你确认一下……在彼此互看凶器时,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p><p>“……这是要?”</p><p>“应该没有关系吧。反正都……”</p><p>讲到一半,结城还是闭上了嘴。与渕同一组彼此察看凶器的人,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渕也察觉到了吗?她的表情扭曲,有点诡异。她噘着嘴角,但似乎没有抗拒的意思。</p><p>“如同先前所说,我没有看到若菜小姐的。但其他所有人的凶器,毫无疑问就是昨天放进〈金库〉的那些东西。”</p><p>“这样吗。”</p><p>结城并不是真的在怀疑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问一问,好像比较帅一点。</p><p>不过,他感到疑惑的是箱岛拿到的“弹弓”。Y字型、以橡皮圈射出圆形金属弹的东西。弹弓确实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但是,要在〈暗鬼馆〉里使用,还是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p><p>结城是这么想得……有哪部小说使用这样的凶器吗?等一下先来回收〈备忘录〉好了。</p><p>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场的沉默,渕想趁着这个机会逃离〈娱乐室〉。</p><p>“那,我先走了。”</p><p>“噢,好,谢谢。”</p><p>渕点着头离开之后,结城也没必要再待在〈娱乐室〉里了。</p><p>就在他晃出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书架,须和名在读的那本《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已经放回去了。</p><p>结城的脚步无意识地在〈警卫维修室〉前停了下来。</p><p>深褐色的门关得紧紧的,即使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毫无声音。〈暗鬼馆〉内</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部的状况全都受到监视,结城指责〈警卫〉杀了西野的事,也应该已经达到了。还有,昨晚结城为了察看〈警卫〉的武器而随便外出的行为,他们应该也知道了。</p><p>〈警卫〉如果具有人类的情感,应该会颇为气愤与懊恼吧。</p><p>然而,门的那头却是静悄悄的。</p><p>结城朝着深褐色的门比了比,继续往下走……一面走,他想到自己有一件事漏问了。</p><p>渕的凶器到底是什么啊?</p><p>除了个人房间以外、并排着的五个房间。在其中一个门,也就是〈监狱〉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p><p>白色门,以及带有铁栅的窥视窗。虽说是窥视窗,但除了铁栅之外,还装了雾面玻璃,无法清楚看到里头的样子。这一点,明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盯着窥视窗看。原来是须和名。她一副极为热切的样子,想要看到铁栅与雾面玻璃的另一边。</p><p>看到了自己在找的人,虽然有些讶异,结城还是开口叫她。</p><p>“你在做什么,须和名小姐?”</p><p>须和名转过头来,认出结城之后,似乎对于自己热切在做的事被发现而感到难为情,头低了下来。</p><p>“没有……因为岩井做出某种像小丑般的动作,我才……”</p><p>结城变换了原本站立的位置,让自己也能看到窥视窗。他看到在一片黑暗的那一头,确实有个像是人脸的东西,似乎一直在做歪脖子与张嘴的动作。</p><p>“岩井似乎是想说什么呢。”</p><p>“嗯。可是听不到,就因为听不到……”须和名露出浅浅的笑,“看着看着,觉得很有趣。”</p><p>结城也只能闭嘴点头了。</p><p>对于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的小丑,须和名似乎已经失去兴趣,转头面对结城说:“对了,我有事想告诉你,结城先生。”</p><p>“噢?”</p><p>结城这样响应着,但他的眼角余光仍看得见岩井彷佛拼命在诉说着什么的影子。虽然在那个剪影的前面大剌剌地交谈好像有点诡异,但须和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p><p>“是关于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读的那本书。”</p><p>“噢,那个呀。怎么了?”</p><p>须和名歪着脖子说:“这个嘛,书里不时会有一些有趣的地方……但我想讲的,不是这件事。”</p><p>她放低音量。</p><p>在寂静的回廊上,只听得到须和名的声音。视线范围的角落处,岩井的影子在跳舞。</p><p>“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一书中,用来杀人的是氰酸钾。”</p><p>“……”</p><p>结城为之语塞。</p><p>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理解须和名想说什么,相反的,结城很清楚其中的可疑之处。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异状所代表的意义。他以含混的口吻说:“须和名小姐拿到的凶器,不是氰酸钾。”</p><p>“嗯,是硝基苯。”</p><p>《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也就是《绿色胶囊之谜》,是一本关于须和名凶器来源的书。因为这样,须和名才从〈娱乐室〉为数众多的藏书中,选了那本。</p><p>“在书中很前面的地方,就写着凶器是氰酸钾了。虽然觉得奇怪,但那种书不都是会有最后其实不是那样,或是死者其实没死的情节吗?我以为是这样,就继绩读下去,但到了最后,毒药的种类并未遭到质疑。”</p><p>结城低下头。长时间看着须和名的眼睛,真的会让人受不了。</p><p>“为什么〈机构〉在〈备忘录〉里说,它是源于《绿色胶囊之谜》,却准备了不同种类的毒呢?我想跟你说的疑问是这个。”</p><p>对于这个问题,结城心想,自己回答得出来。不过,他总觉得下不了决心,有点迟疑。</p><p>“那个……”</p><p>“那个怎样?”</p><p>“大概是……”</p><p>但在结城继续说下去之前,已然听惯了的馆内广播声音,突如其来地响遍全馆。</p><p>“针对杀害大迫雄大、箱岛雪人的事件,安东吉也做出了解决的宣言,所有人请到交谊厅集合。安东吉也,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p><p>结城与须和名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须和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像是鸽子中了好几发竹枪射出来的豆子一样。