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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黑暗的助跑

作者:宫部美雪 字数:28232 更新:2024-02-24 14:46:30

<p>一</p><p>电话打来时,神谷尚之正在想,差不多该睡觉了。</p><p>他反射性地仰望时钟,快十一点半了。电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这是一个话题只有职棒和高球输赢的安详周日夜晚。</p><p>他快步横越客厅,在第三声铃声响完前抓起了话筒。什么都不用说,甚至不用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就已猜到是什么电话了。</p><p>「啊,神谷先生吗?」</p><p>岳母的声音快速喊着他的姓氏。神谷和她的独生女佐纪子结婚,今年都已经要满十年了,可是岳母到现在还是一直生疏地用姓氏来称呼他。只要你坚持继续留在东京,不让佐纪子回到故乡,只要你不肯妥协入赘到我家来,我就永远不喊你的名字——岳母大概是抱定了这种决心吧。</p><p>「佐纪子又住院了,傍晚她病发了。」</p><p>岳母的语气很尖锐,几近责难。彷佛是在非难神谷,佐纪子今晚病发也该归咎于他。</p><p>「这次情况真的不妙。你能不能带竹夫来一趟?」</p><p>「现在去吗?」</p><p>他忍不住这样反问,结果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岳母向来不会放过这种疏忽。</p><p>「佐纪子很想见你们。她真的很痛苦……刚刚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可是却一直哭着说她想见竹夫。结果你呢,竟然不肯带孩子来一趟?」</p><p>「不,我不是这个意思。」</p><p>神谷又瞪了一眼时钟,这时已经没有飞机了,大概连卧铺火车也没有了吧。</p><p>要去和仓只能开车,如要开车只能自己驾驶。即使去了立刻折返,明天整个上午也进不了公司。如果不先把公司的事安排好,根本没办法出门。</p><p>「我们立刻出发。」神谷这么一答,岳母理所当然似的哼了一声。</p><p>「病房还是在老地方吗?」</p><p>「对呀,刚刚才从急诊室回来,现在戴着氧气罩。」</p><p>说着,她又恶意地补了一句:</p><p>「你好像一点也不想问佐纪子的情况。你都不担心吗?我想,你大概比较在乎工作吧。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把那孩子交给你照顾。」</p><p>岳母口中的「那孩子」,并不是她唯一的外孙——刚满八岁的竹夫,而是竹夫那已经三十五岁的母亲佐纪子。对岳母来说,佐纪子永远都只是「那孩子」。</p><p>佐纪子频频发作的心脏病,还有她抱怨的头痛、晕眩、失眠,原因都来自于岳母的过度干涉。这点,神谷早已很清楚。大约在一年前,他曾请一个现在开设了一家专治精神病患者诊所、略有知名度的大学老同学,拨出几个月的时间替佐纪子看病。当时,老同学告诉他:「嫂夫人的病,是心病。她太累了。」</p><p>「太累了?」</p><p>「对,她夹在你和母亲之间,两边都不想得罪,两边的希望都想成全……不,她是被非成全不可的责任感压垮了,精疲力尽了。这不是内科的问题,她的身体其实很健康。」</p><p>「……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p><p>「很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她母亲好好讲清楚,女儿都已经结婚自立,甚至有小孩了,拜托她不要再继续过度干涉……」</p><p>要是这件事这么容易做到的话,佐纪子也不至于生病了。实际上,就在神谷还来不及想出有效方法之前,岳母便片面宣称「如果再在东京待下去,只会让她早死。我要带她回娘家住一阵子」。</p><p>佐纪子就这样被岳母半强迫地带回了和仓的老家。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p><p>石川县七尾市和仓町,是个面向七尾湾以温泉乡着称的地方。佐纪子的娘家代代于此经营旅馆,家境非常富裕,环境的确比东京好。如果佐纪子身体真的有病,迁居该地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吧。</p><p>可惜现实之中,她的身体没有半点好转迹象。神谷曾多次远赴和仓和佐纪子沟通,劝她回家来。可是,她大概真的是累垮了吧,只是不停地哭泣,就是不肯点头答应。</p><p>当初岳母把佐纪子带走时,本来大概打算连竹夫也一起带走,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所以,当神谷表示反对时,她简直像被什么猥亵字眼羞辱似的,脸泛红潮勃然大怒。</p><p>「为什么不可以?」</p><p>「竹夫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里有他的朋友,也要配合学校的状况,不能随便让他请假这么久。」</p><p>「谁说要让他请假了?我是要让他转学。这还用说。」</p><p>「可是,佐纪子如果康复了,还是要回到东京。」</p><p>「什么时候能康复在现在无法确定,更何况对竹夫来说,与其跟着忙到连家都难得回一趟的父亲,还不如跟着他妈妈和我们比较幸福。」</p><p>当时的争论,在竹夫表示「想留在东京」后划上了休止符。佐纪子似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但岳母的愤怒更强烈,一个八岁小孩不可能自己说出这种话,这一定是被做父亲的怂恿的……听说她四处跑去亲戚朋友家,激动地如此抱怨。</p><p>她那不分对象的怒火,辗转之间不知对竹夫造成多大的伤害。</p><p>神谷走出客厅,拿着记事本又回到电话旁,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同事,另一通给下属。明天上午,他不在的期间能够委托的只有这两人。</p><p>「嫂夫人病况危急吗?」</p><p>面对同事担心的询问,当他回答「不,没那么严重啦」时,一瞬间——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他不禁在想:如果是真的重病,我也用不着这么尴尬了。</p><p>按照岳母的意思,听从她「把竹夫带回来」的命令,这已是第三次了。每次,神谷都在想:就算不带他回去也没关系。佐纪子并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绝症,那一切也是心病。其实他大可以叫她振作起来,为了老公和孩子赶快回东京。</p><p>可是每一次,这些话都只是在他的脑中想想而已。即使只是心病,妻子也的确因为严重的呼吸困难而住院,因此,他说不出这种话,也不能不让她见孩子或置之不理。</p><p>他害怕如果这么做,万一……万一有一天佐纪子真的死掉了,那时竹夫会怎么看待这个危机?一想到这里,他总是无法动弹。</p><p>狡猾的岳母就是看穿了这一点。也因此,有时即使佐纪子并未提出这种要求,岳母也会故意把神谷叫去。她大概是在等待忙碌的他,终于受不了这种乒乓球游戏,主动投降说出「我知道了,竹夫就暂时交给你照顾」吧。</p><p>打完电话,他走向孩子的房间。竹夫躺在床上,小小的棉被隆起缩成一团,整个脑袋都装在被子里。是从何时开始的?这孩子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这样把身体隐藏起来。</p><p>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孩子摇醒了,每次都这样。小孩子可塑性很强,不论什么事都能很快习惯。</p><p>「妈妈的病情不太好,我们要去医院。你快做准备。」</p><p>竹手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并没有问「又来了?」或是「妈妈不要紧吧?」他只是默默起床,默默更衣。然后,默默地跟着他去和仓。</p><p>自从佐纪子回娘家后,竹夫就变得闷不吭声,成了一个名符其实一言不发的孩子。