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旅人随远行,野宿吾子单衣卧,频忧霜落襟;唯盼展羽覆侵寒,天渡群鹤托慈心。</p><p>《万叶集》遣唐使随员之母</p><p>————————————</p><p>1</p><p>稚羽矢在受伤的翌日整整睡了一天,隔天痊愈后反而比先前更有活力,立刻骑在佩好马鞍的明星背上四处奔驰去了。从开都王军队占领浅仓的牧场那天起,稚羽矢和明星仿佛情侣般形影不离。明星的性情暴躁,除了稚羽矢以外从不接纳任何人,而稚羽矢也绝不再对其他马匹感兴趣,这对在群体中十分抢眼的组合,完全不想打入集团内,径自形成了独自的世界,夜里彼此互靠而眠,旭日刚升的早晨才睁眼,又自顾着驰骋去了。</p><p>天气急遽转凉下来,纵使白天仍旧一身是汗,到了彩霞如火的暮晚,夜间的寒冷也随即到来。金色的浮云及茜红通染的夕空,从山巅上朝着树林轻声细语,频唤着「来访我这天色秋意」,于是树林也遥相呼应,开始着手竞演。夜幕低垂后,草丛中无数虫蜩震翅,发出的鸣声轻细哀切,唱着夏远冬近的韵音。歌声中寄托着虫儿的心絮,「光明后有黑暗,生来必有逝去」,值得一再玩味聆听。</p><p>为了让浅仓的根据地不受动摇,暗族的军队暂时继续驻留该处。士兵们可以稍微喘息,不过奈津女却为打点军中伙食忙得团团转。很想插手帮忙的狭也虽被奈津女婉拒,却仍然跟着她忙里忙外,其实这样一来狭也心情反而比较轻松,因为她很希望什么都别想只要动手做事就好。</p><p>环顾四周,只见收割在即的田圃被践踏得一片狼藉,储备过冬的存粮谷仓也在一夜烽火下徒留余烬。含悲的妇女们在为丈夫送终,肩上挑起所剩无几的家产,携同着孩子蹒跚地走出来。开都王虽然有意公平对待占领地的人民,然而几百名士兵吃光了他们的粮仓却是不争的事实。</p><p>许久不曾有的闲暇午后,奈津女说道:</p><p>「请您有时也该保持公主身份,别像个婢女跟东跟西的才是。」</p><p>「我知道啦,你要去和正木见面,对吧?」狭也回道,「快去吧,我会乖乖坐着不动,在这里一直待到天黑。」</p><p>「您真会说笑。」奈津女轻轻抖肩笑着,想掩饰困窘,又以做姐姐般的态度说:「公主真的很替周围的人着想,可是,就算您摆出更雍容华贵的气魄其实也无所谓哦,譬如——就像那位贵客一样,因为我不过是个婢女罢了。」</p><p>狭也对自己被人拿来与稚羽矢做比较,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我才不要学他一样被大家念呢。」</p><p>奈津女扑哧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他总是如此超然,完全没将我们放在眼里。」</p><p>「那叫迟钝啦。」</p><p>「不过,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奈津女微带憧憬般地说,「最近还更——光彩生辉呢。」</p><p>忧心的狭也抬眼看她,不过奈津女的话里似乎没有隐射他意,也不是在暗指稚羽矢是辉神神子。她应该还不知情才对。</p><p>受过伤以来,稚羽矢确实有些改变,他比先前表情更加生动,而且还见到他笑口常开,不过他与大家相异这点依然不变,带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气息,对他束手无策的人不只是开都王而已。</p><p>「我要跟正木讲你刚才说的哦。」狭也半打趣着她说,奈津女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p><p>「我家那口子才不会吃醋,因为那位贵客的确是不同凡响。」</p><p>奈津女走后,狭也手支着额,靠在牧场尽头的栅栏上。眼前轻风徐拂的草原平稳起伏延展开来,远处茂盛的芒草已经抽穗,银波徐曳,一览无遗。她望见刚才讨论的稚羽矢正在那里驾驭黑马横过草原,如画似的人马一体完美奔驰,丝毫没有任何困难,彻底融合为一。狭也心想,能有这么强而有力的结合,或许出自人马时而灵魂交换的缘故,不过这并没有造成任何一方受伤,因此她就当作视而不见。</p><p>忽然间,她发出了叹息。</p><p>我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p><p>自己的血族——回到原来同胞的地方,狭也完全没想到还会不断有同样的疑问。然而,回过神来审视在战火正炽中的自己,不由得思绪翻腾起来。她虽然像是顺理成章地跟随着族人出战,但狭也完全没感受到这场战争具有任何意义。在怀着满腔使命感、为战争赌上一切的人群中,她只暗自困惑不已,至今仍充满疑虑。在辉宫西门前与月代王相见时,她明明理直气壮地说回归氏族才是正道,如今却连这份笃定也动摇起来。</p><p>我与王作战为敌,那么冷酷无情地加害了王,还将稚羽矢——辉神神子招来暗族。</p><p>狭也常常忆起在羽柴乡时,总被母亲责怪爱去爬树和溜断崖,责备她往往不经考虑就贸然行动。</p><p>我的确——太莽撞了。</p><p>她听见马蹄声响,惊讶地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明星已来到身边。雄驹黑亮的侧腹上汗光闪烁,速度不减直朝这里疾奔,狭也不禁退到栅栏后方。稚羽矢勒住缰绳,轻易制伏奔跳的烈马,从马背上纵身飞跃而下。</p><p>然后,他隔着栅栏对狭也说:「那边的草原现在开满了金琵琶草,你喜欢花吗?」</p><p>狭也并不回答,只是小声说:「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p><p>然而稚羽矢不以为意,继续说:「还是你比较喜欢山丘顶上的通草?已经果实累累了,明天小鸟大概就会去吃吧。」</p><p>狭也答道:「我什么都喜欢呀,喜爱的东西不只一件。」</p><p>「那么就赶快去吧。」他一脸正经地说,让狭也感到十分惊讶。</p><p>「赶快去?」</p><p>「你不去吗?」</p><p>狭也以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稚羽矢,又望向身边的黑马,不久才悄声说:「我没办法骑明星。听说很多想骑它的人不是挨咬,就是摔断脖子。」</p><p>「你明明骑过一次了。」</p><p>这么说,确实如此。</p><p>「不要紧的,明星很喜欢狭也,它不会作弄你的。」</p><p>然而,狭也不太敢相信这匹马会很温驯,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能会让马儿有所感应,因此犹豫着不敢尝试,毕竟灵敏的动物不可能不察觉到人的胆怯。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性情乖烈的雄驹竟然奉承般地舔她的手,狭也于是也真诚地接纳了它。</p><p>宛如孤星的黑马载着两人在原野上轻轻奔跑,不同于先前生死关头的搏命狂奔,这次是充满活力而舒畅的轻驰。这种漫无目标的驰骋,让狭也的发丝在风中刮扯,发髻也散开了,然后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草原沐浴在日光下散发出干草香,清澄的蔚蓝天空中鸳鹰缓缓飞舞,他们在小丘边摘着熟透呈黑紫色进开的通草果实,步向生长金琵琶草的原野。</p><p>那是一片广阔无际的群生植物,规模之大完全超乎狭也想象。</p><p>洼地埋在柔和的薄紫中,当风儿拂过、脆弱易伤的细茎一齐摇曳时,美得令人添起惆怅。而狭也心知她连一朵也不忍摘下,因为摘落的花草将不再留下原生之美。</p><p>立在花中的狭也默默凝望原野,稚羽矢亦边抚着明星的鬃毛边缄默不语,唯有朵朵云彩静飘而去。</p><p>半晌,狭也才说:「为什么人不能像树呀草呀的一样过活呢?时节一到,花不会为其他而绽放,树果也不会与谁相争而自然结实,我们原本也可以这样活下去的。」</p><p>稚羽矢像是初次了解她的想法,说道:「你讨厌战争?」</p><p>狭也惊讶地回头。「你喜欢吗?」</p><p>稚羽矢稍微一想,「不能说喜不喜欢——」</p><p>如果答说不知道,他想狭也大概会生气吧,于是接着又说:「但是若没来这里,就不能遇到明星了。」</p><p>将手放在黑马肩上,稚羽矢带着惺惺相惜的眼神望着爱驹。只见明星低下头,不顾蓟草的锐刺正摘扯着花。</p><p>「为了得到明星,就算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面对狭也如此质问,稚羽矢隔了半晌才回道:</p><p>「如果达成一个目标,就必须丧失某种东西,无论是谁必定都是这样。我得到了明星,代价是不能再做其他的梦了。」</p><p>充满讶异表情的狭也凝视着他。「这么说你已经不做梦了?」</p><p>稚羽矢轻轻点头,面容略显硬沉。他初次露出这种表情,看起来像忍受着极为惨痛的经验。<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感到万分歉疚,那夜,狭也与众王在得知稚羽矢可以蜕生后,并没有对他寄予太多同情。众人没想过,纵使是不死之身,在受伤时感到的痛楚仍与常人无异。稚羽矢分明遭受重创,若是常人可能早就一命呜呼,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眷顾他,只让他独自忍受痛苦的煎熬。</p><p>狭也悄声问:「来我们这里,你后悔吗?」</p><p>她感受到稚羽矢终于能体会失去东西的感觉了,如果打个比喻,就像是他曾穿过的那袭纯白衣裳,当狭也将它拖曳在地时,衣裳在顷刻间沾染尘污,再也无法重新穿上。</p><p>不料,稚羽矢却惊讶地望着她。「为什么后悔?这里有明星,还有你在。」</p><p>狭也因此感到相当安心,不过,她还是觉得马儿名字排在自己前面,实在有点不是滋味。</p><p>开都王在判断充分确保据点后,又继续再度展开攻击,军队往</p><p>南移师,占领东西道路要冲的神尾山岭——这是与都城相通的各处</p><p>乡里,向真幻邦纳贡时的必经之地,这个时间也是为进贡新尝祭①的</p><p>祭神贡品,必须尽早翻山越岭前往都城的时节。这些贡品尽数遭暗</p><p>军抢掠一空,同时为了拖延辉族得知危机在即,又将附近的神社破</p><p>坏得一间不剩,必须砸毁神镜以绝后患。</p><p>在此期间,狭也担心得几乎为此少活几年,幸好虽然稚羽矢同在,狂怒的神明并没有突然现身。狭也的镇魂神技是否有效还很难说,不过她宁可相信是她祈祷得快疯了所以才会灵验。</p><p>不久,都城终于掌握敌军的位置所在,于是调派征讨军迎战,山岭附近一片混战状态,无人敢冒险通过此地。虽然呈现拉锯,但很明显暗军处于优势。暗军擅长速攻,以及乘地利之便的奇袭战术,山地让他们游刃有余,小游击队如神出鬼没般攻防自在。</p><p>辉军将帅仗着人多势众不断增补新兵,但始终铩羽而归。狭也和奈津女在战情转剧时疏散远避到浅仓,寝食难安地度过一段日子,在得知大军胜利后,才再度与暗军会合,和士兵们一起庆祝。这时她才了解到,人也能适应战争,在生死仅隔一线的严酷处境中,刹那的喜悦足以让人亢奋激昂。</p><p>生死共患的伙伴们更加团结,形成一股平时难以想象的凝聚力。无论是衣衫破败、蓬头垢面,或是满身血污,返回阵营的任何一名士兵,在狭也看来都再亲切不过。</p><p>某一天,狭也等人接获捷报,声称远赴西国边境的科户王军已将等待照日王抵达救援的派遣军打得落花流水,目前正势如破竹地东进。科户王也立刻派遣传令兵回报,数日后他率领的军队将可与开都王军会合。</p><p>「那人真是出手神速,不愧被大家称为是锐目鹰隼。」开都王露出满意的微笑。「都城里恐怕大受震惊吧。不过,他们已经措手不及了,等到辉神神子准备反击时,我方早就能组成实力坚强的大军。」</p><p>科户王大快人心的壮举,让军中士气大为提振。就在狭也从远处眺望这些勾肩搭背、随口唱着雄壮劲歌的士兵之际,有一件令人讶异的事发生了,传令兵竟然在向开都王报告完后来找自己,并说道:</p><p>「这是科户王吩咐在下交给公主的东西。」