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4（就像失去燃料的火箭） - 布丁漫画网-土豪漫画

秋分到来。自从大学的第一次段考过后，日子变得更加慵懒了。我常常回到家之后，就靠在懒骨头沙发上，重复着悠闲追剧听歌的生活。最近因为太无聊了，我开始尝试着写一些冷门歌曲的推荐。写完之后，也没有发布。只是想写些什么，记录下我当时的感动。很多东西无法言喻，我心里十分清楚，但还是想试试看——想搞清楚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歌时，心中到底涌起了什么感受。段考后的某一天，我跟叶雨渲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去看电影，而没什么事的我，便跟她一起出发了。街道上秋风阵阵，非常凉爽。叶雨渲穿着碧绿色套头毛衣与深色长裙，一头暖茶色的短发，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跃动着。「呐，林天青同学。」「嗯？」「下个月时代音乐祭在我们学校办的预选赛就要开始了。」「这么快啊。」「时代浮萍预选赛的规定是主唱配一个伴奏，但要使用预先录好的伴奏也可以。我参加比赛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听喔。」「下个月吗？好。」我爽快地承诺了。「耶！」叶雨渲坦率地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只是听她唱歌的话，应该无所谓吧。我忽然反思，刚才之所以回答得那么快，是因为我自己也想听叶雨渲唱歌吧？很想再听到那美好的声音。透明。清亮。富有空气感的声音，能轻易穿透所有杂音，在耳中敲出动听的旋律。她的高音飘逸纤细，却又拿捏自如。干净而澄澈，近乎不真实的声音，清纯得仿佛透着些许光亮。我又想起在骤雨间听到的歌唱，那段记忆至今仍无比鲜明。叶雨渲轻声哼着歌。我们并肩在街道上慢慢走着，谁也没有加快步伐。离电影预定播出的时间还久，我们一点都不着急。走了几分钟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哼着自己写的歌。是她花费了一整个夏季，投入了全部心力所谱写出的歌曲。「你有帮它取名字了吗？」叶雨渲一愣，哼唱声戛然而止。一开始她没有听懂我在问什么，几秒后才意外地眨眨眼：「你居然听出来了！」「当然。」如果可以，我真想对她慢半拍的反应翻白眼。我有点好奇，要是对着叶雨渲翻白眼，她会有什么反应？叶雨渲双眼闪亮亮地看着我：「林天青同学，看来你对音乐真的很熟悉耶。你只看过我写的曲子跟词，过了那么久，你还是可以听出来。」「这样你就知道我当初看得有多认真了。」我耸耸肩。「哈哈哈。好吧，是我小看林天青同学了。歌的名字我还没想好，我也还在修这首歌。」「喔喔……」本来仅仅是作为一个话题而开启，我灵光一闪，不太相信地问道：「叶雨渲，你想用原创歌曲参加预选赛吗？」叶雨渲没有直接回答，这对于她而言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她的眼神飘向远处，不好意思地伸手整理落在左半边的碎发。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时，可以完美地遮掩她的表情。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很有趣。叶雨渲注意到我的反应后，细致的脸蛋上，浮起了朵朵可爱的樱红。她的双瞳有些慌张，想躲开却又害羞地不敢做得太明显。我们在一间小店门前，颇有默契地停下脚步。叶雨渲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她再不犹豫，柔声说道：「对，我想用这首歌参加预选赛。」「用原创歌曲？」「对。」「厉害，我开始佩服你了。」「哈哈……」她小声苦笑，身体靠向柱子，垂下的手，抓住另外一只手的手臂，「老实说，表现不一定会很好。」「但求不后悔。」「什么？」「青春无悔——没有任何事，比这个更重要了。」我很钦佩叶雨渲的决定，发自内心地说道。她眼神迷离地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话。我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叶雨渲对于自己创作的音乐，对于自己的歌声都没有强大的自信。