岳母说,竹夫是因为少了妈妈,太寂寞才会变成这样,更急着想把他接走了。可是,神谷在和竹夫的级任导师与佐纪子看病的老同学谈过之后,在他们的声援下,坚持拒绝至今。</p><p>「如果连孩子也给她,那你的家庭就真的四分五裂了。」当医生的老同学说。</p><p>「我反对硬把他从朋友身边拉走。」级任导师也说。</p><p>「最理想的,就是嫂夫人能够及早醒悟:她的家庭在东京,不是在娘家。嫂夫人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照她自己的意思去做就行了。她没必要看着母亲脸色过日子了。」</p><p>「竹夫已经有他自己的社会生活了,请你们尊重这一点。」</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比起神谷,竹夫一定感受到更强的压力与罪恶感、闭塞感。于是,为了不被这种感觉击垮,为了不再多言惹祸,为了避免自己说出真心话惹母亲和外婆伤心——就像那次他说「我想留在东京」后许久仍受到谴责,竹夫选择了沉默。神谷和佐纪子如果不能好好把这个家振作起来,这孩子想必永远都不会开口了吧。</p><p>明知如此,神谷今晚又再次屈服于事情的表象,要启程离开东京。从练马开上关越公路,在长冈转往北陆公路。距离位于能登半岛尾端的和仓,开车得花上一整晚。</p><p>看来将会是个漫长的夜。</p><p>二</p><p>他毫无不安。宾士走得很顺,之所以感到夜气清明透彻,或许是因为心情昂扬。</p><p>驾驶座上的织口,呼吸还有点急促。直到最后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能做出那种事。结果他做到了。</p><p>他对庆子感到愧疚。本来不想伤害她,可是昏倒后的她,身体变得出乎意料的重,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处理。在搬往六楼的过程中,说不定让她哪里撞到或是扭到了。</p><p>「织口先生?为什么……」</p><p>惊愕、睁得大大的眼睛,笔直地凝视着织口。</p><p>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她明明应该是吃完朋友的喜酒回来,为什么行李厢会放着枪?而且,搭配礼服用的,宛如娇小饰品的皮包里,竟然放着一枚红壳子弹……</p><p>抱起庆子搬运时,不管怎么抓,她那蓬蓬的连身裙摆一再从手中滑落,妨碍到他走路,所以他打开行李箱,想找个能暂时捆绑的东西。结果,他看到里面有个黑色皮箱。由于太出乎意外,他没有立刻察觉那是枪盒,甚至还以为庆子会演奏乐器。</p><p>庆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随身带着枪呢?</p><p>打开她房间的枪柜一看,还有另一把规格相似、经过精心保养的好枪。像这样的情况,不论怎么想,都只能说她是基于某种目的,从自己拥有的两把枪中带了一把出去。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p><p>织口勉强把萦绕不去的疑问赶出脑中。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也没机会跟她道歉了。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性,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之灾,应该会妥善处理吧——但愿如此,织口默祷。毕竟在这个计划中,受到最大连累的只有她一个人。</p><p>横越过东京,往西走,要上关越公路必须先到练马。因为是周日晚上,计程车和小客车的数量比较少,不过大卡车的庞然巨体依旧随处可见。</p><p>没必要赶路。只要天亮能到那边就行了。也无须焦急,枪已经到手,庆子也被关起来了。他觉得这样对待庆子似乎太残酷了,所以没把玄关大门锁上,不过他确信,庆子应该不可能自己挣脱捆绑爬到门边。</p><p>没有人追来,无人怀疑,也没有任何阻挠。织口只须考虑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行了。</p><p>他遵守车速限制,安分地跟着车流走。穿过市中心时,甚至还有心情忘我地看着霓虹灯。错身而过的大卡车和计程车司机,有的一脸忙碌,有的倦容满面,有的显得厌烦,也有的专心开车——他甚至有余裕逐一观察这许许多多的表情。</p><p>我要烙印在心上,永志不忘……他如此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结束时,能够判定正邪对错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这些拥有最基本的常识与感性、有工作和家庭要维护,许许多多的善良居民。</p><p>对,只要想这个就好。不要再去回想那两具脑袋被射穿的遗体。也不要去想当他抓起那冰冷的手时,手指扭曲彷佛在极力祈祷的景象。</p><p>「是当场死亡,应该没受到痛苦。」</p><p>医生这么说,可是,他却怎么也不肯正视织口的眼睛。</p><p>「就算死亡瞬间没有痛苦挣扎,若是死前饱尝恐惧,终究是一样的。」</p><p>织口低声一说,医生遂转身背对他。</p><p>「很遗憾。」</p><p>很遗憾……对,是很遗憾。每个人都只能这么说。</p><p>女儿才二十岁。就像即使紧闭门户仍会从缝隙潜入的冷风,织口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p><p>才二十岁,只活了二十年,短短二十年当中,说不定对「活着」都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p><p>当她看到母亲在她眼前先遭人击毙时,她脑子里想些什么?会不会在想这一定只是个恶梦?……梦马上会醒,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p><p>因为,她从来没做过任何必须被杀死的坏事。</p><p>「他们为什么先杀做母亲的?他们有没有说什么?」</p><p>织口这么一问,那个负责的泊刑警,一边脸频频抽动着。从一起旁听公审的过程中,织口发现那是他的习惯。每当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就那么抖动脸颊。</p><p>「大概是嫌她碍事吧。」</p><p>织口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于是刑警的脸颊颤抖得更剧烈了,他幽幽地回答:</p><p>「击毙母亲时,他们好像有跟女儿说:『小孩比父母先死是不孝,所以先从老太婆杀起。』」</p><p>织口的视线离开他的脸。好一阵子,他只能杵在原地,直到刑警说的话渗入脑中某处,直到他能发出声音。因为他怕只要随便一动,就会忍不住冲出警局,跑到门口放声大叫……</p><p>突然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像在掐谁的脖子似的握紧了方向盘。伴随着那些无论怎么用力推开却仍阴魂不散的影像的,就是如此强烈的感情。</p><p>犯人还活着,活蹦乱跳的,用两只脚好好地踩在法院地板,替自己辩护、请求法官酌情开嗯,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甚至还……</p><p>他不由自主绷紧了全身,狠狠踩下油门。他起过一辆车、两辆车,直到被第三辆车(是年轻人驾驶的SURF按喇叭,这才总算回过神来。</p><p>随着亢奋感的冷却,淡淡的决心跟着回来了。</p><p>他并不是要做什么惊人之举。若是放任不管,任由牺牲者继续增加,即使他不动手,迟早一定也会有人做出同样的举动。犯不着气得脸红脖子粗,只要冷静地、切实地着手实行计划就行了。</p><p>副驾驶座的位子上,放着庆子拆成三份,用布包裹的霰弹枪。从她那里拿来的子弹,已从盒中取出来了,藏在腰包里,绑在身上。</p><p>他所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接下来,只求在这穿过夜色奔驰的过程中,不要丧失了勇气。</p><p>织口重新握好方向盘,放松身体。在午夜零时之前,应该可以进入关越公路吧。</p><p>三</p><p>修治三人走出居酒屋时,醉得最厉害的是店长。