</p><p>4</p><p>本来只是打算稍微散一下步就回来的,但从早上的〈解决〉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这点最让结城惊讶。</p><p>结城与须和名一起回到交谊厅时,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抱着胸的安东以严峻的眼神看着结城他们。结城原本想讲些亲切问候的话,但安东只短促地说声“坐吧”,就不让结城多说什么。</p><p>安东真的要指出杀害大迫跟箱岛的犯人吗?总觉得不太能够相信。他手中有什么能够锁定犯人的信息吗?假设有这样的讯息,安东能够加以解释吗?</p><p>……不过,如果真的知道了谁是杀人者,倒是可喜可贺。结城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下。</p><p>十二张椅子对五个人而言太多了。十二尊人偶也让人体悟到,已有不少人死去。</p><p>而且,不知为何,空位明明很多,关水却坐在安东旁边。不过由于结城也坐在须和名隔壁,所以倒也不会特别不可思议。唯独渕,她与安东和结城都保持距离,一个人缩着身子,露出一副痛恨的眼神,彷佛在说“怎么还有事情要发生”。</p><p>安东说了一句“那么”,当作开场。</p><p>“就请关水担任助手。现在开始,我要说明关于大迫与箱岛遭到杀害的案件。”</p><p>安东吸了口气,顺便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是为了缓和激烈的心跳吗?他的动作看起来胆怯到几近怪异的地步。</p><p>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倒是很果决。</p><p>“现在,我们陷入了有点奇特的状况之中。死去的是西野、真木、大迫、箱岛、釜濑、若菜等六人,明明只剩下五个人,却非得为了这里头可能有杀人者而害怕。今晚,恐怕会是目前为止最可怕的一个晚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答案只有一个。”</p><p>答案是,因为有人建了〈暗鬼馆〉这么一个蠢建筑。结城是这么想的。但安东却说:“因为,有人断定西野不是遭杀害,而是自杀的。”</p><p>这番话让结城惊讶到几乎无法呼吸,话也说不出来。</p><p>安东舔舔嘴唇,继续说道:“讲难听一点,原本在若菜死后,我已经松了一口气。我问过关水,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这很正常。我认为是若菜杀了西野,也认为杀害西野的家伙又杀了大迫与箱岛。昨晚,我心想,这样就不会再有杀人者了,因而安心地睡了一觉。有一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睡好觉的感觉,昨晚真的有如天堂一般。”</p><p>接着,安东突然瞪着结城。</p><p>“可是,今晚却又走回头路了。大家非得一面怀疑谁是杀人者,一面度过〈夜晚〉不可。如果杀害西野的不是若菜,那么若菜杀了四个人之后又自杀这事,就会变得大有问题。今天早上,我原本就打算这么说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身体没往前倾了。刚才看起来还疲累不堪的眼睛,也恢复了生气……为什么呢?</p><p>结城心想,搞不好是因为安东讲的话有其魅力吧。</p><p>如同安东所言,如果若菜是犯人的话,渕今晚也可以好好睡一觉。</p><p>“……所以,假设若菜杀了大迫与箱岛。这固然是为了隐瞒杀害西野的秘密,但做了之后,若菜才察觉自己错了——就算是为了掩盖杀人行为,但也不该杀害自己的爱人。若菜因为杀害大迫而陷入混乱,然后拉了釜濑陪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我们这么想,这么想明明会比较轻松,但是,破坏这一切的……”</p><p>安东指着结城。</p><p>“是你呀,结城。”</p><p>“我,我吗?”</p><p>当然,是这样没错。否定“若菜是犯人”这个说法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结城。但那是自己的责任吗?自己做错了什么,必须被别人这样用手指着着吗?</p><p>结城心想,没有吧。</p><p>西野是自杀的。至少,不是若菜杀的,若菜所持有的凶器与杀害西野的凶器不同。自己只是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指出来而已,安东的说法却像是结城在妨碍大家睡眠一样。</p><p>不过,结城没办法在此时硬碰硬,没办法坦率说出“我只是讲出事实,何错之有”。现在他也注意到了,今天早上的〈解决〉存在着本质上的弱点。</p><p>安东将它提出来。现在的他,几乎是对着结城一个人在说话。</p><p>“今天早上的〈解决〉,意义何在?你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吧?如果坚称若菜不是犯人,将会加深大家的不安。明知如此,你为何要把我们再次推入疑心生暗鬼的深渊呢?”</p><p>答案是“因为我觉得那才是事实”。</p><p>但结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事实也要看时机和场合。大概是自己一早睡傻了吧,在这〈暗鬼馆〉里,想要制裁杀人者,原本就不需要事实,只要“多数决”就可以了。</p><p>结城察觉到自己忘了这件早就应该知道的事,说不出话来。</p><p>“在我们之间散布疑惧,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和关水一起思考了这件事,然后我们察觉到了。只有一个人,即使大喊‘在这五个人中,有杀害大迫与箱岛的犯人’,也不会陷入疑心生暗鬼的境地……你知道会是谁吗?”</p><p>接着,安东看着渕与须和名,郑重宣布。</p><p>“如果你自己就是犯人的话,至少,你可以不必因为担心犯人是谁而胆怯。”</p><p>闷在喉咙深处的“咦”一声,是渕发出来的。</p><p>渕从她低着的头,朝上偷瞄结城。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惧意。</p><p>结城的背脊也发凉,心想怎么会这样。安东不容任何人插嘴,继续说下去。</p><p>“我试着从结城会不会是犯人的角度,重新把事情架构起来。</p><p>结城所主张的自杀说,大有问题。听关水一讲我才想起,如果西野被〈警卫〉射杀的说法正确,那么杀害大迫等人的“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就来历不明了。结城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他明明知道,却说出什么“西野是自杀的’的推论。</p><p>这样就已经很可疑了。开关当然是西野的,如果是他以外的其他人所持有,那么在凶器检查与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不可能查不出谁是它的主人。在西野的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是西野死后有人从他房里拿走。