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空阔风扬远,愿促云波阻途归,天阶隐莫现;玉人仙姿意难合,不忍长别暂留看。</p><p>《古今集》僧正遍昭</p><p>————————————</p><p>1</p><p>群将围坐着征询开都王的意见,面对狭也提出的请求,他们都非常关心开都王会做出如何的答复。</p><p>开都王并不忙下判断,只是缓缓开口说:「我很清楚你想表示什么,也知道稚羽矢是无辜的。可是,去找他又有何用?他不会再认同暗族,因为我们都做出让彼此无法释怀的事。」</p><p>「不,应该可以化解的,只要我们有心,他一定会愿意的。就算被永生不死蒙蔽心智的族人,现在也绝对很后悔,再怎么说,大家都知道所有人全中了照日王的诡计。」狭也极力说服着。</p><p>岩夫人没有参与会议,只是坐在房间角落保持闭目养神。</p><p>「我们有必要这么拉拢稚羽矢吗?」科户王犀利地反问。</p><p>「当然有必要了,大蛇剑一直交由暗族镇守,他与那把剑形同一体,能成为我们最强大的支柱。」</p><p>「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暗族已经失去稚羽矢了。」</p><p>「是的。」狭也轻缩一下身子,小声答道:「……所以,我要亲自再去找他。」</p><p>科户王愈说愈火,「你以为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还能到处乱晃去找一个不知去向的人吗?辉兵四处埋伏,根本就不可能搜寻他。」</p><p>「我要跟狭也一起去哦。」频频整理羽毛的鸟彦抬起头说,「现在我的部下已经出动从空中去找他了。」</p><p>科户王紧蹙着眉头。「鸟彦,你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战将,竟然打算玩忽职守?」</p><p>「我可以飞回来和你们保持联系。」乌鸦若无其事地说,「而且,希望你记得,我本来就是为了狭也才变成鸟的。」</p><p>开都王似乎不胜其扰,注视着狭也。「目前必须等局势稳定才能开始寻人,你能不能再等待一阵子?现在我实在无法调兵陪同,而且也不能让你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远行。」</p><p>「我不能等下去了,求求您。」狭也倾出身子,竭力向开都王诉说,「请让我去,只要有鸟彦在,我就能保护自己。非趁现在去不可,时间愈久,稚羽矢的心就离我们愈远。」</p><p>科户王突然质问她:「你到底对稚羽矢那个辉族人、那条巨蟒是怎么想的?的确是你将他带到我们阵营来的,可是你不惜抛弃身份也坚持想再争取他回来,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你的态度简直像个穷追情人的女孩,对周遭情况根本视而不见。」</p><p>狭也与其说是不知所措,倒不如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科户王,他的话实在太令人意外了。</p><p>就在此时,岩夫人自角落发出声音。</p><p>「这是当然的。」老妇第一次张开眼望向此处。「狭也是守剑的巫女,她的身份就是如此,身为人而成为神妻者,才称为巫女。」</p><p>科户王刹时气血上冲,怒声说:「难道您要说狭也尊奉的神明就是稚羽矢?我绝不这么认为,绝对无法接受那种……」</p><p>「我没说他就是受巫女尊奉的神明。」岩夫人立即打断他的话。</p><p>「不过若以大蛇剑居中,你也必须承认狭也和稚羽矢是两极化的一对,仿佛正是对方的另一半。无论是互相给予或互相夺取,他们必须向欠缺不全的对方拿取彼此所没有的部分以求完整。神在没有获得巫女前无法成为真神,巫女在没有得到神前无法成为真正的巫女。」</p><p>科户王在那之后不再开口,狭也获准有七天的出寻机会,并以鸟彦每日飞报消息为条件,得到粮食和鞍马的提供。</p><p>离座后,鸟彦停到狭也肩上说:「科户王一定很沮丧吧,依我看来,他才是为情所困,你用不着同情这种一厢情愿的人。」</p><p>狭也发出小声叹息。「我不能说不了解他的心情,不过——不过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我觉得对他过意不去。」</p><p>「老婆婆说的那番话,你认为怎样?」</p><p>「我从来没想过。」狭也俯下脸,犹疑地说,「听岩夫人那么一说,我只在想,当真如此吗?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因为我根本就不了解稚羽矢,那个人无论在何时做任何事,都令人难以捉摸。」</p><p>狭也一时住口,走了片刻后又紧接着补充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觉得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更了解他。」</p><p>乌鸦缩缩翅膀。「我是怎样都无所谓,只要狭也觉得好就可以了。」</p><p>「怎样都无所谓是什么意思?」</p><p>面对狭也的询问,鸟彦说:「就是不论狭也是他的情人也好巫女也好,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不是我这张鸟嘴能管的问题。」</p><p>红胜火焰的常春藤叶,还有秃枝上结着红果实的灌木丛,十分鲜艳夺目。每逢晚秋冷风低拂之际,变色的树叶散落遍地,落叶垫厚了森林底层,树枝的纤骨日渐显现。渡鸟既去又返,旅程也将告结束。</p><p>仰望着一线相连的白色大鸟划过长空,鸟彦说:「它们可不行,当不了我的部下。既然它们渡海而来,那么对丰苇原的执着——忠诚度根本不够。」</p><p>「在海的远方某处,还会有其他国家吧。」马背上的狭也遥望着宽广的沙滩,从风息中即可感受到此处距海不远。「要不要去那里看看?」</p><p>「岸边?你有联想到什么吗?」</p><p>「没有,可是我就觉得想去看海。」</p><p>乌鸦嘀咕着「临时改去那种没有藏身处的地方很麻烦」之类的话,不过就在他飞去探查后,又迅速飞了回来。</p><p>「我现在派侦察队去,稍后它们就会回来。」</p><p>面向摇曳的芦苇原稍待片刻后,鸟彦的侦察队就返回报告所见的情形。那是一群栖息在川原上约有二十只的黄雀,振着灰绿和黄色的翅膀逐一飞现。黄雀生着亲近人的圆眼,看到鸟彦停在狭也肩上,就争先恐后飞下来,不畏人似的停在她的臂弯和手指上,快活地向乌鸦啁啾着。</p><p>「好,我知道了,走吧。」鸟彦说了几句人语,小队伍又再次飞走了,狭也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它们挥别。</p><p>马蹄继续前进,终于出现一片退潮后的海滩。在一片萧条的景象里,只有群渡途中休息羽翼的鹬鸟正啄着泥地。从它们那里无法获得消息,而鸟彦又认为空旷的地点相当危险,狭也只好改变路径,选择走沿岸的黑松林。这片松林呈带状延伸,不久她登上了沙滩,从树梢间望着陡峭的崖下,只见碎浪白波正拍击着岩石。</p><p>狭也露宿了几晚,几乎整天都独自度过,鸟彦虽对她相当细心费神,然而还要兼顾全力寻找稚羽矢的行踪,因此总是四处行色匆匆。天色渐暗,狭也找了一棵合适的树干拴住马,自己收集一些枯枝升起一缕薪火,尽管蜷身在特地聚集落叶铺好的睡处,还是无法安稳人眠。与其说是寒冷或寂寞等感受,倒不如说是觉得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与该去的地点背道而驰,这抹不安也随着夜晚来临开始折磨她的内心。</p><p>「当我独自一人时,才有这许多感受。」狭也对翩然飞落的鸟彦说,「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其实真正来说我从没孤单过。」</p><p>「你会感到胆怯吗?」鸟彦问道,于是她摇了摇头。「并不会因为这样而胆怯,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前往羽柴之前的自己。」</p><p>从在羽柴苏醒后的那天起,狭也知道自己一直讨厌梦中那个畏怯的小女孩,厌恶、唾弃那孩子感受到的恐惧和悲惨,却只能束手无策不断轻蔑着,她绝不承认那就是自己。然而,她错了,即使到现在,狭也还不是仍旧感到处境悲惨、饱受恐惧打击,一心乞求温情到令自己难堪的地步?她与在夜间彷徨的小女孩毫无差别,而且她察觉到除了接纳梦中的自己,此外别无选择,若不能接受,就永远无法克服这个魔魇,也无从向前迈进。</p><p>那个小女孩永远达不到的,或许正是做我自己。狭也静静想着。</p><p>夜里,在微风轻响中透过树枝问眺望,只见远方海滩上点着鬼火似的光芒。根据鸟彦收集的情报,狭也知道战争还局限在局部地区,不过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却是事实,即使秋意渐深,静瑟更甚,暗族与辉族以丰苇原作赌注的最后决战,今后即将拉开序幕。</p><p>翌晨,难得有海鸥在海岸线翱翔,兴奋不已的鸟彦迅如飞箭,急忙穿过一群白翼而来。</p><p>「找到了!」</p><p>一听到他开口叫唤,狭也霎时惊觉体</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内一股热血奔腾,令她随之昏眩起来。</p><p>「他在哪里?」</p><p>「就在峡端岩下的海滩。白颈鹤真是饭桶,竟然把他误认为溺水浮尸,所以没来禀报。」</p><p>峡端的陡崖如鼻头尖突,来到崖下,只见荒凉的沙滩围绕着一处浅洼峡湾。就在稚羽矢的身影终于映人眼帘时,狭也第一个跃人脑海的想法,是难怪白颈鹤会看走眼,因为横躺在岸边,半身让波浪不停冲刷的模样,怎么看都活像一具漂打上岸的溺水尸体。</p><p>从他任由海沙覆盖掩埋,让小螃蟹随意上下乱爬的身体来看,就足以证明他长时间连一动也没动,手足上缠满海草,浸泡盐水的衣衫发黑绽裂,每朝他走近一步,狭也的胸中就狂悸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或许辉神神子真的也会死……</p><p>然而,就在狭也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该伸手碰他时,稚羽矢忽然张开眼仰望她。</p><p>「你醒啦?」脱口而出的唤问似乎显得有点笨拙。</p><p>「好累。」稚羽矢虚弱地喃喃说,「我不晓得海底那么深。」</p><p>狭也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与鸟彦面面相觑。</p><p>「你到那种地方去了?」</p><p>「我想和海神见面——可是没去成。」</p><p>「你站不起来吗?」</p><p>「……可以。」稚羽矢总算起身,身体仍疲乏无力,走路时必须靠她搀扶才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最后我只好放弃了,才被潮水冲到这里。」</p><p>「是鸟彦帮我发现的。」狭也答道,「我到处走了六天,找来这里又花上一整天。太阳快下山了,七天的期限已经到了。」</p><p>在狭窄沙滩上稍微走了一段,崖下有一处可容避雨的凹陷岩洞,狭也他们将稚羽矢带到那里,然后鸟彦对她说:「我在日落前回去向众王通知一声,可以的话借人手来帮忙,他这种情况是无法轻易登上岩地的。」</p><p>目送乌鸦飞远后,狭也在四处收集干燥的流木,她捧着柴薪回来时,稚羽矢靠着岩石似乎睡着了,不过就在她翻开行李找出打火石之际,他突然开了口。</p><p>「你带着大蛇剑吧,明明你很抗拒带它走的。」</p><p>望着从袋中露出的剑柄,狭也展颜微笑起来。「它变成护身符哕。如果带着剑,我总觉得能与你重逢。」</p><p>「为什么来找我?」小声到几乎不像在询问般,稚羽矢喃喃说。</p><p>「我想跟你道歉。」</p><p>「道歉?」</p><p>「就是我误会你——杀了奈津女的事。」</p><p>「道歉是什么?」</p><p>狭也困惑地望着他,发现稚羽矢当真是一头雾水。「就是说对不起——你不明白吗?」</p><p>「我第一次听到。」稚羽矢一脸认真地说,「是什么意思?」</p><p>「唉……真拿你没辙。」</p><p>如今她才真正懂得了辉宫的巫女教育,为何招致神怒的巫女会背负自尽谢罪的重罚,那是因为天神绝不容许重来的行为。