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5.所谓对我而言的正确选择对你而言并不正确

火灾被平安地镇压。不对。平安地，还是不要附上这种词为好。据说死了几个人。我不认识的人。不过至少死去的人中没有贵族。毕竟被垫在灾难最底下的尸体，一直都是弱者们。虽说如此，总之足以被记录史册的这次的大火灾「平安地」过去了。死去的人不多，重要的本城几乎没有受损，最关键的是。这成了让烫手山芋的艾雷巴多的魔王坐在审问椅上的绝好契机。「我为什么不得不因为你而被定性为反逆者一起坐在这啊。」宽敞房间的一角。没有扶手的三把椅子关系要好地并排放置。然而坐在上面的人物彼此的关系却好不起来。尤其右边的休瓦和左边的玄铃，正可谓老冤家了。并且像是调解他们般坐在中间的我，现在身为遭到两人共同白眼的魔王，不，妈的，到底是谁安排这座位的。为什么我是中间。「所以只要你听我话就不会有这事了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反逆，非要我家族遭受灭门之祸才痛快吗？」休瓦才过一晚就消瘦得脸颊深深下陷。哪怕琪莉再三保证不会有那种苛酷的处理，休瓦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设置在广场的绞首台上并排吊着关系要好的我们仨的风景。嗯，抱歉，你们俩我不知道，可我是绝对不会被挂在那的。只要粉碎一切逃跑就能逃掉。和撒泼刁难人的休瓦不同，玄铃在这种状况下依然十分沉稳。「大男人竟终日叫嚷，可不聒噪。」玄铃双手抱臂，靠着椅子闭上了眼。两腿大张，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这般无比凛然甚至有些豪气地坐着，用超脱一切的声音叱责休瓦道。「君子出生于世，建立信念，实现抱负，此则足矣，面对死亡，焉能这般儇佻，辱没自己的选择。」「什么?!这怎么就是我的选择了?!这事不都你们两人干的吗，就你们俩！」嗯，说来也是。毕竟帮我开路让我去琪莉那的只有玄铃，不是休瓦这家伙。什么啊，这家伙。挺可恨的呢。「那么你终究还是希望我去不了西塔救不了琪莉吗？」「谁这么说了？当然那事你做得挺好！」「那你怎么这么急躁。挺烦的，别再抖腿了。」「命都快没了能不急躁吗，你这混蛋魔王……！」这个嘛，都说了不会没命的。这小子，真胆小呢。这种家伙的剑术到底是怎么好到能教琪莉剑的。似乎读懂了我的内心，玄铃低声喃喃道。「哼，平生光会教人剑，实际却是从不敢参与正常战斗的懦夫，可真了不得。」「和这又不相干！」「罢了。断个手指都要哭哭啼啼的家伙，若是断了脖子，光想想岂不是就要骨软筋酥。若是害怕得想要早点咬舌自尽，快快说罢。我便说出行之有效的咬舌秘法。」「等下，你怎么知道那种奇怪的东西?!」「咬舌可不像什么特别舒服的死法，不过所谓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倒挺感兴趣。该怎么咬呢。」「你也别问没用的事情，拜托！」音量渐渐拔高，包围我们的一名骑士「咳咳，咳咳！」这般干咳。回头看去，鼻青脸肿的几名骑士满脸不快地一齐瞪着我。想到他们那惨样是玄铃和嘉珞，以及我的手笔，稍微有些过意不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没等多久，房门终于开了。率领着众多高官显爵出现的人是琪莉的父亲，温兹的国王。国王坐在了中央的位置上，其两侧约十五名贵族纷纷按顺序坐下。国王右边，最近的位置上坐着之前的小胡子公爵。