</p><p>为求谨慎,刚才我又试着捜索了一下西野的房间……在厕所便器旁的角落,找到了这个。”</p><p>语毕,安东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到圆桌上。</p><p>那是结城也悄悄在找的东西。那是他姑且找了找,却认为当不了决定性证据的东西。那是〈备忘录〉。</p><p>〈压杀〉</p><p>针对想要除掉的人设下陷阱。</p><p>出于阴谋的暗杀,在人类的历史上带来什么程度的影响呢?这绝对无法做定量研究。但世上的陷阱种类其实很多,彷佛在诉说陷阱的必要性一样。</p><p>其中,特征比较显著的陷阱之一是“悬吊式天花板”。一旦启动,受害者将无从逃逸。但另一方面,它会留下明显的证据,可以说是使用场合很有限的陷阱。日本虽然有一些相关的故事,像是本多正纯在宇都宫城设计的陷阱,以及在东征神话中,望族“兄猾”所设计的陷阱,不过都很难想象那些是真实存在,因此甚至未能流传下来。</p><p>由于在设计上怎么看都太过夸张,在推理小说中,压杀很难称得上是好方法。然而正因如此,它可以成为让人难忘的装置。《白发鬼》【注:江户川乱步的小说。】等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p><p>本馆所准备的陷阱,就交给你了。只要按下开关,停尸间的天花板就会掉下来,杀死里头的人。</p><p>不过,要留意,为了观察方便,每次能够杀害的仅限一人。</p><p>读过之后,结城想到的是,自己果然猜对了,悬吊式天花板并没有设计成可以同时杀害多人。结城很高兴,自己的猜测漂亮地正中红心。</p><p>安东对着微笑的结城露出苦涩的表情。</p><p>“……从西野房里拿走开关的是谁?我原本以为是若菜,但仔细想想,也可以不是若菜。比如说,若是结城拿的,也不会太奇怪。”</p><p>原来如此,或许并不会太奇怪。</p><p>但结城不得不拼命忍住不要笑出来。安东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所说的不过是“谁都有可能”而已?</p><p>安东没有去管越来越觉得讽刺的结城,渐渐露出得意的神色。</p><p>“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p><p>第三天天还没亮,若菜射杀了西野。然后,在第三天的某个时间点,结城从西野的尸体偷偷拿走卡片钥匙,取得原本属于西野的悬吊式天花板开关。</p><p>第五天天还没亮,在夜巡那晚,第二组的巡逻由于釜濑与关水拒绝参加,由箱岛独自进行利用这个机会。不过后来的行动就不清楚了。”</p><p>安东讲到这里,看向身旁的关水。关水保持沉默,以眼神表示同意。</p><p>“……关水给了我提示。第二组的巡逻,釜濑与关水都拒绝与箱岛同行。若菜死的时候,很在意釜濑之所以拒绝夜巡的原因,但釜濑要是抵死不从,箱岛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在脖子上挂绳子硬拉他去吧。</p><p>于是箱岛一个人去夜巡。</p><p>你在自己的房间屏住呼吸等待机会,发现箱岛独自一人巡逻,于是在他进入〈停尸间〉的时候,操纵悬吊式天花板,让它掉下来。</p><p>接下来,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就去通知大迫,箱岛似乎死了。只要你脸色大变冲进他房间,大迫一定会在没有问清楚细节之前,就到〈停尸间〉去确认箱岛的生死吧。然后你又杀了大迫。”</p><p>安东一面瞪着结城的眼睛,一面做出这样的结论。</p><p>“没有矛盾。如何?”</p><p>“怎……”</p><p>结城原本想讲的是“怎么会没有矛盾”。</p><p>就算你再怎么想要把西野当成是若菜杀的,难道就可以完全无视于结城对于枪枝口径不同、连发性能不同等论证吗?</p><p>在西野房间找到的红色药丸,又要如何解释呢?如果怀疑它不是西野的东西,那安东讲得出要怎么拿到它的管道吗?</p><p>他说结城是在第三天偷走卡片钥匙,但是发现西野尸体之后,在大迫的主导下,三人一组的体制马上就坚定地实施了,自己哪有机会去偷?</p><p>至于箱岛一个人夜巡,一直很有智慧的他,有可能采取这么轻率的举动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话却在安东一笑之下驳回了。</p><p>“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p><p>结城觉得,安东的告发让他很受不了。要把这种几乎毫无根据的指责和自己的〈解决〉相提并论,谁受得了。结城心里十分火大,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p><p>以锐利的眼光盯着这里看的安东。</p><p>关水冷淡傲然地保持沉默。</p><p>渕说了“是、是你……”,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扭曲着身体,彷佛在说“一毫米也好,希望离结城远一点”。</p><p>(……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呀。)</p><p>岩井被关进〈监狱〉时,结城以为自己已经了解〈暗鬼馆〉的铁则了。甚至直到不久以前,自己还提出了这样的主张。但结城似乎并未了解〈暗鬼馆〉铁则的真正意义。</p><p>这次,他才真正打从心底了解了。</p><p>并不需要合理的逻辑或井井有条的说明,大家对于“那家伙似乎是犯人”的共同认知,以及心照不宣</p><p>所酝酿出来的那种氛围,才是最重要的。在人人都疑心生暗鬼的状况下,这是在〈暗鬼馆〉指认“犯人”的唯一条件。</p><p>虽然这么讲不太好,但若菜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即使结城提出一百个理由,若菜也会朝结城袭来吧。</p><p>其中最让他感动的是,须和名的表情里看不出厌恶或轻蔑。她不会随波逐流,把结城当成是杀人犯,这一点比什么都还让人感激。感激归感激,她似乎完全无意为结城辩护,只是坐在隔壁,掌心交迭于腿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事情的发展。</p><p>怎么办呢?</p><p>结城心想,此时此刻至关重要。</p><p>安东的〈解决〉,相当支离破碎。尽管如此,结城对安东的缺乏逻辑固然很火大,却不得不认同安东的此举的价值。</p><p>总之,自己要不就是为了一个理字而提出反驳,要不就是保持沉默,获取实质利益。对于铁则已有所理解的结城,完全没有意愿为了争道理而献身。因此,他沉默不语。从安东讲出“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之后,自己一直保持着似笑似怒的微妙表情,没有开口。</p><p>安东说:“多数决。是结城杀了大迫与箱岛。如果赞同,请举手。”</p><p>渕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须和名依然交迭着掌心,动也不动。安东露出明显不满的表情。</p><p>“须和名小姐,你不赞同我的推理吗?”</p><p>“推理?”</p><p>须和名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角,噗嗤一笑。