倘若一旦犯错,就无法重新尝试,绝对没有第二次,而辉神神子自己当然也是如此。</p><p>既不能期盼逃避与对方共处,也无法要求谅解……</p><p>她想起照日王的话语,在神子们看来,就连反省过错恐怕也违背正道吧。</p><p>突然失去信心的狭也俯下脸,半犹豫地开始说:「就是我觉得自己对对方做了很坏的事——心想当时没这么做就好了,于是将这些话说给对方听,这就是道歉的意思。然后在这些话中寄托了希望对方原谅、不要惩罚、消除怒气,还有请求别再心存芥蒂、能够忘记我的过错。的确,这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为,可是,我们这些人如果在彼此之间发现自己犯错,首先都会道歉……」</p><p>狭也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而稚羽矢一直静默不语,就在狭也即将确信他果然没有听懂之前,他突然进出一句话。</p><p>「那么,我也能说给伊吹王听,让他忘记我犯的过错吗?」</p><p>「伊吹王在你道歉之前就已经原谅你了。」狭也柔声说。</p><p>「我能见到他吗?」</p><p>「……不能。」</p><p>「他死了?」</p><p>望着微微点头的狭也,稚羽矢轻声说:「那跟没原谅还不是一样。」</p><p>「不是这样的。」狭也气急败坏地说,「才不是这样——伊吹王在临终前表示想再见你一次哦,还说下次会以别的形貌相见,他向我们说过『再次』这个字眼。」</p><p>「我不懂。」稚羽矢垂下头,将前额抵着交放在膝头的手臂上。</p><p>「大家都死了,奈津女也在我眼前死去,她明明向我求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我是个异类,既不能和皇姐皇兄一样,又被暗族人疏远,更何况我总是对丰苇原造成伤害。只要道个歉,无论是神或是人都可以恢复到从前吗?才不会有这种事呢,我又不可能到黄泉国去向人道歉。」</p><p>狭也轻声低语说:「如果你感觉只有你一人的话,你就错了——因为还有我在。」</p><p>「你虽然这么说,但总有一天也会死去吧,会抛下我远走,对不对?」</p><p>「那是——是啊,总有一天是的。」狭也叹口气说,「不,或许就在明天。因此,我想先向你道歉,即使得不到谅解——但就在离开你之前,至少说出我的心声。」</p><p>稚羽矢含糊答道:「如果想道歉,就去你觉得会生气或惩罚你的人那里说吧,我不知道那是谁,但不会是我。到底会有谁认为你做错而发怒呢?」</p><p>「这么说——」狭也话讲一半,忽然感觉无从说出口,随后内心涌起似笑似哭的情绪,她依然半晌无言以对,最后好不容易才说:</p><p>「吃点什么吧,这样身体一定会舒服多了。」</p><p>流木中含有盐分,时而升起青草色的奇妙火焰。难得有火燃烧得如此旺盛,岩洞里因此变得相当明亮暖和。狭也取出枥木果和栗子、核桃,还有装在竹筒里的果实酒,她把带来所剩的食物全摆出来分成两份。她将枥木果做的糯米团放在火上烤香,递给稚羽矢,而他在接过后感慨万千地说:</p><p>「好久没吃东西,连食物的味道都忘了。」</p><p>「可是,你平常不是总在吃吗?」狭也吃惊地询问:「还是你和照日王及月代王一样,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p><p>「皇姐和皇兄为了保持青春,所以节制饮食,如果多吃地上的东西,身体似乎会有不适。在神殿时,我也很少有接触食物的机会——」他忽然察觉什么似的补充道,「可能是吃东西的关系,皇姐说我变了。」</p><p>狭也隔着星点闪烁的火焰望着他,沉吟不语。稚羽矢现在的外表,感觉就像以前她想象的土蜘蛛,难怪女王会如此认为。</p><p>「不过这么说来,我觉得你长高了一些,刚才一起走时我就发现了。」</p><p>「如果一直继续吃东西,我也会一直长到变成老爷爷吗?」</p><p>「不晓得。」狭也一想象他那副模样,不觉笑了出来。「如果一直是老爷爷长命百岁下去,我想你一定全身筋骨酸痛,会活得很辛苦的,村里上年纪的人常这样抱怨呢。」</p><p>稚羽矢没有笑,只是陷入深思似的喃喃说:「海神的声音倒像个老人,是个非常苍老的声音。」</p><p>「为什么你想去见海神?」狭也问着,从刚才她就很想问这个问题。</p><p>「因为他知道我的事情,比我自己还更清楚……」稚羽矢望着狭也讶异的神情,继续说:「你还记得以前有一次到海边的事吗?就是与海神的使者相遇的时候。」</p><p>「是去看鲨鱼吗?就在盛夏时。唉,好像很遥远以前的事了。」</p><p>「那时,我以为海神认错人了,所以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老人偶尔会头脑不清——就像神殿的巫女们一样。可是,事情并非如此,海神完全认清了我就是巨蟒,而我自身却丝毫没有察觉。而且他说我能走的路只有两条,不是弑亲,就是为父所杀。」</p><p>「你说什么?」狭也脸色微青。「这是什么意思?」</p><p>「所以我才去向他请教。」稚羽矢交叉起手指。「可是还是行不通,愈往海底下沉,愈出现深不可测的鸿沟——我想找地方落脚,却在半途丧失知觉。那里是比黑暗更艰酷的阒黑,我很清楚无论光辉还是黑暗的力量,都无法到达那里。」.<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不是弑亲,就是为父所杀这件事,你觉得如何呢?」</p><p>「……是指高光辉大御神吗?」</p><p>「我想是的。」</p><p>狭也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敢去想,这太可怕了。」</p><p>「如果真的只有两条路可走呢?」</p><p>稚羽矢的眼瞳闪烁起了火炎,看似金粉点落,脏污的破衣、沾沙的乱发,再也与他的本质无关,他是辉神神子,那份天赐的禀赋已经从布衣里展露无遗。顷刻间,狭也发觉他身上不再残存一丝昔日的少女风情。</p><p>的确如岩夫人所说——稚羽矢已经觉醒。</p><p>即使他在询问狭也,狭也也能感受到他不是为了顺从而征求她的意见。于是狭也下定决心说道:「如果非要选一条路不可,我必须说我实在不愿你被杀死,所以希望你能打倒高光辉大御神。」</p><p>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因此稚羽矢浮现了微笑,那是许久未曾显露的笑容,眼瞳深处的金辉看似闪耀生动。</p><p>「那么解决了,我不会再有迷惑。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拿起剑奋力一搏,就算与皇姐和皇兄正面对决——这也是我选择的命运之路。」</p><p>狭也对自己向他还以微笑,内心感到十分吃惊,稚羽矢在表明决心时,她的胸中也豁然开朗,仿佛一道明光射人心扉。在这一瞬间,狭也领悟到,这不再是一个他来请示自己意见的问题,下决定的是稚羽矢,无论如何都应由他本身做主才行。</p><p>「现在就是该还你大蛇剑的时候了,你已经不需要守剑的巫女,你自己就是那把挥动自如的大蛇剑,而剑有它的生存方式。我想这样一定最恰当,因为目前的你实在是第一次看来这么有个性的你。」</p><p>稚羽矢边接过剑,边稍显困惑地望着她。「你是怎么看出我有个性的?」</p><p>「你还不懂吗?」</p><p>狭也小声笑着,她原想就此蒙混不提,不过还是算了,于是又语气认真地说:</p><p>「我从没像现在这么觉得你是一位辉神神子。对我们来说,神子们是如此炫目灿烂,强大、率直、毫不留情——而且绝美无比……然而,你和照日王及月代王完全不同,你既知道哀悼逝去的人,也厌恶你争我夺,明明是不死之身,却能理解我们所称的『人情』,甚至还会体谅他人。因此,即使你具有可怕的力量,我也不再怕你,如今我终于真正了解,水少女长久以来寻寻觅觅的人为何会是你……」</p><p>稚羽矢的脸上浮现出想表现喜悦、却还无法完全流露的神情。</p><p>「我没有资格接受你的赞美,我杀死那么多人,而且今后还不知会变得如何……」</p><p>他抚着剑柄,略垂着头继续说:「你虽然这么说,但或许我仍旧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异类罢了,如果我与父神及兄姐对决,一定又会同样让你害怕。」</p><p>「不,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绝不会再错过你。」狭也充满自信地说,「我也会做妥协,如果有人说你是异类,那我也高兴当个异类。</p><p>这世上真正发现大蛇剑原形的少女,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嘛。」</p><p>薪木剥跳着,青草色及金黄的火焰显得格外摇晃,让映在洞穴墙上的黑影幢幢舞动。浅洞外已是一片黝黑,唯有拍岸的波浪声一如白昼。岩石和海面也交融在漆黑夜里,不见星月姿影。忽然间,狭也觉得这个洞穴是丰苇原上唯一不变的定点,就在此处的中心,似乎让她有一种坠人只有两人空间的错觉。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即使匆促得有如钟摆急摇,即使随时光荏苒飞舞而逝,在她面前也已有了足以匹敌一切的笃定——那就是稚羽矢凝视她的那双映照炎色的眼眸。</p><p>有如覆盖自己周围的薄绢帐幔倏然落下一样,狭也终于知道自己了解了,所有眼神交会的人会感受到什么、会领悟到什么……</p><p>2</p><p>黎明时分,曙光染上亮丽的深红,天空和海水的分界处宛如注入了汩汩血流,不一会儿,从中升起熟透如果实的旭日。海波和霓云一瞬间转成金灿,但与平日司空见惯的景象不同的是,太阳有如地面的蒸汽游丝般,浮现一道淡淡的白虹。狭也独自来到岸边,出神地望着日出,心中诧异这个情景或许有什么寓意,但她还是觉得眼前妖异的光景实在太美了,因此即使胸中瞬间掠过一抹不安,仍旧立刻恢复欢喜心情。</p><p>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美的……</p><p>狭也心满意足地想着。刷向脚边的波浪来来去去,沉浸在这片涌来的幸福感中,她几乎欣喜得不禁难为情起来。毫不在意天明时的寒风冰冷刺肤,她紧紧环住双臂,仿佛想拥抱胸中蕴藏的温情,就这么一直坐在冷风狂刮的海滩上。</p><p>下定决心再次去寻找稚羽矢之前,她没想到会获得这样心境上的满足,然而昨夜她突然认清自己一直在找寻的归属地,原来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可及之处——这是多么让人惊奇的事!</p><p>能够改变宿命——真是今生有幸。</p><p>狭也边细细咀嚼这份机缘,边如此思忖。今后命运还会改变下去吧,自己和稚羽矢只不过终于知道了如何开启关闭的门扉——这件事只是即将到来的幸福之一罢了。</p><p>海鸥群飞过白辉闪耀的朗空,大海为了迎接崭新的一天,敞开青碧的胸怀,那丰泽的轰鸣声中,潜藏着亿万的小小银鱼,宿育着无数生死。刹那间,狭也发觉自己就在此刻,终于能全心接受狭由良公主了。</p><p>公主在宫殿里留下足迹,引导我前往稚羽矢身边,而公主又受上一代的水少女指引……历经几代,我们都走向同一条路,可是,今日绝不会再重蹈昨日的覆辙了,因为我不是狭由良,我是狭也,而且,也发现了稚羽矢……</p><p>「狭也。」</p><p>曾几何时,稚羽矢已站在身后,她抬头一望,只看见他那浴着朝阳光韵的开朗脸上,洋溢着蓬勃朝气。「我们离开这里吧,你应该尽早回去了。」</p><p>「你的身体状况能走了吗?」</p><p>「没关系,已经可以行动了。我们赶快往上走吧,干草袋空了,你的马在饿肚子,真可怜。」</p><p>狭也吃了一惊,又笑起来,她记得自己不曾提过崖上拴着马。</p><p>「真是的,你的老毛病又犯了。」</p><p>背起减轻的行李袋,两人离开洞穴,在回到崖上后重新一看,只见崎岖耸立的岩地一直延伸至远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曾从此处攀到崖下。昨天因为心急如焚,完全没去想回程问题,然而,现在这里也没有容易攀登的地点,两人下定决心开始挑战一段极长的岩壁,不过在半途就感到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衫,身体再也无法往上移动。</p><p>由于地势狭隘很难立足,又没有能够坐下的空间,他们必须站着休息。狭也头倚在岩上,忽然对两人的行为感到忍俊不禁。