我露骨地送去视线，目光相对，他似乎良心有愧，连忙避开了我的视线。总之，这般成员的关于温兹城大火灾的紧急听证会终于秘密召开。咚咚。「魔之王啊。」或许由于是非正式的秘密会面，没有烦人的开场绪论，国王直接进入了正题。「这次火灾你附有莫大的责任，你承认吗。」「唔呣，又不是我放的火……」我挠着后颈嘟囔道。反正我知道他肯定不会信我。果不其然，一名干瘦的贵族敲着桌子威胁般地喊道。「胡说八道！你当我们不知道你企图杀害公主殿下给温兹带来混乱的居心吗！公主殿下的房门上刻着的卢恩语就是证据！」「那个，我使用魔法又不需要构筑式。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费事的证据。」「呵，你当这是什么场合，还厚颜无耻地说谎！」「真的啊。看。」我呼地将手指往虚空中一划。事实上连这动作都不需要，不过似乎需要「我使用了魔法」这般视觉效果。随着我手指的动作，贵族们坐着的椅子载着贵族们一齐后移。几乎十来个椅子同时嘎吱嘎吱地移动，贵族们之间爆发出动摇。「这，这，这种恶魔的圈套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唔呣，我又不是恶魔。「干什么！你这家伙！我问你在干什么！」只不过稍微移动了一下椅子而已。总之「看到」的和「体验到」的给人的恐惧级别完全不同。毕竟自己的身体被直接挪动，贵族们似乎颇为发怵。混乱渐渐扩大，暴言和胁迫向着我狂轰滥炸，此时，安静地坐着的国王用拳头哐哐捶了两下桌子。闹哄哄的房间里安静得鸦雀无声。「不要无谓地引发动摇。」国王以平静的声音对我说道。「既然你们不相信我的话，我就展示了一下而已。」「你要是清白的，就拿出这火灾的犯人不是你的证据。」「你们才是，难道不该拿出我是犯人的证据吗？」「类似的前科你还不多吗。」虽然没提黑洛伊斯的名字，不过这话显然是针对黑洛伊斯一事。毕竟这里一旦出现黑洛伊斯的名字，就不得不牵扯到琪莉。我「唔呣」，这般浅浅呻吟以代替回答。「温兹之王啊。」此时，玄铃仿佛宣誓一般，抬起单手，与肩同高，请求发言。「火灾出现之时，此人正和小女同在。」「你是共犯，这话没法作为证言。」「……倒是。」国王的话使玄铃望向我如此喃喃道。什么啊，这女人。怎么放弃得这么快。——不，玄铃也知道了吧。这些家伙，无论真相如何，压根就已经决定了让我背锅。真凶大概率是小胡子公爵。他是唯一知道我魔力见底的人。即，明白这是制服我的机会。况且据说他将琪莉视作眼中钉。纵火杀害琪莉确保自身后继，接着栽赃给我，然后制服没有魔力的我取得成果……听了我的推测，休瓦虽然没有肯定，却也没有明确否定，恐怕我说中了。然而对于那边的各位高位贵族来说，那小胡子公爵是不能因这种事而被除掉的重要人物。毕竟他们没法相信并等待想要离开城堡的琪莉。既然留不住琪莉，他们就不得不迅速考虑次善策。然后这些人选出的次善策正是那小胡子贵族。他或许已经拉拢其他贵族形成了派阀。对贵族们而言，自然要迅速读懂政局归附次任权力者底下。我不是很懂政治，不过没有派阀，压根就守不住后继者之位吧。即，坐在这里的贵族们即便知道小胡子公爵是犯人，也绝对不会让他站上绞首台。存在大义上的借口。要是失去了全部的后继者，温兹王家就会动摇。因此明知是罪却不追究。我本来就是「恶徒」，即使稍微转嫁罪名，良心也不会愧疚。——只要除去我不爽的心情，十分完美。整理完思绪，我苦涩地笑了。没想到会再次背上冤名。这城址似乎实在和我不合。他妈的。「魔之支配者啊。由于你惨无人道的罪行，温兹的外交出现了致命的差池。即是说遭受了十分惨重的损失。关键王室魔法师们的魔力突然消失，这事你得想想如何辩解。」