</p><p>“这个嘛……你说那是推理,实在有点……”</p><p>“哪里不是推理了!”</p><p>安东激动了起来,关水拉拉他的袖子,低声规劝安东。</p><p>“算了啦。”</p><p>“可是……”</p><p>“算了啦,这样已经半数以上了吧。”</p><p>结城为之愕然。</p><p>安东扮演侦探,关水是助手,结城是被告发者。这样的话,多数决的对象应该只有渕与须和名两人而已。一个人举手的话,赞同率是五成。</p><p>对此,结城毕竟还是提出了异议。</p><p>“等一下,不是必须过半数吗?”</p><p>所谓的过半数,就是比全体的一半还要多的数量。如果对象是两个人,得要两人都赞同才能过半数。</p><p>但关水看也不看结城的脸,冷冷撂下一句:“错了。根据规定,是半数以上。”</p><p>如果是半数以上,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赞同,就符合条件了。</p><p>关水从椅脚处拿出一本皮质装订的〈规则手册〉,似乎是预先准备好的。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确实写着:</p><p>(4)指出犯人的行为,若经由紧急召集的参加者半数以上认同,遭指为犯人者就必须关入〈监狱〉。不过,指称别人为犯人者、遭指为犯人者,以及获指名为助手者,不得参加此一多数决。</p><p>根据规定,告发视同有效,结城理久彦遭认定为杀害大迫与箱岛两人的凶手。</p><p>5</p><p>〈监狱〉的门是电子锁。</p><p>结城没有抵抗,自己站到那扇白门前。安东他们没有来送,是把他当成已经不存在的人了吗?只有一个人来看他被收监,是须和名。</p><p>“辛苦了,结城先生。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唷。”</p><p>须和名讲出这番有如看完戏后感谢演员辛劳的话,让结城体悟到,她没有当自己是杀人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吐不快。</p><p>“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杀害那两人的……”</p><p>须和名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p><p>“再讲下去就不优雅了,退场者应该保持沉默。”</p><p>“唔,或许是这样吧。”</p><p>在告发的当下不抗辩,结果到了这步田地,确实很难看。结城搔了搔头,眼珠子往上看。</p><p>“不过,须和名小姐,那个……希望你能相信我。”</p><p>须和名微微笑道:“我自己可以判断。”</p><p>一句话就回绝了他,结城也只能苦笑了。</p><p>门锁已经开了,岩井之所以没从里头跑出来,是因为有什么机关吗?</p><p>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为止,都没办法和须和名讲话了吧。结城到现在才感到不甘心,为什么这条回廊这么昏暗,连旁人的脸都无法看个清楚呢?须和名今天也是淡妆,嘴唇上涂了颜色柔和的口红。真希望能在明亮的光线下看看她那晶莹剔透的肌肤。</p><p>最后,结城问了一直很在意的问题。</p><p>“须和名小姐,你都不会怕吗?”</p><p>“咦?”</p><p>“已经死了六个人了。我很害怕。虽然害怕,但已经麻痹了,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须和名小姐看起来却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害怕。”</p><p>须和名略微歪了歪头,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p><p>“害怕……害怕什么?害怕不认识的人一一遭到杀害吗?”</p><p>是这样吗?自己害怕的,是这个吗?结城自问。然后,他摇了摇头。</p><p>“不,那倒是无所谓。”</p><p>“说得也是。”</p><p>“可是,自己搞不好会被杀,这一点很让人害怕。”</p><p>结城喃喃说完,须和名莞尔一笑。</p><p>“……你是说有人会想要杀我吗?真新奇的想法呀。”</p><p>“……须和名小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p><p>“我应该讲过了吧,因为我还欠某种东西。”</p><p>“是指钱吗?”</p><p>须和名保持微笑,指向门。她是在说“赶快给我进去”吗?</p><p>〈监狱〉里头很明亮,空调也恰到好处,没有湿气。岩井正在用餐。结城笑着鞠了个躬。</p><p>“请多指教,学长!”</p><p>岩井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结城。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对人类也有一点想念。</p><p>6</p><p>〈监狱〉里头,有从墙面以锁链吊挂的床、小小的洗手间、饮水处,以及装有铁檷的窗户。虽然说是窗户,但〈暗鬼馆〉位于地下,窗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做做样子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先生……岩井学长。”</p><p>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不久就传来了岩井那闹别扭般的回答。</p><p>“不要叫我学长。你是想说,我是你在〈监狱〉里的学长吗?……你没有杀人吧。”</p><p>结城心想,哎哟。</p><p>“你怎么知道?”</p><p>这次岩井举起手臂,伸出手指代替回答。他的手指向那台小电视。</p><p>“从那里听到的。可以看到交谊厅与餐厅唷……什么嘛,那个叫安东的家伙,装出一副能言善道的样子,结果就是个蠢蛋嘛!”</p><p>结城苦笑道:“请别这么说他,待在外面的压力可是挺大的呀。”</p><p>电视机的电源开关是旋钮式的,是一台只能够以左右转动的方式,转换频道的老古董。结城想了一下,决定不要开电视。既然无法看到〈暗鬼馆〉以外的频道,看任何东西都只会让自己心情不好而已。尤其是现在,交谊厅里想必正热络地讲着结城的坏话吧。</p><p>岩井依然背对着结城,小声说道:“……你不在乎吗?”</p><p>“你是说进〈监狱〉的事吗?相较之下,这样让我更感激呢。如果没有什么酷刑,待在可以上锁的房间还比较轻松。”</p><p>结城之所以没有抵抗安东那证据薄弱的告发,理由其实就只是这样。</p><p>人数减少,〈暗鬼馆〉再发生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变低了。就算如此,要在不上锁的房里再过一晚,还是颇让人沮丧。昨晚虽然睡得很好,但今晚怎样就不知道了。</p><p>可是,〈监狱〉却有上锁。不知道里面的样子固然教人害怕,但岩井还活着,就表示没有碰到会丢掉小命的事吧。这样的话,如果有方法可以轻轻松松就进〈监狱〉,结城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么做。