</p><p>传令的使者取出由生有浓绿茂叶的小枝捆扎的一包东西,狭也伸手接过,闻到一阵强烈清润的香气,可以略微窥见里面有几个黄圆果实,这是她耳闻过的「非时香果②」——橘子。打开包装,里面出现了一串亮绿色管玉缀成的首饰。</p><p>「为什么送我这个?」狭也忍不住问道,使者露出困惑的神情。</p><p>「您这么问……在下也无从回答。」</p><p>狭也脸上泛起红潮,又对脸红感到相当羞恼。然而,她还是百思不解,科户王才跟自己交谈过几次,而且每次都还谈得并不融洽。</p><p>毕恭毕敬的使者一本正经地说:「科户王还询问了在下,想知道公主生活是否一切无恙。」</p><p>狭也莫名感到手足无措起来,她怀着别扭的心情把包裹带回,直接将东西收进编箱里,暗暗思忖:奇怪,我竟无法打从心里高兴起来。为什么我会这么怕与他相处呢?</p><p>几天后,科户王的军队就在约定处与开都王军会师,他的行动力是如此准确,让军队更加气势如虹。狭也看到许久不见的科户王,岂止难堪没有化解,反而更让她觉得不自在。尽管认为这样自己的态度会很不自然,但她还是忍不住将目光从科户王投来的眼神中移开,即使如此她仍然难以承受。</p><p>在新的兵营整建完成后,开都王以机密会谈为由,只传请科户王和狭也一同出席。他们前往戒备森严的开都王居所,开都王慎重命令士兵回避后,他开始对科户王娓娓叙述稚羽矢与地神之间发生的一切经过。</p><p>「这件事不能妄加推断,而且或许还有可能再发生,但要如何控制稚羽矢才好,老实说我也十分头痛,如果是你,会有什么想法?」</p><p>「袖手旁观完全不像你的作为。辉神神子对上地神,怎么可能不闹出乱子?」科户王直言无讳地说。</p><p>「不过,可不能轻视老夫人的预言。岩夫人说要找出愿意为我们驱使大蛇剑的人。」</p><p>「杀死神明的行径实在太荒谬了。就算先不管此事,像他那种人夹杂在族人里,不知哪天神明还会降怒我族。」</p><p>开都王抚着下颚。「这点我也顾虑到了,不过,至今稚羽矢对我们并没有造成祸害。」</p><p>「辉神神子会没有祸害?」科户王寒下脸,说,「那种东西是死不了的,光凭这点,他就足以否定生存在丰苇原的我族族人,那些家伙都该受诅咒才对。」</p><p>狭也再不能沉默下去,她插嘴说:「你就只因为他不会死,才故意责怪的,是吗?我们族人应该不会心胸狭窄到为了这区区小事看不顺眼,就无情排挤他人。」</p><p>科户王语气冷淡而郑重地说:「公主好像误解我的意思了。辉神神子能够蜕生,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是多么严重的威胁?辉族有意在丰苇原缔造不死之国,将绝不是对手的我族如杂草般全数铲除。」</p><p>狭也一时语塞,后悔自己太多话,开都王则谨慎地将谈话转回正题。</p><p>「如今我们必须做的,就是设法平息地神对稚羽矢的怒意,然后布局下一步棋。如果解决不了此事,我们就无法接近许多应该被解救的有力神明。」</p><p>科户王蹙紧眉头。「让神明息怒最有效且最确切的方法,就是杀人献祭——」</p><p>「不能将稚羽矢拿去献祭,他死不了的。」</p><p>「试试看嘛。」科户王话中略带戏谑,又立刻恢复严肃,继续说,「就算不需做到这个地步,至少也该囚禁稚羽矢。不管是风少年还是什么的,其实换别种立场来看,他就是我们的人质……」</p><p>「嗯。」独眼王者沉吟地陷入思考,显然这种想法对他而言,并不是首次听到。</p><p>气愤的狭也叫道:「不行!假如你们这么做,我们就会失去稚羽矢,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p><p>两王不约而同惊讶地注视她。</p><p>「你们认为稚羽矢是为何来此、为何留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一直被关在辉宫里,完全没有机会接触清风、大地和青草。我们难道也要向辉族看齐,只晓得苛待稚羽矢,只知道剥夺他的自由,从不将他视为族中的一分子?」</p><p>科户王低声说:「我们首先要尊奉的是暗御津波大御神的神子,也就是各方神明。而众神是多么盼望有人来祭祀,如果分心去巴结辉神神子,他们可是会降下惩罚的。」</p><p>狭也扭过头,将发绺一拨,语气听来几乎快找他单挑了。「如果你说我镇魂能力不够,那我也认了。的确,该怪的人是我,因为我没能及时阻止大蛇剑。但如果光为这样就怪到稚羽矢头上,那根本是两回事,干脆抓我去献祭岂不更方便?」</p><p>开都王充当起和事佬。「用不着太激动,狭也,身为巫女要更冷静点。」<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狭也觉得难堪极了,因此停下来回过头,她想起她还没向他的赠礼表示感谢。</p><p>「前几天收到那么贵重的东西——」</p><p>「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科户王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但他的模样看来并未生气,浅黑的脸上毋宁说是带着一种陷入沉思的表情。</p><p>「你为什么替那种人说话?」</p><p>狭也掩饰着惊讶,说:「因为根本没有理由憎恨他呀。而且稚羽矢很可怜,在宫中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p><p>「幸福?我们说的幸与不幸都是自己在下定义,根本不可能去猜测辉族人的感受。你花太多心思在辉族了,这实在是有损无益。</p><p>你仔细看清楚稚羽矢,他不是很缺乏常人该有的人情世故和能力吗?」</p><p>火气略升的狭也顶了他几句,「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肯定?稚羽矢的事情,我了解的比你更多。」</p><p>「什么是人情世故,你替他想想立刻就明白了。」科户王充满笃定地说,「不知死为何物,就不可能领略真正的恐惧、分离或悲伤,也无法理解什么是心灵相通、体恤和牵挂。我们就是因为有死亡,才会近时彼此相求,远则互表思慕,难道不是这样吗?」</p><p>狭也无从反驳这些道理,于是垂下眼眸。她总觉得自己被对方狠狠教训了一番,感到十分狼狈,但也不想就这样轻易认同。她边低着头边小声喃喃说:</p><p>「话虽如此,可是若一个人不响应对方的心意,难道就非得遭受极大的报复不可吗?我认为所谓的人情并不是这样。」</p><p>科户王微微一动,放下交叉的手臂,接着突然改变口吻说:「为何你跟我一说话就吵架?不过,你刚说得确实没错。」</p><p>狭也仰起脸,科户王正凝视着她。</p><p>「我也很了解你所说的,而我并非那种不通人情的家伙。」</p><p>这下子反而让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张口欲言,连自己都觉得声音气若游丝,「我说得太失礼……」</p><p>「不,没这回事。」科户王往另一个方向离去时,低声说,「戴着那串首饰吧,翡翠色一定和你很相配。」</p><p>狭也带着混乱的心情返回居所。奈津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仍旧不想向任何人提起。</p><p>2</p><p>在暗族的号召下,如今形成所向披靡的军力浩浩荡荡朝东边进攻。在征途中经过大小乡里,他们若不是以武力制伏,就是以怀柔方式拉拢,也有深知应该要见风转舵的豪族亲自将神镜毁坏。在辉光炫目的时代看不清的真相,终于在暗族掀起的旋风中被清晰唤起,豪族们多少察觉在憧憬不老不死、经年累月进奉贡物的情况下,自有的土地已经贫瘠在即,为了在逐年的歉收之下维持进贡,因此苦不堪言的豪族也大有人在。</p><p>暗族兵团有这些转向的豪族助阵后,声势更为浩大。在丰苇原中,暗军统帅开都王及雄才大略的科户王,两人的名声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真幻邦都城坐镇的辉神神子陆续派遣将领对抗,却已无法阻止,暗军有如遮蔽太阳的卷涌乌云,渐逼都城。另一方面,在东国不断挑起小规模叛乱的伊吹王等势力,如今也传报通知,将集结军队向西进攻。</p><p>闻讯后,开都王立刻转告众武将。</p><p>「迎接伊吹王后,我军的军事力量就能完备,足以击败辉神神子,目前辉军在东方的防御实力坚强,还没有出现任何破绽,是否能击溃攻防与伊吹王军会师,正是我们极力争取的关键。如果能成功,那么胜利就非我军莫属,现在正是发挥实力的紧要关头。」</p><p>就在开都王的号令下,双方展开前所未见的激烈交战。暗军兵分五路,再各分八队,攻击巩固各地要冲的辉军。他们行军移动的过程错综复杂,重整会合的范围也过于庞大,因此战役持续了三天三夜,一时停火暂歇,又连续激战三日。</p><p>狭也理所当然滞留在后方部队,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牵挂稚羽矢的去向。按照道理他应该正跟随着开都王的军队,然而在部队重重分组、个别出师的情况下,无法推测如今他在哪里作战。到目前为止,稚羽矢也曾在战场失踪过,那时他总是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骑着明星返回阵营,不过从没有像这次与狭也分散的经验,因此她充满不安。</p><p>翌日下午,开都王及科户王两位将领即席并坐,终于等到攻破辉军最后一道防线的捷报传来。原本忧虑不安的后卫兵们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表情纷纷化为兴高采烈,此时狭也那里也同样接获开都王来报,却引起她内心一股不祥的战栗。传报据说来自稚羽矢的前哨阵营,而且是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前来传达。</p><p>狭也不由分说,立刻骑上马与使者一同出发。就在横越枯草还冒烟的战场野地时,她看到了惨痛的景象,只见士兵们倒卧在地,抛下的枪尖和头盔凌乱在四周。照料伤者并缓缓回营的部队,被急促的马蹄声惊动,因此纷纷回头张望。然而狭也仍然马不停蹄地朝前奔进,因为如果看到年少殒命的士兵或负伤的老兵,她必定会为此裹足不前。</p><p>使者指引的野地军营,就在山谷人口处一片生长杂木林的地方,这里仍维持备战状态,盾牌排列得井然有序。狭也望见就在盾牌以外的地方拴着数匹马,另有一匹孤零零拴在树干上的正是明星。</p><p>她吃了一惊道:「哎呀!你的——好搭档怎么了?」</p><p>明星一看到狭也就发出嘶鸣,看似无精打采,然而就在不自王想接近它时,明星冷不防翻露长齿,冲着狭也的马啃过来,她只好连忙离开。</p><p>开都王亲自出面迎接狭也,并请她进入帐篷。她匆匆问安后,迫不及待地问道:</p><p>「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稚羽矢有什么——」</p><p>独眼王者似乎极度劳累,即使在黄昏中看来也面容憔悴。精疲力竭的开都王低声说:「是两天前发生的事,就在变换交战地点的移师中,没想到他突然遭人从背后攻击。对方放箭后立刻逃逸无踪——那种战法还曾经是我方所擅长的哪——稚羽矢当场中箭,而且一箭穿心。」</p><p>狭也脸色铁青,旋即又恢复冷静。「那么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会死去吧?」</p><p>「当然不会,他已开始蜕生了,暂时看起来像没有生命的状态……」</p><p>开都王掀起帐篷的帐幕让狭也穿过,帐篷里相当昏暗,直待点燃盛油盘上的油灯,视觉方才恢复。不久摇曳的黄光照亮内侧,浮现出稚羽矢横卧的身影,正半隐在罗列整齐的甲胄之间。