这也不意外，毕竟她从来没有登台演出过。没有经过掌声的洗礼与肯定，没有自信是正常的。「我写的歌，到底好不好听呢？」我默默地看着她。「林天青同学，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一个很天真乐观、单纯的女生吧。好像没有烦恼，每一天都可以很开心。跟大家聊天，跟同学们混在一起，有说有笑……对，这些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而且我也很喜欢。」「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烦恼。」「嗯，没错，我也有。」叶雨渲勉强自己笑着，再次把目光放到我身上。「你可以的。」「为什么？」「因为能在写歌时，想都不想、一点痛苦挣扎都没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写出震撼人心的歌曲。你的歌，我相信一定能让很多人感动。」这已经超越了好听与否的范畴。「我就是想创作出这样的歌曲。」叶雨渲思忖之后，轻声回道。我其实并不太担心她，她是那种发现自己误闯危险地带后，一开始会紧张错愕，但却能谨慎判断局势的人。总是以乐观而开朗的心态，迎接每一个挑战。绝对不会放弃。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因而永怀希望。这样的她，需要的是什么呢？我想，是一个可以在她面对挑战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吧。「林天青，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对吧。」「唔……」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我决定装作没听到。要解释的话，太麻烦了。没想到，叶雨渲从依靠的柱子边离开，一步踏进了离我极近的距离。清幽气息逼近，我几乎能看见她清澄眼瞳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你想不想听我唱歌？」「想。」「看完电影之后，去我家一趟吧？我想唱给你听。」「好……」语毕，我们再次迈开脚步。走在台北街头，迎着秋风，我微微蹙眉，心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一定是被她的声音蛊惑了。走出电影院后，叶雨渲站在我身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耶，林天青同学。」「嗯？」「我跟姐姐说了，要去我家了吗？」「喔，好啊。你还有姐姐啊？」叶雨渲大方点点头：「我跟姐姐一起住在学校附近喔。我们的老家在南部，为了来台北读书，就一起在台北租了房子。」「喔喔。」「走吧，现在的时间……嗯，在我房间里唱歌，小声一点应该没问题。」「好，走吧。」我跟叶雨渲叫了一台计程车，前往她的住处。她家应该离我家不远，可能就在附近。因为那次离开独立唱片行之后，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听见了她在骤雨之下唱歌。计程车行驶的方向证实了我猜测。离我家大约几条街的距离，很典型的社区型住宅大楼，是附近一带比较老旧的社区。我们一起在社区下了车，叶雨渲很有礼貌地跟司机说了声「谢谢」。「跟我来吧。」「好喔。」她走在前头，带我走进了她家。推开玄关的大门，我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客厅看Netflix。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上衣，修长的双腿在沙发上盘坐。她瞥了我们一眼，继续吃着手中的洋芋片，随性地说道：「喔？回来啦。」「嗯，姐姐，他就是林天青同学，我想让他听听看我在预选赛里要唱的歌。」「你好，我叫林天青。」「林天青？你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叶雨渲的姐姐往前探了探身体，端详了我几眼。我突然好想躲到叶雨渲身后，早知道来的时候应该戴个口罩。她看了我几秒，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后，她摆摆手说道：「好像认错人了，你们快进去吧，我要继续追剧了。」