在结城的心里,甚至还很感谢安东。</p><p>不过,岩井以略微焦躁的声音说:“不是。我是说我。”</p><p>“……”</p><p>“我可是用这双手杀了真木。我是在问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你不在乎吗?”</p><p>结城悄悄吞了一口口水,不让岩并察觉。</p><p>其实,结城原本以为〈监狱〉也会划分出个人的房间。他封监狱抱持的印象是,每个人都监禁在铁栅内的小小空间,没想到自己是和岩井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明明因为觉得〈监狱〉是能够让人安心的地方才进来一结果确实是失算了。</p><p>岩井开始神经质起来。不能随便应对。结城只好勉强以轻松的口吻回答他。</p><p>“说起来,真木先生的事,你确实比较轻率,不是很好。不过,对于学长你是否真的想杀他,我颇为怀疑。弩枪是隔空发射的武器。只要扣下扳机,箭就会不由分说射出去。比如说,会不会是这样的状况?</p><p>原本你只是打算用来警戒,所以把搭了箭的弩枪拿在手上,但你一看到自己怀疑的真木先生,那个瞬间,你的手指不小心用力……”</p><p>他想起了真木的尸体。</p><p>铁箭精准地射中真木的延髓。但是在〈暗鬼馆〉照明不足的回廊上,有可能射得那么精准吗?岩井如果真有杀意,不是应该先射比较容易瞄准的身体,使真木受重伤,再打他的头给予致命的一击吗?</p><p>好像是须和名这么讲的。之所以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无论杀意是否强烈,岩井杀害真木的事实,都没有改变。</p><p>岩井没有回答。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结城讲出了早就想好的关键词眼。</p><p>“不过,你变得惊慌的那种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再怎么说,在这种封闭空间【注:ClosedCircle,指推理小说中一种与世隔绝的场景设定,也就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的密闭环境,意味着无法向外求援,而且凶手就在内部。】里,人是有可能死光的。”</p><p>背对着自己的岩井,稍稍抽动了一下。有反应了。果然是因为这样啊。结城有了自信,音量也不知不觉变大了。</p><p>“〈暗鬼馆〉很明显就是设计成封闭空间。不但如此,把我们丢在这里的那些家伙,也不排除让我们全都死掉的可能性。</p><p>……会这么想,也是难怪。毕竟,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呀。对于那种伪装成致敬,其实是在卖弄的表演,我最讨厌了。但看到那些人偶,难免有大家搞不好会死光光的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位西野先生的死状,也会觉得接下来搞不好就是自己。相较之下,其他参加者那种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样子,只能说难以置信。</p><p>总而言之,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封闭空间的概念吧,缺乏那种‘不久之后也会轮到自己’的危机意识。”</p><p>岩井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他的眼睛闪烁,但恢复了神采,迫不及待脱口而出。</p><p>“没错,就是那样。来到这个地底下,看见那些人偶,我马上就知道这是个封闭空间。我原本一直不当回事,现在却被卷进了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中。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等于都收到‘全部杀光光’的预告。摆明就是如此,却偏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不对,你是不是有注意到?”</p><p>“当然。”</p><p>结城堆出笑容,然后报上姓名。</p><p>“结城理久彦,目前担任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我们在春季交流会碰过面,不过您好像不记得我呢,学长。”</p><p>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p><p>“你?你是推理俱乐部的?”</p><p>问完之后,岩井的表情笑了开来。</p><p>“这样呀,我没注意呢。”</p><p>岩井在床上坐下,倾过身子。</p><p>“如果是推理俱乐部的干部,如果你看推理小说的话,当然会知道封闭空间里的人有可能全部死光光!太好了,有人能够懂我的想法了!”</p><p>岩井由衷地开心叫道,甚至连“万岁”都要喊出来了。</p><p>使用“封闭空间”设定的推理小说,往往可以看出显著的特征,也就是会发生多起杀人事件。杀人案频繁出现;最后结束时只剩一个人存活,或是全部死光光的作品,也并不少见。至于“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则是象征“一个都不留”【注:原书名《AahereWereNone》,古典派推理女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Christie)的代表作之一,结构上是以孤岛为背景的“暴风雪山庄”模式。旧译名为《童谣凶杀案》。】。</p><p>如果在事前就有这样的理解,会更觉恐怖。岩井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害怕不已,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p><p>“春天时碰过面?哎呀,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p><p>“不能怪你,我当时坐在角落。”</p><p>“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啊!”</p><p>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意想不到的认识的人,岩井很开心。但在剎那间的感动过去之后,岩井讶异地蹙着眉头。</p><p>“为什么不早点报上名来呢?……而且,为什么你知道封闭空间的事,却什么也没讲?”</p><p>本来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但真的被这样一问,又有点难以回答。结城略微转开视线,抓了抓脸颊。</p><p>“哎哟……”</p><p>“干嘛啦,很恶心耶。”</p><p>“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p><p>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默不作声吧。