</p><p>「现在他好像正在沉睡,若非亲眼目睹他有让时光倒流的返生力量,我还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p><p>稚羽矢表情安详地静静睡着,袒露的胸膛不断上下缓动,靠近左腹侧有些淡红的斑迹,但已没有伤痕。</p><p>「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了。」狭也不禁语气开朗地说。不过一看到开都王,她又立刻后悔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p><p>开都王表情黯然地说道:「全部的人都看见稚羽矢——死了,如果他像不曾发生任何事般回到大家身边,那我必须要对众人有个交代才行,如此一来,谣言就会满天飞,全军都会知道他是辉神神子。」</p><p>狭也如大梦初醒,只能望着熟睡的稚羽矢。然而,他的睡脸像幼儿般纯真,看着看着让她的焦虑随之烟消云散。</p><p>「没办法了,因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再如何隐瞒下去,纸终究包不住火。」</p><p>「没错,但——但是,我不敢保证我有能力袒护他。」开都王的声音里透露不安,因此狭也小心翼翼地探视着他的面孔。在火光投射下刻画出深影的开都王脸上,能看出此人几夜都不曾合眼的迹象。</p><p>「您怎么了,是有什么烦恼呢?」</p><p>开都王低沉到近乎无声地说:「这两天晚上,我看到一种摇动不安的影子,那黑影在我们附近巡绕,并没有采取袭击行动,恐怕是连日来尸横遍野的缘故吧,毕竟虽然愤怒的神明渴求献祭的鲜血,但这么多人死亡,无论再狂暴的神灵也会厌腻。只不过战争结束了,今夜并没有替身的血祭可用。」</p><p>狭也的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她屏息地轻声道:「喷怒的神明终将现身吗?」</p><p>「让地神深感愤怒的原因,是稚羽矢具有蜕生的力量。辉神将死亡视为污秽,但对各方神明而言,蜕生才是邪秽、才是禁忌。你虽然镇伏了神灵,但像他这次明显发生蜕生的情</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况,会引发神明趁势袭击也不是没有道理……」</p><p>她轻轻一瞥放在稚羽矢身边的大蛇剑,那把剑和稚羽矢同样静静横卧着。</p><p>王继续说:「我无法带他返回大后方,因此才请你来,想听听你的看法。我们不能为了守护稚羽矢而与神明为敌,这无论是拥有多大势力的强者都不可能尝试的事。能够全然无惧站在狂暴神灵面前的人就只有你,而你是唯一拥有镇伏狂暴神灵力量的人。」</p><p>此时,狭也才领悟到开都王也有害怕的事物,身经百战的猛将竟然也会心怀恐惧。然而,她自己也感到惊恐莫名。</p><p>「夜晚来临了,你不能继续逗留在这,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是留下稚羽矢打退堂鼓,还是——你能平息神怒吗?」</p><p>狭也涩声问:「如果抛下稚羽矢不管,会变成什么样?」</p><p>开都王伸手放在狭也肩上,无法答复她。这时就在帐幕外不远处,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嘶,长曳不止的凄鸣让人听了浑身毛骨悚然。</p><p>「发生什么事了?」开都王大声询问,守卫兵高声回道:</p><p>「是马嘶,马在骚动害怕。」</p><p>又再度传来一阵嘶鸣,狭也不禁掩住耳朵,感觉几乎快跟着一起尖叫起来。</p><p>「狭也,镇静点。你若心慌意乱,就会惊醒大蛇剑。」开都王严厉地说。</p><p>只见剑柄上的赤石又开始闪耀生辉,然而这次苏醒的不是大蛇剑,而是稚羽矢。他忽然啪地睁开双眼,毫不费劲就一骨碌起身,接着像在清爽的早晨苏醒般,伸了伸懒腰。当他发现狭也和开都王正瞧着自己时,高举挥动的手臂不禁停下,他接着凝视了狭也半晌,好像发现什么似的说:</p><p>「你在害怕啊。」</p><p>「你真迟钝,大事不妙了。」就在狭也没好气回答时,只见一名面色如土的卫兵满头大汗地飞奔而来。</p><p>「有一大群野狼出现,有几个百姓遭到袭击,这里很危险——」</p><p>「季节还没到,怎么会有狼群出没?」</p><p>开都王推开士兵走出帐篷,只见近卫兵已将原先排列整齐的盾牌拿在手中,组成一圈的迎战队形。透过稀疏的树林望向幽暗的林荫深处,可以看见无数杂沓出没的小身影正蠢蠢欲动。在火炬反照下闪现红光的双眼多到无法计数,发白喉头深处的胁迫低吼,足以让空气为之惊颤。它们靠近到树林边与土兵怒目相对,在火焰映照下伸出狰狞长舌和泛黄獠牙,眼中净是暴露出凶残冲动的火苗。</p><p>一只狼步步逼近,逮到时机飞扑上来。当它正朝一个目标士兵跃来时,被那名士兵挥剑砍中。一刀劈成两截的野兽发出尖锐的嚎叫,霎时滚落在地,狼群的低吼声愈发变本加厉。</p><p>开都王认出将剑上血污迅速拭尽的士兵侧脸,于是压低声音对他说:</p><p>「正木,是你?还有多少人受害?」</p><p>「三人,连拔剑都来不及就丧命了。」</p><p>开都王又以低沉阴郁的语气说:「如果三个人能了事的话也就罢了,听着,不要再加害它们了,别做无谓的抵抗,赶快撤退吧。它们就是地神,你难道还不明白吗?」</p><p>正木一脸讶异地回过头。「就这样撤退吗?」</p><p>「没错,必须向它们表示我方不带任何敌意,要静静解除武装才行,本王不能让你们与地神为敌。」</p><p>开都王撩起帐幕,急忙向帐篷中的狭也转告此事。「我军准备撤退,是否要跟大家一起走,就看你自己的判断了。」</p><p>稚羽矢诧异地望着狭也。「怎么回事?」</p><p>「去穿好衣服,我们准备逃离这里。」狭也回道。</p><p>不用说,这次绝对要尽快溜之大吉才行,神明聚集了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恶意,她压根儿都没想过要和他们单打独斗,但是,丢下毫不知情的稚羽矢她也于心不忍。就在两人正要离开帐篷时,突然耳边响起那阵熟悉而沉缓的鸣吼声,让他们惊讶却步。大蛇剑又开始吼叫了,赤石发出炯炯鲜红的光辉。</p><p>「不能拔剑。」狭也慌忙说道。只见稚羽矢的手仿佛被人控制一般,敏捷地伸向剑柄。</p><p>「它想现身。」稚羽矢轻声说,「巨蟒醒了。外面到底有什么?竟然能任意唤醒它。」</p><p>『那是因为神明动怒了,但是你不能拔剑。」狭也声嘶力竭地说,「拜托你也一起祈祷让大蛇剑平息下来吧。」</p><p>「现在我若身体一动,就会想拔剑。」此时稚羽矢也神情紧张起来,喃喃说道,「巨蟒想控制我。」</p><p>「公主不见了。」正木说。</p><p>「她没事的,撤退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开都王命令道。</p><p>「可是——」</p><p>「身为镇魂的巫女及水少女,守剑的公主有她自己的想法,不用替她担心。」开都王语气沉重地说,然而话中却没有十足的把握。</p><p>如今一切都太迟了,充满恶意的神明将两人所在的帐篷围得密不透风,正逐渐开始缩小包围。无数的猛兽散发的狂怒合而为一,犹如从空中投下一道巨大的深怨眼神怒视着两人。</p><p>我根本没有镇伏各方神明的资格。</p><p>被情势所迫的狭也心里暗想着。神明不只对稚羽矢,就连对她也同样表露怒火,这让她感到一股切身的刺痛。神明能洞悉狭也的真正心意,而且丝毫没有遗漏,他看透她至今依然羡慕着辉光、青春、永恒的生命,就像那位抗拒垂老的主殿司一样,其实都还颂扬着辉神神子……</p><p>沉着不动的稚羽矢屏气凝神,像在做某种感应,接着突然大惊失色地抬起头。</p><p>「怎么了?」</p><p>「明星呢?」他焦急地说,「明星在哪里?我感应不到它。」</p><p>狭也伸手掩唇,怯生生地注视他。形单影只的明星就拴在松树旁,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p><p>「它拴在阵营外的树上——」狭也尖声说着,还来不及阻止稚羽矢,他就一个箭步从帐篷飞奔而出,她拼命在后面追赶,叫道:「等一下!」</p><p>「明星!」稚羽矢朝幽暗的树林高声呼唤,却没有马嘶声响应,只听见肉食兽类磨牙呻吼的气息。</p><p>稚羽矢立定脚步,只见有如线团的物体从四面八方抛来,团团黑影倏然朝他不断扑上攻击。他反射地退身躲避,感觉到牙印深深嵌入肩膀和膝盖,衣服也发出撕裂声。脚上挨了一口,他摇摇晃晃地将手握住剑柄。</p><p>「不可以!」看到进发出灿光的大蛇剑,狭也尖声高喊,然而野兽也朝她袭来。她像着魔般动弹不得,惊惧地注视眼前剑光中浮现的景象,那是正瞄准自己的血糊下颚,还有满嘴流满泡沫的利牙。</p><p>但就在狼纵身扑上,正欲吞噬狭也的紧要关头,突然飞来一枝白箭,正中狼的侧腹。她猛然屏息回头,只见正木抛下弓,一边拔剑朝这边冲来。</p><p>「您还好吗?光靠眼力是无法击退野狼的。」</p><p>「你……」狭也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不听王命了吗?」</p><p>「如果知道我丢下公主自行脱逃,内人绝对会休了我。」</p><p>「这样会触犯神明。」</p><p>「杀都杀了,几次还不都一样。」正木以敢作敢当的气魄答道,「好了,快逃吧,快!」</p><p>狭也再也无话可劝,于是随着他一起奔逃起来,心情却直落谷底。</p><p>那么善良的正木,可是又是多么愚蠢的正木,你明知绝不能回来这里的。</p><p>她知道,单凭人力是绝不可能招架这批猛兽的,想到正木将平白牺牲,她悲痛欲绝,这群残酷无情的神明是不会放过他的。</p><p>眼前净是飞蹿的影子,狭也不知多少次被扑倒,也不知几次遭牙尖划过,还是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因为她知道这是唯一能为正木做的事。然而边跑边逃,她觉得快无法呼吸了,脑中意识蒙咙如粥,糊乱成一片,也不知究竟跑到了哪里,连为何拼命奔逃也忘得一千二净。交错飞蹿的影子、影子、影子,不时从任一方发出闪光,她无法思考那光亮有何意义,只有飞蹿的影子。影子、影子——时而闪光一现——又是影子、影子、影子,全是影子。</p><p>狭也忽然从昏厥中惊醒,一抬头,不知何时黑暗已沉寂下来,此时是最阴冷、完全由静谧支配四周的黎明前刻。然后她悚然一惊,发现稚羽矢就站在身畔,他的身形被手握的无鞘剑上发出的青白光芒照得朦胧幽忽。</p><p>「我终于知道剑的用法了。」稚羽矢看到狭也,仿佛继续聊着没讲完的话题,对她说,「这就是利牙,我只要成为利牙的主人就好,就像变身成一只</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狼。说到狼,我以前也变过。」</p><p>狭也全身打颤,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它们怎么了?」</p><p>「已经消失了。一消灭操控它们的对手,就完全不见了。」</p><p>「是吗?」狭也喃喃说,她很难去思考该称赞他还是该责备他,只能直接说:「看样子,这次你又杀死了地神。」</p><p>「狭也。」稚羽矢低声唤道,垂下眼望着剑。「明星死了。」</p><p>狭也默然点头,无法随便说句安慰的话。</p><p>稚羽矢沉默了半晌,接着落寞地自言自语:「只有明星没有任何犹豫地喜欢我。」</p><p>夜色在枝丫间弥漫的雾中开始透白,不知何处发出一声鹿鸣,像在找寻秋日的伴侣。在微弱而辨识不清的曦光中,狭也边拖着脚边摸索前行,发现了俯卧在草地上的正木。</p><p>他的身体已冷,握住的剑刃上沾着朝露。狭也发现他时觉得自己已无法哭泣,因为痛哭只会让心神狂乱耗弱,她坐在他身边,仿佛慰借般一直握着他的手,她的心中反复翻搅着一种想法。我该怎么向奈津女开口才好?奈津女——我该怎么对她说才好?</p><p>就在开都王前来找寻之时,狭也依然呆坐原地。