稚羽矢目光追着在空中翔舞的飞鸟,听见她小声笑着喃喃自语,就回过头来。</p><p>「你刚才说什么?」</p><p>「有妹相随,不畏登险。」狭也反复念着,看到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就解释说,「这是一首山歌哦,歌词意思是无论山再陡峭,只要有你同在就不怕险峻了。真是好歌,对不对?大家都常在唱呢。」</p><p>稚羽矢朝她露出茫然的笑容,那是一种难以体会的表情,于是狭也这才头一遭发现,原来她与他之间还存在一个大问题没有解决。</p><p>稚羽矢究竟怎么看我呢?</p><p>狭也也无法想象稚羽矢能像普通青年一样,带着赠礼来探求自己的心意,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气馁。稚羽矢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无精打采地沉默,变得烦恼了起来。</p><p>不过总而言之,都必须先克服当前的断崖才行。他们休息后又恢复体力,背迎着烈日高照,咬紧牙关继续攀爬,终于望见平坦的地面,此时已近中午了。两人伸展平躺在草地上,暂时没有力气去找坐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朝茂林走去。林间树枝筛落的阳光显得相当清亮,但环顾四周却不见马匹踪影,显得宁静异常。</p><p>「奇怪了,明明就在这附近,难道没拴好吗?」狭也偏着头疑惑地说。</p><p>「去找足迹吧,我想它不会走太远。」</p><p>然而,就在狭也刚要凝神搜寻地面时,稚羽矢竟发出硬涩的语声说:</p><p>「狭也,快逃!」<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的辉军。两人被追逐奔往开阔的野地时,只见迎面来了一群马辔并列的骑兵直逼而来,在前后夹攻下,即使转身也无处可躲。他们跑向崖边,但仍旧被追上,双双都让辉军包围。面对一群高举长剑的士兵,稚羽矢倏地拔出大蛇剑,士兵们看见剑刃飞溅青白火花的威势,不由得倒退几步,却没有人从包围中退散。就在彼此短暂瞪视之际,忽然一个凉澈的语音响起,回荡在四方林野。</p><p>「想发泄你的狂暴就尽情发泄吧,不过,你该看出我军人多势众,狭也绝对性命难保,你忍心如此吗?」</p><p>只见执弓的骑兵队伍中,唯有一人没戴头盔,全身裹着雪白罩衣,褶摆仿佛神殿的巫女般垂在脸际。然而,从约略可见的面容就能辨认出此人身份,而骑乘的那匹高骏英挺的灰白雄驹,也是狭也再熟悉不过的。</p><p>月代王——为什么在这里?</p><p>这身影稚羽矢应该也不陌生才对,因此他略微缺乏自信般地微微放下发光的剑尖。遮隐面容的月代王再度开口,一袭装扮宛如服丧之人。</p><p>「你为何归来?本王知道你远赴深海,为什么还要回头?我们终于非解决你不可了。」</p><p>「我不能逃避一切,理由仅此而已。」稚羽矢压抑声音说,「可是,我的命运不是被皇兄所杀。」</p><p>「父神即将降临世上,总会一死,你不觉得死在本王手下比较值得吗?就连照日王都应该比父神还顾念情分。」</p><p>附近的士兵冷不防攫住狭也的手臂,想要猛力将她拉走,就在她还没喊出声时,闪电般的青色剑光瞬间一闪,刺向众人眼中。士兵放开狭也后发出叫喊,他没被剑刃所伤,但头发、全身都被火焰吞噬,一下子倒地不起。惊骇的士兵们一片哗然,目睹同伴惨死的冲击,立刻让他们更加惊恐愤怒,于是发出莫名的呐喊,排山倒海似的冲向两人。望着高举的长剑和矛枪一拥而上,狭也不觉闭上眼,就在脚下一软时,有人轻敏矫捷地瞬间拥住了她。</p><p>「放下大蛇剑,还不明白吗?否则你永远休想再见水少女。」</p><p>听到近在耳畔的声音,狭也大惊之下张开眼眸,发现自己在月代王的臂弯中,而且是灰白雄驹的鞍上。才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此刻她却置身五十步之外的地方。</p><p>她惊慌失措地高喊:「稚羽矢!」</p><p>隔着交错的枪柄,稚羽矢回过头,以激动的眼神瞪着月代王。</p><p>「狭也若有三长两短,我要将你们全都杀光。你、父神,还有所有人!」</p><p>「这话倒像巨蟒说的。」月代王嗤之以鼻。「好好想清楚再放话也不迟,此刻你应该还没有那份能耐。假以时日,我们绝对会把你捉来大卸八块,只是真不凑巧,现在本王可没心情与你在此交手,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想要狭也。你撤退吧,就以带走狭也作为交换条件,暂时放你一马。本王发誓会让她毫发无伤,相对的你也必须退离此地。」。</p><p>「不要!」稚羽矢立刻回道。</p><p>「认清事实吧,本王发誓绝无二言,更何况丰苇原的人,生命是如此脆弱虚无。」</p><p>月代王一手缓缓抚过狭也的下巴,她想挣扎,但苦于双手被制住,全身动弹不得。</p><p>「这只手只要再施点力,你就会失去狭也,她将回到你永远无法追寻的暗神之国。」</p><p>「你带走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稚羽矢小声询问。</p><p>「没有别的用意。这女孩原是本王的女官,因此想立她为妃。」</p><p>「你别胡言乱语,我才不想当什么妃子。」狭也怒气冲冲地插嘴。</p><p>「人家明明不愿意,还偏要——」</p><p>月代王忽然扬声笑起来。</p><p>小心——别太相信月代王的话。</p><p>她想告诉稚羽矢,可是无法大声说出来,即使努力使眼色急着向他表明,稚羽矢还是浑然不觉,陷入犹豫之中。</p><p>终于,他开口说:「如果你肯发誓——」</p><p>「好,本王发誓。」才说完,月代王便将白罩衣一掀抛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布飘落地面前,月代王执起弓搭准了箭,只听弓弦一声鸣响,箭头已深深穿人稚羽矢的胸膛。</p><p>「你好狠!」狭也发出凄厉的叫喊,月代王也不管结局如何,径自翩然拨马回头,带着狭也纵马离去。</p><p>「骗子!这还算是神子的行径吗?」狭也奋力挣扎想回头,一边继续叫嚣。</p><p>「我没食言,只是不想让他立刻追上。」月代王泰然自若地答道。</p><p>「可是,那些辉兵——」</p><p>「很遗憾,土兵们恐怕不敢剐他吧,因为他们早就见识过你族人的下场。」</p><p>稚羽矢张开眼,口中含着一股类似金属的猛烈腥味。</p><p>「啊,他醒了。」</p><p>听见鸟彦的声音,科户王于是靠近过来。不知何时已不见辉兵踪影,周遭只有看惯的那些系着黑甲带的土兵,稚羽矢自身则横躺在松树边的泛黄草地上。当他慌忙想起身时,突然感到剧痛难忍,一看之下,原来胸口的箭伤还没愈合,鲜血仍继续染透衣衫。他曾经熬过多次其他的创伤,但这次的重创确实是个打击,必须维持长期的深眠状态才能复原,然而有件事让他十分牵挂,无法就此进入蜕生的沉睡中。</p><p>「狭也……」稚羽矢正待询问,转头就吐出血来。</p><p>的晒得黝黑的科户王眉间深锁,面容僵硬如石。「狭也给人带走了,她为了找你而来到敌营,果然不出我所料,被敌军捉走,允许她去做这种蠢事我真该死。」</p><p>稚羽矢抹着嘴角,以激动狂切的眼神仰望他。「我一定会将她夺回来的。」</p><p>「就凭你?」</p><p>「是的。」</p><p>隔了半晌,科户王低声说:「你恐怕不想听我说出对你的看法吧。」</p><p>「不,我了解。」稚羽矢边费力起身,边答道,「你大概很想代替辉兵将我千刀万剐,可是,别急在一时。皇兄带走狭也时曾说父神即将降临世上,假使当真如此——皇兄和皇姐虽然会使诈,却从无半句虚言——那就真的大祸临头了。」</p><p>「你说什么?」科户王怀疑自己听错,弯身想确认他声调模糊的说明。「你刚才是指辉神的事吗?」</p><p>稚羽矢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惨白,泛着涔涔汗水,只有双眼大睁,捂着伤口的手早就被鲜血染红。</p><p>「我们知道父神总有一天会降临,然而究竟会在何时,长久以来皇姐也无法从占卜中得知。如果父神降临世上,就无法避免战争,而暗族是绝对没有制胜机会的,因为丰苇原属于父神。辉军最近没有显着的动静,原因就在这里。」</p><p>科户王脸色剧变,悄声说:「如果消息千真万确,再没有比这个事实更凶险的了,你是说暗族即将毁灭吗?」</p><p>「目前还来得及,只要能攻陷辉宫,抢先阻止父神的降临仪式就行,因此必须赶快通知开都王,现在正是义无反顾、一举进攻的最佳时机……」稚羽矢声音沙哑,阵阵喘息让话语数度中断,接着又集中精神说道,「带我回暗军阵营吧,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都无所谓,可是只有我能指引开都王反攻策略的途径,虽然,我了解你们无法相信我。」</p><p>「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带你回去。」科户王面露不悦告诉他,「如果不这样做,狭也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只要能救她,我立刻就会整军讨伐。总之,你先治好自己的伤吧,就算死不了,这副模样还真惨不忍睹。」</p><p>然而,稚羽矢咬紧牙关摇摇头。「先去见开都王才要紧,我一旦进入蜕生状态,就不能立刻清醒了。」</p><p>停在树梢上的鸟彦望见科户王朝自己走来,便说:「我知道啦,你是想叫我飞一趟开都王那里对吧?」</p><p>科户王焦躁地抚着下颚。「真是——烦透了。」</p><p>「难免嘛。特地集合一师军队在身边待命,狭也却遭人掳走,又非帮仇敌大忙不可,连我这传报官的翅膀也替你感到沉重哪。不过,你瞧见稚羽矢那副惨样,心里总该好过些了吧?」</p><p>「所以我才觉得难受啊。」更加显得烦躁不安的科户王不断踱来踱去。</p><p>「咦?难不成你在同情……他吗?」充满好奇心的眼睛一闪,乌鸦直望树下。<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的开都王,科户王就站起身。</p><p>「稚羽矢呢?」</p><p>「抬到里面了,他似乎精疲力竭了,还告诉我们说别管他。」开都王的凝重表情稍微缓和下来,望着科户王。「能带回稚羽矢是你的功劳。」</p><p>科户王摇摇头,像想起不愉快的记忆似的擦拭着脸。「带他回来的路上,简直就像伴人临终。」</p><p>开都王微露出笑容。「你现在的说法,连我都感同身受。就算相信他没死,那种痛苦还是让人无法承受。」</p><p>科户王的表情依然紧绷不变。「再怎么说,常人是无力承担那种痛苦的,因为没有那份激烈的意志,这点我总算明白了。」</p><p>认真点头的开都王语气中略显畏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具有打倒辉神的力量。看来我们先前有所误会,其实稚羽矢才是拯救这个国家免于辉族支配的最后堡垒啊。」</p><p>「要出兵吗?」</p><p>「当然,从现在起就要召开军事会议。」</p><p>科户王对开始大步前行的统帅继续说:「如果稚羽矢的话可靠,时间就是我们唯一的凭借,因此我打算相信他。三名、四名——我们需要五名人手,还有,必须物色能潜入辉宫打开宫门里应外合的人。」</p><p>科户王似乎决定好一切地说:「那就由我去好了。」</p><p>鸟彦带消息飞回来之际,已是稚羽矢回到暗族阵营的隔天下午。</p><p>「在川上设阵的大批辉军已全数撤退回宫,开始巩固宫里的戒备,而且都城里四处都在召集年轻女孩从宫殿内门人宫。虎鸫说是在召集女官,以前可曾有这么大规模的征召吗?」</p><p>「看来大火过后的打击仍在。」开都王喃喃说,「莫非要举行大祓式——真让人挂心。」</p><p>「辉神会在举行仪式时降临吗?」一名武将战战兢兢地询问。</p><p>「这很难说。」</p><p>「那么只剩不到十天了。」</p><p>帐篷中一片议论纷纷,科户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道:「我军擅长迅速进攻退守,因此应该即早出兵,再拖延下去就会朝不保夕。」</p><p>开都王目光犀利地望着他。「好,那就交给你了。何时出发?」</p><p>「就是现在。」</p><p>「人手呢?」</p><p>「一共五人。」</p><p>「足够吗?」</p><p>「人多反而碍事。」