「唔呣，那确实是我干的，不过我自始自终都是为了镇压火灾拯救人员而稍微借用了魔法师们的魔力而已……就是说，为了温兹的和平与安宁，这事是不可避免的……就是说……」当然般地在我这找原因。从舀来湖水到拯救琪莉，还有使塔顶下雨等，毕竟能使出这般魔法的存在只有「魔王」。面对我支支吾吾的辩解，国王的眼睛一眨不眨。「魔法师们是重要的战力。因为你，我们的战力出现了巨大的缺口。你想怎么补偿。」「魔力等一等就会恢复了。你们那点魔力一个月都用不了。」「这一个月里，如果莫鲁萨巴知道这事实并发起攻击，该怎么办。」「怎么？是要判我绞刑吗？」「我们不想和你进行战争。我们已经知道这不现实。只是我们相信能够和你对话，因此想要提出对你而言并不太糟的提案。」那家伙的提案。我叹了口气，向国王问道。「什么提案？」「至少到魔法师们的魔力恢复为止，你留在这里清偿责任。」「是要派我去打仗？」「如有必要。」「要是我拒绝的话？」「处罚你并不现实。因此我打算处罚和你共同谋事的人们。不仅是和你一起坐着的那些人，还包括你带来的女仆和骑士。」「我，我是冤枉的，陛下！怎么能怀疑我献给陛下的忠诚！」休瓦一脸泫然欲泣地喊道，贵族们却仅仅看着休瓦嗤之以鼻。玄铃似乎早有预料，依然是超脱的态度。她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我喟然长叹。这种结局已经预想到了，几百年前经历过类似的事，免疫是有了些，即便如此，涌来的厌烦和不适并没有消解。「……那个啊。你觉得这状况下我最恼火的是什么？」我从位置上起身，如此说道。站在背后的骑士们颤抖着涌向我身边。正要拔剑，国王却抬手制止了。我就这样大步走向国王所坐的位置。贵族们有的吞吞吐吐，逃也似地向后退去，有的好似抓住机会，反而站到我面前故作忠诚。其中自然包括小胡子公爵。「哪，哪来的胆子！还不快坐回去！」「你这恶魔之子！休想动陛下一根手指，你丫！」我像是驱赶虫子般摆了摆手，他们便全都飞向了房间两旁。年迈的贵族们「唔啊啊啊～」这般骨碌碌地在地上翻滚。然后我终于到达国王面前。国王和我之间仅仅隔着长长的桌子。我撑着桌子站立，瞪着桌子对面的国王。在这状况下，国王依然不失威严，向我问道。「什么事这么生气。」明明是为了大义。明明是为了防止混乱。明明只是为了国家安宁的选择。一介魔王的你到底惆怅些什么，竟如此生气，这般询问的眼神。「追究我责任的无数叱责中，没有一句是『威胁到琪莉的安全』。」琪莉这次差点死了。犯人是小胡子公爵，国王显然也斟酌到了。明明是谋害自己女儿的人，他来到这里时却依然让他坐在自己右边。我实在容忍不了这事。「不要误会，魔王。那孩子是我女儿，我比谁都爱那孩子。然而国王的我一旦被这种私人感情所摆布，这整个国家就会动荡。」「不。你想保住的只不过是你的权力。聚集于此的家伙们也都想着保住自己的位置，正义和大义名分都是借口。不是吗？」国王没有回答。我终于遏制不住冲冠怒火，继续责难国王道。「连唯一的女儿都没法让她幸福的你还放言要守护国家？少说些屁话吧。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干的领导人，但身为父亲你已经失格了。待在你身边，琪莉只会成为笑不出来的孩子。所以，别废话，乖乖把令爱交给我，岳父大人。」「你，你，你这疯子刚刚说了什么！」地上翻滚着的一位贵族在背后嗷嗷叫唤。话一出口，我也被自己逗得失笑。即便接受了琪莉的心意并且决定对琪莉坦白我的心意，面对不得不将独生女交给400多岁的隐遁型孤寡魔王的琪莉父母，我依然怀有莫大的罪责感。一直想着某天一定得「请将令爱赐给我」这般献上问候。