呼，好险。我跟着脚步轻快、穿着粉红色室内拖的叶雨渲，走进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有不少乐器。除了床之外，大部分的空间都摆放着与音乐相关的东西。房间的整体色调偏浅而温暖，跟她的喜好十分相似。她把包包挂在椅子上，伸手整理桌上的杂物，说道：「林天青同学，随便坐，我一般都坐在地毯上的。」「好。」我顺着她的指示，在铺着米色亚麻地毯的房间中央坐下。地毯上有一个矮桌，上面放着几本笔记本跟无印量品的文具盒。「有点乱，等我整理一下！」「不急，还早。」趁着叶雨渲还在忙，我开始观察起叶雨渲的房间。角落的地方，摆放着吉他跟一个修长的小提琴盒，书桌旁边则是一架钢琴，反射着光辉的银色长笛放在柜子里，还有一把小巧的乌克丽丽被随性地丢在床上。我不禁笑了。看来叶雨渲在需要自己伴奏时，最常使用的还是最简单的乐器啊。如她所言，她真的对吉他不太熟练。叶雨渲似乎收拾好了东西，走到角落把吉他抱了过来。个子娇小的她，抱着吉他走动的画面很可爱。她先是坐在矮桌旁，双手伸向笔记本时，才恍然想起：「啊，林天青同学，你要喝点什么吗？」「好啊。」「那我去拿昨天早上泡的冷泡茶过来，等我一下喔！」叶雨渲从地毯上一跳而起。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门边。我只看到她流苏般俐落的短发甩动，在门边留下栗色的残影。视线回到眼前。叶雨渲放在房间里的是一把木吉他。此时它静静地被搁置在地毯上，暮色的吉他表面，有一些使用过的痕迹。看着她房间的摆设，叶雨渲一定很常坐在这里弹着吉他，唱着歌。想象中的画面轻易在脑海中构筑。虽然我没有询问过，但自从第一次在雨中听到她唱歌，我就隐约意识到，她可能从小就受到正规的音乐训练，一路走到现在，技巧成熟，懂得乐理，富有才能。难以想象，她投入了多少时间在这些事物上。光是弹钢琴，从小训练的话每天三小时，一弹就是十年。极长的时间，庞大的训练，有多少音符曾经在她手里流转响动？我沉默着。因为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横空出世的音乐天才。房间里悄无声息，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还有门外偶尔传来的美剧里的角色对白。叶雨渲放在地毯上的吉他吸引着我。木吉他相对于电吉他，更适合抒情弛放的音乐，也适合叶雨渲。碰一下应该没关系吧？我伸手探向吉他，却又在半空中收回。我的手颤抖着，一时的紧张感，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吐纳。曾几何时，我居然连触碰吉他都需要在心里鼓起莫大的勇气了？到底是为什么，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那些感性为什么都不见了？有太多太多的问题盘据在心中，我却一个也回答不了。木吉他温润的光泽占据了我的视线，心里下定决心，我拿起了那把木吉他。这也是高三的暑假开始直到现在，我久违地触碰吉他。呐，叶雨渲。我也曾经跟你一样，虽然没有那么长的练习时间，但我也曾经挥霍一大段的青春时光，抛去许多事物，专注投入在吉他之中。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弹了一整个晚上的吉他。手上的茧也曾厚过，也曾喜欢演奏音乐过。太久没有触碰吉他了，我的心跳得很快，手还微微颤抖。我勉强摆好姿势，正想着要弹点什么，双手却在我思考出答案前，自己做出了反应。音符流泄而出。手指拨动着琴弦，有点卡，有点不顺，但也无妨。我就这样心里什么也不想，轻轻松松地弹奏着。身体轻轻跟着节奏摇摆，我闭上双眼，让音乐就像是春风一般包覆着我。很舒适，很惬意，让沉寂了许久的我想这样一直弹奏着吉他。对手上弹奏的歌曲非常熟悉的我，在许多段落都能弹奏出自己的风格，让情感毫无阻碍地释放。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想起，弹吉他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这时，门被推开了。我的右手立刻离开吉他的琴弦。我坐的位置正对房间门口，与推开门进来的叶雨渲四目相对。她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了。