早就知道他喝起酒来很喧闹,不过今晚格外不同,一下放声高歌,一下大声欢呼的,真是败给他了。</p><p>「裕美,我帮你做媒人!」他对着夜空放声大喊。「你安心跟修治交往,好吗?」</p><p>「好的,可是店长你还单身吧,这样怎么当媒人?」</p><p>「那,你先替我找个老婆。」</p><p>修治一边用肩膀撑着店长走路,一边冒出冷汗。</p><p>「店长的家,在哪里来着?」</p><p>「我记得应该是在西船桥。」</p><p>「让他搭JR就行了,现在几点?」</p><p>「十一点……过十五分。」</p><p>「那还有电车,车站不晓得在哪边。」</p><p>这时,店长突然恢复清醒生起气来。</p><p>「喂,谁说要回去了?」</p><p>「店长,你喝太多了。」</p><p>「再陪我换一家喝!明天放假耶,好吗?裕美看起来也还没喝够。」<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凑近修治,彷佛要看进他的眼中。</p><p>「佐仓先生,至少今晚,请你忘了正在写的小说。」</p><p>其实,他并不是为了这个想回家。最近他一行稿子也没写,是写不出来。有一阵子,他下笔如飞,如有神助,连自己也感到害怕,现在却正好相反。有时即使整天端坐在桌前,还是写不出一行来。</p><p>不过,现在令修治心情沉重的,不是稿子而是织口。因为店长说,在关沼庆子的公寓附近,看到貌似织口的人物;因为织口似乎没搭上今晚他说要搭的卧铺夜车;因为他把崭新的帆布鞋扔掉了。</p><p>点完菜,修治撇下两人,离席去找电话。</p><p>他先打织口公寓,号码他已经背起来了。电话立刻拨通了,但铃声一直响却无人接听。大约响了二十下时,他挂掉了。</p><p>接着是庆子的公寓,这个号码必须看记事本才知道。他丢进铜板,手指正要按号键时,心中却突然闪过一阵畏怯。</p><p>(万一是织口先生接电话……应该不至于吧。可是……)</p><p>对于庆子,他还不太了解。这么晚了打电话去,对方大概会认为他不懂礼貌吧。毕竟他们的关系并非那么亲密,说不定她会不高兴,也或许她接电话背后还有另一个人在。</p><p>换句话说,那将会证明就算他关心庆子,对庆子好奇、有好感,也是白费工夫。</p><p>修治咬了一下唇,终于鼓起勇气拨号。铃响两声后,传来事先录音的留言:</p><p>「关沼今天不在家,有事请在讯号声响后留话……」</p><p>很公式化的口吻。听到讯号声,修治放下话筒。</p><p>我想太多了……他想,我一定是醉了。</p><p>这时,如果修治没注意到电话机下,柜子里胡乱堆着的电话簿中,露出缺了封面的时刻表,他本来应该会直接回座,和店长、裕美用烧酒乾杯,继续喝下去吧,可是……</p><p>时刻表在东京都内主要私铁路那一页大大地卷了起来。这家居酒屋,大概常有喝到天亮等着搭第一班车的年轻人光顾吧。修治连忙翻页,寻找织口应该搭乘的那班快车。</p><p>「能登快车」晚间九点整从上野车站发车,的确有这么一班列车。抵达金泽车站是明早五点四十二分。顺利的话,列车现在大概已经到轻井泽和小诸之间了吧。向来早睡的织口,或许已经睡着了二等卧铺很窄,对于略胖的织口来说可能有点难受。</p><p>我想太多了。织口一定好好地在车上。他是关心我们,才在睡前打电话来。电话中的声音,跟平常毫无不同。慢条斯理、一派稳重。</p><p>电话中的声音……</p><p>霎时,他愣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一个极为单纯的疑问。</p><p>他再次打开时刻表,猛力翻页几乎要把纸撕破,可是上面没写车站的电话号码。他打去一○四。</p><p>「您要查上野车站哪里的号码?」按照查到的号码打去,一个含糊的男声接起电话。</p><p>「我想请问关于列车的事,哪里都可以。对不起这么晚打来。我有事想请教,非常紧急。」实际上,根本用不着慌。只是个极为单纯的问题。答案也很简单,回答是或否即可。</p><p>接电话的站员,回答的是「否」——「能登快车上,根本没有设供乘客使用的电话。」</p><p>修治反射性地回答「谢谢」,然后放下话筒。从退币口掏出铜板,手指却打结了,没能放进口袋,掉到地上。</p><p>他没捡起铜板,直接往外冲。</p><p>四</p><p>要从神谷居住的练马区富士见台前往北陆,先上关越公路就行了。而且,从公寓的停车场到收费道路的入口,距离不到十五分钟。</p><p>现在住的公寓是三年前买的,当时,神谷物色了好几处公寓,但岳母却强势主张「就买富士见台那间」。其实神谷觉得还有别的房子更理杙,可是既然岳母和向来不敢违逆母亲的佐纪子都说富士见台好,他也不便强硬反对,结果还是妥协了。现在回想起来,站在岳母的立场,大概是认为只要佐纪子住在关越公路入口旁,往来和仓就更方便了——这点他能够理解。只不过,她大概没料想到居然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吧……</p><p>不,说不定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岳母本来就是个支配女儿整个人生、尽可能远距离控制当作生活目标的女人。</p><p>神谷的父母早已不在,哥哥在故乡札幌继承了老家。说是继承家业,其实他们代代都是上班族,一旦各有家庭后,兄弟不比姊妹,立刻就疏远了。他跟哥哥一年顶多打个一、两次电话。如果神谷家这边有人能够强势地坚持主张,说不定还可以跟岳母抗衡……</p><p>(不,不是这样,不可以把责任推给别人。最应该坚持自己主张的,就是我自己。)</p><p>可是,他做不到。他原本就不善于高声与人争论、为自己的主张奋战到底。他从小就是这样。</p><p>大学毕业后,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情况下,他进入了现在任职的造纸公司,不过神谷的运气很好,受到一位好上司眷顾。当时,那个人担任总务部的主管。</p><p>「公司这种地方,大约十年才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加入。」</p><p>说着,他就把神谷从起先隶属的财务管理部门,立刻调到总务部。</p><p>「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p><p>「可说是润滑油,也可说是一手包办杂务吧,简而言之,就是从出差到筹备宴会乃至厕所卫生纸的管理,什么都能打理的专业总务高手。」</p><p>逐渐地,在那位上司的薰陶下,神谷从指公司打杂到统筹整个活动,晋升到可以指挥部下的地位。很多人因为做总务这一个工作即使能晋升也前途有限而敬而远之,其中甚至有同事表示,靠这种打杂的工作领薪水,简直是男人的耻辱,但是神谷却丝毫不以为苦。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他的天职、最佳工作吧。</p><p>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这种资历在公司那么受到重用、如何受到部下拥戴信赖,却也逐渐摧毁了他的家庭。神谷「万事以和为贵」的这个生活方针,纵容了岳母的专横、困扰了佐纪子,也令竹夫闭口不语。而且,虽然他明知这一点,却一步也无法强硬跨出。顶多也只能被迫赶往和仓时,故意不急不徐、慢条斯理地前往——以这种形式试图反抗。</p><p>时间正值周日夜晚,路人没什么车。即使如此,神谷毫不在乎疾驶而过的其他车辆,依旧慢速行驶。</p><p>后方的车改换车道,划出圆弧越过神谷的车,再次猛踩引擎绝尘而去。竹夫一直把脸朝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凝视着这副情景。他这么往副驾驶座一坐,身体看起来似乎整个缩小了一圈,安全带松松地贴在他身上。</p><p>「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儿,没关系。」</p><p>竹夫毫无回应。这点,神谷已经逐渐习惯了。那个当医生的老同学曾经严格交代他:「你不能强制他说话,也不能骂他。此外,如果哪天竹夫在某种情况下开口说话时,也不可以因此大惊小怪。」</p><p>竹夫并没有机能性障碍。为了确认这点,竹夫接受过多次痛苦的检查。他的智能和听力都完全正常,喉咙也毫无异样,只不过这孩子现在放弃说话——如此而已。</p><p>不过,他对外界的兴趣和关心似乎并未消失,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坐在这里。