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话

高二的新学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既不快也不慢，只是匀速流逝。在教室里，女生们好像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叽叽喳喳的大声说笑着。几个男生吃完饭后就像是被谁追赶一样飞奔出教室。我在教室里角落上的座位上看着这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四东爱都。黑发。很长。长到前发都挡住了眼睛。皮肤生来就白，睫毛也长长的，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女生一样。这就是我的名字和特征——既不特别，也不特异。“…………”我支起肘用手掌托住脸，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看到了刚才飞奔出教室的男生们。记得他们好像是足球部的。就连中午这一小会儿的时间他们也沉浸在足球的练习中。开心笑着的人。严阵以待的人。眼中燃起热意的人。看着这些复杂的表情，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四东”我回头看去，是同班的一个男生在叫我。记得好像是叫……铃木还是田中来着。我对别人的名字不太在意，只剩下模糊的记忆。“怎么了吗？”尽量不牵扯到名字，我适当的回问。“那个啊，今天数学课的作业，你做了吗？”“嗯，就是有道题还没弄懂”“……四东！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请求！能把你的笔记借我抄下吗？”“你没记吗？好吧”“帮大忙了！谢啦、四东！”这一生最大的请求还真够轻巧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把笔记交给不知道是叫铃木还是叫田中的人。他双手合十道了谢，笑嘻嘻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过是借给他笔记抄而已，能有这么开心啊。我又撑着脸看向窗外。好像是起了争执，足球部的人露出和先前截然不同的险恶表情。他们似乎是真的发火了，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样子。借到笔记会笑嘻嘻的同班同学。发生了争执会生气的同班同学。我只是俯瞰着他们的表情。看着他们展露出感情，就像是在看什么故事一样。教室里的喧闹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我不懂——为什么大家会生气，会开心。∅“爱都你保持原样就好”突然听到这句话，我没能理解其中的意味。暗红色的夕阳倾泻在回家的路上。同班的五木春乃以相同的步调走在我身边。这位小中高都和我读一个学校的堂妹，偶尔会说些我无法理解的话。“保持原样……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啊？”我做出自然的回答，春乃抬头盯着我。明明性格那么乖巧，但她明锐的眼角表情在外人看来会觉得“难以亲近”。两条细发编成的黑色长辫和红框眼镜都加深了她严苛的风格。而对于从小就相识的我来说，她只是个怕生又爱操心的女生。要说有什么变化……她的身高依然那么小巧，身体却变得丰满了。“借笔记给加藤同学的时候，你发呆了吧”加藤？ ……啊，原来不叫铃木也不叫田中啊。“没什么，我只是惊讶他‘为什么会那么开心呢’”“……这样啊，也是呢。那就好”那就好、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说出的话和表情不一致的时候，人们都有言外之意。我根据过往的经验理解到了这一点。“谢谢你，春乃。谢谢你总是担心我”所以我露出微笑，直视着她的眼睛。表情变得松缓，但不会产生感情。我早已学会了在必要时露出微笑的方法。“这……这种事，你不用在意啦！只是我单方面想关心你而已”关心、吗。这就是春乃的温柔之处吧……其实不用对我说“保持原样”这种话。我本来就不会寻求变化。不管是谁笑了，谁生气了。我都不会羡慕那种感情。因为感情这种东西……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和春乃分别，走到公寓楼梯上的时候，我从包里取出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门。按下墙边的开关点亮走廊灯，通过窄窄的过道，我向着十平方大小的房间将书包扔过去。然后就这样穿着制服扑到窗边的床上。懒得开房间里的灯。窗帘的缝隙间透过微弱的夕阳，而室内包裹在一片暗幕之中。这是染上黑的世界。这个空间里，只有我一人存在。连一件娱乐类的东西都没有。这样我的心才能一直放松。“……我会保持原样，一点都不会变”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我向着天花板伸出手。没有一丝光亮的天花板，就像是一片‘漆黑’的沼泽。心中涌出一阵想干脆就这样被吸进去的冲动。今天在学校也重复着单调又毫无价值的日常。明天大概也会一直重复这样的日常吧。最终我只会静静地迈向枯朽。这样就好。单调而又毫无价值的每一天才是我期望的安稳。就这样保持不变，直到人生终结——这样就好。∅今天我也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日常。去学校，听老师讲课，适当回应班上的同学，打扫卫生。放学后也和以往一样，在图书室的服务台负责图书委员的工作。