</p><p>「那么——」</p><p>就在这时,帐篷对面传来一个声音。「能不能再加一名?」</p><p>稚羽矢现身了,他身穿崭新衣衫,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似的沉静自若。</p><p>科户王蹙眉说:「这任务没你的份,如果闯入辉宫,你马上就会被识破。」</p><p>「避人耳目的方法还有很多。」</p><p>开都王于是问他:「身体能胜任吗?」</p><p>稚羽矢点点头。「请让我同行。」</p><p>独眼王者思考片刻后,说:「命运的关键在于门是否能开启,而钥匙正掌握在潜入者手中。或许我们需要你的协助,你就去助科户王一臂之力吧。」</p><p>从开都王那里并肩走出来后,科户王恼火地对稚羽矢说:「给我看看伤痕。」</p><p>「已经好了。」</p><p>「给我看!」</p><p>就在科户王正要上前一把揪住襟口时,稚羽矢倒退几步不让对方得逞。</p><p>「看吧。」科户王疾言厉色地指责他,「少给我充好汉了,看你那副脸色该怎么解释?」</p><p>「没有大碍了,原本这种伤势早该复原的。」稚羽矢辩解说。</p><p>「就算你是辉神神子,力不从心也难免闹出乱子,可是,我们这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p><p>「我懂。」</p><p>科户王毫不留情地警告他:「如果连累大家,我绝不饶你,这样你倒不如留在这里休息。」</p><p>「我不会连累别人的。」稚羽矢回嘴说。</p><p>迎接两人的是三个毫无特征、年龄不明的士兵,科户王向稚羽矢说明他们是一同潜入宫里的密探。</p><p>「这是八寻、筒绪、潮满,都是拥有特殊身手的人,可以任意变树变岩,他们充当密探至今,也立了不少功劳。」</p><p>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稚羽矢直盯着三人,「我变过野兽或鸟禽,可是从没办法变成树木或岩石。」</p><p>科户王一时气结,然后才又补充说:「我是比喻他们懂得隐藏行踪。」</p><p>就在彼此都被对方吓到时,鸟彦飞向他们。</p><p>「不用说,这是大家都认识的鸟彦,潜入辉宫的全数人员都到齐了。除了鸟彦以外,其他人必须全部改头换面,然后分头找路潜入,因为个别行动胜算较大。」</p><p>「请恕在下冒昧……」也不知是八寻、筒绪,还是潮满,总之一个略微年长的人谨慎开口道。「依在下来看,那位贵客不论如何乔装都实在很显眼。」</p><p>就在科户王回答前,稚羽矢说:「这样的话,我就扮成引人注目的人物好了。」</p><p>「你打算怎样?」</p><p>稚羽矢朝着诧异的众人微微一笑。「让我去甄选女官吧,一定没问题的。」</p><p>「别气成那样。」来探望狭也的月代王只见她面壁正坐、饮食不沾的模样,于是如此说道。</p><p>狭也不禁尖声回答:「被敌人捉来这里,不分青红皂白就被关起来的囚犯,哪有心情笑的出来?」</p><p>「我是敌人吗?」</p><p>「真是莫名其妙。」狭也回头激动地说,「我不可能再成为你的女官了。与其向往光明,我更热爱丰苇原的所有生命,我必须与你为敌,决战到底,就算你因此憎恨我也没关系。在稚羽矢中箭时——如果我有弓箭在手,也绝对会向你射回去的。」</p><p>月代王卸下甲胄,只现出一袭柔软的薄青衣,身轻形秀的月代王看不出一丝武人气息,与前刻张弓时的凌厉架势简直判若两人。</p><p>狭也接着又说:「请放我出去。如果你不肯,那就杀了我吧。我才不想这样被囚禁着苟活下去,让我回稚羽矢身边。」</p><p>「怎么办才好。」月代王轻笑着微微摇头。「人说少女心变幻莫测,没想到才一转眼间,你就有那么大的改变。」</p><p>「你忘了吗?我应该说过我是自愿离去的。」</p><p>「不过你应该也曾说过,至今依然仰慕我。」</p><p>狭也稍显狼狈,于是默然不语。确实如此,眼前的月代王仍强烈地牵动着她的心,从山歌会相逢那夜以来,神子的形影就分毫未变,即使沾染再多鲜血,那份崇高仍将永恒不渝。然而,神子的永远清净,是不可能留驻在狭也手中的。</p><p>她低声喃喃说:「这世上也有后来才明了真正答案的情况。」</p><p>「荒谬。」月代王笑起来。「你在意的稚羽矢难道不是辉神神子?虽然声称与辉族为敌,仍是一心向往光明,这就是你的本质。」</p><p>狭也脸上泛起了红晕。「可是稚羽矢和辉族不同,他愿意学习、超越自己,还肯接受改变,而且打算从辉族手里来保卫这个国家。」</p><p>「他从以前就是我无药可救的胞弟,无论做什么都白费力气,根本就不可能拯救丰苇原。」</p><p>「你怎能这么笃定?」</p><p>「当然笃定,因为稚羽矢正是召唤父神下到凡界的罪魁祸首。」神子的声音冷冷回响在屋内。「他在诞生时就带着高光辉大御神亲自封上的封印,如果解除它,父神就会降临,稚羽矢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p><p>狭也不禁愕然失色,好不容易喘息着说:「怎么会这样——」</p><p>神色悲戚的月代王注视着她。「而且;狭也,其实你也同样召唤了父神,这些全显现在照日王的卜示里,皇姐从数天前就开始潜心占卜了。」</p><p>一头雾水的狭也感到恐惧袭来,不禁双手掩唇动弹不得。她感觉好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丝线牢牢地缠住了自己,又觉得仿佛从旁窥视着一架巨大纺车,正由不得人地纺出枷丝。</p><p>面对脸色苍白的狭也,月代王轻声说:「照日王有意选你做大祓式的献祭替身,不过,我抢先一步将你带来这里。回到我身边吧,假如你愿意献出爱,我就能让你获得蜕生的力量,这样你就能免受替身之难了。如果反复改变是你的本质,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p><p>狭也后退了几步,眼眸定定地望着神子,一边又缓缓摇头。</p><p>「即使为了阻止高光辉大御神降临,你也拒绝我吗?」</p><p>「是的。」狭也答道,声音微弱得难以听见。「爱是油然而生的,无法任意受摆布。」<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看似异常疯狂。</p><p>「我竟没料到最后想破坏好事的人是你,月代君。你到底又为什么想改变主意阻止父神降临?」</p><p>月代王不让对方看破心中动摇,只若无其事地说:「不出神殿一步的皇姐,为何急于来此?」</p><p>照日王唐突地放声高笑。「竟然蠢到有这种事。我一占卜狭也人在何处,原来就在这宫里。那倒好,省得我大费周章去捉她来。」</p><p>笑声一止,女王以近乎杀意的眼神睨着弟弟。「你想辩解可以,为什么要从我手中抢走狭也?明知她是重要的献祭替身还做出这种事,绝对不会没有理由!」</p><p>照日王望着并不马上回答的月代王,继续说:「答不出个所以然,我是不会轻饶你的。在能达成地上任务的最后关头,谁若想横加阻挠,全都是本王的敌人!」</p><p>「都到这种时候了,皇姐还没醒悟?」月代王淡淡说,「原本不想让你失望的,不过事到如今还是明说好了。因为我了解高光辉大御神之所以降临地上的理由,那就是父神为了想召唤暗神重回大地。」</p><p>照日王柳眉倒竖。「你无凭无据还敢瞎说!」</p><p>「不,你身为占卜师,却一心尊崇父神,以致疏忽了所有卜示里隐藏的一件事,应该说你是刻意不去理会才对。其实明明一开始,父神的意念就向着暗神。」</p><p>「我们可是奉旨前来扫荡所有跟黑暗有关的家伙的。」</p><p>「你还不明白吗?消灭暗族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消灭死亡。若将死亡毁灭,女神就会返回世上,现身在我们面前。」月代王的声音中透出该撒手放弃的余韵。「父神打算将所有事物还原到最初,也就是将天地恢复到混沌未分的状态,一切从头开始,然后召唤女神重回身边……这些已超越了我们的判断,不过,我很想再多望望丰苇原,这里是多么美好。」</p><p>照日王惊愕得为之动容。</p><p>「辉神与暗神截然相反,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而是彼此仇视才对。」女王走向前,站到月代王身边,问道:「难道你是说我们长年清净这片土地所费的心血,其实都是为了暗神?」</p><p>「不是我说,而是事实。为何最后选择的献祭替身是狭也,请仔细想想理由便能明了。」</p><p>照日王一时无法响应,忽然又静静问道:「你何时知道的?」</p><p>「在久远以前——就多少察觉到了。」</p><p>月代王如此响应,女王就突然高嚷:「我真对你厌倦透了!总是这样让我烦得要死!」</p><p>「皇姐。」</p><p>「我们战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p><p>月代王低声喃喃说:「我们除了会动干戈,还能做什么?」</p><p>照日王抓住自己的手臂咬着手指,想让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p><p>「我不相信,我才不信我们的战果在父神眼里没有意义,我也不信父神的神眼会凝视污浊的黑暗。天神是圣洁无秽的才对,我们就是为了称扬这种神德才存在的。」突然声音减弱的女王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父神应该眷顾的是我们。」</p><p>女王的脸在凌乱发丝中隐没不见,于是月代王伸手仿佛安抚</p><p>般,轻轻将她的头发拨起。</p><p>「当然了,因为我们是父神之子啊。」</p><p>照日王仰起脸说:「你就会口出轻言。」</p><p>「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忍看见你伤叹。」</p><p>再过了一会儿,照日王终于恢复情绪,一扭头道:「还有很多事要办,战事还没结束,仪式还拖着尚未举行。舍殿也还没重建,大祓式的程序也必须更改。」</p><p>望着狭也,又望向月代王,女王说:「我不会撤换替身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给狭也蜕生的力量。这女孩当作诱饵刚好大有用处,因为稚羽矢绝对会来这里。」</p><p>3</p><p>软禁狭也的房间,是位于隔在王殿间的高殿最上层。原本应该是眺望景致的好地点,然而只有天井开凿的唯一小窗让光线微透,除了天空什么也望不见。在突张的四壁围绕下,觉得快窒息的狭也像只笼中鸟,一刻也不疲倦地振翅扑墙,想四下找出能逃脱的洞穴,然而这不过是白费力气,她任指尖刮痛也没发现丝毫缝隙。</p><p>她偶尔像陷入回忆似的哭泣,却没有嚎啕恸哭,她尚未陷入绝望的原因,是因为照日王曾说稚羽矢一定会来辉宫。占卜中的预言让人恐惧得远甚绝望,然而她一心只想再见稚羽矢,无论发生任何事、结局变得如何,狭也都没有放弃相见的希望,也没有影响她期待重逢时,能再看到他那抹笑容的心愿。</p><p>每过一晚,气温就逐渐下降,没有燃火的高殿里寒意袭人。狱卒见状不忍,就送进一件毛皮,然而裹在身上还是冻到发僵。仰望着窗色变化,也不知过了多少只有昼夜交替的日子,就在某个清冷异常的早晨,狭也尽可能的缩紧手脚蜷在墙角,此时突然听见卸下拴锁的声音。</p><p>她正想大概是狱卒来取碗盘,因此望向昨夜水壶里结冰的水面,然而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照日王。在呼吸都化为白雾的天寒地冻中,女王一身白薄单衣的打扮令人望之生寒,她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雪白的肌肤透着樱色莹润。</p><p>面对露出警戒眼色回望自己的狭也,照日王朗声招呼道:「水少女险些变成冰少女了?对呀,你需要炭火,不过先别管这些了,已经下雪了。」</p><p>狭也知道从昨天傍晚起就雨飘变雪,因为雪花曾从高窗飘落下来。她对照日王到底想说什么感到纳闷,于是等待着女王把话说完。</p><p>「积了这么多初雪还真难得,你出来,我们去看雪吧。」照日王兴高采烈地说着,一瞬间仿佛像个小女孩,让狭也回想起小鹿来,她不禁失笑,这种天真得超越常理的特质倒还真与女王相符。狭也虽然情非所愿,但心动之下,仍旧跟在照日王身后而去。</p><p>冻麻的双脚举步维艰,踏下陡梯后,只见一道仅建有柱廊、透风可穿的台阶,从这里能尽览四面八方的景色。雪云已过,在明亮的银色皓空下,地面仿如重新上彩,呈现清一色的净白。