她注意到开都王走近身边,在看见他脸上露出明白一切的沉痛表情时,她的泪水才终于滑下面颊。</p><p>「为什么这么残酷呢?我们祭祀的神明为何会做出这种事?为何非要替这种神明打仗不可?」</p><p>开都王沉重地一字一句答道:「残酷是所有神明拥有的一面,然而他们绝不会只以残酷的一面示人,原本众神是充满慈爱而灿烂美好的,只是因为被辉神的支配力扭曲了。」</p><p>「我不懂,我不相信。」狭也摇着头。「我恨杀死正木的神,稚羽矢帮忙报仇是对的。」</p><p>一脸苦涩的开都王低头望着她。「狭也,你真的打从心里这么认为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先等一年好了,到时再来此地看看,你会发现这里的景象完全荒芜。这片土地将不会再结果实,不会再绽放花朵,因为已经失去了地神。没有地神赐予丰沃的土地,将不再有生命的气息。」</p><p>「怎么会有这种事。」狭也悄声喃喃说。然而,她还是没心思去在意这些事,只是不断想着奈津女待产的婴孩。</p><p>刚回到本营的狭也立刻高烧不退,好几天无法下床。高烧中不断做着梦,其中最让她烦恼的,便是许久不曾梦到的以前常遭遇的旧魇,那股恐惧依然让她无法适应,也难以克服。转头回望的那名白衣巫女,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那人就是稚羽矢,但毕竟还是不能减轻恐惧。喉咙里涌现的恐怖感,让她堕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p><p>都是因为我看到巫女的脸……高烧不退中,狭也不断、不断反复陷入同样的疯狂思维里。都是因为看到巫女的脸……</p><p>然而,终于到某天早上,狭也在阳光中忽然睁开眼来,她觉得好久不曾这么清醒,仿佛眼前的霞雾全部消失殆尽。虽说是早上,其实已是近午时分,艳阳高照下的蜜色日光从小窗洒落,坐在她身边的,是一尊足以遮去半边日光、庞大如熊的巨汉。虽然他弯腰拱背,但已填满整个临时搭建的窄小房屋。狭也注视着他,然后露出微笑。</p><p>「伊吹王,您平安无事来到这里了?」</p><p>「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哕。」嗓音沉厚的巨汉答道,他打算说话时尽量小声平稳一些。「好像退烧啦。嗯,好极了、好极了。」</p><p>「那绝对您特地找来的药草发挥了功效。」奈津女满怀谢意地说。</p><p>她仍然与平时一样勤奋工作,既没有愀然不乐,也没有身穿丧服。自从狭也返回阵营后,奈津女就一直奉献心力在看护主子,即使狭也希望她哭号也好、发怒也好,她也绝不在狭也面前流下眼泪。</p><p>「我对找药草最在行,都是在人家没留意的地方发现的。」伊吹王伸出粗犷大手拍拍胸膛,露出颇为自得的表情,不过很难让人联想到那是一只能探进岩缝间摘取小草的手掌。</p><p>「哦,那不是瞿麦花吗?」伊吹王发现奈津女手中的花束,说道:</p><p>「你采了好多啊。」</p><p>奈津女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目光落在有齿状花瓣边缘的淡红花卉上。「不是我摘的。虽然不清楚是谁送的,但自从公主卧病后每天都会送来。」</p><p>伊吹王露出微妙的表情。「是谁呢?不过,刚回去的男子是科户王那里的使者哦。」</p><p>「实在不清楚是谁送的。」奈津女巧妙地装起糊涂。</p><p>「真是岂有此理。」伊吹王发出原本的破锣嗓音说,「那家伙,瞧他一脸凶煞,倒还满纯情的嘛——」当巨汉发现两个女孩正盯着自己看时,连忙住口。「没事,我在说自己啦。」</p><p>狭也瞥了一眼昨天插饰的龙胆,花还保持着丰润的青蓝。她虽然没刻意去想,思绪却不禁飘向曾几何时在原野上见过的金琵琶草。</p><p>即使看见生长在辽阔草原上的花儿,稚羽矢也不会去摘它。不但不摘,还带我到遍开满野的地点去赏花。</p><p>「稚羽矢怎么了?」面对狭也突如其来的询问,奈津女和伊吹王都微微一惊,不约而同注视着她。</p><p>「没事,他过得很好。」伊吹王连忙回道。</p><p>「明星不在,他也很好?」</p><p>望着穷于应付的伊吹王,狭也明白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稚羽矢过得如何。奈津女略微踌躇片刻,接着以不寻常的声调反问她。「公主,大家都异口同声这么说,难道那位客人真的是辉神神子吗?」</p><p>狭也骇然地胸口一紧,大家果然都已彻底摸清他的底细了。</p><p>「嗯,是真的。」</p><p>「那么,他在这次战役中明明战死,却又毫发无伤地回到阵营的事……」奈津女的语尾声沙哑渐失。</p><p>狭也不知该如何答复她。「这也是真的,不过——」</p><p>「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奈津女刻意装出开朗的声音,然而即使想努力保持平静,却仍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捧着花束的手明显颤抖不停。「请容我告退一下。」她小声说完,头也不回就走出门外。</p><p>伊吹王低声说:「真是坚强的孩子,一个苦字也不说。」</p><p>她会在哪里哭泣呢?狭也心想着。</p><p>伊吹王回去后,孤单的狭也步履蹒跚地走到外面去找稚羽矢。如果奈津女在场,绝不会任由主子这么做,然而奈津女却自此一去不返。户外日光黄灿,寒风袭来让人全身瑟寒,虽然排练操演的士兵们的呼喝声响彻云霄,却独独不见稚羽矢,调配军中伙粮的回师部队中也没见到他的身影。狭也不知不觉间受到茂密林荫的吸引,于是穿越驻扎地朝一处清泉走去。</p><p>山涧涌出的泉水盈满水渊,形成细小河川顺流而下。开都王选择驻扎于此,原因也在于这里有澄澈的甘泉。岸边岩石簇生着蕨类和山车木,头顶是高耸笔挺的桂树如守护精灵般伸展枝丫。她感觉倦乏无力,便坐倒在岩石上,赌气般地想着:</p><p>真是的,该探病时也不来。那没良心的竟忍心让我一个刚病好的人,为了找他团团转,实在反了。</p><p>她闷闷不乐地想着,科户王曾说稚羽矢不懂人情世故,或许当真如此,虽然自己不愿承认这个事实……</p><p>凝望泛着秋意的水面清澄透绿,她突然感觉口渴起来,正想从岩石上欠身掬起冷水,却瞧见如镜水面倒映的桂树枝影。</p><p>她情不自禁笑出来,笑了半天,才抬头望着树梢。「你在那里做什么?」</p><p>原来稚羽矢像只栖息的鸟儿,就坐在大树枝上,猫头鹰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着,正往下瞧她。「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p><p>「水面照得很清楚,你下来吧。」</p><p>稚羽矢慢吞吞起身,却一溜烟落地站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一番后,才说:「你好像瘦了。」</p><p>「因为身体不舒服嘛。不过,没有大碍了——」狭也不禁就此住口,因为她发现稚羽矢身上还穿着那件遭狼咬裂的破衣。</p><p>「到目前为止你都在做什么?」</p><p>「都在树上思考。」</p><p>「一直这样吗?」</p><p>「一直这样。」</p><p>狭也满脸甘拜下风的表情望着他。「有什么事这么值得思考?」<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去的。」</p><p>他像个孩子在赌气,狭也因此觉得好笑。「你这是没有的东西硬要嘛,连这种事也值得你羡慕啊。」</p><p>「可是如果永远都到达不了一个归属地,那该怎么办才好?」稚羽矢的疑问中带着一种切实。「为什么我被赋予这种身体?」</p><p>狭也犹疑片刻后,答道:「我也不明白原因,就连我对自己的事也一无所知。不过,我想高光辉大御神和暗御津波大御神一定知道原因。」</p><p>「天上的父神吗?」稚羽矢小声呢喃着,随后,他大失所望般地抱膝而坐。「你若想见暗族的母神,就可以去见她,对吧?可是我和皇姐皇兄不同,是无法与天上父神相见的。」</p><p>「为什么?」</p><p>「因为我是异类。」</p><p>然后两人面面相觑,稚羽矢静静说道:「皇姐说我的存在只会伤害天上的父神,事到如今,我彻底了解她为何会这么说了。」</p><p>不待狭也询问,稚羽矢就将大蛇剑从腰际的鞘中拔出。「看看它吧,你也会明白的。」</p><p>惊慌的她差点叫喊出声,接着赶紧忍住。拔出鞘的剑身没有发出灿光,只在白昼光下映出像磨刃散发的辉泽,柄上的宝石也黑沉沉的。稚羽矢轻轻将剑横搁在岩石上。</p><p>「这样很危险,快收好。」失去镇定的狭也恳求说。</p><p>「你要不要祈求看看,叫巨蟒快现身?」</p><p>「别说傻话了。」狭也大声说道,然而稚羽矢摇着头,表示他并非在说笑。</p><p>「你就算真的祈求也不要紧,因为巨蟒应该不会再现身,也绝对不会再发出吼叫了。」</p><p>狭也怀疑地注视着宝剑。「这是怎么回事?」</p><p>「因为巨蟒不再附身在剑里了。」</p><p>狭也睁大眼眸抬头看他,稚羽矢指着自己的胸口。「巨蟒在这里。」</p><p>「这里是指——」</p><p>「在我身体里。」</p><p>「从何时开始的?」</p><p>「从那天夜里。」稚羽矢伏下眼睛。</p><p>「狼群来袭的那天晚上吗?」</p><p>「是的。那天晚上狭也大概不知情,其实巨蟒并没有现身,只有我一人而已。等到我发现时,已和巨蟒融为一体了。」</p><p>狭也屏息轻声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p>「不知道,我只是……」没把握的稚羽矢渐渐小声起来。「我只是想让害明星变成那样的家伙也尝尝同样滋味。」</p><p>她犹疑着,不知该对稚羽矢说什么才好,身为守剑的巫女应该做何响应——必须深思熟虑才行。或许事关重大、或许是件小事无伤,然而一旦发生的事就永远无法变更,在某种意涵上是逢凶化吉、或是反吉成凶,她心里有数,只是讽刺的是这些概念全是在辉宫学得的教训。</p><p>「这么说,大蛇剑若没有你,就不能随意作乱了?」狭也小心翼翼、慎重其事地确认。</p><p>「是的。」他点点头。「现在巨蟒仍在这里,像是藏在窝里的虫、灰中的余烬,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存在。」</p><p>「那么你终于可以封住巨蟒了,比剑鞘具有更强大的灵力,让它留在无法逃脱之处。你进步了,这是件好事。」狭也如此说着,稚羽矢睁大眼望着她。</p><p>「变成巨蟒是件好事?」</p><p>「只要你成为自己的剑鞘,别让它再现身就可以了。如果你够坚强,或许能将它永远封住呢。」狭也满怀诚意地说,「只要你变坚强就能做到。」</p><p>「我能做到吗?」稚羽矢担忧地望着对方。「你不会嫌弃我吗?你明明那么讨厌巨蟒。」</p><p>「你才不是巨蟒呢。」狭也明快地保证道,「你有五官还会思考,我们可以如此交谈,不是吗?你若是岩夫人说的风少年,就应该变得比巨蟒更有力量,好好迎头制伏它吧,你一定能做到的。」</p><p>稚羽矢拿起剑,终于将它收回鞘中。</p><p>「既然狭也这么讲,」他难为情似的淡淡一笑,说,「——我就不再多想了。」</p><p>狭也同样微笑起来。「我是来找你的哦,还有些话想说给你听,自从经历那夜后我也思考了很多事。」</p><p>她缄口不语,环顾着四周宁静的风景。在这段时间中,稚羽欠一直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留意到的狭也被他的反应稍微逗笑了,于是耸耸肩说:</p><p>「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事到如今我才终于领悟自己的任务,例如像这种事——」</p><p>狭也指着桂树。