负责办理借书手续的图书委员分为午休时间和放学后两班。两人为一组，每个月轮换一次……基本上没人愿意负责放学后的工作。毕竟大家放学后都想早点回家或是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我率先申请参加负责放学后工作的小组。并不是体贴他人，只是觉得午休时候要应付太多人很麻烦。顺带一提，我讨厌看书。图鉴暂且不说，小说这一类东西就是以动摇人们感情为目的而创造的。但我并不讨厌图书室。这里一般很安静，也不会发生什么麻烦事。今天也这么悠闲平凡的度过吧……“呐、四东同学”我发呆时，视野里突然闯入一张女生的脸。我条件反射般带着椅子微微向后仰。“啊—，你躲什么啊—”对方说着嘟起嘴。她是今天和我一组负责图书委员工作的同班同学。奈奈川惠实。连对别人名字从不在意的我也能记得，在班上极其显眼的存在。“不是躲你，只是突然眼前出现人脸条件反射下的动作”“看到四东同学在发呆，我就想稍微吓一吓你嘛，哈哈哈！”她爽朗的笑起来。笑了一会，奈奈川同学窥视着我。凑近了看，她的睫毛长得很浓密，皮肤看起来也很光滑……就是对他人兴趣缺缺的我，也知道她的容貌足以被称为美少女。“做放学后的图书委员，也—太—无聊了吧？”“是吗，我倒是不讨厌这种安静的时间”“我觉得太难熬了—”“要说的话，你可能根本就不适合当图书委员吧”“哈哈哈！可能真的是这样呢—”那之后奈奈川同学到图书室关门为止，都一直在和我聊天。真是善于交际的人啊，我不禁这么想。同时也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一般会和我这个只会说最低程度奉承话的人这么开心的聊天吗。奈奈川同学在班上是个爱笑，爱说的女生。高一时候我们就同班，她刚开学就非常惹人注目。和男生也能轻松的聊起来，在女生团体里也是核心。就是在教室里和女生之间的亲密互动也游刃有余。从不吝啬笑容，受大家喜爱的女生——这就是奈奈川惠实。总的来说，她是和我正好相反的人。基本上我不太会想和别人说话。交流这种行为，很多时候是以共有喜悦愤怒的感情为目的，对方当然也会向我寻求“感情的表现”。这是我很难处理的麻烦事。当然，有人向我搭话时我也会做出最低程度的回应。单方面拒绝与对方交流，也是一种不好的意义上，表现出烦躁或是厌恶感情的行为。所以我会平淡、温和的做出回应。我认为这是避免和他人产生交流的最优解。“呀—哈喽！四东同学”——然而。奈奈川同学第二天，第二天的第二天也对同一小组的我搭话了。我只是平淡的，如往常一样只做出形式上的回应。“听我说，四东同学。今天数学考试的结果，我考差了分数不妙啊”“我知道，老师点名批评你了”“就、就是啊！他也太过分了吧！？我也不想考那么差的啊！？那样骂女生……老师真是没有一点绅士风度”“我觉得考差了的你也有错”“好我知道了，四东同学也不够体贴”为什么和奈奈川同学聊天的时候很轻松呢。应该是得益于她的交流技能吧……和奈奈川同学一聊起来就很难停下来。因此我只有在和奈奈川同学说话的时候，交流能力会强上十多倍。但是……“还有啊、明子她真的好可爱——”“便利店对面那家冷饮很受女生欢迎哦——”“数学这门课再怎么学成绩也不见涨，真的烦死了——”和奈奈川同学之间的交流，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没那么讨厌。她挑起话题，我适当回应，然后她又扯出更多话题。我们就这么重复着形成交流。她并不寻求我“表现出感情”。奈奈川同学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就那样说出来。不管我的反应如何，奈奈川同学总是笑嘻嘻的继续说下去。和她形成的这种对话——对我来说是相当稀奇的事。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厌烦。∅“呐、四东同学。偶尔也一起回家吧？”正好第四天的时候，奈奈川同学这么提议。安排表上，连着四天都是我和奈奈川同学负责放学后的图书委员工作。也就是说，奈奈川同学已经连续四天找我搭话了。“为什么要一起回去呢？”我对意想不到的提议发出疑问。因为在图书委员的工作闲暇时的杂谈和一起回家时的聊天在交流程度上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一起回家=奈奈川同学肯定会找我说话聊天。“为什么？当然是想和四东同学说话啊？”看来我所想的前提没搞错。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疑惑。“想和我说话，是有什么事要说吗。现在说也行的，我不急着回家”“……大—笨蛋”好像、突然被骂了。但看奈奈川同学的表情，那和愤怒又有些不同。她的脸红红的，嘟起嘴……闹别扭，这个词应该是最适合的吧。“那个啊，四东同学。我不是因为有事才找你说话的，目前为止我找你说话是因为有事要处理吗？”“不是”“所以啊，今天也是，因为我想和四东同学说更多话所以才想一起回家。完毕！”“想说更多话……可我们已经聊了这么久啊？”“因为和四东同学聊天，非常开心啊”听到奈奈川同学像是害羞一样笑着这么说，我不由得感到惊讶。开心？和我聊天吗？和我这种没有感情的人说话怎么会开心呢。这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兴趣比较独特吧。“啊、要是四东同学讨厌的话，拒绝也没关系哦？我啊，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朋友也常说我‘惠实你还是少说点比较好’”“确实你像是那种静下来就会死的类型呢”就像不游动会死的鱼类一样。这么想着，我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包里缓缓起身。