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p>四、透明的叮当(※TinkerBell,《彼得潘》中的小精灵,常跟在彼得潘身边,妒嫉心很重。)</p><p>※※※</p><p>我想自己的脑袋是诺贝尔和平奖。</p><p>“——所以呢,再这样下去,我们班的表演节目在文化祭开始之前将无法做出决定。请大家提一下意见。有意见的人请举手!”</p><p>这当然是我心中的意见。班上同学用猜拳的方式,硬是把文化祭实行委员会的职位推给小岛。即使如此,她也毫不畏惧地扯着嗓子喊,也不气那些窃窃私语,几乎不理睬她讲话的同学。</p><p>站在讲台前讲话很恐怖、很难为情。没有人提出任何意见,会议很难进行下去,这让人很气馁。</p><p>请你们体谅一下她的感受。</p><p>文化祭要怎么表演都无所谓,你们要知道小岛也很辛苦。</p><p>这大概是一种因果关系,小岛指定我当会议记录。我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咖啡店”和“演戏”后,就坐在小岛旁边,用剪刀剪着自己的笔记本。小岛和班上同学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但我一点都不以为意,因为异样的眼光又不会杀死人。</p><p>不久、我准备好全班四十人的小纸片,拍了拍小岛的肩膀,她一副看起来要哭的样子。</p><p>“怎么了?”</p><p>我向一脸疲惫的小岛提出一个意见。</p><p>大家好像觉得举手发表自己的意见很不好意思。</p><p>我一如往常小声地说:</p><p>所以,大家可以把意见写下来。</p><p>“嗯,这样也好。那么,现在就把纸张分下去,有意见的人——”</p><p>小岛大概是觉得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所以她开心地点点头。我偏着头,双手在胸前摇了摇,说:</p><p>不是。</p><p>“咦?”</p><p>我对着满脸困惑的小岛指了指手表,说:</p><p>已经五点了。</p><p>“什么?嗯,可是在尚未决定好文化祭要做什么之前,我们不能走。”</p><p>没错。季节更迭——现在已是九月,再过两周就是学校的文化祭。现在如果不决定要做什么、及早做准备,或许会赶不及。</p><p>导师规定我们今天一定要决定好文化祭要做什么才能回家,接着自己就消失无踪了。如果要教导社会的不合理处,伟大的老师大概本来就是不讲理的吧!</p><p>哎,总之就是这样。</p><p>门禁的时间快到了,得回去了。</p><p>我喃喃说着,向张口结舌的小岛指了指写在她背后黑板上的“咖啡店”、“演戏”、“鬼屋”等不太有特色的提案。</p><p>反正也没有人会提出其他意见。</p><p>所以,我建议就以这三项提案来做表决。觉得这三项都不好的人就写“从缺”,觉得“咖啡店”、“演戏”、“鬼屋”这三个里面有一个不错的,就把它写出来。</p><p>这样就解决了。请不要再花时间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要是我回去晚了,会被母亲念的。</p><p>我隐藏心中的想法,劝着小岛,然后花了十分钟左右,就成功地让会议结束。我们班最后决定“演戏”。</p><p>太好了。那么,我要回家了。</p><p>※※※</p><p>我决定赶一下路,一个人在农业区凹凸不平的路上小跑步。跑到一半就上气不接下气,不禁一面怨自己体力太差,一面抬头望着天空。</p><p>当我看到天空、海洋或山林等如此宏伟的自然景物时,就觉得自己忙忙碌碌地活着很愚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富士山的树海上吊、跳海,或从高楼纵身跃下,摔个粉身碎骨吧!但我不能死,还不能死。</p><p>在我还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意思之前,怎么能死?</p><p>那么,为什么我一直在思考生死之类的事?不过,这总比成天想着讨厌读书、点心很好吃或老师有严重体臭之类的事好吧!哎,老师的体臭真的很严重。</p><p>“我思——故我在。”</p><p>我仰望蔚蓝的天空,突然发现有人以不可思议的频率在我身旁低声私语:</p><p>“……你知道吗?精灵叮当,如果没有人认为她真的存在,她就会消灭。精灵和人类不一样,很纯洁。而人类,即使没人认为他真的存在,也能存活。‘我’会消失是——”</p><p>那个细长秀目的面善女生打我身边经过。</p><p>“只有在‘我’放弃‘我’自己的时候。也就是说,我不思,故我无。”</p><p>一股香囊的香味。</p><p>“所以,你是存在的。你正察觉到你自己。”</p><p>她头也不回地背对着呆立在那儿的我。</p><p>“你自己应该感觉到这件事了。”</p><p>……。</p><p>一阵微风拂来,飘来一片应已凋零的樱花花办,随即又飘落在地上。那个女生走得很快,我追上去盯着她看。细长的秀目、深奥的书和香囊的香味——她在这里,这个人真的存在这个地方。</p><p>你呢?</p><p>我冲动地问。总之,我有一种不可以让她从这里溜走的感觉。</p><p>你又怎么样?</p><p>不是问你是谁,而是问存在的问题。我不曾看过像她这样真实存在这里的人。连一个能看到指尖的人也没有。同样地,虽然母亲给人的印象很鲜明,但她所在的房间总是昏暗不明,而我在不明亮的地方视力总是变得很差,所以很难看得见她。