积雪不多,但一切景物及细小空隙、各个角落,都积着落雪。舍殿的黑桧木皮搭建的屋宇及丹红殿柱上,像是拥着白雪般的润泽,老松的青苍看似充满忧思,连夏日遭逢巨变时焦柱上残留的痕迹,在雪中也格外美丽。声音仿佛吸进棉絮中阒静无声,真幻邦的早晨,静静展开了明亮的天外世界。</p><p>「我喜欢雪,简直比花还喜爱。」从栏杆上倾出身的照日王心情愉悦地说:「从天降下的雪为何如此纯白呢?我也喜欢寒冷——那是一种清净,能让一切忧郁沉睡下去。」</p><p>「小孩们也喜欢雪,宁可冻伤也到处闹着玩雪。」狭也说。</p><p>「你也喜欢?」</p><p>「是的。可是我也喜欢花,还有夏天、秋天,以及所有万物。」</p><p>照日王浅浅一笑,望着她。「你想说喜爱丰苇原吧?不过,或许就算方式不同,我也替这个国家设想并尽心尽力过。」女王像自言自语,继续说,「身为天神之子,可是我也只知道这个国家,看到降雪,我也常想象天宫是否也一样有雪景,可见这还是出于我喜欢这片土地风景的缘故吧。」</p><p>狭也注视着再度出神眺望的照日王,感觉那背影不再狂妄自大,而仅仅是陷入沉思的身姿。</p><p>忽然问,狭也由衷地向女王说:「现在还来得及,能不能请您阻止高光辉大御神降临呢?」</p><p>「……这办不到。」照日王低声回答,「谁都无法改变父神的旨意,而我不过是半神的神子。」</p><p>「可是您也该知道,高光辉大御神想消灭丰苇原的旨意是错的,能慈爱地呵护这片土地,才是身为辉神、暗神该做的事。」</p><p>照日王沉思着并不回答,接着反问她:「暗御津波大御神又是什么样子?是很美的女神吗?不,一个住在没有光辉的幽冥界,还要接受地上所有污秽的女神,我才不信她会有多清净美好。父神应该是在死国亲眼目睹她的一切,才会感到惊骇恐惧,以千引之岩封住了通道。但明明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想召唤女神呢?」</p><p>犹豫的狭也摇摇头。「我不知道。没到过黄泉的人,是无法得知女神真貌的。」</p><p>狭也被遣回房后,狱卒就送了火盆过来。</p><p>照日王杀死我的双亲、奈津女和孩子,又一手葬送许多无辜的生命,而且今后还会毫不</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留情地杀了我、杀了稚羽矢。</p><p>狭也喃喃自语着。原本对照日王恨之入骨也不足以表达憎恶的万分之一,然而多少又觉得她的行径堪怜,女王宛如倔强的孩童,随手就将看不顺眼的东西一个个毁灭,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p><p>或许她在失去一切之际,才会开始有所醒悟。</p><p>可是,那样就太迟了。唉,假如我也拥有足够为自己性命搏斗的力量,就绝不会轻易地被她杀死。</p><p>正当狭也抑郁不乐地想着,突然耳际传来振翅的微响。她抬起脸,没有很深的期待,因为这种声音不知幻听过几次,反让她厌倦了。然而,一个黝亮的长喙和鸟头从高窗框探进来张望,接着叠起翅膀一溜身穿过窗框,「砰」的一声落地站住。</p><p>「我来啰。」乌鸦说。</p><p>百感交集的狭也一时无法回答。「……我相信你会来的,可是还是让我太高兴了。」</p><p>「本来应该更早来的,不过最近我的名声太响,这附近全设下了鸟网,费好大劲儿才啄破洞进来的。」</p><p>「除了你,还有谁来吗?」</p><p>「科户王、稚羽矢,还有三个隐匿行踪的密探,大家都乔装成别的样子潜进了宫里。科户王照例扮成乐师,那三人改扮成下仆或士兵,只有稚羽矢最绝——竟然假扮成了照日王的女官。明天我们将在日落时打开宫门,暗军会一举攻进来。」</p><p>「大祓式——」</p><p>「就在后天。我才不会让狭也成为替身,我从没碰过那么恶心的仪式。」</p><p>「拜托,千万别让我成了替身,我不想变成召唤高光辉大御神的元凶。」</p><p>狭也忽然浑身哆嗦起来,现在才感到惧怕虽然有点可笑,但一旦萌生希望,反让她恐惧倍增。</p><p>「稚羽矢不要紧吗?竟然扮起女官——明明绝不能小看照日王的。」</p><p>「没事、没事,他扮得很高明,乍看之下瞧不出破绽。」愉快展翅的鸟彦说,「他并不傻,但以前看来倒还满迷糊的。」</p><p>「是啊。」狭也正想微笑,才发觉几日下来两颊都发僵了。</p><p>「我命令部下总动员来救你出去,我很行吧?到时你会看到很壮观的场面喔,就算花上一辈子也瞧不完的鸟群会聚在这里,大家一齐带你到下面。」</p><p>「真的吗?」狭也双眼瞪得滚圆。</p><p>「拭目以待吧。」鸟彦振翅鸣响,飞向窗框。</p><p>「我好期待呢。」</p><p>恢复活力后,狭也又为这次无法帮上忙而感到遗憾,而且她觉得自己这种只能静待救援的角色最没价值了。</p><p>「你要保持这种活力才行喔。那么,接着来轮班的是啄木鸟,可能会有点嘈杂,你就忍耐点吧。」</p><p>「等一下。」狭也内心涌起非如此做不可的冲动,于是唤住鸟彦。</p><p>接着她手绕到脖颈后,摘下水少女的勾玉,将它取出来。「我希望你能将这个交给稚羽矢,替我跟他说重逢前先留给他保管。」</p><p>乌鸦飞回来衔起蓝色的勾玉。「我知道,会收好它的。」</p><p>鸟彦离去后,果然如他所言,几只啄木鸟成群结队飞来,停在窗框上耐心敲啄起来。</p><p>翌日寒冷依旧,还留下许多未消融的残雪,稚羽矢来到廊缘装作眺望庭景,确定四下无人后,穿着朱红乐师衣装的科户王,若无其事地通过前廊而来。</p><p>「宴会从正午开始。」科户王迅速轻声说。</p><p>「就在斋戒期间?」</p><p>「照日王并不知情,是月代王设的宴。」</p><p>稚羽矢思索一下,接着说:「对我们来说反而便于行动。」</p><p>「那么,其他三人的事拜托你了,我打算在乐席留到最后一刻。」</p><p>科户王于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回廊。稚羽矢稍待片刻后开始准备潜入月代王殿,只见匆促的人群在渡廊上往来频繁,大火以来,总是人手欠缺的宫内仍存留着几许昔日的典雅风貌。老宫人口里叹着「繁华已逝」也未必夸张,因为王殿周围的壮丽气魄虽然至今未变,但辉宫似乎带有一种即将瓦解的气氛。两位神子日渐不理朝政的确造成极大打击,照日王长久没有驾临殿内,一直闭居在重建的神殿里。所幸如此,稚羽矢得以免受怀疑而获选新任女官,不过眼见毫无秩序且破败不堪的女官居所,他的内心还是感到不是滋味。即使暗军不进攻,这里也会自己毁灭吧,这样或许比较好。伫立在渡廊一隅,稚羽矢边眺望着人群边想。</p><p>「请问在那里的女官,如果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呢?」突然,有位陌生的女官唤着他,她还是一位清纯少女,大概也是新来的女官吧。「我完全没有听说在这种日子还要设王宴,因此不知道该怎么打点服饰才好。」</p><p>事实上,这个少女的确烦恼到快哭出来了,脸孑L涨得通红。「谁都不理我,才进宫没多久,竟然就叫人家扮舞姬,我连该拿哪一把扇子都还摸不清呢,更何况他们还说如果我表现不好,当场就要杀头哩。」</p><p>稚羽矢担保道:「那没关系,我可以教你。」</p><p>少女脸上瞬间显露光彩。「啊,你太亲切了。你也出席表演吗?」</p><p>「没有。」</p><p>于是,少女腼腆地仰望着稚羽矢,说:「奇怪呀,明明是你比我更适合扮舞姬才对,长得那么漂亮——身段又高挑。」</p><p>「因为我是照日王的女官。」稚羽矢如此说,少女就掩住唇。</p><p>「哎呀,我真给你添麻烦了。」</p><p>稚羽矢莞尔一笑。「不过,这件事你我都要保密哦。」</p><p>正午的太阳穿透阴云的天空,呈现一轮失温的白银盘。气温并无回升,顾盼四周净是风景寥寒,丝竹的音韵澈响,在冻冷的空气中玄妙回绕着。王殿朝南的廊缘款设了宴席,召集众宾的月代王命令舞姬婆娑起舞,回廊下设置的乐师席也齐奏着歌乐弦管。然而,神子表情不带一丝悦色,仿佛沉溺于思绪中,臂倚扶手,出神望着盛宴。主上的兴致自然影响到乐师心情,曾几何时乐声中飘起一抹凄怆,与舞姬的绚烂衣裳形成强烈对比。</p><p>这是诀别之宴。</p><p>吹奏笙笛的科户王暗想。</p><p>无论胜败归属何方,这是辉族与暗族最后的惜别之宴。</p><p>「那位乐师。」月代王正眼没瞥就说,「你的音色暗浊,你难道不知本王对管乐颇有心得?」</p><p>一群武装待命的士兵连月代王的暗喻都没多加思索,就立刻猛跃而出,分散将乐师席团团围住。大惊失色的乐师纷纷抛下乐器,律曲戛然而止,战栗的舞姬们则僵在原地。</p><p>士兵以矛枪制住乐师们,似乎不明白月代王所指何人,于是请示:「请问哪位才是奸细?」</p><p>「他本人最清楚。」月代王答道。士官逐一询问,却无人肯招。</p><p>倦懒的月代王便说:「无妨,从前面开始统统斩了。」</p><p>一名脸色煞青的吹笛老者被揪住前襟,从席间拖拉出来,接着就在土兵拔剑要一挥砍下时,科户王站起身来。</p><p>「是我。」</p><p>士兵还来不及回头,只见科户王一脚踢开座席,趁势一跃而出。</p><p>原本要取老者首级的士兵,将剑尖转而指向科户王。他迅速以笛接招,笛环进裂,小竹管应声破散四射,眼前一花的士兵吃了几记拳脚,只能丢下手中的剑。科户王一把抢过,抡起剑就朝成群的士兵奋力疾劈而去,一些士兵慑于气势吓得后退不前。</p><p>「取弓来。」依然从容自如的月代王命令道。拿起献上的弓,他脱下单边衣袖搭起弓弦,即使对方身手矫健,也绝不会在神子的神准箭距之外。</p><p>当科户王凛然惊觉时,早已闪避不及,箭离弓弦发出一声锐响,就在此时,不知何人将扇子掷来,羽箭应声贯穿扇柄,微偏路径,牢牢插在科户王身边的柱子上。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回过头来,只见庭中的舞姬里,有一人少了手中之物。</p><p>月代王不胜厌倦地说:「你在哪里?」</p><p>舞姬鲜艳的翡翠绯红裙摆飘膨而起,稚羽矢轻轻从众人头际跃过,不顾众目睽睽,与科户王并肩而立。</p><p>科户王怒气冲冲地说:「不是讲好别管失手的人吗?你这混蛋!」</p><p>稚羽矢回道:「我算例外,所以不知情,而且我还欠你一份人情。」<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姐恐怕不会让她活到那个时候。」</p><p>啄木鸟群这时已增加到数十只,像木匠一般忙着削木,嵌板已卸下两片,几乎能够容人穿身而过。不料就在此时,鸟群突然紧张地安静下来,正当狭也感觉众鸟争先恐后飞走的同时,她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门锁被取下,她慌忙站起来,以身体挡住啄木鸟动过手脚的痕迹。照日王就立在眼前,表情十分沉静。</p><p>「狭也。」女王声音略沉向她说道,「不管结局如何,你都想让丰苇原留存下去?」</p><p>「是的。」狭也答道。</p><p>「我也想过了,让这片国度重返混沌未开,实在是于心不忍。」</p><p>狭也稍感惊讶,因此睁大眼眸。「我们双方都一致如此认为的话,就没有必要再战了。您能阻止高光辉大御神降临吗?」</p><p>「即使父神降临世上,只要女神不离开死国,就能保住地上万物的性命,你说是吧?」照日王说,「至尊天地的两大御神是绝不能相见的,就算父神有意如此,我也不能将女神唤回父神身边。只有这点,我想违背占卜的指示,因此进行大祓式时就免了你吧。因为你召唤父神的同时,会连暗界女神也一并召来,我不想见到降世的父神除了对我们神子之外还有二心,如果长期付出的努力换来的是这种结果,我绝对无法接受。」.</p><p>狭也心中点燃起希望的明光,不过却在这时,照日王静静地拔出腰间长剑,冬阳的光辉在白刃上浴着冷芒。凝视着眼前高举的一道冷钢,狭也不禁惨然失色,步步后退,一下子就背抵墙壁。</p><p>「为什么……」语不成调的狭也小声说道。</p><p>「你告诉我说要阻止父神降临,可是对我而言暗神才是妨碍了这一切。我不想让女神回到世上,但却无法忤逆父神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父神的命令——除了暗神以外。」照日王的声音平静异常,继续又道,「因此,希望你在举行祓式之前到暗神那里,代我恳求女神不要响应父神的召唤。如果是你,会愿意帮这个忙吗?这么一来,就能进而拯救丰苇原了。」</p><p>「你是指——在此杀了我?」狭也颤抖着嘴唇。</p><p>剑刃如冰,像是有形的死亡急遽胁迫而来,她的年轻躯体正全力抗拒着。不应该就这样死去!