</p><p>「你也觉得这棵树很美吧?再不久树叶就会变成醒目的黄金色,虽然很好看,可是等到冬季叶落殆尽时,林木会另添一种庄严之美,而春回大地时,新生儿般的幼叶又会争相抽芽生长。比如这泉水,是不是很清澈?能保持这么澄净,就是因为水在此处不断清新涌出,不曾稍停沉淀的缘故。丰苇原的美感正是如此,出生后死灭,永无歇止而瞬息万变,无论我们再怎么不忍割舍,也绝对无法出手阻止,因为如此一来,美感和清净就会消失了。」</p><p>面对着稚羽矢,她继续说:「你们辉神神子拥有的是另一种美,就是永恒不变。然而,那属于天上之物,并不适合丰苇原,因此希望你们不要破坏丰苇原,希望你能了解这个国家现有的美感——所以,我的族人才奋起作战,我也必须参与他们才行。」</p><p>仿佛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狭也随后迎着稚羽矢的目光。</p><p>「你能够了解丰苇原的美好,从带我去看花这件事我就知道了。如果你有这份心,但愿能借助你的力量,为我们守护丰苇原,希望你一起加入我们,请你将能控制巨蟒的力量献给这个国家。」</p><p>稚羽矢暂时认真咀嚼她所说的话语,然后,直率地答道:「既然狭也这么说,那就这样吧。」</p><p>3</p><p>暗族军队大举进攻,终于集结在中濑川的河口。渡过河,辉神降临地的真幻邦就近在咫尺。节节胜利的暗军虽然军力远占都城上风,却受制于辉军毫不退让的情势,没法轻易渡河,而且即使做殊死战强行攻城,若想攻陷辉宫这座固若金汤的防御,可说绝不可能。</p><p>开都王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按兵不动,驻扎在对岸观察敌军动向,他深刻了解此时轻举妄动,就足以酿成决定天下的最后战役。</p><p>虽然小小的挑衅频传,但战线仍然呈现胶着状态,两军仅隔着一条河彼此对峙。期间,山峦从赤红转为苍黄,初霜降下后,夜晚警戒用火把的木材也砍削得更长了。就在进退维谷间,双方仿佛在看守一条紧绷的界线,直待线断为止。日复一日,暗兵随着时间拉长而开始萌生烦躁不安,最令他们大感担忧的事,就是照日王及月代王两位神子,在这紧要关头竟然不曾现身。照日王的金盔与月代王的银盔在重要时刻总出现于辉军阵前,借着灿烂光辉大挫敌人士气,如今不见身影,反而让人觉得诡异,似乎另有内情。</p><p>就在某日夜里,坚守后方根据地的一师军队突遭袭击,让暗军大为惊慌。纵使派遣许多侦察兵时时刻刻监视辉军动向,却没看见任何敌兵渡河来袭,就在援军延误调兵的情况下,后方受到惨烈痛击,除了丧失大部分物资,还造成许多死者和逃兵。</p><p>这次的败北是物资战力的损失,但还远不如军心受挫的打击更为严重。绘声绘影的揣测如野火燎原般在士兵中传开,还有人公然游说,表示不可能打败辉军。科户王从战败地火速返回统帅本营,他一脸苦闷地进入营内与开都王深议此事,不久又召开军事会议。</p><p>狭也并没有被邀请参加会议,她觉得似乎有非同小可的事情即将发生,因此变得寝食难安。然后,就在隔天一早听到军议的结果时——简直让她难以置信,她立刻飞奔去找开都王。</p><p>「为什么要监禁稚羽矢?您说他做了什么?难道说这次事件是由他挑起的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即使现在不追究处置,将来他也会因为其他事件而被人点名吧。这是很久以前大家就在担心的问题——现在只会更加深大家对他的反感而已。」</p><p>「怎么会——」狭也尖声说,「真是太自作主张了。这几次战役中,稚羽矢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作战呢。」</p><p>开都王表情依然严肃未变,但低落的嗓音中隐含着不忍。「这点我了解,你还不明白正因为如此,惧怕和怀疑只会更加扩大吗?稚羽矢愈是屡建奇功,他拥有的无穷力量还有不死之躯——都更显出身为辉神神子的优越。」</p><p>听了开都王的这番话,狭也仿佛被人痛掴一巴掌般退缩不前,她以混乱到快哭泣的语调询问开都王,「那么,稚羽矢究竟该怎么做才好?」</p><p>「请原谅我。」开都王叹了口气。「畏惧他的人,或许正是我。」</p><p>狭也愕然醒悟到多说只是白费唇舌,因为开都王终究做了决定。</p><p>在本军驻扎的扇形谷饮水地附近,有个风雨侵蚀形成的洞穴,这个洞穴用来当作监禁俘虏的土牢,稚羽矢也在此处成了阶下囚。</p><p>心情凄惨的狭也从他手中接过大蛇剑,牢门是由坚韧橿木组成的木框做成,框上的木桩全钉得死牢,然而,与她隔框对望的稚羽矢显得格外镇静。</p><p>「没关系,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苦,只是暂时恢复一个人独处罢了。再过不久,其他所有人都会了解我的。」</p><p>反而被他安慰的狭也更加绝望透顶,当她正从土牢前离开时,伊吹王从后方追来,遗憾地耸耸厚实的肩膀,说:</p><p>「对不起,我无法说服大家,没办法跟那群懦夫讲道理,让他们头脑冷静下来。」</p><p>「怎么这么没出息——不,不是指您,我是说连同我在内的其他所有人。」近乎哭泣的狭也义愤填膺地说,「稚羽矢表示愿意为丰苇原效力,与我们并肩作战,但最关键的我们,竟然无情到做出这种蠢事。」</p><p>「怀疑是黑暗且缠人的影子,足以混淆看清视野。」皱紧粗大眉毛的伊吹王说,「如果能知道这次我军受创的原因真相,多少能让大家接受事实,现在疑心生暗鬼是解决不了事情的。」</p><p>狭也自暴自弃地质问他。「连您也认为那或许是稚羽矢一手造成的?」</p><p>「怎么会呢?我是教他剑术的老师啊。」伊吹王一脸惊讶地答道。「二十年来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教年轻人习武的,不过我还是生平头一遭遇到那么不成材的弟子,更何况——最糟的是他还是个辉神神子。但无论是谁,只要我们能舍弃私心以剑相对,必然能感悟到对方真正的样子。」</p><p>稍微情绪平复下来的狭也拭着眼角。「那您看他觉得如何呢?」</p><p>「那小子——是啊,就像从遥远天际飞来的孤鹤,尽管双足和长喙探进泥沼中,心思却还飘在云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心谋害大家呢?」</p><p>狭也等人前往遭受袭击的军营进行救护工作,并协助治疗伤兵和聚集载货用的军马。就在忙碌打理这些事情时,她注意到在配给物资的广场上发生了一阵骚动,还听见奈津女的叫喊,惊讶的狭也放下手边工作跑了过去。</p><p>她刚到广场还喘息未停,就见奈津女正抓住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想洗个干净,在她胳臂里的孩子大吵大叫地闹个不停,两人于是扭扯成一团。</p><p>「不要!不要!」</p><p>「你是女孩子呀,至少脸要给我洗干净。」</p><p>腹部差点要挨上一脚,奈津女终于松手,踉跄脱身的小孩一边以反抗的眼神睨着她,一边又两手抓起土,拼命往脸上用力乱抹一通。</p><p>「这孩子怎么了?」傻眼的狭也问道。</p><p>头发被飞散水花溅湿的奈津女,露出无奈的表情回过头。</p><p>「是援军把这小孩带回来的,他们好像将她错当成鹿误射了一箭,幸好没受伤,不过,她醒来后就闹成了这副德行。」</p><p>只见她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女童,脸长得挺可爱,一团乱蓬蓬的头发,浑身上下都沾满黑泥。她随时提高警觉,注意着人们的一举一动,这副模样令人联想到野生兽类,狭也因此想起稚羽矢变身成鹿那时的情景。</p><p>「她在森林里?一个人吗?」</p><p>「一定是在战乱中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吧,她连自己和父母兄弟的名字都不肯讲。」神色忧虑的奈津女说,「真是捡来找麻烦啊,该怎么处理她呢?」</p><p>狭也不胜伤痛地望着小女孩,那孩子四处张望着,似乎十分在意露出脸孔,用污黑的手直往脸颊上抹。狭也不禁觉得她仿佛就像以前的自己。</p><p>「我们能不能养她?我实在无法这样丢下她不管。」狭也如此说,奈津女和周围的土兵都面露难色。</p><p>奈津女低声说:「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只是到目前为止士兵不断增加,兵粮也十分缺乏,就算是很少量的粮食也无法多配给了……再说,公主,战乱中丧失双亲的孩子可不只她一个。」</p><p>「可是,至少——就这孩子,」狭也恳求说,「拜托,可不可以至少救她呢?」</p><p>此时一名士兵小声对身旁的人说:「就拿辉神神子的粮食分给她吧。那家伙不吃也饿不死的,给了也是浪费。」</p><p>狭也愤然回过头。「刚才是谁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请给我从本队离开,我不想跟如此卑鄙的人在一起吃住。」</p><p>众人惊讶地望着狭也,因为她还是第一次对士兵冷言相待。</p><p>她环顾四方,接着向大家宣告:「就把我的粮食分给她吃,这样就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了。」</p><p>就连奈津女多少都为狭也的气势所迫,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狭也忽然觉得自己与大家之间产生了隔阂,不禁一阵空虚,于是怀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望着女童。只见从满脸脏污的小女孩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好像发现什么稀奇事物般回看着她。</p><p>「跟我一起来吧。」狭也亲切地呼唤她。「如果没有名字,就叫你小鹿吧,因为别人将你错当成鹿了。我的名字叫狭也,这名字也是我被捡到时取的,因为听说我藏身的小竹篓发出『飒呀、飒呀』的声响呢。」</p><p>小鹿与狭也一起回到军营,在同一个帐篷里好睡好起,不消几天就安定了下来,她对新环境适应之快,实在令人意外。不怕生的女童在士兵之间玩耍,满怀天真的好奇心和东奔西跑的模样,恰如一只小麻雀飞到了营地里。只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对她说尽多少好话,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擦掉脸上的泥污。狭也心想或许孩童有自己的想法,之后也就不在意了。</p><p>对暗军而言,意气消沉的日子仍是持续不断,无法再续前势卷土重来,在无论如何尝试也没有任何突破的情形下,战况一直呈现胶着状态。时而下起晚秋小雨,薄暗寒冷的天气不断,连天空都布上一层忧郁。稚羽矢蒙受的冤情不是一两天就能洗清的,狭也亦只能跟着烦忧度日。正因如此,深受小鹿吸引的人也不是只有狭也而已,虽然她满脸沾着泥污,却是个小可人儿,士兵们只要有小鹿在旁就感到开心,许多人因此想起自己的爱女。寒冬已至,更催起疲战者思念远乡的温暖炉火。</p><p>从帐篷仰望数天不歇的绵绵冷雨,郁郁不乐的狭也满脑子萦绕在离饮水场极近的岩石地,还有暴露在北风狂扫中的洞穴。此时,在帐篷中玩耍的小鹿似乎拖着某件东西过来,狭也不经意回头一看,简直吓得魂飞天外。不知小鹿用什么方法找出来的,只见她手里正拿着分明早该小心收好的大蛇剑。</p><p>「你为什么这么做呢?碰到那把剑,就会被雷打中死翘翘哦。」</p><p>「才不会呢。我喜欢这把剑,我想要它。」</p><p>狭也慌忙拿起剑。「不行,这是属于别人的东西,不能成为你的东西,现在它也不是我的。在物归原主以前,先静静放好它,坏孩子才拿剑来玩哦。」</p><p>「它的主人是谁呀?」