虽然他那双眺望明灭灯光和飞驰而过标志的眼眸,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既不混浊,亦非死气沉沉。</p><p>「等妈妈的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开车去兜风吧。」</p><p>说着,他瞄了竹夫一眼,这才察觉竹夫正兴味盎然地眺望着正前方的四吨大卡车。</p><p>「好大的车喔,不晓得是装什么的。」</p><p>那是一辆货柜车,车身两侧画着大型商标。两支看起来马力十足的粗大排气管,显得分外突出,等信号灯一换,开始起动后,便喷</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出轰然废气。</p><p>大卡车立刻在前面的转角拐弯而去,空出的车道插入别的车辆。竹夫热切地凝视着这些逐一出现又消失的车。</p><p>织口的宾士,开到目白大路的谷原十字路口时,遇上了交通事故。</p><p>看样子似乎是车祸,他皱起脸。前方闪着警车的红色警示灯,不见救护车前来,应该不是什么大车祸。看似肇事者的年轻人,一边拍着冲上行人道边缘的私家车引擎盖,一边激动地和身穿制服的巡警理论。为数不多却眼尖赶来看热闹的人——应该说是看热闹的车子吧——开始聚集,在那附近造成小规模塞车。另一个穿制服的巡警正左右晃动着形似红色接力棒的指挥灯,一边催促后续车辆。</p><p>(怎么办……)</p><p>他可以佯装无事地开车过去,他觉得应该可以。可是,摇着指挥灯的巡警逐一检查通行车辆的态度,就是让他无法不在意。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位警官只是在指挥后续车辆前进,不可能有人追来,也不可能会察觉这辆宾士是偷来的。然而,作贼心虚令织口陷入不安。</p><p>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毫无自信。一旦面对警官时,他会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呢?在对方眼中看来又会做何解释呢?</p><p>他一边动着脑筋一边左右环顾车内,当下发觉这辆车的内部装潢分明是根据女性喜好做整体布置的。蕾丝椅套、可爱的小玩偶,可是,开车的却是个灰头土脸、年过半百的男人。</p><p>即使不会马上遭到怀疑,说不定也会被质问。到时,他能够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是我女儿庆子的车」吗?</p><p>离巡警站立的地方,还有五、六辆车子堵在前面。织口下定决心,打亮方向灯,钻入正好位于左手边的一条小路。目白大路的喧嚣在身后流去,宁静的住宅区中,蜿蜒着一条马路。他忍不住发出叹息声,这样就行了,迂回前进就行了……</p><p>可惜,事情并非如此。</p><p>五</p><p>脱下沉重的和服,范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疲惫,以及突然涌上的饥饿感。明明刚才眼前还摆着豪华大餐,想想还真可笑。</p><p>婚宴结束后,新婚的兄嫂预定到楼上预约好的套房和朋友一起续摊庆祝。他们也曾极力邀范子去,但她谎称有点不舒服,总算偷偷溜了出来。</p><p>她跟先返家的父母说要留下来参加庆祝派对,其实是对两边扯了谎,不过大家忙着庆祝,正值一片混乱,应该还不至于被拆穿吧。她把脱下的和服装入和服专用的携带式皮箱交给父亲,一身轻便地钻进计程车。</p><p>庆子公寓的地址,她只剩下模糊记忆。有一次,她们一起去逛拍卖会时,范子曾去她家接过她,可是当时她是从附近最近的车站走路过去的。那是JR总武线的小岩车站。</p><p>因此,今晚她也在小岩车站前面下了计程车,一边追溯着记忆一边走去。站前有大型繁华商店街,不过现在已接近周日晚上十二点了,每家商店都已接下铁门,悄然无声。她在中途看到一家便利商店,于是买了两颗苹果、一瓶葡萄酒。本来想买贴心一点的礼物,可惜没办法,不过这样至少比空手造访好一点。</p><p>穿过繁华商店街,在安静的住宅区走着走着,逐渐认出了方向。她站在以前看过的红砖色公寓前,看看手表,正好刚过十二点零五分。</p><p>推开正面大门,范子进入大厅。管理室的玻璃窗里垂着窗帘。静悄悄的,杳无人迹。这样未免太不注意安全了,她想。她回想起庆子以前也说过,早知道应该选一间有保全系统的公寓。</p><p>她搭乘电梯上了六楼。走廊往左右两侧延伸,还是没有人影。范子小心地走着,以免鞋子发出声音。</p><p>她往挂有「关沼」门牌的门前一站,突然心跳加速,总觉得好像是要慎重其事地与人分享什么重大秘密。一想起庆子在芙蓉厅外举枪而立的表情,她才猛然体验到,今晚,在那些出席者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严重。庆子本来企图做出惊人之举,而促使她这么做的,是范子写的那封信。</p><p>这两个人,她们两人将要独自继续庆祝……她想。比起哥哥夫妻现在正在饭店盛大庆祝的派对,这边才是更名符其实且必要的盛宴。</p><p>范子按下门铃。</p><p>无人应答。</p><p>再试一次,这次她按了两下。</p><p>没反应。</p><p>范子环顾四周,常夜灯照亮的水泥走廊上,空无一人。从六楼俯瞰的住宅区夜景超乎想像的美丽|不过已经熄灯的窗户也很多,大家都睡着了。</p><p>她换手拿好装着苹果和葡萄酒的塑胶袋,又按了一次门铃。可以听见门铃在屋中响起,可是庆子却没来应门。</p><p>难道她还没回来吗?</p><p>范子突然感到一股怯意,后退半步,仰望着大门。</p><p>庆子说不定在生气。不,她生气是应该的。那时虽然她提出邀请,可是要她跟范子心平气和地对谈,或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这是理所当然。</p><p>妄想跟庆子对谈,把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博得她的原谅,也许这根本就是厚颜无耻的想法。我竟然还买葡萄酒来,真是笨透了。</p><p>她又按了一次门铃。</p><p>没反应。范子叹了一口气。</p><p>说不定,她正在洗澡……</p><p>她还不肯死心,轻轻触碰大门握把。门不可能是开着的,一定上了锁,庆子不会在家。</p><p>可是,握把转动了,门并未上锁。</p><p>她战战竞竞地打开门一看,只有玄关亮着灯,里面一片漆黑,窗帘是拉上的。</p><p>「关沼小姐。」</p><p>她试着呼唤,但仍无人回应。</p><p>「庆子姊,我是范子。」</p><p>她踩上用来脱鞋子的空地,反手把门关上后,试着放大了音量:「庆子姊,你不在家吗?」</p><p>短短走廊的右手边,她记得应该是洗手间,正面是客厅和厨房,旁边是寝室。这样的房子一个住虽嫌奢侈,但并没有宽敞到连呼叫声都听不见的地步。</p><p>她拎着塑胶袋的手开始冒汗。明明没什么好心惊胆战的,范子却紧张得猛咽口水。</p><p>她脱下鞋子,说了一声:「庆子姊,我进来罗。」这才踩上玄关踏垫。</p><p>她静静沿着走廊前行。正如记忆所及,来到了客厅和厨房。有几盆观叶植物的盆景,和一组罩着印花椅套的落地沙发。她摸索着墙壁找到开关,开了灯。白色的灯光刺痛眼睛,范子不禁皱起脸。</p><p>她知道庆子向来注重小节又爱干净,屋里收拾得有条不紊,系统厨具的水龙头闪着光。</p><p>庆子不在。</p><p>「庆子姊,我是范子。」</p><p>她一边喊着,一边缓缓走进屋内。探头搜寻每个角落,走到通往寝室的门边,她迟疑良久后,才大声说:「对不起,我要开门罗。」然后把门打开。</p><p>寝室里也没有人。</p><p>(唷呵……)</p><p>空空如也。</p><p>床铺铺得整整齐齐,枕畔有座台灯,藉由客厅流泄进来的灯光,可以看到床头柜上扣着一本书。左手边是一座订做的大型衣柜。在衣柜前面,有个乍看之下外观形似细长保险箱的柜子……</p><p>它的柜门敞开着。</p><p>整洁的屋内,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只有那个柜子。她走近几步仔细一看,里面放着大型的黑色皮箱。是乐器吗?庆子有学音乐吗?</p><p>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惊。