她手里拿着两杯饮料，一愣一愣地望着我。那个瞬间，她没有出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下一秒，她飞快地坐到地毯上，把饮料放到桌上。「林天青同学，原来你会弹吉他啊！」我一时无言。稍做思考，现在说自己不会弹，即使个性单纯、不会怀疑别人的叶雨渲，也不会相信了吧。我勉强地装出献丑的样子，说道：「会一点点，我学过一阵子。」「喔——可是，你刚刚弹得超好的耶，感觉就像是……专业的吉他手！哇，原来你一直深藏不漏吗？」「有很好吗？」「嗯，至少打动了我。」叶雨渲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地毯上，双手往放在双腿之间。她探前身子，朝我凑了过来。穿着套头毛衣的她，上半身的身体线条变得更加纤瘦。一双清澈的眼眸，倒映着我和我手上的吉他。她先是露出有些邪恶的笑容，举起手喊道：「计划变更！」「你要干嘛？」「帮我伴奏吧，我来唱。」我再次无言以对。「我来唱我写的歌，呐，歌谱给你。」叶雨渲塞给我一本笔记本，「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看一下就可以伴奏了。」「这个前提有点奇怪啊，我没有说要帮你伴奏啊……」我连忙推托。叶雨渲愣愣地歪着头，左半边的碎发顺着她的动作倾斜。她伸出食指，玩弄着自己的刘海：「你不想听我唱歌吗？」我略微尴尬地移开视线。「我唱的歌很好听喔。听过的人，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听的喔。」叶雨渲颇有自信地笑道。一时间，我竟无话可说。叶雨渲满怀期待地等着我。我的视线在手上的木吉他与她细致的脸蛋来回转了好几次。好犹豫。说到底，我是因为她是叶雨渲而不想拒绝，还是因为渴望着她的歌声？对我而言，这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想了一会儿，我重新拿起吉他。刚才弹着吉他，心中涌起的怀念与感触，或许也影响了我。「好吧，就一首。」「哼哼。」「啧，你这个哼是什么意思？」「林天青同学，只要你听到我唱歌，就会一首一首为我伴奏下去了。因为，你也是很喜欢音乐的人吧？」「少在那边。」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好的！」叶雨渲灿烂地笑了出来。那发自内心的欢乐，心有余裕的模样，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开始读起乐谱。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首歌的乐谱了，还有些许记忆，我再读了几次，一边拨弄着吉他弦，没多久就抓到了感觉。「开始吧。」「嗯。」随着我们的双眼对视，我在她无声的暗示下，弹奏起吉他前奏。叶雨渲那听起来非常柔软清澈的声音，在几个节拍后，缓缓加入。整个房间，忽然变成了森林的风景，染上了春天的缤纷色彩。她用手指轻轻点着地毯。清透而明亮，富有自然空气感的舒适声线，在房间里回荡。春风十里。整间房间仿佛沐浴在春日之中。她的歌声里没有酒精的成分，却依然以独一无二的声线让我深深陶醉。我曾对她说过，我看到了一座森林。如今，却是亲自来到了这座森林。叶雨渲的声音太适合这首歌了。当一个天真单纯、让人不敢辜负她的女孩，在森林里敞开双手，热情而真诚地邀请你一同畅游在音乐的世界中时，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何况是我。我手上的吉他声也深受影响，越来越配合着衬托出她的歌唱。乐谱只是参考，真正演奏时，一个经验丰富的伴奏者，能做到的比纸张上的音符还要更多。她有点惊讶地望着我，清脆的歌声持续流转。啊，我好像一瞬间太过投入又忘记掩饰了。但也无妨，就这样吧。今后我不会再帮她伴奏了。只有今天，只有这次，所以这样就好。那天，我们唱了叶雨渲自己写的歌，还有几首她喜欢的曲目。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我们两个人都累了。一直投入感情、认真地演奏，是很快乐也累人的事。差不多了。我的右手离开吉他，往身后的床沿一靠。呼——身体很疲惫，双手更是酸痛，但都比不心里的畅快。叶雨渲发出满足的声音，往后一倒，仰躺在地毯上。「很晚了，我该走啦。」「嗯嗯，我送你。」我们走到客厅，电视依然在播放着美剧。