怎么能在这种狭窄的地方、这么轻而易举,连稚羽矢都还没见过一面——</p><p>照日王白皙的裸足轻轻逼近距离。「如果我能亲自去见女神就好了,只不过,暗道只容暗族前往。」</p><p>「不要!」</p><p>望着女王挥举长剑,狭也发出嘶声尖叫。即使在这毫无可能逃脱的窄小空间里,她还是想逃、想紧贴向墙、扭缩身躯,她向稚羽矢呼救、对鸟彦求助,然而——</p><p>剑尖划过一道弧形,完美精准,一刺落下。刹那间高窗映人眼底,狭也看见遥远的白空、女王平静的丽容。她茫然想着,即使在杀人瞬间,这人的表情还是如此清净啊,于是她忆起了遥远的羽柴巫女。旋即,她迎向了死亡。</p><p>就在倒卧的狭也身边,照日王恍如虔诚的巫女般跪着,一直守望断气的少女散失最后一点余温,那副神情仿佛是在静祷。然而,就在这静止的沉郁小房间里,突然乍现一重色彩斑斓的幻影,刹那间又结合成实象,一身舞姬装扮的稚羽矢出现了。他衣上的金饰虽然轻晃,但脚打赤足,钗环尽落,发髻全松,正剧烈喘息。</p><p>「你终于想起该怎么从时隔界①赶来了?」毫无讶色的照日王低声说。</p><p>然而,稚羽矢并不答话,他只是望着狭也,望着那凄然横卧的少女,如折断茎梗的花朵——</p><p>「你只差一步,狭也已赴暗神之国了。」</p><p>「绝不原谅你。」稚羽矢声音轻到难以听闻。</p><p>照日王笑了起来。「不巧极了,这也是我想说的话。只要是对父神有威胁,就不容许你活着站在高光辉大御神面前。不过,你是有所觉悟才敢来的吧。」</p><p>突然像风袭过,照日王的乌发飘起飒响。</p><p>「这国家的子民可没领教过辉神神子全力投入激战会有什么后果,纵使你猛如雷势,不过我们是日月同力,一旦释放凝聚的日月力量,倒要让你瞧瞧会发生什么结果。」</p><p>女王露出诡异的笑容望着稚羽矢,朝后方一纵身,滑人时隔界。</p><p>稚羽矢毫不迟疑地紧追而去。</p><p>时隔界的光景难以形容,并非空荡无物,而是飘游着形形色色的物影。如箭穿梭而过的照日王,化成一道长曳的金影,随后稚羽矢发现从他方靠近一个闪耀的银影,他知道那是月代王无疑。金与银的光影间缓缓缩小距离,不久合而为一。此刻,时隔界爆发出激射的光芒骤然炸裂,那道光芒超过了白热炫光的热度与力量,像是变为黑色,穿过所有物体,将一切粉碎、燃烧、熔蚀而尽。</p><p>当空的太阳突然在没有任何前兆下变得黯淡无光。虽然时值正午,从地面四隅升起的黑暗颠覆了明空,浓墨倒流似的天色终于呈现一片昏暗。宫中发生大混乱,辉兵们只能离开岗位东奔西跑,然而进攻途中的暗军情况也是大同小异。战马吓得乱闯,闪躲马蹄的士兵让队伍混乱成一团。此外各地发生强震,山崩压垮山脚下的村里,大海啸吞没海滨渔村,无法站稳脚步的人们匍匐在地,竭力祈求着天地异变只是一时乱象。</p><p>稚羽矢粉身碎骨了?</p><p>没有。</p><p>有什么力量在保护着他,难道是父神?</p><p>总之在这里待太久,我们也承受不住。</p><p>照日王与月代王穿过数个时隔界,又跃入其他时隔界继续疾奔。每当窜出地面,神子们便可以听见暗空下稚羽矢所击出的雷鸣轰响。最后,两王终于出现在与世隔绝、只有岩石冰雪的地方,这里空气稀薄到令人意外,寒气剧降在冰点以下,正刮着不易堆积的雪花结晶。可是,从旁边岩壁中却冒出灼热的喷烟,只有那里四周没有飞雪,漆黑的岩表露出诡谲阴森的模样。</p><p>「这是哪里?」照日王问。</p><p>「富士山的火山口。」月代王望着喷烟说,「目前的地震让火山有些动静。」</p><p>「走吧,这种地方谁也待不下去。」</p><p>女王如此反应,月代王就半调侃道:「稍微休息一下如何?这里是离天宫最近的地方。」</p><p>「少说笑了,我都快被地底的臭气给熏昏了。」</p><p>听到对方没好气的回答,月代王就站起身,滑向另一个时隔界。</p><p>「那么,就去像样点的地方。」</p><p>就在照日王正想随着进入时隔界之际,突然被反弹回来,这股弹力让她在斜坡上一个踉跄,差点滑向火山口内侧,女王不禁勃然变色。在她倾出身子时,竟然看到冒出喷烟的深处,滚沸着发亮的朱红熔岩。</p><p>「就算是皇姐,掉到那里也无法再蜕生了吧。」</p><p>一个声音静静响起。照日王心中一凛,环顾四周,却不见月代王身影,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月代王已前往时隔界的彼方。在孤立无援的女王面前,稚羽矢的身影从喷烟蒙雾中浮现,手中提着青辉闪耀的大蛇剑。女王没有武器,因为于时隔界决斗时不能用剑,她对自己的不小心感到后悔,稚羽矢如今就迫在眼前。照日王倒在火山口边缘,仰视着胞弟。</p><p>「你……将我……逼到这种绝境?」声音中带着一抹难以置信。</p><p>「我说过绝不原谅你。」稚羽矢答道,于是女王淡笑。</p><p>「有骨气,我欣赏这点。」</p><p>他将剑举向前,照日王便以视死如归的语气问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守护你的到底是什么?」</p><p>「我没有任何守护。」</p><p>「我与月代君联手却没能打倒你,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能有如此庞大的力量。」</p><p>「没有任何东西在守护我——」稚羽矢话说一半突然住口,只手轻压胸口,触到衣衫下的小块勾玉。</p><p>瞧他一言不发杵在那里,女王叹气道:「快点解决可以吗?让领死的人等太久,实在有失礼数。」</p><p>忽然间,稚羽矢说:「算了。」</p><p>女王一时惊愕气结,便睁开眼。「你,当真吗?」</p><p>望着稚羽矢睥睨的表情,辉神神子照日王简直难以置信,这实在太超乎想象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羽矢于火炬光中行走时,发现他身影的鸟彦随后飞来。</p><p>「辉军败退了,将领一失全军瓦解,所以我们赢了。」鸟彦一口气说完,望着他的面孔,语气稍歇。「稚羽矢,你去哪里了呢?高殿在那场天灾中崩塌,不过鸟群冒着生命危险将狭也运了出来。」</p><p>稚羽矢还是默然不语,消沉落魄的鸟彦收拢翅膀。「……去看看狭也吧。那里有为她举行的丧礼。」</p><p>入殓的新围栏内,大汉们啜泣着,毫不顾惜颜面。隆冬里,在没有花卉装饰的灵柩中,狭也的遗体显得如此苍白、纤小、令人悲怜。</p><p>稚羽矢定定凝望着她,深深了解这次绝对不算重逢,狭也已远离这里,奔向他无法前往的国度。她曾说过在重逢前,勾玉先留给他保管……</p><p>打开紧握的手掌,稚羽矢凝视着淡青如蓝空的勾玉,喃喃自语:</p><p>「怎么样才能还给她这块玉呢?」</p><p>就在狭也横卧的灵台边,这时有个身影一晃。因为身子极小,刚刚被他忽略了,不过在看到转过来的白发大头后,才发现是岩夫人。老婆婆抬起满布皱纹的眼睑望着他。</p><p>「那是水少女的宝物哪。没了它,狭也会很困扰的。」</p><p>百感交集的稚羽矢点点头。「狭也守护了我,而我却不能救她——让她孤零零死去。直到先前,我总认为自己才是孤独的,因为在记忆里,从久远以来我就一直是独自度过。然而,为什么我不能尽早发现狭也来到了身边,她已为我不知来过多少次,反反复复——死而复生。我现在明白了,没有狭也,我连独自一人都谈不上……」</p><p>稚羽矢语声暂歇,岩夫人略感兴趣似的注视着这个年轻人。</p><p>「哦……你领悟到了不能没有狭也。」</p><p>「在遇见她以前,我连自我都没有。」稚羽矢小声说,「狭也引领我,诉说丰苇原的事,甚至告诉我,该拥有自尊,为我费心思索,什么事值得行动。然而,我还有许多许多必须了解的事——没有她,我只不过是盲目的巨蟒。」</p><p>「可是,你今后还不是凡事得靠自己闯?狭也已回女神那里了。」老婆婆毫不留情地说。</p><p>稚羽矢哑口无言,他那曾黑邃不见底、茫然虚无的眼瞳,如今却浴着烨烨光辉,他眼神中稍带愠意,说:「为什么我不能去追寻狭也?不管是下黄泉还是到哪里,我为什么不能前往她去的地方?连父神都曾为了见女神而远赴暗国一次,难道我就去不成?狭也总是来寻找我,这次该换我去找她了。」</p><p>岩夫人哼了一声,「怎么去?」</p><p>稚羽矢霎时困惑起来,俯看着矮小的老婆婆。「您有什么好方法吗?」</p><p>岩夫人将倒竖的白发大力摇摆着,撇过头去。「就算知道——」</p><p>稚羽矢这才终于会意过来,他连忙往地上一坐,放下大蛇剑,规规矩矩以手支地。</p><p>「拜托您指引途径,我无论如何都想去暗国。」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为了能找回狭也,我绝不在乎任何牺牲。」</p><p>「是真心话吗?」</p><p>「是的。」</p><p>「你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岩夫人回过脸来,转怒为喜道,「我也不知该如何硬将辉族人送往黄泉国。不过,狭也既然将勾玉托付给你,只要彼此之间感情联系够强,就不会没有方法可寻。」</p><p>「那会是什么方法呢?」</p><p>面对心焦的稚羽矢,表情严峻的岩夫人毅然决然地说:「我不敢说会有任何确切的方法。或许能找到,也许找不到;或许她再也无法回来,也许能再归来。暗道可是危机四伏哪。」</p><p>稚羽矢断然回道:「既然有目标,我不在乎。」</p><p>「那么,你吞下手中的那块勾玉吧,它是狭也的一部分,无论距离多遥远,都会与她的魂魄一系相连。是否能找到途径、究竟能朝暗道前进多远,就靠你自己了。」</p><p>翌日早晨,众人在举行丧礼的殡宫中,发现稚羽矢倒卧在灵台边,身躯已然冰冷,没有呼吸心跳,亦无丝毫蜕生的迹象。</p><p>追击辉军余党后返回的科户王,惊讶地叫道:「辉神神子不可能会死,他一定还会回来!」</p><p>开都王低声说:「不过,我能理解他想追回狭也的心情,就让两人在殡宫内安息吧,狭也大概不会寂寞了。」</p><p>4</p><p>狭也站在明亮的沼泽地边,夏草高茂,水边的香蒲抽着茶色草穗,淡青色蜻蜓飞舞着,在水中掠过倒影。傍晚的夕红残留天边,周围弥漫着黄昏的柔缓气氛,耳里还听见温和贴心的呼唤。</p><p>「狭也,你跑去哪里玩了?快回来,该吃晚饭了。」</p><p>是娘的声音。</p><p>一回头,在月见草点点绽开的草原中有一条路,可以望见就在遥远彼方,家家户户升起了细微缭绕的炉灶炊烟。如果跑回家,就会有熟悉的炉畔、爹做的木碗、娘圆润的膝头在等待自己……</p><p>然而,狭也一步也踏不出去,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p><p>「好不容易回到这里,你在哭泣什么?为何悲伤?你想要什么呢?」</p><p>狭也边哭边说:「我想回去。」</p><p>「傻丫头,到底还想去哪里呢?这里就是你的家啊。」</p><p>狭也终于留意到这个声音,于是回望四周想找出说话的人,然而沼地边只有自己。她拭去泪水,小声轻问:「您是暗御津波大御神?」</p><p>接着,又困惑地附带问道:「我……死了?」</p><p>「是的,这里是黄泉国。可是刚回此地的你受了重创,无法安心沉睡下去,因此我以这种方式疗愈每个人的心灵。」</p><p>「是否能见到您的形貌呢?」狭也问道,然后清风叹息般地拂过水畔的草。</p><p>「这里的风景全是我,你所深爱的一切,请想作是我的臂膀、我的膝枕。我没有躯体——已经舍弃了,就在远古遭那位神明疏远之后。不过,舍弃的代价是我能化成百亿千万身。」</p><p>「慈悲的女神,高光辉大御神想召唤您重回地上。」狭也说道,但不知该向谁表达才好,她决定注视着自己的水中倒影。「天神不顾丰苇原的众多生命,打算消灭一切,让世界重回混沌。可是,您是悲天悯人的女神,一定会垂怜地上国度的子民吧?」</p><p>「这还用问。」暗神语气坚决地说,「我是孕育丰苇原所有生命的女神,岂有不关爱自己子民之理?我关心丰苇原,远超乎本神自身。」</p><p>狭也终于破涕为笑,「谢谢您,这样我就安心了。」</p><p>「那么上路吧,这样你就能与遗忘已久的母亲相逢了。」</p><p>被催促的狭也开始迈开脚步,然而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p><p>「你好像还在悲伤。」疼惜她的暗神说,「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看看,我都会答应的。」</p><p>略微迟疑的狭也片刻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再看一次有金琵琶草的原野,您能让我看到吗?」