觉得琪莉也希望被爱惜自己的人们祝福着，欣然成为我的新娘。明明如此，不知为何，我成了威胁准丈人夺走其女儿的恶毒之人。半晌，国王再次开口。「终究是要给我女儿的人生留下污名吗。想要玷污我女儿的履历吗？」「没错。总不能让那孩子的生命变得不幸吧。」「区区魔王，竟敢迎娶温兹唯一的公主吗。」「如果问题在于王家的体面，我就跟以前一样。我会宣称是我绑架了琪莉。毕竟现在这句话并不算错。至于把琪莉交给你，我没有半点这种想法。」「你这流氓之辈竟敢把我女儿……！」一直沉着冷静地回应我话的国王，似乎只是在强忍怒火，倏地从位置上愤然起身。周围泛起皱纹的琥珀色眼瞳忽然冲出热气。国王一起身，瘫坐或躺倒在地上的贵族们也急忙离地起身。警戒态势的骑士们知趣地拔剑架起，朝我靠近。混乱之中，只听背后传来玄铃「哈哈！」这般嗤笑。她似乎觉得现在这状况挺滑稽的。正可谓一触即发。然而此时。「不，不可以，公主殿下！我被命令绝对不可以放……呀啊！」门外开始传来骚乱声。房间里所有人的动作一齐停止，视线朝向门口。什么事，这般涌起诧异，像是粉碎那疑惧心一般，门以磅礴的气势「砰」的一声开了，琪莉现出身形。「……唔嚯?!」最终boss大人，真是出乎预料的登场。首先用脚踹开门，这足以使所有人惊愕。穿着也很惊人。来城里后一直是轻飘飘的连衣裙打扮的她，穿着待在艾雷巴多时的常服，佩着雷吉纳丝・艾奎拉，站在门口。表情简直可怕。冷峻得宛如凛冽寒风。她微微抬头，傲慢地观察着房间里的视线十分锋利。琪莉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背后，嘉珞和约娜各自站在两侧，再后面，琪莉直属的侍女和随从们站成阵列。正可谓「支配者」的登场。独占着超乎寻常的气场。哇啊，怎么那么帅。被迷住了，真的。琪莉徐徐环视房间的目光使贵族们颤抖着缩起身体。尤其小胡子公爵压根就不敢对视，踌躇着退到了角落。琪莉同聚集于此的人们逐一对视，仿佛要记住他们每人的脸，随后将视线移向国王。「陛下。」琪莉以断然的目光开口道。<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985/148686/176379.jpg" class="imagecontent">「我知道这很无礼，但请允许我加入这场会议。关于这次事件我有些话一定要向陛下呈报，我可以斗胆呈报吗。」贵族们交换着不安的视线。对他们来说，琪莉再也不是照着他们的意思行动的幼小少女了。不如说琪莉一声不吭地离开这里才是帮了他们大忙。然而国王没能拒绝自己的女儿。终究允许了琪莉的发言。「我允许了。说吧。」「诚如您所知，这次事件险些改变了我的命运。因此，我绝对无法原谅这次事件的犯人。一定要查明真凶，无论犯罪目的是什么，无论犯人是谁，都要削了其脑袋挂在城门前，余下的身体丢入猛兽的绝壁之下，使其被不留痕迹地啃噬殆尽，不然我是不会满意的。还有那人的家族，家人、侍从、马，甚至马怀的崽子，必须统统烧死。竟敢威胁温兹公主侮辱王家，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嗯？对吧，公爵殿下？」随着琪莉口中依次撂下森然的刑法内容，表情逐渐染得惶惶的小胡子公爵，最终自己被点到时，抽风般浑身颤抖。他努力维持着最大限度的沉着，却实在控制不住瞪得像只拳头般大的眼睛。「当……当然，公主殿下。十分妥当。」「恰好我挑了些人为我作证。那人似乎是突然计划犯罪，疏漏之处不止一二。我无法确信这些人面对暴力是否怀有保护主人的道义，您怎么想，公爵殿下？」