</p><p>狭也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是在岩屋里的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话虽如此,到底该怎么处决死不了的人?」</p><p>「不过,绝对错不了,准是那个臭小子向照日王泄漏机密,我才不相信头戴金盔的女王现在还躲在盾牌后面观望,她一定潜伏在某处,再来与他里应外合。若不趁早除掉他,我们的性命就危在旦夕了。」</p><p>「是啊,解决那家伙我们才能安心,可是他不吃不喝,也照样活得好好的……」</p><p>「简直是个妖祸,就算浸在水牢里,他一定也会面不改色地端坐着惹人嫌。」</p><p>「我的兄长是被辉神神子给杀了的。」</p><p>「我爹也是。」</p><p>「凭什么那家伙可以好好活着。」</p><p>这时,小鹿忽然纯真无邪地开口,「我听说有办法让他不能复活。」</p><p>没料到女童在听众人交谈,吃惊的男子们不约而同全盯着她看,小鹿也睁着滚圆的眼睛环视众人。</p><p>「怎么了?不是让辉神神子别复活就好了吗?以前爹爹说过有一个办法可以做到。」</p><p>让她坐在膝上的男子温和地问:「说什么呢?小不点,你爹爹说了什么?」</p><p>小鹿感到很好玩,就格格笑出来。「就是啊,把他吃掉,像削柴鱼那样,一片片剐下来吃掉就好。这样神子就不会再活过来,吃掉他的人也能长命不死了。」</p><p>众人脸上都露出奇妙的神色,他们霎时带着狼狈的神情彼此对望,却没有任何人答腔。其中只有小鹿一人仿佛没事般,专心夹着火中的栗子。</p><p>「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可恶的谣言?」伊吹王来到狭也住处,带着罕见阴沉的语气问,「有人说出不堪入耳的话,如果知道是谁说的,真该把那家伙吊起来。」</p><p>狭也放下早饭饭碗,注视着对方。「是什么样的谣言?我不太清楚——」</p><p>坐在她身边,正将鼻子埋在粥里的小鹿抬起脸来。「喂,『不堪入耳』是什么意思?」</p><p>「要静静吃饭哦。」狭也说着,又问伊吹王说,「是什么谣言让您这么大动肝火呢?」</p><p>「没事没事,还好你不知情。」伊吹王摇摇头,在离去时说,「我实在讲不出口啊。」</p><p>当天下午,奈津女一副烦不胜烦的苦恼模样,走进狭也的帐篷中。小鹿在外面玩耍,里面只剩狭也一人。</p><p>「公主,我这么说实在对您过意不去……」</p><p>「怎么了?真不像平常的你呢。」</p><p>「其实,是小鹿的事。我觉得那孩子在公主身边不太好。」</p><p>狭也讶异地望着她。「粮食有这么缺乏吗?」</p><p>「不,不是这个问题。」奈津女吞吞吐吐地说,拼命绞着双手,好不容易才道:「我觉得那孩子……会带来祸害。」</p><p>狭也吃了一惊,随即失望道:「只要不是我族的人都会遭到排挤对吧。先是怀疑稚羽矢,接下来是小鹿?」</p><p>「不是的,我也很同情稚羽矢。」奈津女认真起来道,「让那位神子背负不实的罪名,是我们族人的羞耻。我不是不了解大家的心情——因为连我也有一阵子很憎恨他,想说为什么就只有他能活着回来——可是,这种想法是错的,是有损无益的。我了解不恨别人也能坚忍活下去的意义,因为我有这孩子。」</p><p>奈津女爱惜地抚摸隆起的腹部,狭也觉得她的举动仿佛女神般圣洁。</p><p>「不管是男婴还是女婴,这孩子就是正木,象征他复活回来。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如此。」</p><p>「的确是这样呢。」狭也由衷地说:「奈津女,你要安心待产哦。」</p><p>奈津女泛起感谢的微笑,霎时脸上又升起阴霾,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怎样都无法想象小鹿那孩子会有亲生爹娘。我觉得她好像不是人所生的,简直就是个鬼娃,我感觉不对劲,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吧。」</p><p>「她确实是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不过很可爱哦。」狭也如此说着,奈津女却摇摇头。原本个性温和的奈津女,竟然十分罕见地向她抱怨起来。</p><p>「小鹿有时会瞪我,用一种无法言喻、让人浑身发麻的眼神,那是会招来灾厄之人才有的神情。」</p><p>「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p><p>然而,奈津女仍继续说:「连狗都知道应该善待要生产的母犬,不是吗?而我拖着这种无用之躯来到战场,大家都还非常照顾我,这绝不是刻意表现,而是一种发自对生命象征的尊敬。因此我心怀感谢,并没有打算借此侥幸依赖起他人来。只不过,那孩子的眼神实在太与众不同了。」</p><p>狭也变得有些不安,话虽如此,她并没有意思去责怪一个才五六岁大的小孩。</p><p>「小鹿太小了,应该什么都不懂吧。她不知道你怀胎的事,一定是在吃你的醋啦。」</p><p>「真是这样吗……?」</p><p>狭也恳求般地说:「希望你别讨厌小鹿,那孩子跟我以前很像,我被羽柴的双亲捡到时,一定就像她那副样子。可以信任的东西荡然无存,不再相信任何人而索性自暴自弃,可是养父养母却慈爱地抚育了我,所以我们应该也能做到。」</p><p>奈津女静静吁了口气,看似稍微回心转意。「是啊,我明白公主的意思。讲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真是打扰您了。」</p><p>狭也凝望着奈津女站起来的钝重身躯和略显消瘦的脸孔,认定她绝对是心情随着体态变化,才对许多事反应太过敏感。</p><p>留在这种充满杀伐的地方,当然不可能对身心有益。连我都意气消沉了,对奈津女的身体肯定也是一种打击。</p><p>离开狭也住处,绕道后方的奈津女,无意间注意到自己头发散乱,于是停下脚步,取下发钗重新整理头髻。她边抚着鬓发,边不经意地望向身旁的树林,突然大吃一惊顿时停手。</p><p>就在正好与她视线同高的树权枝上,小鹿正坐着双脚晃啊晃的。乍看之下如人偶般俏生生的好可爱,但脏污脸上的目光像是把人洞穿般冷酷。</p><p>小鹿以仿佛换个人似的语调说:「你的直觉也未免好得有点过分呢。是因为有孕在身?」</p><p>她小嘴边露着一丝歪笑。「好不容易让狭也消除疑心,若绐我多生事端可就麻烦了。用不着多久,我就能随心所欲操纵暗兵了。」</p><p>奈津女的脸上血气尽失,她向后退着,嘴中喃喃自语,「鬼——你是鬼变的——」</p><p>「才怪!」小鹿轻巧地从树上飞跃下来。「鬼嘛,不过是住在野山里的不洁神灵,对吧?可别把人给瞧扁了,我是百般忍耐,才来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过,还真把我给累坏了,简直就在浪费蜕生的力量。」</p><p>小鹿像只幼猫,伸着桃色鲜艳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人双命,可不知清净除秽的效果会有多好啊。」</p><p>缓缓后退的奈津女转过身,渐松的头髻啪地散开,长发直甩下来。</p><p>「想逃?」小鹿问,「想向谁求救?谁相信你?」</p><p>无法再听下去的奈津女仓皇狂奔起来,就在雨过的冷冽空气中,她乱踏着含水的落叶,发狂似的不断跑着,遇到一群士兵。他们惊讶地扶住奈津女,直问究竟怎么回事。</p><p>「发生什么事了?你跑得这么急,摔交的话肚里孩子要怎么办?」</p><p>「小鹿——」激烈喘气的奈津女梦呓般地说,「救救我,小鹿要来杀我!」</p><p>「奈津女心浮气躁,这也难免啊。」士兵怜悯道,「虽然遇到这种情况,但你更该一个人坚强下去才行哦。稍微躺下来比较好过点,我会帮你煎些好药草的。」</p><p>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只是不断安慰,然而大家出于一片好心,让她不忍拒绝,只好在临时搭盖的小屋中睡下,等他们离开后,无法静静等待的她又从小屋中飞奔而出。</p><p>遭受恐惧胁迫的奈津女不知不觉奔向小河,接着越过简易建造了水堤的饮水地,开始登上岩石,凸出岩石包围的地方,正是嵌着牢框的寒冷土牢。</p><p>稚羽矢隔着牢框,出神眺望着笼上雾气的河口景色,从通风的这里可以清晰地一览沙洲,现在寂寥的水鸟正于鼠灰色的低云下遨游飞舞着。就在稚羽矢正试着想象鸟儿的心情时,突然有个身影挡在眼前,他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奈津女正在牢框外。</p><p>她跪倒在地,手指绕在框上,像是死死缠住那里的模样,悄声说:「救救我,求您一定得救我和肚里的孩子。」</p><p>稚羽矢大吃一惊,注视着满脸慌乱不知所措的奈津女。</p><p>「救你?为什么?」</p><p>「那个女童想夺走我的性命,所有人都不知情,但您一定很清楚,因为您不是凡夫</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俗子。」</p><p>稚羽矢脸上稍现一抹黯然,「是的,我与你们不同,所以才在牢里。」</p><p>「您对我们的恶行感到愤怒是理所当然的,我和任何暗族人一样都犯下同样的罪过。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没犯任何过错,请您至少宽恕、保护这个孩子吧。」</p><p>「可是,要如何——」</p><p>披头散发的奈津女捡起一块锐利岩石,开始破坏牢门的榫头。「拜托,出来吧。身为辉神神子的您——拥有力量的您——不应该就此关在这木框里。」</p><p>稚羽矢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细声说:「你这么说我很为难,因为如果出来,你的族人就再也不会相信我了,不是吗?」</p><p>奈津女终于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如泉涌般滚落,在岩地上湿成一片。「您想要见死不救吗?那东西不是人力抵挡得了的,只有您能抵抗她——」</p><p>「别哭了。」这次换作是稚羽矢慌乱得不知所措,他甚至想若能让她停止哀泣,无论做什么都好说。「你镇定点,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我是想帮你,可是我还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p>就在奈津女正欲开口说话时,在牢框外的她忽然面孔朝天向后仰倒,伸出双臂空虚地划摆着。稚羽矢看到鲜血,一惊站起身,只见奈津女的背上深深插着利剑,一个女童手握着那把剑柄,满身鲜血飞溅地立在那里。</p><p>「奈津女!」</p><p>稚羽矢从牢框里伸出手想扶住她,却无济于事,奈津女缓缓瘫倒在地,眼瞳中的光彩迅速消失,望向稚羽矢却视而不见。发出一阵痉挛般的喘气后,最后在她的眼瞳中再次泛起悲痛,喘息中只低声喃喃着:</p><p>「正木。」</p><p>她伏倒在地就此断气,隔着奈津女的躯体,稚羽矢无言望着浑身浴血的女童,只见她微微开心一笑,就默默扬长离去。</p><p>「等等!」</p><p>他不禁将手用力握住牢框,于是框架应声卸下,他无暇细想到底是奈津女所为,还是自己的力量,就一鼓作气飞奔出去。</p><p>在他眼前,女童如在空中漫舞般,轻盈跃过岩石,三两步就下到饮水地的深渊,随后一瞬间褪去全身的脏衣,飞跃到冰冷水中。稚羽矢一直追到深渊处,停在那里略微迟疑时,女童却像是不慌不忙,泡在水深及胸的地方清洗脸孔。当她再度抬起头时,洗去污泥的脸庞洁白莹透,即使年幼,也像雪玉般绝美无疑。</p><p>展现新貌的女童仰望着岩上的稚羽矢,又朝他开心一笑,让他当场愣住动弹不得。