那个皮箱,好像是刚才庆子把枪拆开后放进去的箱子。那么,庆子果然回来了。</p><p>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擅自闯进来似乎很不应该。范子连忙缩回身子,关上寝室的门,走出客厅。</p><p>她小跑步穿过走廊,走向玄关。这时,她发现刚才一直没注意到洗手间的门是开着的,入口的地方好像有一只拖鞋反面朝上滚落在</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地。</p><p>这不像庆子会做的事。难道说,她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匆忙冲出厕所里吗?</p><p>她走进洗手间,打开灯。厕所里的灯没有亮,范子轻轻敲门。</p><p>「庆子姊?你在里面吗?」</p><p>无人回答。她再用力一敲,门顺势晃动,原来并未上锁。范子瞪大了眼,举起手本想再次敲门。就在这时候,门缓缓朝外侧开启,瘫软地垂着头、双手遭到反绑的庆子,就这么缓缓地倒向范子。</p><p>六</p><p>微弱的悲呜,是在他刚走近六○三号室门前时响起的。</p><p>与其说是悲呜,或许应该说是比较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嘶哑且微带喘息。修治一听到立刻拔腿往前冲。短短的距离,感觉上似几乎是一步就冲抵终点。</p><p>一打开庆子家的大门,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瘫在地上年轻女子的脸。他当下以为是庆子,可是发型不对。女子瘫坐在地上,好像怀里还抱着什么。</p><p>她一看到连鞋也没脱就冲进来的修治,又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往后退,结果脑袋撞到墙,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修治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p><p>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的是关沼庆子。庆子弯曲着身子,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手臂被绑到身后。</p><p>「我,我,我……」瘫坐着的年轻女孩,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我,我……你……这到底是……」</p><p>她过度惊慌的模样反而让修治冷静下来,他连忙关上门,在两名女子身边蹲下。</p><p>「怎么搞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p><p>年轻女子只是拼命抖动下巴,迟迟无法开口,一脸铁青,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几乎整个人被庆子压着,似乎动弹不得。</p><p>修治一边抱起庆子,一边问年轻女子:「你是关沼小姐的朋友?」</p><p>对方用力点头。</p><p>「是你发现的?关沼小姐就是倒在这里吧?」</p><p>女子猛烈摇头,用颤抖的手指向厕所说:「她被关在……这里面……」</p><p>庆子的手腕和脚踝都遭人捆绑,是用软布做的绳索,一眼就可看出,打结的方式是惯于驾驶小艇或船钓的人系船时打的单结套。修治的背上泛起一阵寒意。</p><p>「不管怎样,先把她抬到那边去吧。」</p><p>他把庆子抱到客厅后,年轻女子也爬着跟过来了。</p><p>「得……得叫救护车。」</p><p>「先等一下,那个待会再说。关沼小姐!」</p><p>修治让庆子躺在沙发上,解开绳索,边用手掌拍她脸颊边呼唤后,庆子微微睁开眼。乍看之下,庆子似乎没有受伤。这让修治勇气大增,又继续呼唤她。</p><p>庆子的眼皮睁开,茫然失神的视线缓缓对准焦距。修治忽然想起当店里的电脑超过负荷当了机,请人来修理后重新启动时的情景——一边担心着会不会有问题,同时逐一按照使用手册打开电源,确认有无故障——庆子恢复意识的模样,让他有此联想。庆子体内的指挥中心,正审慎地一边确认此时恢复意识有没有危险,一边启动电源开关按下「ON」……</p><p>最后,庆子的体内大概是按下了「与外部连接」的开关吧,她转动眼睛,看着修治以及一起凑近看着她的年轻女子,然后发出轻轻的咳嗽声,按着喉咙,好不容易才低声说:</p><p>「我……你们……怎么会?」</p><p>「啊,太好了。」年轻女子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扑向庆子肩头。「我还想问你呢。出了什么事?怎么搞的?」</p><p>这声音似乎让庆子的意识变得更为清醒。她的眼睛一亮,同时,端整的五官突然扭曲。她试着想起身,挣扎着靠向沙发椅背。</p><p>「枪,」她对修治说,「啊,怎么办……?枪被偷走了。」</p><p>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修治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像店里的电脑画面陷入静止状态,突然闪现着「搜寻中」这个字眼。可是下一瞬间,顿时溢出一大堆讯息——</p><p>而这个讯息,不管是多么不想看到的资料,在现况中都是真实的。</p><p>他的直觉让他脱口而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开嘴,那声音听来遥远得好似别人的声音。</p><p>「是织口先生吧?」</p><p>(好好跟她去玩。祝你幸福。)</p><p>「夺去枪的,是织口先生吧?」</p><p>让庆子坐起来、喂她喝水,听她说完来龙去脉,看到柜门大开的枪械柜时,修治的心中已有决定。</p><p>去追他吧,不管怎样都得阻止织口。</p><p>「你怎么会知道?」庆子问。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喝下去的水一半都吐了出来。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在她称为「范子」的年轻女孩扶持下,庆子好不容易才起身。</p><p>闻到一股药味,应该是克罗洛芬吧。可能是因为药效,再加上晕倒时撞到头部某处,庆子抱怨强烈头疼。此外,检查之后,发现她的右脚似乎也扭伤了,连站都站不起来。</p><p>织口埋伏在停车场等候返家的庆子,把她弄昏,抱到这间屋子里关起来。然后打开枪械柜,夺去枪枝和子弹后逃逸无踪。</p><p>他的行动,这下子都解释得通了。尽管演变成他所能预期的最糟状况,不过唯一的安慰就是修治知道他打算要做什么。</p><p>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要这么做?</p><p>「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是织口先生了?」</p><p>「他有一些苦衷,会想要有枪也不足为奇。不过我现在没时间仔细解释了。」</p><p>「你想怎么做?」</p><p>「去追他,因为我知道他的目的地。」</p><p>「不行!」范子大叫。「还是报警比较好。像这种会夺枪的人,你这样的老百姓就算去追他也没用。」</p><p>「没事的,我一定会追上他。庆子小姐,你的车呢?」</p><p>庆子痛苦地抱着脑袋摇头。</p><p>「别提了,我找不到钥匙,说不定连车子也被他劫走了。」</p><p>修治不禁咋舌,这是很有可能的。站在织口的立场,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天上午开庭之前抵达金泽。现在这个时间,唯一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开车。当他拟定计划向庆子夺枪时,应该已经把车子也考虑在内了。</p><p>「那,我自己想办法。倒是要拜托你,今晚请你先不要报警。我一定会负责把枪追回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拜托。」</p><p>「我知道了。」庆子重重地点头,把身子凑向前。「我也跟你去,去追织口先生。