「呃，他……他们如果真的和这事有关就太好了，只是或许会牵连到无辜的人，总之这件事不值得公主殿下出面……」般恐惧和不安蔓延开来。位于其中心的当然是琪莉。宛如掌握着这些人性命的死亡女神。漫长的沉默持续着。谁也没能轻易开口。如此过了一会，维持着冷静表情的琪莉突然莞尔一笑。「……当然，也可以这么说。」——……？「陛下。总之，我平安无事，受伤的人也不多。王城的火灾一旦传到外面，显然会给喜好迷信的百姓们带去混乱。若是深入调查事件，必定会使政局动摇。而且，会有人试图利用这事件本身做文章。」「你想说的话是什么。」国王总算开口道。声音略显沙哑，看来国王也被自己女儿的模样吓得不轻。嗯，确实会那样。「这事件，我提议就此盖棺。」一片哗然，房内的空气再次凌乱。琪莉没有一丝动摇，接着说道。「相对的，我会解决最近邻接莫鲁萨巴的边境城市中发生的猝死事件。我有办法解决。因此，请将这次事件盖棺为单纯的火灾而非纵火，若是如此，我感激不尽。」「意在袒护魔王吗？」「不。我仅仅说出了各位希望的，平息混乱并保证多数利益的选择罢了。」琪莉转身看向小胡子公爵，接着说道。「当然，就算拒绝我的提案我也不会埋怨。不过，我会打光我手中的牌势必找出真凶，使其在地狱之火中经历悲惨的终末，直至其怨恨我。」那露骨的视线，充分宣告着，琪莉确信小胡子公爵是犯人。然而琪莉没有直言他一定是犯人。就像大家哪怕知道盒中的真相，却绝对不会开启那真相一样。「……就让她去吧，陛下。」小胡子公爵对琪莉的意见帮腔道。即使这事件就此盖棺，也不会损害到他。没必要执意究查事件自找麻烦。公爵如此开口，其他贵族们也接连附和。竟然这般一丝不乱，看来大家都和小胡子公爵是一伙的。「嗯，感觉并不坏。公主殿下的判断十分贤明。」「为了国家的安宁竟做出如此满是关怀的决定，公主殿下宽大的胸怀令人惊叹。」「没错，陛下。家中一旦慌乱，外敌必然猖獗。既然不会有大的损失，还请允准公主殿下的意见……」——大家都是马屁精呢。结局早已定好了。大度得甚至可以放过企图糟践自己女儿灵魂的犯人的温兹国王，对于企图杀害自己女儿的纵火犯，终究不会问罪。无需在广场上设置绞首台，无需和魔王这般巨大凶险的敌人战斗，无需违背贵族们的心思。这样，温兹就会没有纷乱继续和平，他们的偶像公主殿下就会依然美丽，他们就不必提及火灾中牺牲的人们给自己添堵。平和得催人泪下，这是多数人的胜利。人类没有半点发展。我闭上了眼。「生气了？」离开审问会，回去房间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大步走在走廊上，琪莉靠近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搭话。我显然生气了，至于对什么生气，连我都无法理解，因此终究没能给琪莉任何答复。「别生气。魔王生起气来很可怕。」琪莉用闷闷不乐的声音如此说道。和刚才散发着骇人气场踹门进来的人物判若两人。「这事不该就此盖棺。你，差点就死了。」「魔王救了我，这不就好了。」「好什么好?!大家都撺掇你作为『温兹公主』尽到各种责任和职责，真到你面临危机时却轻易就抛弃你了！」说着，怒火再次腾地涌起。结果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跟在我们两人背后的琪莉的随从们吓了一跳，一齐后退一步。「不是说有人要作证吗？那就必须找出真凶严惩不贷！」「啊，那个。我吹牛的。」「……啥?!」感觉挨了记闷棍。「公爵手腕又强名声也不坏。想要豁出性命表露忠诚的孩子们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抓住相关人员，其也不会轻易开口。