</p><p>不过,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即使在黑暗中,我一定也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存在。</p><p>“……我吗?就像你所看到,光想着无谓的事,一直想着,也无法长大。嗯,是不是就像——”</p><p>她偏着头,喃喃自语地说。</p><p>“——彼得潘一样?”</p><p>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的动作实在很可爱,我不禁笑了起来。心情愉快得像在天上飞翔。</p><p>“……你能详细告诉我温蒂的烦恼吗?”</p><p>※※※</p><p>我今天比平常更愉快地看顾母亲,并小心不跟父亲和哥哥打照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于前些天好像有人要闯进浴室一事,我不能找人商量,因此只好在待在自己房间时也不忘锁上门。</p><p>俗话说:有困难的时候,家人会保护我们。</p><p>那么,当家人造成你的困扰时,又该向谁求助?</p><p>向神。向神求助吗?神是想像的产物,是一种幻觉、心理上的偶像。喜欢阅读各式各样的书、有些卖弄小聪明的我,有时会这么认为,觉得这样否定神的存在很神气——但我发现自己在最后生死关头时,还是会向神求救。</p><p>我没出息地哭喊着,发现自己呼唤着:神啊!神啊!</p><p>而且——我想,如果这个现实不是真的,就像我有时想的,这是某个人幻想的产物,那么想像“我”的人——不,创造“我”的人,不就是神了吗?这么一想,神果然是存在的。那么,或许他正在阅读“我”这个字。</p><p>如果是这样,我祈求的事也未必不行。神啊!请您不要那么近地看着我,请您不要管我吧!</p><p>哔——</p><p>电脑发出声音,出现邮件信箱。我从无聊的思绪中醒来,注视着微微发光的萤幕。这台电脑是我自己买的,除了写稿子之外,偶尔用它来打RPG。<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具体上是指什么,但也无所谓。</p><p>我没有感慨。</p><p>我无法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文章会让许多人阅读。因为,我以前的文章都是为自己而写。我只是想创造一本小说——自己的世界,品尝一下能够在那个世界随心所欲、当神的心情而已——</p><p>……。</p><p>我觉得有些不安地关掉电脑。</p><p>……是不安吗?</p><p>※※※</p><p>最近我作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而且那个梦一直持续着。它持续到何方呢?当然是持续到现实。</p><p>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在哪里?所谓“梦”,是我们睡眠时大脑所见的幻影,很模糊。不过,现实对我来说也很模糊。只觉得所谓的“现实”,就像我们醒来所作的梦一样。</p><p>我的梦境和现实如此不断地重复着,很不舒服。每次都作相同的梦,梦到自己的肚子被不明物体从里面咬破。这个梦既恐怖又很痛,都把我吓醒了。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好像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p><p>※※※</p><p>“恶意的种类有很多种。憎恨、厌恶、嫉妒和怨恨。你所怀的恶意究竟长什么样子?那个恶意的真面目是什么?被你取名为饿鬼的宝宝,是吃什么养分培育的,不知道它现在长什么样子?”</p><p>在早晨的鸟儿小声鸣叫的乡间小路上,我又碰到那个奇怪的女生。</p><p>她自称像彼得潘,而我在自己的小说中,则帮她取名为“旅人”。自此以后,我碰到她好几次,她每次都讲些很神奇的话,搞得我晕头转向。</p><p>旅人的话很难懂,我不明白的地方很多。所以她好像看透我的一切,予人一种彷佛是什么圣旨或上帝、天使的神谕的印象。</p><p>她总是在看书,但是这次她很稀奇地瞥了我的肚子一眼,喃喃地说:</p><p>“你呢——”</p><p>像敲打音叉般响起不可思议的频率的声音。</p><p>“——不知是哪种恶意呢?”</p><p>然后,她又把视线移到书本上。结果,有些模糊的她又恢复原来的气氛,变成那个我常看得一清二楚的旅人!细长的秀目、香奈菱的制服。以及她现在阅读的书《法布尔昆虫记》(※JeanHenriFabre,法国著名昆虫学家,1823-1915。)。</p><p>我紧抓着书包走在她旁边,腹中沉重的不快感好像咬破我的皮肉,跑到外面去。</p><p>“用语言来定义,我认为非常重要。”</p><p>旅人用冷静的声音喃喃地对着一直为饿鬼所扰的我说。</p><p>“所谓‘语言’,是让无形变成有形的法术。它是人类最杰出的发明,给予一切万物一个轮廓、符号。”</p><p>旅人捡起脚下的石头,目不斜视地私语着:</p><p>“例如:石头。这颗是石头。不过,如果我们没有发明‘石头’这个词,会怎么样呢?它就是一块陌生、粗糙的东西,让人不舒服。你明白吗?没有用语言定义的东西,感觉很糟糕。反过来说,用了语言定义、符号化的东西,只要不去深究它,一点都不可怕。”</p><p>旅人把石头丢到一边,继续走着。</p><p>“无论是上帝、幽灵、天堂或地狱,只要我们知道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莫名其妙的恐惧就会消失。禁止崇拜偶像的上帝本来并不叫上帝。