下定决心之后,他说:“是空气的问题。”<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至少,结城的内心感受到了威胁。至于西野,恐怕当时是在珍惜自己所剩下的些许时间吧。</p><p>“由于我知道封闭空间的事,因此觉得学长那种害怕很正常。可是,唉,对不起,学长那样太与众不同了。这就是理由。在周遭的人都没有危机意识的时候,我不想做出会引起骚动的事。而且,只有一个人特别与众不同,会造成别人的麻烦。当多数人以冷漠的表情说‘把这当真的人好像傻瓜一样’时,我就决定跟随他们。”</p><p>此外,还有另一个更深层的理由。</p><p>是须和名。</p><p>在须和名面前,结城不希望给她一种“和怪人认识”的印象。岩井如果记得他,那也没办法;但甶于岩井不记得他,他就刻意避免报上姓名了。</p><p>岩井的表情一会儿生气,一会儿苦笑,不断地在变化,但似乎可以确定他内心很火大。这也是当然的吧。结城没打算补充说明这个部分,不过他仍然苦笑着继续说。</p><p>“总觉得啊,我们只要一看到疑似推理元素的东西,鼻子就会自动灵敏起来,而做出多余的反应。只知一味地害怕、一味地逞强,或是装懂而高谈阔论,我想,这样的话对人际往来也不好,因此才决定要尽可能学着观察周遭的氛围……所以,我一直没办法向学长问候,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可以自鸣得意的料。知道西野先生是自杀后,明明没必要讲出来的,我却得意忘形地予以〈解决〉,就因此也进到〈监狱〉来了。”</p><p>岩井的鼻子发出了“哼”一声。</p><p>“你是故意隐瞒自己对推理小说的兴趣吗?如果是其他场合,有这种兴趣搞不好还不错呢。”</p><p>“除此之外,我想没有其他这类的‘场合’吧。”</p><p>两人露出有如共犯般的笑容,那是一种带有自嘲成分的窃笑。</p><p>在小小的冰箱里,装着易拉罐啤酒。根据岩井的说明,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提出要求,就会在不知不觉间送过来。虽然只要提出要求就会送来上等好酒,但岩井还是刻意选择自己喝惯的易拉罐啤酒。那种心情,结城明白。习惯的味道,可以让人感受到外面的气氛。两人拉开拉环。</p><p>“对了,还有另一个人,也是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p><p>结城说道。聊得太开心了,甚至可能就这样彻夜聊下去。但这么一来也不是问题吧,结城和岩井,都已经完成中辍的手续了。</p><p>“你是指谁?”</p><p>“真讨厌耶,学长,不是很明显吗?”</p><p>结城说“很明显”,让岩井略微皱起了眉头。</p><p>“你是指〈主人〉吗?相当明显呢。”</p><p>结城略微迟疑了一下。</p><p>“……〈主人〉本身如何,我并不清楚。我是指设计这栋〈暗鬼馆〉的〈机构〉。至少,里头的人就是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p><p>之所以刻意重新讲清楚,是因为对结城来说,〈主人〉是他连想都不愿去想的。〈暗鬼馆〉不是那种不上不下的金额就盖得起来的地方。而且,真正出现了死人,当然也非得由〈主人〉来处理不可吧。这些事要花费的工夫与金钱,以及最重要的,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什么东西足以取代失去的生命,都让结城难以想象。“主人”是个天真无邪而愚蠢的小孩吗?或者他只是个狂人?又或者他是个行将就木而失去分寸的老人?……虽然他能够感受到这个空间的设计者有多坏心,但〈主人〉的想法,他却完全无法理解。</p><p>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理解。</p><p>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结城这种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微妙想法,岩井咧着嘴,露出了坏坏的笑容。</p><p>“〈主人〉有他各种不同的坚持,但很可惜,成果不怎么样,此时他想必是咬牙切齿吧……因为,明明已经第六天了,却还剩下六个人。”</p><p>虽说封闭空间的情境有可能人全部死光,倒也不是所有封闭空间的故事都以全部人死掉作为收场。西野与若菜两人虽是自杀,但还是有四个人遭杀害,这样已经是很够格的悲剧与惨剧了。</p><p>不过,如果抛开悲伤与愤怒,让自己的身分回归到“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的话,确实,半数的人存活是有点多。结城歪了歪脖子。</p><p>“不过,我们两人目前退场,剩下四个人,或许再方便不过。”</p><p>岩井一脸不解,住口不语,结城对他笑了笑。</p><p>“侦探、助手、犯人,还有负责大喊‘真想不到是这样!’的角色。这样不是分配得很完美吗?”</p><p>结城喝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下去。</p><p>“〈夜晩〉的规定,说什么都很难让人接受。虽然只是苦肉计,但暴风雪山庄的特色‘这里明明可能有杀犯人存在,我才不要和你们待在一起!我要回房间去!’就无法成立。”</p><p>“嗯,是啊。如果真的所有人都二十四小时一起行动的话,七天的时间应该可以安然度过吧。”</p><p>酒意一上来,讲话也犀利起来。</p><p>“说起来,不能上锁这件事就很扯。姑且不管这年头是否真的还会有人制造密室,但没办法制造密室,我觉得实在很奇怪。”</p><p>“你是指物理性的密室吧。如果是心理性的密室,应该还是做得到唷。”</p><p>“不过,不能上锁还是不行呀。这样有失礼节、违反隐私,也是在放弃可能性。而且……”</p><p>结城原本想说的是:而且,原本想要做到的是“一个人死了,然后又一个人死了”,结果变成像大迫与箱岛、釜濑与若菜那样,两个人一组死去,也是一样很可怜……不过,这种话他毕竟还是说不出口。</p><p>岩井喝了一大口啤酒。</p><p>“说起来,确实如此呢。要让对于推理的坚持与设法引起波澜的要求相契合,做起来还真是辛苦……说到这个,我的凶器也很奇怪呢。”</p><p>姑且不论他的凶器实际上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结城探出身子。</p><p>“奇怪?怎么个奇怪法?”</p><p>“嗯。我的凶器是弩枪对吧。”</p><p>“是啊。”</p><p>“〈备忘录〉里所写的引用出处,你觉得是哪部作品?”</p><p>结城一下子有点困惑。被他这么一问,没办法马上想出来。他稍微思考过后,慎重地说:“我觉得应该是我最近看过的……”</p><p>岩井满足地点点头。他从口袋拿出纸片说:“但是你错了。看看则这个吧。”</p><p>〈射杀〉</p><p>使用张力的弓,堪称是髙度技术下的产物。由于弓的登场,人类变得能够正确瞄准猎物、取其性命。</p><p>弓是一种可以不被对方看见就予以杀害的道具。只要几十人、几百人一起在箭雨中厮杀的话,绝对不会知道是谁杀了谁。一个人在徒手杀害别人时,会沾到对方身上带着诅咒的血,但弓却可以跳脱这种原则。而且,它有时候会带有奇妙的灵性,有时又会被贬抑为不名誉的武器。