不过嘛，公爵也拿不准，因而多少有些不安。」「那你为什么要扯谎……？」「只要让他稍微有些不安就够了。这样我提议给事件盖棺时才能一口咬定。」琪莉将滑落的头发撩至耳后，沉稳而冷彻地接着说道。「提案不会打击到他本人，因此他没有理由拒绝。说实话如果他拒绝我的提案主张继续处罚犯人，我就不得不动用非法手段来保护玄铃和休瓦。毕竟我不在期间，大部分贵族都倒向了公爵。」「话是这么说，可这事实在是太……」「不用想得那么难过。我不是没事吗？这事啊，就跟魔王为了保护约娜而掩盖黑洛伊斯事件的真相一样。」意想不到的示例使我有些惊讶，愣愣地望着琪莉。目光相对，琪莉抿嘴一笑。「怎么样？那时我是什么感受，现在知道了吧？」「唔唔……什么啊。你这么一说我不就生不了气了吗。」精神莫名疲惫，我将额头轻轻靠在琪莉肩上。琪莉咯咯笑着。琪莉的呼吸挠着我的脖颈。「而且又不是特别不好的结果。现在我们可以更加自由地行动了。只要说是为了解决城市的猝死事件就行了。况且那城市的事情肯定和恶魔有关，这么一来不就是一石二鸟吗？」「……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嗯？为什么？」「现在，你太过若无其事，这是我最气的。」「哈哈，什么啊，那是。」我再次抬头望向琪莉。我直勾勾的视线使琪莉涌出疑问，笑着侧过头。从近处看去，她的眼瞳正闪烁着。千言万语浮想而出，我却决定咽下那无数的话语。毕竟本该最生气的琪莉却没有生气。毕竟她说没关系。因此，我决定不再多言。强忍着难过的内心，我苦笑着对琪莉说道。「……现在这就回家吧。」「嗯。」再次回到真正平和的地方。回到你能够幸福的地方，赶快。*　*　*离去之日的早晨，王城前面停着给我们准备的高大而华丽的四头马车。不仅雕刻着王家装饰，马车内部也是宽阔而奢侈的最上品。可就算拿出这种马车，又登不上艾雷巴多的山路。——嘛，毕竟嘉珞和约娜喜欢。两人乘上马车又下来，爬上马夫席抚摸马匹，一直忙忙碌碌的，我看着她们，叹了口气。一直待在城里两人大概闷得慌，而且审问进行期间挺焦虑的，为了两人就收下这显眼的豪奢吧。当然，我会在进入艾雷巴多山下的村庄前扔掉它。「这是陛下的心意。」出来迎接的休瓦站在我旁边，望着马车，如此说道。我瞥向他，总觉得他几天里老了许多。呆呆地凝视着虚空的眼瞳有种仿佛超越生死的无常感。「玄铃呢？」「她不肯出来。说看到琪莉殿下离开会流泪的。」如此说完，休瓦抽噎着用手指揉着单侧眼眶。莫非哭了，一个大男人。「终究还是不得不将我们琪莉殿下送往那穷乡僻壤……我休瓦，感觉活着的欲望和目的彻底消失了。」「烦死了。害怕掉脑袋抖得最厉害的家伙。」「我只是想光荣地死去。」「真好笑呢。」我和休瓦结束短暂的对话，呆呆地望着马车旁边，琪莉正向嘉珞和约娜畅谈马车装饰。明明那只是金饰条纹，琪莉却以发表学术论文的气势兴致勃勃地展开说明。半晌，休瓦再次开口。「小时候曾经是那么活泼的人。」「现在也很活泼。活泼得我都跟不上她的节奏。」「你不要得意。」「哼。」「关于邻接莫鲁萨巴的边境城市，你知道多少。」话题突然转向完全不同的事情，我抬头瞥向休瓦。休瓦露出初次见面时的知性表情，依然望着琪莉，接着说道。「市民全部死亡，尸体上没有痕迹，没有毁坏的建筑，没有目击者。就像大家都在过着平凡的日常时，突然同时死亡。而且城里到处刻着卢恩语，王室魔法师们努力尝试解析，却终究解析不出来。」说到这，休瓦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我。「这是卢恩语的内容。」