</p><p>她才刚觉得夏日景色显得有些朦胧,刹那间沼泽地就倏然变成草原,季节也转成凉秋。高原吹送的刺骨冽风抚过脸颊,云朵朝远方移去,与回忆中的情景分毫不差,薄紫的花儿正迎风摇曳。覆盖整片洼地的花势壮丽异常,或许远远超过当时所见的真实风景,不过在狭也内心认定的景象就是如此。</p><p>我真傻。</p><p>美艳的花海让她感到一阵锥心之痛,顿时后悔起来。在没有稚羽矢的地方,回顾那片草原又有何意义?仿佛情愿在伤口上撒盐一样,她怀着欲哭无泪的心情茫然望着景致。</p><p>稳静的秋风摇着花群,和蔼地轻抚她的柔发。炙灼般的激烈心痛一旦过去,只觉得残火中生起一缕淡淡倦意开始袭上自己。因为,薄紫的花海正一齐摇首,默默诉说:这里是宁静之国,是安息之国,在此不应有憾……</p><p>一定是我的执念作祟,真难为情,伤痛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稚羽矢与我已天人永隔,绝不可能再次相逢,因此我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个事实罢了。</p><p>狭也出神默想着,感到女神的御手正安抚自己的心,静下来、静下来吧,如果任凭女神安排,随着忘却之流沉落到深眠中,那该会有多美妙啊。然而,狭也仍固执着、紧缠着自己不放。<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顾四周的稚羽矢竟现身在她眼前,他的神情仿佛来到未知土地的旅人,狭也无法出声招呼,唯有痴痴凝望着他。然而,稚羽矢终于发现了立在花中的狭也,他立刻轻蹴地面奔跑起来。</p><p>就在他奔来的前几步,狭也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她冲动地向前跃出,一股劲扑到他怀里,光是能切身感觉到他,就让狭也惊异不已,她觉得似乎一切都能实现,他们彼此相拥亲吻。无论是梦是幻,能如此让人心满意足,她已不在乎一切。</p><p>「我追来找你了。」将她环抱在臂弯中,稚羽矢在耳畔说道,「只要狭也在,就算没法重回地上也无所谓。」</p><p>好想听你这么说啊,不再有遗憾了。</p><p>狭也欣然微笑。</p><p>「鸟彦将勾玉交给你了吗?你一直带着它……我都忘记这件事了。」</p><p>「幸亏有勾玉,我才能来这里。」稚羽矢说,「是岩夫人告诉我的,说它是狭也的一部分,因此会与你一线相系。不过,我还真不敢相信能找到你呢。」</p><p>狭也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如果真是稚羽矢的幻影,那么这些话也未免太不合情理,因此她将身子离开对方,凝视着他的脸孔。「难道……你真的来了?并不是暗神让我看到的幻影?」</p><p>「我是真的来了黄泉国哦。」</p><p>「为什么来呢?」</p><p>稚羽矢也怔住了,回望着她。「所以就是我刚说的——」</p><p>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让人无法呼吸的狂风,将花连根扯起,任枯草抛卷入空。被草叶打在身上的两人,抬眼望着狂风扫境后的景象,只见漆黑的乌云取代了天际,正漩涡般旋转着。</p><p>「这里有不该存在的事物,对我界来说是水火不容的异类。你是何人?既然不能来此,为何还要现身?」</p><p>刚才温柔祥和的声音突然乍变,暗神的盛怒声音响起。</p><p>稚羽矢并不会见机巧辩,他毫不迟疑就回答:「我是稚羽矢,是高光辉大御神的神子,来这里是为了能与狭也见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她回去——」</p><p>狭也忙用手肘顶他不让他再说下去,接着插嘴道:「地母的暗御津波大御神,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将勾玉交给此人,由他带来还我的。」</p><p>「你竟然叫他做这种事?」暗神对狭也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p><p>「你拥有的那块勾玉,是我为了把它当作水少女的印记才赐予的宝物,本来就该还我不是吗?没想到你竟敢将它交给辉神神子,将我们最隐秘的暗道泄漏给辉族。」</p><p>惊慌的狭也脸色略青。「真是对不起您,我绝没有想过要如此做——」</p><p>「高光辉大御神——原本我打算宽恕他对我的惧怕冷淡、背弃远离,也饶恕他以巨岩封死前往暗界的通道,与我情缘两断;然而,他在地上残杀我的子民,让我痛心疾首。就连这点本神原本也想谅解,可是只是这样就算了,他竟然还派人侵入暗国,令我实在是忍无可忍。」</p><p>女神的声音中渐露杀气,那种令听者感到五脏六腑被割碎的恐怖,就连世上最狂暴的地灵也自叹弗如。狭也极力克制颤抖,边说:</p><p>「稚羽矢不是高光辉大御神的爪牙,他是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伴。」</p><p>「多说无益。」身旁的稚羽矢说,「女神是听不进去的。」</p><p>就在两人双双返身逃走之际,蜿蜒的乌云直追袭来,浓密漆黑如深泥的黑暗伸长触手,正当千钧一发时,有人向他们招手。</p><p>「快骑上明星!」</p><p>额上闪烁星辉的明星蹬着前蹄已在等待,控制这匹烈马的人正是伊吹王。</p><p>「我来用障眼法阻挡女神,你们趁机快逃吧。」</p><p>就在无暇交谈之间,两人跃上马背,明星于黄泉的暗穹中如天马行空,广阔无垠的冥界天际散着闪烁星点,其中有些淡星大如核桃,正散放微光。迅逸如飞的黑马在凸立的岩棚上降落,这里除星光之外并无其他照明,因此显得十分幽暗,而伊吹王却在这里迎接他们。</p><p>「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你们相见呢,不过也真是的,该不会又来大闹地府吧?」语气不假修饰的伊吹王说。</p><p>「我很想见您。」稚羽矢连声咳嗽后,开始道,「见到您,我有许多话想——」</p><p>「我了解,所以别说出来才好,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你触怒了暗界女神,暗界没有能逃过神眼的地方,在此也只能解围一时。」伊吹王转身向狭也问道,「你那块镇魂用的玉石呢?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镇伏的技巧。如果遭到神谴,就得忍受无穷无尽的苦报,在暗界又不能一死了之。」</p><p>狭也连忙对稚羽矢说:「就是那块勾玉,你带着它吧?」</p><p>「带是有带……」稚羽矢面有难色地支吾着,又指指自己肚子。</p><p>「它在这里,我忘记去想该怎么交给你了。」</p><p>狭也和伊吹王不禁目瞪口呆,她小声问巨汉:「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p><p>伊吹王发出呻吟。「别问本王,我也不过是个游魂。」</p><p>星光从天空左方逐一消失,压迫空中般充满威胁的黑暗,开始覆上众人头顶。</p><p>「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战栗的狭也抓紧稚羽矢的衣袖。</p><p>「如果到处躲也难逃神掌的话,结局都一样。」稚羽矢注视着渐渐隐没的星点,说,「还不如让我去面对女神,的确是该向她请示裁决才对。」</p><p>「不行啊。」</p><p>稚羽矢并没有听从她的拦阻,在岩棚上轻轻一蹬,不费吹灰之力就升向高空。</p><p>「伊吹王。」狭也神情激动地回头询问,「您认为我也能在空中飞起来吗?」</p><p>「这需要靠心念达成,因为暗界不同于地上。」伊吹王答道。</p><p>稚羽矢来到可以表达意见的距离后,对黑影说:「统治黄泉国的暗御津波大御神,请您听我说。我虽是父神之子,却仰慕您,也向往着暗界,这是因为——」</p><p>黑暗如细蛇般绕上稚羽矢的头足,渐渐感到那股力量愈缠愈紧,但他仍奋不顾身地继续说:「自从出生以来,我就一直在找寻通往这片国度的路径,虽然终于借着狭也的指引来到此处,然而即使不是这样,我也想与您见面——」</p><p>突然黑暗猛力勒紧,让他说不出半句话来。</p><p>「少讲虚情假意的话!拥有蜕生力量的家伙岂会向往腐朽的命运?就连本神最初来此时也并非心甘情愿。」</p><p>稚羽矢想要挣脱,却只是白费力气,他明白发挥巨蟒的力量也毫无用处,但忍不住逐渐对女神的成见感到怒火中烧,就在他快要爆发时,感觉到一只轻盈小手按住了自己,原来是狭也。</p><p>「慈悲的女神,恳请您能息怒。」</p><p>狭也鼓足勇气说,对她而言,这是最后且最艰巨的一项镇伏神灵行动。</p><p>「如果您的怒火无法平息,就请连我一起降罚吧。我身为暗族人,却向往光明而在辉宫任职。尽管辉与暗彼此无法兼容,但对没有女神御手照拂就无法生存的我们来说,我们还是憧憬向往着神光,因为,那是在地上所见最清美的一种象征。</p><p>「我和稚羽矢在辉宫相遇,一开始他在祭祀大蛇剑,也就是女神赴黄泉后,高光辉大御神斩杀火神所用的剑。但是,就在我得知稚羽矢并非跟我一样能镇伏大蛇剑,而是他本身就与能用来驱使的剑同为一体时,我们都对他深怀恐惧。不过,这是不对的。长久以来,稚羽矢或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真诚、更坦率地在注视女神,因为他就是剑之子——他不正是从辉神为了悼念您而挥动的大蛇剑中诞生的神子吗?」</p><p>狭也的声音吸人长空,最后一丝余韵也完全消失了。在如沉眠般的静默遍布四周后,暗神轻声说:</p><p>「辉神或许曾经悼念我,可是,他来到地底暗国后却又舍我远逃,从此就一直憎恨、疏离、嫌弃着我。」</p><p>「不,高光辉大御神若避讳您的话,就不会有意千里迢迢从天宫赶来。」狭也倾出身子说,「天神至今仍对您存有冀望——甚至不惜抛下丰苇原。」</p><p>「因此你才将勾玉给了此人?」暗神问道。</p><p>「不是的。」狭也稍微气怯,答道,「我什么也没想,只是不愿和稚羽矢分离。并非因为身为巫女或水少女——而是我只想和他厮守在一起。」</p><p>稚羽矢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于是说道:「我是蒙父神之托来到暗御津波大御神的国度,也是为了来引路请您回到地上而诞生的。」</p><p>大吃一惊的狭也抬起脸庞,「稚羽矢。」</p><p>「但是</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父神将这个旨意尘封,因此在与您见面之前,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对自己为何存在一直感到百思不解。然而,现在我重拾记忆了,原来我的任务是传达父神的旨意。」</p><p>「那么丰苇原该怎么办?」狭也轻声问道,可是稚羽矢却继续对暗神说:</p><p>「不过这项任务也十分危险,为了赐给我抵达暗国的力量,对父神而言,我可能反成祸害,假使无法到达您这里,我就会与父亲为敌,一直战到其中一方杀死对方才会罢休。可是我成功地来到这里了,因为狭也帮我跨越了辉与暗之间的憎恨隔阂,那么,我是否已将父神的心意传达给您了呢?」</p><p>暗神以微风穿过林间般的语调轻声呢喃。</p><p>「剑之子,你和辉神很像,很有胆识敢单独前来。不过,你和他也有不同,因为水少女的勾玉已经与你融合为一。」</p><p>接着,心平气和的女神又继续说:「你们平息了我的怒气,看见你们两人,我也稍微相信辉神仍有心期待与我见面。我愿意接受剑之子的传旨,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并不打算重拾已经抛弃的残躯再去见他,所以你回你父神身边吧。」</p><p>「您是要我一个人空手而返吗?」稚羽矢心有不服地说。</p><p>「你的父神就是这样哪。」</p><p>「既然如此,我留在这里好了。」</p><p>「这是不行的,因为你是不死之身。」</p><p>「我绝不会丢下狭也回去的。」稚羽矢拉着狭也的手,断然说,「不会只带勾玉回到地上就算了,我要连狭也一起带走。」</p><p>「不可能的。」就在狭也悄声说时,身边忽然有一个异于女神的声音说:</p><p>「好了,你就回丰苇原吧。」</p><p>狭也连忙回望四周。