奈奈川同学坐着惊讶的看向我。“啊、呃……”“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回去吗”“嗯、嗯嗯……可以吗，四东同学？”“如果你不介意对象是我的话”——讨厌的话，拒绝也没关系哦？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这么回答。毕竟，我不讨厌她。——‘讨厌’这种感情，我是不会有的。“……然后呢，明子她就说‘惠实，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才能哦？’。未免也说得太过分了吧”“我倒是觉得这话挺妙的”“啊—！四东同学也觉得我安静点更好吗！？那我就暂时安静一会，就算你觉得无聊我也不管哦？”“了解”“…………”“…………”“…………我说啊”“五秒”比我想象得还要快。水都烧不热，面都泡不熟。“啊—烦死了！沉默下来好无聊啊”“我倒是不讨厌这种安静”“那要说的话，你是喜欢文静淑女类型吗？我还是试着努力变文静吧？”“不用说你做不到的事”“喂、小看我吗！？”只有奈奈川同学一个人，但却如此吵闹。就是事实上的吵闹，但在我的认知中——和我一个人待在静谧空间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差别。奈奈川同学无法扰乱我的心。就算她在我面前一个劲的展露那份‘快乐’，我也不会去寻求共有它。奈奈川同学并不在意我的感情。不过……要是我能表现出‘不快’的话她说不定会在意，但我是不会有这种感情的。……没想到除了春乃和灯香外还有能和我这么聊天的人。前段时间的我肯定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吧。才更棒了！”“多少是吧”向西倾倒的夕阳，将天空也染上夕色。眼前笑着的奈奈川同学，脸上也微微变得赤红。嘴巴大张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奈奈川同学在笑。我也配合着她——脸上的表情肌肉变得松缓了点。∅“那么我就走这边回去了”到了分别的路口，我指着右边的道路说。“啊—、好可惜。我还没说够啊”“已经聊得够久了吧，你是有多少话题可以说啊”“干脆我们从早上就一起聊天吧？”“喉咙会受不了的”已经习惯聊天的奈奈川同学或许没什么，但我平时就不怎么说话，喉咙会渴得受不了的。还是早点回去喝杯茶吧。我这么想着转向右边路口的时候……“我、那个！四东同学”抓住我的衣角，奈奈川同学叫住我。我转过头看向她。“怎么了吗？”“呃……那、那个。今日天公作美……”突然这是怎么了，在说天气的话题吗？对于奈奈川同学意义不明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感到为难。“那个、奈奈川同学？没什么事的话，我差不多该回去——”“明天！明天四东同学会去哪里玩吗！？”“明天？应该是待在家里吧……”“诶、周末的时候四东同学原来是宅家派？”“没什么事的话，差不多是这样”“这样啊，我倒是不知不觉就排满了计划呢—。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没人一起聊天就坐不住”“嘛、奈奈川同学就是这样呢”这时候演变成了聊天的延长战。就在分别的路口边，我和奈奈川同学站着聊天。……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我再次注意到了和奈奈川同学的身高差。我大概比她高一个头吧。我有一米八以上，奈奈川同学在我眼中相当小巧。感觉她和春乃差不多……应该有一米五左右吧。体型倒是比春乃要贫乏得多。“诶嘿嘿！谢谢你陪我聊天，四东同学”奈奈川同学抬头看着我，欢乐的笑了。感觉就像是欢闹的小狗一样，似乎都能看见她身后晃动的尾巴了。“那就下周再见，奈奈川同学”说完，我转过身。然后走向分别路口右侧。——到最后，和奈奈川同学只是聊了一些琐事。她特意叫住我，但应该不是今天必须说的事吧……不过我倒不觉得烦。奈奈川同学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长久以来很少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而且我还不觉得烦，这种事应该没那么高几率遇到吧？再见。这种社交辞令我也经常使用。但我刚才说的“下周见”是出自真心。这样的自己，让我感到有些惊讶。——走着的时候，会想起奈奈川同学的自己。“好、要上了！”背后传来奈奈川同学的声音。看样子她还在路口前。真是的……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然后我没多想。真的什么都没想……我转身面向奈奈川同学。“——我啊、喜欢四东同学！！”哗的一下，响起风掠过树叶的声音。远处的几只乌鸦发出鸣叫。然后——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安静。安静得就像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奈奈川同学一样。“我喜欢你！！”奈奈川同学缩紧身体，大声喊了出来。“我……特别特别喜欢四东爱都同学！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她用清澈的声音大喊着。奈奈川同学对我倾诉着“喜欢”的言语。等到她说完的时候。奈奈川同学慢慢地抬起头来……如天空一般纯净的眼眸直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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