是构筑式全文而是断开的内容，使我难以推测完整的魔法。「你都搞不懂是哪种魔法？」「是啊。毕竟没有完整内容。」我再次折起纸塞进信封，短暂地叹息。「不过，算了。反正我知道犯人是谁了。」「……嗯?!」「其实你，在艾雷巴多喝酒时已经把关于这城市的事情吐得一干二净了。」「吓，别，别骗人了！」休瓦脖子发热，如此喊道。竟然这么慌张，看来真的完全不记得了。「真的哦？我待在温兹王城里总不能啥事不干，已经拜托认识的家伙调查过了。」其实这构筑式我早就见过。不过这么说的话，就会破坏得意地说要帮我的休瓦纤细的情绪，因此我决定不说。「认识的家伙，你除了我们还认识谁？」「什么啊，那语气。总觉得在看不起人。」「可是那……最近怎么说呢……这段时间你一直窝在城里没出去吧。」「嗯，无法反驳呢。」「那你到底拜托谁调查了？」差不多到出发时间了。明明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豪华马车，嘉珞却像是已经适应了，面向我大喊大叫。约娜似乎早已把行李都搬进了货物车厢。琪莉站在马车台阶上，对我招手。我将休瓦给我的信封粗粗塞进口袋，一边朝马车走去，一边回答休瓦的话。「有这么个家伙。一直来找我，烦得要死。」*　*　*「啊啦真讨厌。这样使唤我，亲爱的却想着喝酒偷懒讴歌舒坦的人生？」「这是什么屁话。你以为谁乐意喝啊？」玄铃和休瓦，还有我，三人喝酒的那晚。有人事先等在了我的寝室里。隐藏在熄灯房间的黑暗中，黑色短发的那女人——不，不是女人。是无影无形的存在——面对我神经质的反应，掩口而笑。「亲爱的要一直这么冷淡吗？我要吃掉你了哦？」「没事的话就给我回去。」「哎，怎么可能。别看我这样，亲爱的交给我的事，我可是充分调查并回来了哦。」我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希娜以猫步靠近我身旁。我点燃桌子上的灯火，希娜的肉感身材终于现出模样。她面朝我，露骨地将丰满的胸部贴了上来。「……我说真的。我都知道你是恶魔了，你觉得你这样我会心动吗？」「这我怎么知道？哪怕知道里面是黑的，只要外表华丽便会上当，这就是人类。哪怕知道恶魔是坏的，和我契约的恶魔就不要紧，就像这样？」「不，问题不在那……说真的，该说有点恶心吗……」恶魔没有性别，希娜曾如此告诉我。那仅仅是为了维持基本形态而几乎随机借来的而已，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没有身体，一切俱是虚妄的存在。仅仅抄袭模仿了人类。希娜作为仲介人，仅仅是为了减轻他人的抗拒感而选择了女性，仅仅是为了方便诱惑人类而维持着这种妖艳的身体。我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向后退去，希娜将我的双手拉到自己的骨盆上，密语般地说道。「这个嘛，若是掀开这衣服直接看到裸身，就会是另一回事了。」「掀开那衣服的节点起欲望就已经冷却了。」「啧。亲爱的真是呆板！」我果断的态度终究使希娜嘟囔着推开我。仿佛向男人求爱被拒绝的怄气女子。恶魔也会因这种事而感到屈辱吗。——不可能吧。希娜硬是噔噔走向床边扑通坐下。一坐下，她便翘起腿，导致侧开衩翻起，大腿赤裸裸地露出。我靠着桌子站立，和希娜对视。「那么言归正传。既然你调查过了，怎样？」「正如亲爱的推测的那样呗。有恶魔来过的痕迹。到处都是魔力残留，看来魔法用得挺浪费的。」「不知道使用了哪种魔法？」「这个嘛，确实到处都是卢恩语的痕迹。」希娜嗖地动起手指。接着黑暗的虚空中浮现出仿佛用光描绘的文字。瞬息间，房间里被光之文字填得密密麻麻。