你确定真的知道他的去向吗?」</p><p>「我知道,不过……」</p><p>「庆子姊,你不行啦!」</p><p>正如范子所说,庆子摇摇晃晃地倒向沙发。</p><p>「你站都站不稳了,快去医院吧。而且,还是找警察比较好。」</p><p>「不行,范子。」</p><p>「为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这个人是谁?织口先生又是谁?你们在说什么?」</p><p>面对着含泪逼问的范子,庆子镇静地说:「你仔细听我说,佐仓先生你也是。」</p><p>庆子仰望修治,舔着失去血色的嘴唇。</p><p>「织口先生的事我是不清楚,不过至少,我知道他绝不是为了抢劫而偷枪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p><p>修治点点头。「对,是很不得已的苦衷。」</p><p>「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追上他,把枪拿回来才行。」</p><p>「为什么?庆子姊,这是为什么?」<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是打算当着慎介的面前自杀。我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他颜面尽失,毁了他的将来。就是这样。我原本想用这种方式殉情自杀。」</p><p>「可是……」范子摇头。「你要怎么做呢?」</p><p>「那把枪不是有两个枪口吗?你还记得吗?那种枪,子弹会以先下后上的顺序弹出,可是我用铅块把下方枪管的正中央堵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开枪,我这个开枪者就会死掉。」</p><p>范子原本抱着庆子的双臂,颓然垂下了。</p><p>「真的……有可能这么做?」</p><p>庆子点点头,仰望修治,眼角微微带着苦笑,说:「我买铅块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佐仓先生,你的直觉是正确的。说什么要用铅块保持枪管平衡,其实是鬼扯的。」</p><p>修治用双手抹脸。「你怎么这么傻……」</p><p>「对呀。我真是大傻瓜。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将织口先生手中的枪夺回来。万一他开了枪,死的会是他自己。」庆子试着想起身。「他不只是拿走了枪械柜里存放的子弹,连我装在皮包里随身携带的子弹也拿走了。这样更危险。那种红色弹头的子弹,叫做婴儿玛格弹,火药的份量比我平常使用的蓝色子弹还要多。为了确保一定会死,我才特地买了那个随身带去。」</p><p>「一旦开枪……会怎样?」</p><p>庆子垂下眼,抿紧了嘴角。</p><p>「一旦扣下板机,爆炸的火药会把枪膛往后弹,霰弹就会四散纷飞,直击脸部和头部。」</p><p>修治转身朝门走去,庆子把他喊住。</p><p>「慢着,我也要去……」</p><p>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范子连忙扶起她,硬把她压回沙发上。</p><p>「你不行啦,庆子姐。」</p><p>「可是!」</p><p>「请你在这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p><p>「别傻了,就算你追到他,你认为你一个人能说服织口先生吗?你会以为你只是在骗他。还是让我直接跟他说吧。」</p><p>「可是,你脸色这么糟,连站都站不稳了!」</p><p>没想到,范子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口气,高声说道:「那,我去好了。」</p><p>一时之间,修治和庆子都说不出话来。范子凛然挺直了腰杆。</p><p>「由我代替庆子姊去。归根究底,庆子姊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是我造成的。让我代替庆子姊去跟他解释。由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去跟那个叫织口先生的人说,说不定他反而会愿意信任我。」</p><p>范子让庆子躺下后,立刻站了起来,彷佛恨不得能抢在修治前头,冲了出去。修治转头看着庆子,迅速而默默地点个头,这才迈步跨出。</p><p>「慢着!」</p><p>再次被叫住,两人只好停下脚步。庆子僵着脸,咬着嘴唇。</p><p>「你们两个,打算空着手去?」</p><p>「空着手?」</p><p>「没错。」庆子的眼睛瞥向寝室的枪械柜。「我还有一把枪,是二十号的。虽然口径比被偷的那把小,不过如果在近距离发射其实效果一样。你们带去吧。」</p><p>修治退后了半步,他开始怀疑庆子的脑筋是否清醒。</p><p>「带去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对织口先生开枪吗?」</p><p>「我没有叫你射击他。不过,对于一个有枪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因素,否则想徒手说服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对方为了弄到枪甚至不惜这样对待我,可见他真的已走投无路了。如果要对等地跟他谈判,你也得带着枪。枪就是有这么可怕的力量,这点我很清楚。算我拜托你,你就当作是被我骗,听我一次,把枪带去吧。」</p><p>「不需要。」</p><p>可是,范子却快步走回来。「枪借我,顺便教我怎么用。」</p><p>「喂!」</p><p>范子颤抖着转过身,凝视修治。「请你照庆子姊说的做,什么都听她的。因为我们非得夺回那把枪不可。」</p><p>这场无言的拉锯战,修治没有获胜。范子帮着庆子起身,带她走向枪械柜。</p><p>七</p><p>织口连惊叫都来不及,宾士车体下方便遭到一阵撞击,方向盘一歪,失去了控制。由于当时正行驶在小路上,车速并不算很快,但即使如此织口还是陷入一阵恐慌。车子不听他的指挥,一股脑儿往路边冲。水泥围墙迫近眼前,好不容易才刚闪过,却又撞上了电线杆。</p><p>织口一阵头昏眼花,膝盖好像撞到了仪表板,本想把脚伸直,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令他不禁叫出声。</p><p>他爬出车子,环顾四周的情况。</p><p>道路右侧,林立着看起来有点像高级组合屋、墙壁似乎很薄的仓库。上面挂着「三友商事KK物流中心」的招牌,地上三楼的高度开了采光口,其他地方只有一片扁平的墙壁,毫无人迹。左侧连接的围墙,在前方不远处崩塌,只简陋地用木桩和带刺铁丝网围起来。对面那头是露天车场,几乎停满了车子,毫无空隙。</p><p>周围没有人影,这点至少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万一有人跑来看热闹,又把警车也叫来,那可就麻烦大了。</p><p>他蹲下身,检查宾士的状态。左前轮爆胎了,爆得很彻底,接触路面的部份又塌又扁。前面的保险杆被水泥电线深深嵌入,弯曲呈〈字型。车头撞毁,两个大灯都破了,情况很惨。</p><p>脑袋总算是不晕了,织口抬头一看,两、三公尺前方的木桩钉着看板,角度略微偏斜以便街灯照得到。</p><p>「最近,刮伤车子、在路上遭铁屑以致车辆爆胎的恶作剧频发。失窃事件也不断增加,一旦受害时,请立刻报警。本地概不负责。」</p><p>看来是满怀怒火草草写就的,最后「概不负责」那句还用红色油漆写。</p><p>看样子,他也遭到了这种恶作剧的毒手。哪时候不好挑,偏挑这时候!织口仔细注意着脚边,四下走动,搜寻地上是否还有其他铁屑,结果立刻找到好几块尖锐的碎片。真是可恶透顶,实在太可恶了!</p><p>怎么办……</p><p>这辆车,看来只好弃置不管了,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无法再开了。可是,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张罗交通工具?</p><p>既然要弃置宾士,就得甘冒风脸。说不定谁发现了这辆车,觉得不对劲跑去报警;或是被巡逻的警官看见,根据牌照调阅这辆车的车籍资料——他得冒着这种风脸。