</p><p>在《主教杀人事件》【注:原书名《TheBishopMurderCase》,由美国推理作家范·达因(S.S.VanDine)所著。】的开头,伴随着鹅妈妈童谣的一节,弓以一种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形式登场。你拿到的是弩枪,只要使用它,就可以不必被看见就杀害对方。不过,它所代表的意义,应该要详加思考。</p><p>“《主教杀人事件》是吗?”</p><p>结城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p><p>“是谁杀了公鸡罗宾?麻雀说,是我干的……你当然有读过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这样我会觉得后继无人耶。”</p><p>结城看着他那至今从未出现的满面喜色,自言自语。</p><p>(所以春季的总会时,我才没有找你讲话啊)</p><p>就结果而言,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总会中找岩井说话,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与岩井之间的关系。</p><p>当然,〈机构〉想必是知道的吧,还刻意把若菜与渕、安东与箱岛这种琐碎的人际关系都加进来。那么做,搞不好是为了误导大家,不过没有任何人想要朝那个方向深入硏究,对于〈机构〉来说,或许算是期待落空吧。</p><p>岩井没有打住的意思。</p><p>“和现在那种空荡荡的小说相比,他的作品或许会让人觉得分量太重,可是我又没叫你去读原文书……你嘴巴张那么大干嘛,该不会是因为听到我说‘是范·达因的作品’吧?不认识菲洛·凡斯,你怎么有办法读像是虫太郎这些作家的书呢?【注:菲洛·凡斯(PhiloVance)是范·达因笔下的业余名侦探,据说日本作家小栗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受到了菲洛·凡斯这个角色的影响。】”</p><p>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越讲越离题,结城硬是插嘴。</p><p>“噢,这样的话,《主教杀人事件》里的凶器就是弩枪了嘛?”</p><p>话头被人打断,岩井的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咕嘟咕嘟喝了口啤酒。</p><p>“不,你错了。”</p><p>“咦?”</p><p>“你没看过,我就不详述了,我只讲一点:在《主教杀人事件》里出现的不是弩枪,而是一般的长弓。喂,这件事你怎么想?”</p><p>关于这个问题,结城直接引用自己至今累积的见解,马上答道:“凶器在分配时,是把杀伤能力控制在不会太大、又不会太弱的范围。比如说,虽然有人拿到枪,但那把枪却是必须一直填充的空气枪。”</p><p>“唔……若菜的枪。”</p><p>岩并夹杂着叹息声喃喃说道。结城想起来了,对啊,电视可以看到交谊厅的状况。</p><p>这样的话,釜濑的死,他也透过电视看到了?</p><p>不仅如此,还有大迫的死与箱岛的死。结城所体验过的那些事,岩井应该都间接知道了吧。可以不必花时间说明那些不愉快的事,结城觉得谢天谢地。</p><p>“……仔细想想,应该是出于一种‘长弓实在太难使用’的判断吧。弩枪的话,只要箭放上去就能发射,长弓那种庞然大物,要在顶多只有几公尺距离的〈暗鬼馆〉里使用,实在太不利了。”</p><p>结城一面想起弯曲的回廊,一面如此说道。</p><p>“所以,他们一方面费心把引用来源讲得清楚楚,一方面却又没有忠实重现凶器,是吧?”</p><p>“就是那样。”</p><p>岩井不快地“哼”了一声。</p><p>“这么不彻底的做法,我不喜欢。那你知道其他人的凶器吗?”</p><p>“知道啊。”</p><p>“写给我。”</p><p>说着,岩井弯身到电视机前面,打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本一百张的便条纸,以及一支钢笔。结城感到到不行,不由的叫了出来。</p><p>“啊啊,纸和笔!”</p><p>反倒是岩井困惑起来。</p><p>“……纸和笔怎么了吗?”</p><p>结城把钢笔当成宝物,一面毕恭毕敬地接过它,一面向岩井说明。</p><p>“外面完全没有笔之类的东西。因此,虽然只是简单整理一下数据,都必须用文字处理机。我想,大概是因为尖锐又算坚固的笔类,会被当成凶器使用吧……如果这么随便就能拿到刺杀用的凶器,分到〈刺杀〉凶器的家伙,就太可怜了。”</p><p>“噢,原来如此。所以三餐才会又是饭团又是三明治的啊……”</p><p>岩井的理解力也还算不错,从笔的话题,可以想到刀叉没出现的理由。</p><p>结城振笔疾书。</p><p>不久,便条纸上就写好几近完成的清单了。</p><p>(实际确认的凶器)</p><p>结城殴杀拨火棒</p><p>须和名毒杀硝基苯</p><p>安东绞杀细绳</p><p>关水药杀尼古丁</p><p>若菜枪杀空气枪</p><p>岩井射杀弩枪</p><p>大迫敲杀曼陀铃</p><p>箱岛击杀弹弓</p><p>釜濑刺杀冰刀</p><p>真木斩杀手斧</p><p>(推理后的结论,有实物)</p><p>西野自杀红色药丸</p><p>(不明)</p><p>渕</p><p>(拥有者不明)</p><p>压杀悬吊式天花板的启动开关</p><p>岩井先是挑了毛病。</p><p>“什么嘛,还有不明的喔?!”</p><p>结城一面点头一面辩解。</p><p>“哎呀,没有抓到时机问。”</p><p>但他心中也觉得,渕不会那么轻易就告诉自己。凶器的事,总觉得因为若菜强烈抗拒公开,成了不好触碰的话题。如果强行检查,可能会成为对立的源头。对立这种事,说什么也非得避开不可。</p><p>结城之所以能够问渕问题,也是因为在他公开西野是自杀的说法后,发言权力因而增加的结果。即使是那个时候,渕也是趁着结城刹那问陷入思考时,没有讲清楚自己的凶器就逃走了……在她的心里,还是排斥这个话题吧。</p><p>要强迫讨论别人所排斥的话题时,非得要问的人有领导能力,或是神经大条才行。结城既没有像大迫那样的领导力,也无法像名侦探那么神经大条。如果这样还硬要侦讯别人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p><p>不该同时在场的人,让他们同时在场……结果造成了若菜与釜濑死亡。现在,结城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但以后会不会对此事感到懊悔,结城没有自信。</p><p>然而这种微妙的心理,岩井应该无法体会吧?再者,也并不期待他能够理解。</p><p>所幸,岩井没有责备结城不中用。他的注意力放在更不实际的事情上。</p><p>“只有一个地方我不懂。”</p><p>他果然注意到那里了吗?应该是成为引用来源的作品吧。结城叹了一口气。</p><p>“你是指弹弓的事吧。”</p><p>“嗯。”</p><p>岩井喝了一大口啤酒。</p><p>“不过,都已经出现从《主教杀人事件》扯到弩枪这种粗暴的做法了。虽说是弹弓,搞不好讲的是丢石头的事。这样的话,我想到几部作品。”</p><p>结城觉得他真厉害,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p><p>“外面那些人,没人在意〈备忘录〉的事。