我在那文字消失前，用眼睛迅速瞟过。「……这不是完整的句子吧？」「怎么会留下完整的构筑式？当然要擦得分辨不出再离开啊。」「完全推测不出是哪种魔法吗？」「啊啦，亲爱的。推测得由亲爱的来。如果连这种事都向我寻求答案，那可真是没用。」啧啧，这般轻轻晃了晃手指，希娜说道。那话使我皱起眉间。「就是说你知道呢。」「是吗？嘛，只不过比亲爱的更能缩小范围吧？不过目的还是不清楚。人类的目的我怎么知道？仅仅单纯对杀戮有了兴趣？需要大量灵魂作为材料？不然想要『制造』恶魔？」「……制造恶魔？」感觉精神忽然清醒。希娜「啊啦」这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显然是故意说漏嘴的。「是说有办法制造恶魔？」「准确地说，或许想要制造恶魔诞生的条件。」「恶魔诞生的条件，那是什么。」恶魔的诞生这种，我从未想过。对，想来他们也不会某天突然存在。所谓湮灭，意味着拥有开端。不过像人类一样在母胎子宫中生长并破开肚子出生，这实在是难以想象。毕竟如果是这种形式的诞生，恶魔就一定会形成「一族」，而现实截然不同。他们的一切客体俱是单独存在。不会互相结成血脉或家族。这么一来，他们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唔呣，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说～如果亲爱的亲我一下，或许就可以说了哦？」「要我杀了你吗？」「呀哈哈哈！说什么呢！明明魔力都见底了，还要时时刻刻虚张声势吗？啊哈哈哈！」仿佛听了极其可笑的故事，希娜扑通躺在床上，笑得两腿在虚空中晃动。半晌，笑声终于平息，希娜再次坐起身来之时。她眼瞳的颜色变了。黑瞳中鲜红的虹膜宛如血滴落下。并且头上长出巨大的角——「魔力见底的你没有魅力。你才是，或许会被我杀了哦？」仿佛至今为止一直对我高抬贵手。露骨地散发出汹汹的气息，希娜说道。「人类一旦使用魔法，就会留下魔力残渣。越大的魔法，残存魔力就越多。这些东西不断汇集，高度浓缩，最终拥有形态，这就是『恶魔』。恶魔正可谓魔力本身。」因此用「吞噬」来形容夺取恶魔的魔力吗。不过既然是这种形式，恶魔个体应该比现在更多才对。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进行了大量战争，使用过无数次大型魔法。现在也正到处使用魔法制造魔力残渣。光是我……——几个月前，和迪兰多战斗时不就使用了挺大的魔法吗？虽然被逆魔法阵抵消了，可冲突后显然应该留下不计其数的魔力残渣。像是回答我的疑问，希娜继续说道。「当然，光是凝缩魔力算不了什么。那只不过是『魔力』罢了。其中必须包含代替灵魂的某物。」「那是什么？」「极度强烈的人类的愿望。」……不可过于殷切地希望。一旦如此……恶魔就会到来。「我的诞生源自殷切地贪求知识的魔法师。黑洛伊斯的恶魔形成于想要凌逼支配自己爱着的女子的男人。所谓恶魔通过这种形式诞生，本能地贪求着自身没有的人类灵魂，缔结契约干涉人类。不正像不停转动的命运车轮吗？」忽然。仿佛冰冷的刀刃划过胸口，心中泛起寒凉。希娜，还有布伦对我表现出奇异的好感。那理由，希娜已经说过几次了。魔力堪比恶魔，甚至拥有灵魂的存在。恐怕是没用灵魂的恶魔们想要成为的理想型。魔王。假如高度凝缩的魔力拥有形态即是恶魔的定义。那么我……属于何种存在呢。「嗯，这么说来，亲爱的这样的魔法师正可谓我们恶魔的父母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