接着她开始清洗身体,每次掬起渊水,女童就略长高些,秀发也长曳起来,香肩变得曲线滑圆,胸脯如果实丰满隆起。人身需经十多年的肉体变化,幼女只在沐浴结束前就已完成了。在她变换方向准备上岸时,水深高度已在细腰的肚脐下了。</p><p>毫无羞怯的少女从水中上来,裸露着肌肤立在稚羽矢面前。那完美无瑕的肢体,或许实在没有遮隐的必要。</p><p>「皇姐。」稚羽矢喃喃道。</p><p>「充分清净了,感觉稍微舒服了点。」照日王以纤指梳着发丝,说,「变回小女孩实在花费我不少力气,也许力量不够所以说累就累,还要对付那些嗅到蜕生气息的下等神灵,真是厌烦。」</p><p>「为什么要牺牲奈津女?」</p><p>「这样清净身体最有效,两人份才补嘛。」</p><p>「皇姐!」</p><p>「你生气了?」照日王大感惊讶,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稚羽矢。「你真的变了,不管是外表还是其他什么,简直让我以为我看错了人。照理说你应该跟我族一样,永远外貌不变才对。不过,算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不是在此闲扯废话。」</p><p>略显友善的照日王朝他微微一笑,傲人的双峰显得炫目夺人。</p><p>「我潜入暗族营地,做到这种地步,就是为了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胞弟,如能避免为敌,我并不想与你作战,跟我回宫吧。你应该切身体会到了这里的人有多愚蠢吧?」</p><p>隔了半晌,稚羽矢问:「这次的军队袭击是皇姐设计的?」</p><p>「没错,我变成女童混进军中,稍微煽动那群没脑筋的家伙,随意摆布他们。」背倚着岩石,女王交叉双臂继续说,「还有,鼓吹他们疑心你在通敌的人是我,先前射箭偷袭你的人也是我。暗族的家伙们完全照我的计划将你排除在外,毕竟他们也不过就是下等败类,而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你待不下去,因为那群家伙立刻就会伸出爪牙,将你千刀万剐一番。」.</p><p>「为什么?」稚羽矢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p><p>照日王耸着雪白的肩膀。「因为他们比较劣等吧。我不过散播祸种罢了,他们自己愿意去收成苦果,就是罪有应得。」</p><p>女王倾身拿起放在岸边的剑,泼水仔细将血渍清洗干净,随后审视着刀刃,自言自语说:「完全变成一把普通的剑了,只剩空壳,都是因为你逐一破除封印的缘故。现在你明白自己的身世了?」</p><p>「知道一点。」稚羽矢小声答道。</p><p>「若不知道会有多好。」女王语带叹息地说,「如此一来,为何我们必须倾尽全力打倒你的理由,你应该也心知肚明了才对。你是父神之子,而且也是父亲最大的威胁,如果成了敌人——不过,现在还来得及。」</p><p>照日王以半逼半求的眼神凝视着弟弟。「别跟我为敌。如果回宫,我会再次守护你,你也可以守住你自己,这对你来说是绝对必要的。」</p><p>稚羽矢犹豫了许久,照日王了解此刻他的内心正天人交战,因此一直等待他的答复。隔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p><p>「我……」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已经先和狭也约定过了,要替丰苇原效力,我不能才约定就立刻违背誓言。」</p><p>一听此话,照日王的眼瞳霎时燃起怒火,她冷冷地说:「比起我的请求,竟然去选择小孩子之间的誓言?怎么你还是蠢到没改啊!与其这样,倒不如任你被暴徒扑上去好好凌迟一顿,看看还能不能说出这种歪理。」</p><p>照日王将大蛇剑退还给他,愤然背转过身。「好好保护你自己吧,我可没对他们说谎,如果被剐成一片片,就算是神子也活不成的;不过,万一你从他们手中逃脱,总有一天我也会如法炮制。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手足,本王的请求只有这次,永远没有第二次。」</p><p>就在一眨眼的工夫,照日王消失得无影无踪。稚羽矢也猜不透她到底使用何种神技,正当他满心混乱,出神瞧着摆在自己手里的剑时——</p><p>「别动!你这个重犯,竟敢杀死女人!」</p><p>从头顶落下一阵愤怒粗鲁的叫喊。他凛然回过神来,只见两名勃然变色的卫兵拿着矛枪正摆好架势。</p><p>「不对,不是我。」</p><p>就在稚羽矢的声音中,吹起的警哨划破了空气,宣告有紧急状况,响遍了四方。</p><p>4</p><p>「大事不妙了!」</p><p>跑向狭也住处的科户王,一改平日沉着镇定的表情。</p><p>狭也正缝着衣物,一边寻思小鹿也该回来了,不料掀开帐幔冲进来的竟是科户王,她大吃一惊地注视着他。</p><p>科户王努力平缓喘息,同时低声告诉她:「稚羽矢越狱了,虽然我们当场抓住了他,却没办法对付那些怒火中烧的群众蜂拥上前,他们鼓噪着说要立刻处死稚羽矢。」</p><p>针和布从她的手中滑落。「现在,他在哪里?」</p><p>「就在饮水地前方的空地上,伊吹王赶去平息众怒,可是那群激动的家伙怒气冲天,竟然也想对他动粗。你既然身为巫女,也应该具有镇伏人心的力量吧?」</p><p>「这种事我也不能保证。」</p><p>两人没有时间再多说便赶忙奔去,只见榛木林围绕的洼地上人声鼎沸,口口声声高嚷着「杀死辉神神子」、「将辉神神子千刀万剐」。</p><p>狭也讶异着这片如痴如狂的亢奋是从何而来,众人带着迷醉的眼神沉沦在广大的漩涡中,处在无法冷静聆听劝告的状态。现在,他们连狭也和科户王都视而不见,两人拨开人墙,不久就被众人挤散,轰嚷的喧嚣声合而为一,化成一种不堪入耳的语言,发狂似的诉说着盛怒和饥渴。</p><p>这是一只巨大、狂暴的野兽。</p><p>狭也于推挤的人潮中挣扎,在前进时暗想。</p><p>若要镇伏这种饥渴的情势,必须要有比言语更强烈的刺激才行,但是绝不能以流血收场。这与对付狼群的道理相同,对了,若能朝每个在场的人头上浇一桶冷水,不知该有多好。</p><p>这</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时,从她头顶上响起有人被揍了一记的声音。</p><p>「也不瞧瞧对方是谁,想对守剑的公主做什么?」</p><p>一只粗大手臂伸过来,像在田圃拔起作物般,将狭也从人群中拎起。原来是伊吹王。</p><p>「你没事吧?」</p><p>「没事的,倒是稚羽矢——」</p><p>拨开散乱垂落的发丝,狭也环顾着四方,只见稚羽矢在叶片落尽的水胡桃树下,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住。他的手臂绑绕在树干上,眼睛茫然望向远方,还不曾注意到狭也,侧颊上划着伤痕,膝盖和胸前也脏污不堪。卫兵们手持矛枪严阵以待,但更像是在防止疯狂的人群加害他,此时已有数名男子正在质问着卫兵,争论不休。</p><p>「为什么大家忽然提起要处死会蜕生的稚羽矢?」</p><p>狭也询问伊吹王,他紧张地回道:「听说将辉神神子切割成八十块分开埋葬,他就不会复活,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p><p>狭也不禁倒吸一口气。「要将稚羽矢——」</p><p>「无论他做什么事,做裁决的应该都是统帅开都王,不准你们在这里乱用私刑虐杀他,我们必须把人带去见开都王。狭也,你能不能帮忙让大家安定下来?」</p><p>就在还没下定决心前,狭也回头望见手执矛枪推抵群众的士兵脚边,横卧着一具覆盖草席的遗体,从覆盖物的下方可以窥见一只女子失去血色的手。</p><p>「别管那些了。」伊吹王慌忙想制止她,却已来不及。狭也飞奔过去,拨开草席,望着掩盖在下的物体,只见变得面目全非的奈津女,还有那把并排横放身边的大蛇剑。</p><p>狭也不禁发出尖叫,当她自觉到想停止叫唤时,却控制不住情绪。尖细的悲鸣穿过众人的怒号回荡四方,高声叫骂的男众们也因此猛然一惊。</p><p>「奈津女,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p><p>狭也将身子投在遗体上茫然摇晃着她,痛苦扭动着、不断叫唤着。就在片刻前,奈津女不是还露出神圣的微笑抚摸肚子吗?不是还充满自信地说正木会回来吗?她不得不尖叫,无法承受眼前所见的一切。</p><p>「为什么?是谁做出这种事?」</p><p>「是辉神神子拿她来血祭的。」某人开口说,「就是那个一直加害我们,会死而复生的家伙。」</p><p>「杀掉他!」</p><p>「别再让他对我们造孽!」</p><p>「辉神神子不是人!不能用人的方法处决,没有必要留他一命。」</p><p>「将他五马分尸吧。」</p><p>众人纷纷又发出怒骂,如煮沸的硫磺水甚嚣尘上。</p><p>「割下耳朵、切下手指,细切成八十块让他不得好死。」</p><p>在刺耳的声浪中,狭也终于从奈津女的遗体抬起头来,转望着稚羽矢。这次,稚羽矢终于注意到她了。就在捕捉到狭也眼神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看似也随之产生了变化。起先是惊讶,接着在凝视中缓缓变成极度的失望——狭也仿佛在照镜子,从稚羽矢的脸上感觉到正映出自己的表情,然后在她被这点击垮的同时,仍无力拦阻这一切的变化。</p><p>两人卷入震耳欲聋的怒号里,同时仿佛陌生人般彼此对望。原有的人声鼎沸已传不到耳际,而是一种比声音更深绝的鸿沟,造成彼此从断崖两端凝神对看。狭也惊觉自己失去了一件宝物,于是别过脸去,如果她再继续凝视下去,就会看到稚羽矢的脸上逐渐浮现怀疑和厌恶,这是她最不忍亲见的。就算是一面镜子,她也不愿见到稚羽矢露出那种表情。</p><p>接下来的瞬间,围堵的聚集人潮突然溃散,失控的人群忘我地纷纷抓起凶器高举挥舞着,蜂拥冲向绑缚稚羽矢的大树。想阻挡人潮激流而遭波及的卫兵,也在一阵拳殴、推撞、击倒下被吞没了身影。狭也同样也被撞倒,差点就被人踩在脚下,千钧一发之际,科户王将她抱了出来。</p><p>她几乎晕厥,但才回过神刚能开口说话,她就急切地恳求科户王说:「快阻止大家!」</p><p>「不可能。」科户王无视于近乎狂乱的狭也,一边努力将她远远拉离推挤的人群,一边说,「这不是光靠一两人的力量就可以阻止的,稍不小心就会丧命。」</p><p>「阻止他们,若不阻止——」浑身打颤的狭也说,「死的人是他们。」</p><p>「你说什么?」</p><p>就在科户王不禁却步望着她时,一道炫目的青色雷光驰向空中,立刻风云变色,就在刹那间,发出动摇整个丰苇原的一声轰然巨响,震击着整片大地。在那强烈冲击下,没有任何人能站稳脚步,群众交相堆叠般纷纷仆倒在地。当恐惧得满脸发青的众人仰起头时,只见稚羽矢所站的那棵高大水胡桃树火舌飞窜,连足以环抱的树干根部都瞬间化成了焦黑,大树剧烈燃起火焰窜升,炭化的枝丫绽开焰红的火花,树身如死亡使者般倒到人群身上。</p><p>来不及逃跑的人发出哀号划破了长空,然而还不仅止于此,闪电像追击般不断闪耀,曾几何时空中如灌墨黑沉,暴风雨猛烈袭来。在狂风突卷的同时,滂沱大雨霎时倾落,落雷不断直劈而下,让惨状更加一发不可收拾。</p><p>雷击宛如锁定了目标,而大水夺去了众多性命,一次就让数十人倒地不起。不消多时,周遭变成甚至连任何战场也前所未见的惨绝人寰,泥中死者倒卧、伤者呻吟,仓皇逃跑的人群又践踏其上。</p><p>狭也庆幸当时能在人潮围堵之外,才得以迅速逃到岩石下。然而,她对这场在雨点无情打落下进行的噩梦束手无策,只能骇得六神无主。黑云遽集、落雷随至、威神显怒,眼前无人能制伏这片乱象,只容恣意狂暴下去。</p><p>冷不防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狭也几乎惊跳起来。原来科户王与她同样,全身雨水成串滴落、头发湿贴,正站在她身边。