他被上帝这个词的形像所束缚,所以我们现在才不会像畏惧河童和舔垢鬼般地害怕他。”</p><p>她看到我一脸困惑的样子,认真地说:</p><p>“你不知道‘舔垢鬼’吗?它是专门舔澡盆污垢的好妖怪,是一种很日式思维的词语。”</p><p>不知道。</p><p>“你太逊了吧!难得上帝、天堂和地狱如此衰败——不会让人感到真正的害伯,所以不用理睬那种东西,只要考虑舔垢鬼和可爱的黏糊怪那样低俗的东西过日子就好了。一直把生命或现实想成像上帝那样高不可攀,甚至傻了饿鬼,任意让自己变得很不安——”</p><p>旅人理所当然地说。</p><p>“——那样的话,你会变得跟我一样喔!”</p><p>……。</p><p>什么——意思呢?我很想问她,但旅人依旧用不可思议的声音继续说:</p><p>“你把自己的小孩叫做饿鬼吧!所谓‘饿鬼’,一般的认知是‘小孩子’的另一种称呼。感觉有‘小鬼’的意思。另一个——嗯,则是作为佛教用语,活得毫无价值的人,来生会转世为卑贱的生物。六道轮回的第五道,也就是第二惨的来世——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堕入饿鬼道的人会转世为卑微的生物。”</p><p>听着旅人的声音,不知不觉香奈菱高中的校门出现在眼前。这个幸福的时刻就要结束了。待在完美存在的旅人身边,倾听她讲话,是自己唯一能够放松心情的时刻。</p><p>“无论怎么吃就是吃不饱。可是,不吃又不行。活着就是一种痛苦,饿鬼——就是那么可怜的生物。”</p><p>旅人看了我一眼,然后盯着我的肚子说:</p><p>“那种生物!为什么你会怕它?”</p><p>我怕。</p><p>大概很怕吧!我想应该是这样——可是,我也不太懂,只是害怕自己的肚子被咬破的那个梦境会成真。</p><p>我们通过校门,旅人望了我一眼。</p><p>“你看天空。”</p><p>她这么一说,我就抬起头来。由于校园及四周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天空显得非常辽阔。有几只小鸟呜叫着飞过天际。</p><p>“你太认真了。如此烦恼只会给饿鬼养分。搞不好哪天你的肚子真的会被咬破喔!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望着天空发呆来得好。就像小鸟一样。饿鬼的饥饿感是填不饱的,你再怎么烦恼也只会觉得疲累。”</p><p>旅人喃喃地说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了。</p><p>我慢慢地收回视线,那个不可思议的女生早已不知去向。</p><p>※※※</p><p>我在鞋柜前换好拖鞋后,低着头走在走廊上。穿过走廊,朝着闻到油画颜料味的美术教室旁——不常打扫的楼梯,走上去。</p><p>我的教室在三楼。没有体力的我,只要一点点高低落差就疲累不堪,但还是得想办法往上爬,只是每隔一会儿就得停下来休息、喘口气。</p><p>然后,我摇摇头,一如往常地向走廊迈去。</p><p>我想着旅人。</p><p>为什么我能够那么清楚地看见她,并且确实听到她讲话?</p><p>难道——</p><p>我摇摇头,把那个念头甩掉,但不否认自己心中一直想着“难道”那个字眼。</p><p>难不成她是我的幻觉?高居现实之上,虚构的登场人物,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很清楚。</p><p>她——旅人的存在,就像漫画中的主角,有着清晰的轮廓和符号。</p><p>我究竟是哪里病了,竟创造了一个应该是现实中不存在的虚构女孩?可是——第一次碰到旅人时,我摸到她柔软的脸庞是温暖的。</p><p>连自己的感觉都不可靠了,我明白这点不能当成证明“现实”的手段。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是活生生的,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p><p>——?</p><p>瞬间,一个疑问掠过我的心头。</p><p>因为活着,所以才是现实?虚构的人物就不是活着吗?不,浸淫在虚构的世界时,幻想中的登场人物的确会因而活着。那么,虚构的人物和现实的人物之间有什么差异?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p><p>砰地一声,我撞到了什么东西。</p><p>摔了一跤,跌坐在冰冷的走廊上。</p><p>“■■■、■■■■?”</p><p>很诡异——</p><p>响起一个奇怪扭曲、不像人类的声音。<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它的轮廓是人。不过,它的皮肤是透明的,衣服也是透明的,那个变成模糊人形的透明人——身上只是胡乱地涂了些像是把美术教室墙壁弄脏了的油画颜料的色彩!</p><p>啊!</p><p>我发出一声惨叫。</p><p>啊,哇!</p><p>“■■■■……”</p><p>那个透明人把我扶起来,对着我喃喃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吓得连声音也叫不出来,尽可能离那个奇异的生物远远的。</p><p>赶快跑,赶快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p><p>“早安……御前江,你怎么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