一旦弃车了,谁也不知道这辆宾士会在什么样的时间和情况下,被发现是赃车。</p><p>到时,如果警方循线和车主联络,发现了关在公寓的庆子,就会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织口恐怕会立刻遭到通缉,说不定还会去调查织口的公寓。</p><p>唯一安慰的是庆子不知道他的目的地。而且,他的公寓里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目的地的线索。平安归来的可能性不大……不,他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一切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p><p>知道织口为何这么做、可能推测出他的去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佐仓修治。</p><p>警方为了追查他偷走霰弹枪逃亡的情报,很可能会向渔人俱乐部的职员打听……这种可能性相当大。</p><p>到那时候,修治一定会说出来吧,警方应该会察觉织口的去向和他企图要做的事。</p><p>不妙,这下子事情真的不妙了,最糟的情况下……如果警方追上来了,他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们,完成目的呢?</p><p>用织口的名字去租车吗?可是这样做等于主动提供线索给后头的追兵。从东京到北陆路途遥远也不可能坐计程车去。在这一带偷车?不行,他没有那种技术。如果车子上了锁,他连车门都打不开。<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疑就行了。</p><p>织口钻入宾士车内,取出沉重的包袱,额头冒出汗珠。他先把包袱放在脚边,拔出车钥匙放进口袋,再抱起包袱。</p><p>他迈步跨出,没时间再犹豫了,说不定会有人来。可是,他忍不住频频回头,难以抑制不安。神啊,千万别让任何人对这辆车起疑,至少保佑车子今晚别被人发现——他不禁如此祈祷。</p><p>八</p><p>修治手上的枪沉甸甸的,份量十足。由于事情变化得太快,光是这样就让他快应接不暇了。搭电梯下楼一起出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着皮箱握把的手,被汗水弄得一片湿滑。</p><p>第一个目的地,是北荒川分店。停车场上,各停了两辆写有店名的厢型车和掀背式轿车。他先把枪交给范子,打开办公室的门锁后,在黑暗中摸索抽屉,取出掀背式轿车的钥匙。</p><p>一回到停车场,只见范子僵着苍白的脸站着,枪的重量扯得她手臂下垂。</p><p>「店里的车可以擅自使用吗?」</p><p>「当然不行,不过也没办法了。而且,反正明天公休。」</p><p>修治坐上驾驶座,范子钻进副驾驶座。枪盒放在后座。车子一急速发动,枪盒就喀当一声歪倒。</p><p>庆子把枪的组合方式和握法都告诉他了。只需这样就已足够,因此,他没拿子弹。他坚持不需要,硬塞回去给她。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开枪。万一,真的被逼到非这么做不可的时候,只要做个样子,能够把枪口对准织口就行了。</p><p>关于这点,修治差点也跟庆子发生争执。当时她正在教他必要限度的枪枝使用方法。</p><p>「移动的时候,一定要把枪膛清空。基本上,这把枪虽然有保险栓,可是并不能百分之百断言不会有意外状况。」</p><p>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出枪膛上面附着的小型四角按键。那是连发式板机装置,可上下移动,如果拨到最下面「S」的地方,就会锁上保险栓,她如此解释。</p><p>「如果真的非开枪不可,一定要小心射击时的后座力和跳弹,尤其是跳弹最恐怖了,别说是树木或石头了,就连水面,霰弹都可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射出。还有,也不能把枪口抵着东西开枪,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非常危险!」</p><p>修治勉强把枪枝的组合方式记下来,接着把整个过程反过来,一边分解枪枝放回盒里,一边说:「我不会那么做的。」</p><p>「你不可以随便听听,一定要牢记在脑海,即使是最基本的事也……」</p><p>「不用了。用不着说明。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带子弹去。」</p><p>庆子彷佛再次发生脑震荡,露出呆愣的表情。</p><p>「你说什么?」</p><p>「我说不需要子弹,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了。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决定带枪去了。可是,我不需要子弹,就这么简单。」</p><p>真的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而且,就算万一真的织口持枪相向……</p><p>(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根本不可能。)</p><p>他自信能够毫不胆怯地对等谈判,说服织口。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颇有自信,幸好,这个时候道路车辆较少,他打算能开多快就开多快——就算是顾及这一点,外行人最好也不要带什么子弹。</p><p>「抓紧喔。」修治对范子说,并踩下油门。</p><p>「你真的追得到?」</p><p>「绝对。」</p><p>「你说知道他的去向,是真的吗?」</p><p>「你很罗唆耶,是真的啦。」</p><p>修治冲过号志灯才刚由绿变黄的十字路口,说:「把安全带系上。车上应该有地图,你帮我找找看好吗?」</p><p>范子照他说的做了,她翻出摺叠几乎已快磨破的老旧道路地图,一摊开,修治便迅速扫视。</p><p>「要去哪里?」</p><p>修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先考虑了一下。</p><p>「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p><p>范子看似顽固地点点头。「你忘了吗?庆子姊不是说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那个织口先生。要说明枪口堵住的理由,还是让我去比较好。」</p><p>说完后,她胆怯地侧看着修治。「而且,那个织口先生应该不是坏人吧?要不是有苦衷,本来不会做这种事吧?」</p><p>「这点我可以保证。」</p><p>「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嘛。」</p><p>前方亮起红灯,修治踩下煞车。</p><p>「但我无法保证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因为我作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p><p>范子两手抓着安全带,脸虽然朝向前方,不过夜路、夜空,乃至灯光已消失的建筑物,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p><p>「倒是你,快把你那边发生的事情原委告诉我。关沼小姐究竟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她说什么想自杀,又用铅把枪口堵住……国分慎介到底又是谁?」</p><p>范子有点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然后才小声回答:「他是我哥哥。」</p><p>车子沿着京叶道路往西的路上,范子详细地说明经过,修治默默地听着。对向车道几乎都是大卡车,以高速错身而过。每辆车都对中央分隔岛竖立的「减速慢行」看板视若无睹。</p><p>范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微微打开以便透气的窗子关上。