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站在此处,但昏乱的狭也却没有一点印象。</p><p>「那就是他的真相?」科户王低声说,语气和表情都显得疲惫乏力,他也同样惊恐着。「变成巨蟒的是稚羽矢?剑和稚羽矢是一体?……」</p><p>狭也点着头,感觉压抑啜泣的喉头像在颤抖。周围的岩石在大雨激下中冒起水烟,划下几道银流,而决堤的小河形成一条澎湃恐怖的茶色浊流。</p><p>科户王恳求般地说:「狭也,由你来镇伏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在与辉军决战前先垮下的。」</p><p>突然情绪失控的狭也,发出嘶声高叫道:「怎么做?你说该怎么镇伏?就连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才演变至此,都还摸不清楚状况。」</p><p>「你不是守剑的巫女吗?」</p><p>「我们失去稚羽矢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p><p>狭也瞬间很想责备对方,想对他说「看我这副样子你还不懂」,她是如此惊怯、绝望,如此无能为力——然而,她知道这股愤怒其实应该发向自己。</p><p>就在雷光返照的倾盆大雨中,一个巨汉全身溅着雨花,交抱着手臂奔了过来。原来是伊吹王。</p><p>「科户王、狭也,你们在这里啊。可不可以来帮忙带领还能步行的人到高处避难?这低洼地很危险,河川就快泛滥了。」</p><p>「可是,空中有巨蟒,而且还在打雷。」</p><p>「别担心,由我来对付它。」</p><p>面对语气平静的伊吹王,科户王和狭也都露出惊讶的眼神望着他。</p><p>「连身为巫女的狭也都办不到,您打算如何做呢?」</p><p>伊吹王于是瞥了狭也一眼。</p><p>「那是稚羽矢,对不对?假如是稚羽矢,就是我的弟子,既然我身为师父,就有劝诫他的义务。」</p><p>让宽剑的握柄发出喀锵一声响,伊吹王如此说道。</p><p>狭也拼命阻止正欲转身离去的巨汉。「请您等一等,那不是靠剑就能抵御得了的,您会丧命的。它没有心也不认人,是无法分辨您的。」</p><p>「不尝试怎知道?」伊吹王咧嘴一笑,那是一张豪气干云、身经百战的脸孔,而且绝对不止外貌武勇而已。「我不会被轻易击垮的,我还必须告诉他,若想攻击伙伴,就先打倒我再说。」</p><p>竭力想劝他打消念头的狭也轻声说:「请别去,如果在这里失去您的话,我们该如何是好呢?」<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茫然出神的狭也一脸落寞地回头,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开都王等人的马拴在一起。</p><p>「我在这啦。」</p><p>狭也好不容易发现停在栅栏上的声音主人,于是恢复了一点活力。「鸟彦。」</p><p>「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呢,才不过一阵子不在而已。」乌鸦说。</p><p>「之前你去哪里了?」</p><p>「到处都去啊,我在召集军队,算算连开都王也没办法跟我比喔,从今以后人们也该称我一声鸟王才对。」鸟彦开玩笑地说着,但狭也仍然显得无精打采,因此他拍拍翅膀不再胡说了。</p><p>「振作起来喔,你已经镇伏巨蟒了,对吧?」</p><p>「镇伏它的是伊吹王。」</p><p>「王的伤势如何?」</p><p>狭也默然摇头,接着突然无法克制般地发出呻吟。「鸟彦,我不行了。」</p><p>「没这回事啦。」</p><p>「真的不行,我完了,一点用处都没有——在紧要关头一无是处的我,为什么会是巫女呢?」</p><p>鸟彦忧心注视着两手掩面的狭也。「我应该要一直待在你身边才对。」</p><p>稍后,一名随从自小屋出来,向狭也小声禀报:「伊吹王已经清醒过来,表示有话想跟公主谈。」</p><p>狭也跟在随从身后穿过门口,微暗的房间里,以开都王为首的名将们个个表情凝重,一语不发地端坐不动。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一致认为伊吹王康复的希望已近乎渺茫。她因此再度心情颓丧,注视着横卧的庞大身躯。</p><p>伊吹王的头发和胡须都被烧焦了,全身惨遭灼伤,从包扎的白布下可见皮肤脱落得惨不忍睹。他两眼也失明了,连药师都不再配处方,只取来冷水沾湿的布覆在眼上缓和痛楚。就在她震惊呆立时,伊吹王蠕动着焦黑的嘴唇说:「在那里的是狭也吗?脚步很轻啊。」</p><p>实在无法想象那会是大嗓门的伊吹王,声音沙哑到难以辨识出来。狭也极力忍住哭泣,跪着答道:「是的,是我。您的伤还痛吗?」</p><p>「没什么大不了的。喂,狭也,我和稚羽矢说话了,最后他还是认出我来了。」伊吹王愉快地费力解释道,「所以我对他讲,既然本王认为他是我一生中最不成材的弟子,他就安心地打倒师父吧。」</p><p>「都是因为我无能为力,伊吹王。」她喃喃说。</p><p>「狭也,不要放弃他,这是我的请求。那小子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只能胡乱发怒,还不知道自己已酿成大祸。这不是他的错,绝对不是,我们的族人也很恶意苛待他。」</p><p>「嗯……我知道。」狭也点点头,泛起的泪水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光想到这么器宇豁达的人即将消逝,就真想顿足呐喊。然而,她也只能压抑着啜泣声,伊吹王早已迈向女神之国,现在只是途中的回头一瞥罢了。</p><p>「如果,你放弃稚羽矢,恐怕他也会放弃自己。到那时候才会真正发生可怕的事,他会完全变成祸害——巨蟒。原谅他吧,虽然那可怜女孩的死对你造成伤害,但这件事同样也伤害了他,只有宽恕,才能成为你的绝大力量。」</p><p>「我懂了。」狭也含泪说道。</p><p>「这样才是水少女。」突然感到疲倦的伊吹王发出长叹。「我先到女神那里安歇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我还想以别的面貌在某处与你们相见,就将这些信息也带给稚羽矢吧。」</p><p>伊吹王于是陷入沉睡,在众人的守候下静静逝去。</p><p>一到夜晚天空变得清朗,仿佛是降下银辰的星月夜,上弦月投着朗朗明光,在秋草间刻下阴影。举行伊吹王的丧礼时,遗体安放在由新围栏环绕的安置场里,人们正彻夜进行守灵。没有人不对伊吹王的死去感到悲恸,也没有人不惋叹在战时痛失将才。狭也原本一直坐在拥挤不堪的小屋角落,忽然间她感到无法忍受,于是便在深夜里独自溜出来。</p><p>白菊在月光下寂静现姿,空气中飘着霜息,想来拂晓时大地必然会化为一片净白。然而,此刻的狭也宁愿认为这刺肤的冷意是为了自己,她将抽痛的头侧靠在透过叶片遍洒斑驳月影的樱花树干上,轻声说:「再也无法挽回了……」</p><p>只有这句话,从先前就在脑中嗡嗡作响。无论想起任何事,最后总是必然绕回这一句。</p><p>我失去了稚羽矢,丧失了守剑巫女的资格,我是多么愚蠢,连奈津女和伊吹王都弃我而去,今后的生活该靠什么来支持呢?</p><p>忽然间,狭也感到黑暗中有脚步轻来,于是一惊离开树干。</p><p>「是谁在那里?」</p><p>从月下步出的人影十分矮小,几乎只有小鹿的身形那么高,然而头发透着淡光,比飘霜更白亮生辉。</p><p>「岩夫人。」狭也大感意外,呼唤道,「您何时抵达这里的呢?还有,您已得知伊吹王的噩耗了吗?」</p><p>「我一直都在大家身边,只是谁都没注意罢了。」岩夫人莫测高深地说着,她来到狭也身边,突然问道:「女孩呀,你为何惧怕呢?稚羽矢与巨蟒同为一体,这件事你不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p><p>狭也无法立即回答她,因为若无其事的老妇已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关键。然而,就在她注视着老妇深奥的眼眸时,狭也领悟到老妇已洞悉一切,于是,泪水的代答胜过万语千言,狭也仿佛是在母亲面前失意想哭的小孩,「哇」的一声放声哭了出来。</p><p>「我不相信,一定有什么隐情。我看到奈津女——我无法接受那是稚羽矢做的,他明明将剑交给我之后才进入牢里,如果有人能从帐篷拿出剑来,那肯定也只有小鹿。」</p><p>「你收留的那个小孩,十之八九就是照日王,这件事很像大胆的女王会有的作为。」</p><p>「奈津女曾经讨厌过小鹿,她那么——」狭也喃喃说。</p><p>「辉神神子擅长攻破人心弱点,她正是借由你的同情心潜入我军,然后策动阴谋。」</p><p>「如果我能更振作一点,奈津女和伊吹王就不会牺牲了。」</p><p>岩夫人缓缓眨动大眼。「既已发生的事情,再说什么也没用。」</p><p>「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实在是太蠢了,我觉得自己简直无可救药。」情绪失控的狭也继续道,「再怎么说……再怎么说我都无法忘记当时稚羽矢的表情。在紧要关头,我竟然离弃他,还用那种眼神看他。伊吹王临死时还费心叮嘱我该相信他,但这都为时已晚,稚羽矢走了,我再也没办法挽回他了。」</p><p>岩夫人等她啜泣一会儿后,才温和地说:「别再自怨自艾了,这对承认过错没有任何好处。世间的确有想补偿也无法如愿的事,只不过明白这个道理跟不力求弥补,那又是两码子的事了。」</p><p>狭也终于拭去泪水,「如果有任何一点可以弥补的希望,我无论如何都想尝试,就算机会很渺茫也不在乎。」</p><p>「女孩啊,」岩夫人语气慎重地说,「我认为稚羽矢没有回到辉宫,他在何处我并不清楚,但或许应该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徘徊吧。」</p><p>「真的吗?」睁大润湿的眼眸,狭也凝望着老妇。「即使遭受这么大的伤害,他还会眷恋丰苇原?」</p><p>「那是因为稚羽矢已经觉醒,不再是那个乖乖听皇姐话的小孩了。他自己会思考,充分领会后才做出行动。当然,恐怕他是不会再来暗族阵营了……」</p><p>「可是,如果我去见他,或许他还愿意相见也说不定。」狭也急忙接口。「如果有这点希望,我想去见他,我想试着去找稚羽矢。」</p><p>「是啊,未必过错就真的无法弥补。不过,这次你也该谨慎思考后再表达想法才行,他或许不一定肯再听从你的话呢。」</p><p>狭也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开始觉得自己并非真的失去一切。</p><p>「我不能就这么让误解变成严重的隔阂,我只要能向稚羽矢道歉就心满意足了。我会试着找到他,我非得这么做不可。」狭也下定决心道。<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惧起来。</p><p>「我常贸然行事,因此总是尝到失败——即使我是第一个与稚羽矢相遇的人,但假使走错一步,是不是也会面临毁灭的命运呢?」</p><p>「你胆怯啦?」岩夫人含笑说道,又稍带调侃地问,「你现在还怕稚羽矢呀?」</p><p>「才不呢。」狭也认真起来道,于是岩夫人摇摇头。</p><p>「说不怕是假的,他是巨蟒,如果你不怕才是骗人的,那可是大错特错。不过也不该畏惧得只想躲他,因为这并不是稚羽矢的错。</p><p>你若能诚心对待,他也会坦诚回报。沦为巨蟒之身的同时,他仍然有心摆脱蛇变的诅咒束缚,因此即使你心怀恐惧,也必须能克服这份恐惧才行。」</p><p><hr></p><p>①天皇向天神地祗供奉新谷,并亲自尝用谷物的祭典仪式。</p><p>②神话中清香永存的长生果。</p><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