「这声音是——」</p><p>「蜕生是需要献祭替身的,就由老身来顶替吧,我也活够久的了,想休息也不算罪过哪,可是你还有该完成的任务,就和稚羽矢一起回地上吧。」</p><p>那是岩夫人的声音,气若游丝而奇特稀有,却是狭也听惯的温暖语调。狭也大惊之下正待询问,稚羽矢已使劲拉住她的手腕。</p><p>「狭也,回去吧。」</p><p>回过神来时,手足已冻到发僵。她正寻思狱卒给的毛皮放到哪里去了时,睁眼一看,发现这里不是高殿,自己正被大批暗族人围拢着。开都王、科户王、鸟彦都在,还有与大家一起的稚羽矢,也仿佛没发生任何事一般,仍是一张神采奕奕的面孔,正低头瞧着自己。</p><p>「真慢哦,半路跑去哪里玩了?」稚羽矢微笑说。</p><p>「暗御津波大御神……」狭也低声说着,接着喉间一紧让她说不出话来。</p><p>开都王感慨地开口,「果然正如老夫人的预料,她留下遗言说你们两人一定会回来。」</p><p>「我遇到岩夫人,也见到伊吹王了。」</p><p>才说完,狭也内心强烈体会到起死回生的实际感受。这原本是绝不可能的,但自己却再度能呼吸、有脉搏心跳、还恢复知觉可以畅所欲言,忽然间她能哭泣了,感觉到泪珠灼在冷颊上的烧热。稚羽矢生怕碰伤似的将她轻轻抱起,狭也心中有点遗憾,想着若非众人在场,就可以留在他的臂弯里尽情哭泣。</p><p>岩夫人的小小躯骸同样安置在殡宫,干萎脆弱而虚薄,生前予人的慑人气魄亦消失不再。</p><p>「不知她到底活过多少岁月,或许是天寿已尽。」开都王平静地说。</p><p>然而,狭也却摇着头。「不,岩夫人是为了代替我,她是为我身赴黄泉的,她还说我尚有必须达成的任务。」</p><p>鸟彦问:「什么是必须达成的任务?」</p><p>「在回地上时,暗御津波大御神唤住我说——」</p><p>就在狭也话未说完之际,从简陋覆盖的屋宇缝隙中,飘下璀璨闪烁的金银光粉,刹那间,一束极强的光芒射进房内,转瞬又化为一道亮白光箭贯穿屋宇。小屋内愈来愈大放光明,似乎无视于大惊失色的人群,只见灿烂耀眼的光芒已远超过盛夏正午的海岸,墙壁与人影都白亮到轮廓消失,众人在恐惧中面面相觑。</p><p>「是高光辉大御神降临吗?」</p><p>「不会吧,两位辉神神子都还不见行踪呢。」</p><p>「丰苇原即将毁灭吗?」</p><p>「我们不是打赢了吗?」</p><p>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稚羽矢率先奔出小屋。打开门一看,难以置信的是外界盈满一片光之洪水,苍空变成珍珠白,让其他一切景象相形失色,真幻邦的群山虚幻如亡灵,山巅上横过几道彩虹,地面如碎水晶般闪闪生辉,连地势起伏都难以分辨。然后,稚羽矢注意到没有任何东西留下影子,因此试着举起单脚,然而光芒炫目到连自己脚边都看不清。他边遮着眼,边缓缓抬起头,就在东方的山峦上,辉神从峰顶彩虹的烘托间显现出上半身,巨大耸立的金身隐约可见。正当此时,稚羽矢感觉狭也从后方追来。</p><p>「不能看高光辉大御神。」稚羽矢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看到父神,一定会失明,在我说可以之前,你千万不能张眼。」</p><p>狭也内心一惊,双手将眼睛遮住,但还是感受到眼睑深处烙映着光芒忽明忽暗,真是非常惊险。</p><p>就在她的头顶上,响起了类似重弦震撼肺腑的声音。</p><p>「巨蟒之子啊,从黄泉国召唤暗御津波大御神重回大地的任务,你达成了吗?」</p><p>「没有。」稚羽矢无力地答道,「女神无意前来。」</p><p>「本神看到了你身赴黄泉,」高光辉大御神的声音里略显不悦。</p><p>「为何下去了暗界竟然无功而返?」</p><p>狭也遮着双眼,急急迈向前几步,向辉神说道:</p><p>「怀念的夫神。」</p><p>稚羽矢伸手按向狭也的肩头想阻止,又慌忙将手抽离。原来全身僵住的狭也似梦非梦地诉说着,声音却并非发自少女本身。「在此的这位是从黄泉归来的罕见少女。为了夫神,我又二度打破了暗界的严律,一次是容许你的神子踏人死国,另一次是让我的女儿重回地上。那么,请容我再使一点任性,借这女孩之身与你短暂相会。」</p><p>「思念的妻神,」辉神的声音略微动摇。「可是这样是不够的,如今我为了与你再结连理才降临至此。让我看看原有的你,瞧瞧你乌发流丽的婀娜神影。」</p><p>暗神语带悲凉答道:「你还不明了吗?我的身躯早已腐朽,这是命运,划分天地乃是理所当然。」</p><p>「那就将时光倒流,让天地恢复混沌之海,回到你我携手并立的当时吧。我需要你。」</p><p>女神微微叹息,「剑已还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任性妄为呢?」</p><p>「我不曾有一日忘记过你,但我一直知道你对我怀有憎恨。」</p><p>感到厌烦的暗神扬声说:「你才在厌恶我,不是吗?自从仳离后,就连我所有的大地子民都被你给恨上了。」</p><p>「那是因为你爱那个暗窝远胜于我。」</p><p>「夫神,」暗神的语气中蕴满情感,说,「丰苇原的生命,生生世世轮回重逢,与时同行,因此大地需要母神,需求一位能产育、给予慈爱的女神。我不能就此让时光倒流、停住时间,因为我的子民将全部因此失去性命。」</p><p>「你关心丰苇原,更胜于在乎我?」</p><p>「夫神。」女神柔声呼唤的语调,温婉而确实封住了正欲发怒的辉神。「我接受了大蛇剑,也晓得你的烈性,那份或许会毁了你自己也说不定的热切情意。因此,我愿将你曾做的一切付诸流水,既往不咎;而且,今后无论再有多少心伤,我也能宽恕你。我们如此追寻彼此,从来不曾形同陌路,而丰苇原的子民们比我们更早察知此事,请看看在这里的你的神子和我的女儿,他们的结合难道不等同于是你我相系?」</p><p>辉神默然不语后,女神接着又说:「请呵护丰苇原吧。我的身子虽已消失,我的手却遍及丰苇原各地,全都仰慕着伸向你。子民们以水揉土,用火烧出器具,连水火如此不容之物都能化为一体,因此我们也能结合为一。」</p><p>天神低声自语说:「土器吗?丰苇原就是这样啊,脆弱而易碎,历经无数次糅合及重炼。只不过,你说要我别夺走他们的生存常道?」</p><p>「是的,夫君。若任凭愤怒击碎它,就是将我们彼此灌注至今的心血化为泡影。千万别这么做,请将丰苇原当作相爱的印记,就像留下了你我的纪念般。」</p><p>「你的心意我了解。」辉神终于说道,然而声音中满含哀伤。「可是你不懂身边没有良伴,只有我独处广大天宫的</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落寞,也不能了解至高天上一无所有的冷寂。」</p><p>女神劝慰似的说:「你不是有优秀的神子吗?」</p><p>稚羽矢看习惯了天神的金身后,终于注意到了山丘上的皇兄皇姐。并立在父神前面一处略高地方的神子姐弟,仿佛两道艳阳燃烧的烟霭,伏下眼眸的照日王面颊净白剔透,在迎接敬仰的父神面前,像是变成了恭谨的少女,月代王似乎正注视着这里,然而对稚羽矢而言,光芒仍旧太过炫目,以致无法看清是否当真如此。</p><p>辉神也再次望着孪生神子们片刻。</p><p>「奉派到地上的我的孩子们,」父神静静唤道,「我想犒赏你们的辛苦,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照日,你呢?」</p><p>照日王仰起脸,以明快爽利的语调说:「我没有任何愿望,只愿随父神回天宫尽职。」</p><p>「月代呢?」</p><p>「我也与照日一样。」月代王答道。</p><p>「那好,两人就随我回宫吧。」</p><p>辉神最后注视着稚羽矢。感受到高光辉大御神的目光,稚羽矢觉得周围再度晕染光芒,一切景象又不再清晰。</p><p>「那么最小的神子,我的剑之子,你有什么心愿?」</p><p>稚羽矢略感惊讶,然后率直答道:「我想请您赐给我死亡。假如真能实现,请求您让我与丰苇原的人们一起生存、同样老去,死后回到女神身边休憩。」</p><p>辉神隔了半晌没有回答,但最后天神终于道:「就完成你的心愿吧。」</p><p>稚羽矢的脸庞瞬间现出光彩,辉神似乎颇为愉快地说道:「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成就了命运,自己向为父要求死亡。不过,你如果诚心想达成所愿,那就足够了。」</p><p>接着,稚羽矢的耳畔听见了立在远丘上的照日王的声音,或许是借着时隔界传送而来的。</p><p>「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歧途,真是无药可救的弟弟。不过这就是你,我的心底对你还是有点疼惜,虽然没有代尽母职,但皇姐也曾怀着类似母亲的心情关照过你哟。」</p><p>稚羽矢心中百感交集,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有临别一语,对美丽的皇姐轻声道:「请永远青春安康。」</p><p>而从相隔极远的彼方,也传来月代王的语声。</p><p>「如果暗神重生,一定长得就像狭也一样。虽然我不是父神,但却如此深信不疑。」</p><p>稚羽矢望着狭也,只见她还捂着双眼杵在那里。本来想对她说几句话,又觉得或许女神还附在她身上,因此也就作罢。</p><p>白绚的光束从东方如擎天之柱般往上高升,接着光芒从别的地方缓缓渐淡。天空恢复青蓝,群山轮廓定像,殿阁落影毕现。贯穿云际的光芒一瞬间将所有景物尽染金灿,旋即又恢复原貌,而地面上依旧白亮,原来不知何时落雪又再度堆积。</p><p>狭也终于睁开眼,只见到一片静默雪景。在厚雪覆盖下,已收割的田中麻雀成群飞落,在雪缝间啄食着谷粮。某处响起了一声犬吠,似乎受到异常静谧的威迫,立即又闷声不叫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变化,犹如梦境一场。</p><p>「高光辉大御神回去了?」狭也轻声问稚羽矢。</p><p>「是的,这样就一切结束了。丰苇原平安无事,皇姐和皇兄也随父神返回天上了。」稚羽矢答道,接着略微踌躇后,又加上一句说,「皇兄到最后临行前还一直望着你。」</p><p>「哎呀,你怎么不早讲呢?」狭也不禁大声说,「明明就再也没机会见到神子了,我却照你说的一直忍耐,都不敢睁开眼。」</p><p>「因为我不想提醒你嘛。」稚羽矢说完,就兀自笑了起来。</p><p>「好过分哦。」</p><p>「你生气了?」</p><p>「当然气哕。」</p><p>众人终于纷纷从舍殿现身,相互结伴来到外面,他们都露出奇妙的神情东张西望,简直不敢相信一切灾厄仿佛从来不曾发生,如剑还鞘,安然平息。飞下来的鸟彦用力摇晃着枝丫,雪粉落满了大家头顶。</p><p>「结束了结束了!往后辉族与暗族不分敌我,大家没戏唱了很</p><p>无聊吧,就来玩打雪仗如何?」</p><p>「要做的事还有一箩筐呢,笨蛋!」后颈塞满雪的科户王伸拳一挥。「必须要重建新国家,拥立一位君王,成为统一的国家。」</p><p>开都王站在稚羽矢和狭也面前,说:「你们正是这一切崭新事物的君王,来代替大御神成为照顾丰苇原子民的父母吧。只要你们两人和睦相处,土器应该不会毁坏才对。」</p><p>狭也感到再也没有比这项提议更让她震惊的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稚羽矢也同样露出困惑的神情询问开都王。</p><p>「您是指我们该做什么?」</p><p>开都王手抚着下颚。「首先该——办喜事吧。」</p><p>「办喜事?」</p><p>「当然是哕。」</p><p>身畔的狭也插嘴道:「可是,我还没从稚羽矢那里得到择妻的宝物。」</p><p>稚羽矢一瞬间无言以对,接着说:「我给你大蛇剑了。」</p><p>「已经给的东西不算。」</p><p>「除了剑我没有别的东西。」</p><p>「你这么说也对。」狭也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仰望着他。「我们两人都一无所有呢,从没听说过孑然一身的人也能成为王的。」</p><p>「建座馆邸就好了。」开都王说,「要祭拜大地、深埋基石、竖立桧柱将屋宇架高,大家一定会手拿木材协助你们搭建新居的,来春就可以建得十分气派辉煌了。」</p><p>狭也对稚羽矢露出璨然微笑,轻声说:「办喜事时,我要请羽柴的双亲来参加,然后对他们说,以后我要让他们看一大堆孙子的脸看到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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