说起来,那不过只是一张纸嘛。进来这里之前,为了打发时间,我去弄过来了。”</p><p>这张纸原本随便放在箱岛房间的起居室桌上。岩井拿起〈备忘录〉,以充满醉意的眼睛开始阅读。</p><p>〈击杀〉</p><p>为了夺取远方猎物的性命,人类发展出隔空攻击的器具。它的原型当然是丢掷石头。然而,在狩猎时所使用的手法,全都难逃应用在杀人上的宿命。</p><p>丢石头这种行为,在人类历史上有其象征意义。圣经中戴维与巨人歌利亚的故事就是如此;日本一直到近代也都还有互丢石头玩的风俗。丢石头代表的是抵抗,被石头丢死则代表遭到天谴。</p><p>在推理小说中,被石头丢死的人,常常不个是纯粹的被害者,而是受到天谴,或是为人纯洁,却像圣经中的乔布那般遭逢横祸。《幽灵杀手》【注:原书名《Lafemmeaudeusourires》,法国作家莫里士·卢布朗(MauriceLeblanc)的亚森罗苹系列之一,东方出版社之版本有《影子杀手),《幻影杀手》等译名。】等作品,让人难以忘记。<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灵杀手》呀。”</p><p>“没听过。”</p><p>“你给我记住,是罗苹的故事。”</p><p>“卢布朗的呀?”</p><p>岩井豪迈地点了个头,目光再度落在便条纸上。</p><p>“……这个手斧会是跟哪本小说有关呢?似乎有,但一时想不出来。”</p><p>“噢,那个呀,好像是《犬神家一族》。斧琴菊,【注:在《犬神家一族》中,斧、琴与菊是犬神家的三样传家之宝。】是吧。”</p><p>结城洋洋得意地说明之后,岩井的表情歪曲,皱起脸来。</p><p>“怎么了吗?”</p><p>“那个,你回想看看。在《犬神家一族》中,斧不是凶器。”</p><p>结城默然。</p><p>如果此时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只看过《犬神家一族》的电影,又不知道会被他说什么了。而且,自己的凶器是拨火棒,从它的引用出处是《斑纹的绳子》来看,大家拿到的凶器,在引用的原著中未必是当成凶器使用。对结城来说,这点一开始就很清楚。岩井是将结城的沉默当成是在思考吗?他暂时专心地喝啤酒,但不久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p><p>“如果真的是使用斧头,就没必要倒插了吧【注:在《犬神家一族》中,凶手为了把斧、琴、菊都和杀人扯上关系,把其中一名死者佐清(sukekiyo)的上半身倒插在封冻的那须湖中,用来于误导“是用斧头杀的”(书中斧头的日文是yoki,佐清的名字倒过来就是(yokikesu),但其实是以其他方式杀害的。】。”</p><p>岩井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蹦出这样的话:“要给就给日本刀嘛!这样不就可以……”</p><p>但结城很清楚为什么要给手斧。正确来说,应该是他很清楚不能给日本刀的原因。</p><p>〈机构〉很讨厌凶器被拿来当作其他目的使用。用于〈殴杀〉的拨火棒,很难在殴杀之外使用。〈毒杀〉的硝基苯,没办法用来做毒杀以外的事。同样的,冰刀只能〈刺杀〉、手斧只能〈斩杀〉。但是日本刀除了〈斩杀〉外,甚至还可以〈刺杀〉或〈殴杀〉不是吗?这样太不公平了。</p><p>想到这里,结城猛然察觉。</p><p>对呀。例子都已经这么多了,已经没什么好怀疑了……凶器的选定是否忠于引用出处,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在于〈暗鬼馆〉内的公平原则。</p><p>须和名所在意的,把《绿色胶囊之谜》当成引用来源,胶囊里装的却又是硝基苯这件事,也是为了公平性吧。</p><p>可是……</p><p>结城拳放在太阳穴,陷入思考。</p><p>岩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考。</p><p>“说起来,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问题在于……这个吧。”</p><p>他的手指着便条纸上“悬吊式天花板”这几个字。有些感到烦腻的结城说:“你是说它的出处吗?好像是《白发鬼》,我没听过这本书。”</p><p>他才一回答,岩井就怒目喝道:“浑帐东西!”</p><p>“欸、怎……”</p><p>原本探出身子的岩井喋喋不休地说着,口水都喷出来了。</p><p>“《白发鬼》是乱步大师的作品。但重要的不是那个。之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唷。拿到悬吊式天花板开关的家伙,就是杀害大迫等人的家伙,对吧?”</p><p>确实是这样。当然,为了要查出是谁,结城才会一直想知道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但是突然被岩井这样正确地讲出来……</p><p>(从刚才到现在,他明明都没有注意到这方面。)</p><p>酒醉者的任性很难收拾。结城大大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点点头。</p><p>“没错,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p><p>“那,写出来看看,就一目了然了吧。”</p><p>岩井那根按在“悬吊式天花板”这几个字上的手指,迅速移动起来。</p><p>“=A、=B。因此A=B。你们怎么会那么费工夫?”</p><p>他的手指向十二人之中唯一一个凶器不明的人,也就是渕的名字。</p><p>当然,看起来是这样。除了渕之外,没有其他人选了。但由于岩井只能透过监视器掌握大家在讨论什么,这已是他知道的极限,因此结城不慌不忙地反驳。</p><p>“第一个理由是,到今天早上为止,西野的凶器都没有弄清楚。西野是〈自杀〉的结论虽然无从怀疑,但安东十分坚持犯人是若菜,因此他到最后并不认同。这么一来,最有可能持有开关的人,就变成西野了,结果事情变得很混乱。第二个理由是,绝对不是渕。”</p><p>“……为什么?”</p><p>“渕的凶器是什么,我没有机会知道。可是,大迫、若菜与釜濑都看过。你觉得大迫在看过之后,还会中陷阱吗?如果是这样,对釜濑与若菜来说,犯人是谁,不是一清二楚吗?可是,那两人一直到死,之前,都没有怀疑过渕。若菜又是袭击安东,又是开枪射釜濑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对于渕却什么也没说。所以不对。前一天,他们三人在渕房间看到的,不是悬吊式天花板的启动开关。是其他凶器。”</p><p>岩井已经离开〈暗鬼馆〉相当长的时间了。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正确理解结城的话,没有因为来路不明的“现场氛围”而受到干扰。</p><p>岩井双手抱胸,低声喃喃说道:“这样的话……会变成十二个人,却有十三种凶器。”</p><p>结城深深点头。</p><p>“那就是问题所在。”</p><p>岩井已经满脸通红了,但他又拉开了另一罐啤酒的拉环。<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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