大概是怕自己的声音会听不清楚吧,修治想。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脸也垂得低低的。</p><p>修治总算理解,关沼庆子心中那个不容他人靠近的部分,原来是来自这样的过去。</p><p>婚宴会场发生的事情始末,乃至成为导火线的那封信都说完后,范子突然闭口不言。</p><p>「这件事,你第一次告诉别人吧?」</p><p>修治这么一问,她「嗯」的一声点点头。</p><p>「我怎么说得出口。」</p><p>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惨然。</p><p>「可是,不对的是你的哥哥吧?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惶恐。」</p><p>「……我们毕竟是兄妹。」</p><p>不见得吧,修治想。</p><p>「我也有妹妹,如果,那丫头跟你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可不认为她会袒护我。」</p><p>出乎意料地,范子以尖锐的口吻顶回来:「我才没有袒护他。」说完,她又垂下眼睛。</p><p>这个女孩怎么老是垂着头啊,修治想。</p><p>「而且,促使庆子姊想以那种方式企图自杀的,毕竟也是我。」</p><p>「这可不一定。」</p><p>「不,至少我那封信的确成了导火线。」</p><p>范子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低声开口:</p><p>「欸……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那个织口先生真的因为枪口堵住的枪而死了……」</p><p>修治立刻说:「不会变成那样的。」</p><p>「我说过了,这只是假设。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范子仰起脸,看着修治的侧脸,她是认真的。「庆子姊会有罪吗?」</p><p>修治稍微睁大了眼睛,两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她。即使在昏暗的车内,也看得出范子的嘴角在颤抖。</p><p>「不会有事的。」修治说着,视线回到前方道路。「因为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会赶在织口先生连一发都来不及射击之前追上他、阻止他的。」</p><p>「绝对吗?」</p><p>「绝对。」</p><p>范子深陷在位子上,又用手去抓安全带,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甩落似的。</p><p>「我们正往哪儿走?」</p><p>既然不簵怎样她都打算跟到底,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了吧。修治回答:「金泽市。」</p><p>范子睁大眼睛。「去北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太出乎意料了吧,范子不禁失笑。</p><p>「织口先生这个人,带枪去那种地方到底打算做什么?」</p><p>车子行至水道桥车站附近,东京巨蛋球场的白色轮廓显现眼前。时间这么晚了,果然人影寥寥,奔驰而过的只有车辆。其实无须担心会被人偷听,可是修治还是自然地放低了音量。</p><p>「这还用说吗,他拿着枪耶,总不可能去玩吧。」</p><p>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应该很像戏里的台词吧,感觉上非常缺乏真实感。可是,事实上织口正企图去做一件事,一件实际上即将发生的事。</p><p>修治一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p><p>「他,打算要去杀人。」</p><p>九</p><p>那个男人,站在行人步道边,脚边放着偌大包袱。驶过的车辆全对他视若无睹,车子绝尘而去时掀起的风,掀动他稀薄的头发,令他皱眉,即便如此他仍然拼命继续招手。他正位于目白大路上,只要再走个五分钟就能看到关越高速公路的入口处。</p><p>「不晓得是怎么了。」</p><p>神谷对副驾驶座的竹夫如此说着,一边放慢了车速。他才刚把车子停在路肩,就看到路旁的男人一脸安心地凑过来。他年纪比神谷大上不少,约五十五左右,身穿廉价的蓝色工作服套、化纤长裤,脚踩运动鞋。腰带的地方,还挂着装了什么重物的腰包。</p><p>神谷朝竹夫一个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窗</p><p>「您怎么了?」</p><p>神谷一出声招呼,对方就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和尘埃,一边鞠躬。</p><p>「老实说,我有点急事非得在今晚赶去金泽不可。」</p><p>「金泽?」</p><p>我懂了,神谷想,所以,才在这里搭便车啊。</p><p>「您自己的车怎么了?故障?」</p><p>对方露出尴尬的表情。「老实说,我没有驾照。」</p><p>神谷一时间目瞪口呆,于是男人解释:「我唯一的女儿嫁到金泽市内,就要生孩子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说她快生了。这是头一胎,内人早已去世了,所以女儿不回娘家,决定在那边生产,可是听说好像胎位不正。我现在是急得坐立不安,可是这么晚了飞机也不飞,卧铺火车也早已开走了,想搭计程车,司机也不肯跑那么远。所以,我才想在这边拦车,说不定会有办法……」</p><p>神谷不禁噗嗤一笑,对方也跟着展露出笑容。他的表情很讨喜,看似温和的小眼睛上方,是划出平缓半圆形、黑白交杂的眉毛。</p><p>「那真是麻烦了。」神谷带着笑容说。</p><p>「看来我的车子停得正是时候。我现在要去和仓,能登半岛的和仓温泉,就在金泽再过去。」</p><p>初老男子的脸上,洋溢出惊讶和希望的神色。看他那样,神谷真想立刻打开车门,不过神谷还是决定谨慎点。</p><p>「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大名……」</p><p>男人摸索着外套的胸前口袋,取出类似身份证的东西,在路灯下拿给神谷看。</p><p>「这是我的证件,我叫织口邦男。」</p><p>那是一家专卖钓具的量贩店——渔人俱乐部的职员证。神谷不钓鱼,但对这间店的名字倒是有印象。证件上面的确写着男人报上的姓名,还贴着大头贴。如果按照上面记载的生日推算,他五十二岁。</p><p>为了让别人愿意载他一程,他主动拿出身份证件,表示自己不是可疑人物——这是个正经人,神谷想,他不禁微笑,这样应该没问题。</p><p>神谷指着车子后座。这辆COROLLA的四门高级轿车是他的爱车,虽然跟他一样平凡,开起来却很顺手。</p><p>「不嫌弃的话,就请上车。有困难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嘛。」</p><p>自称织口的初老男子有点迟疑,与其说是不知该不该接受神谷的邀请,毋宁说他更像在思忖,如果立刻答应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太厚脸皮。</p><p>「你不用客气,反正只有我和这孩子结伴而行。」</p><p>他又补上这一句,这下子男人好像才总算下定决心,伸手去抓后座车门。</p><p>「这样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真的,幸亏有你帮忙。」</p><p>日历又翻了新页,来到了六月三日。在不同的地方,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正仰望飘着腐朽棉絮团般云朵的夜空,还有刻划着那晚流浙时间的时钟。</p><p>关沼庆子正在用冷毛巾敷着疼痛的头。<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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