然而，叶雨渲的姐姐已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或许是我们走进客厅的细碎声响吵到了她，让她缓缓醒了过来。她把抱枕放在大腿上，揉了揉眼睛，露出了果然如此般、微带幸灾乐祸的笑容：「你弹的吉他果然很好听呢。」「……谢谢。」「难怪你很眼熟，毕竟……」她打了个哈欠，视线的余光移到叶雨渲身上，「我妹妹唱歌也越来越好听了。」说完，她倒头就睡。那些若有似无的弦外之音，不知道有没有再次引起叶雨渲的怀疑。我不露痕迹地望向叶雨渲，只见她微微倾斜脑袋，纳闷地盯着睡着的姐姐。「走吧。」「……喔，好！」叶雨渲一路送我到楼下，在深夜的社区外，她将双手缩在胸前。「呐，林天青同学。」「嗯？」我下意识地回应，下一秒，才发现根本不该这么回答。叶雨渲这时候要问的问题，不就只有一个了吗？我的手还在颤抖，心也还在为刚才的弹奏雀跃。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啊。不管之前那几个小时的合奏有多么契合舒畅，这都不是一个该长时间延续下去的关系。叶雨渲的双瞳骨碌碌地转动，她小声地问道：「我之后要参加的时代音乐祭浮萍预选赛，应该跟你说过，可以带一个伴奏上台……」我没有回话。我把双手插进口袋，望向街道的远方。我希望透过一些动作暗示她不要真的问出来，但叶雨渲根本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不要说，我不想拒绝你。她抿了抿点着唇膏的嘴唇，下定决心地问道：「林天青，你可以当我的伴奏吗？」我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依然凝视着被路灯模糊的远方街道。「只要你跟我上台，我有信心可以成为预选赛里最受注目的参赛者，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受到邀请参加时代音乐祭了。」我终于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她的眼睛。「来吧，林天青。」我暗自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被她说服，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我不想。」「为什么？」叶雨渲迷惑地问。忽然感到一阵鼻酸，我差一点压抑不住情绪。刚才弹奏吉他唤醒了我心中的回忆，直到现在仍难以平复，我只好勉强露出笑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因为我不敢啊。」是的，曾几何时，我已经不敢在公开场合拿起吉他了。某一天假日。为了厘清心中的一些问题，我只身一人来到了前辈住的地方。他家位于郊区，是一栋三层楼的平房。在到达这里之前，我跟前辈通过电话，约好了时间。时值秋天，难得休假的前辈穿着白色的短袖棉衣和灰色棉裤，配上他微卷的棕色发尾，一副居家休闲的装扮。「来了啊，进来进来。」「嗯。」跟在他身后走向客厅，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与背部留着些许汗水，「前辈，你是在打鼓吗？」「哈哈，被你猜到了，我正在练习。」「好久没看到你打鼓了。」「你也很久没有认真弹吉他了吧。」前辈回头望了我一眼，那不期待能听到回答的眼神，让我印象深刻。理所当然，我没有回应。我们穿越客厅，走进了前辈正在练习的地方。他家是平房，离隔壁邻居有段距离，但他还是在练习室装上了隔音棉。前辈像往日一样，坐在了爵士鼓的后方。我注意到角落有一把吉他，但我选择找一张椅子坐下。眼神看向前辈的鼓，再看向地面。「前几天，我碰吉他了。」「真的？」「嗯，为了帮一个同班的女生伴奏。她平常有在写歌，也会写词，我帮她自己的原创曲伴奏了。」「哇，你居然帮别人伴奏。」前辈手上的鼓棒轻轻在鼓上滑动，「这样很好啊，你本来就不应该放弃音乐。」「只是在她家玩玩而已。」「哈哈，说得轻巧。光是你能再拿起吉他，我就很意外了。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以为你会就这样放弃了。」放弃音乐吗？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也只会说这句话了吧，林天青小朋友。」前辈露出无奈的神色。在鼓的后方就定位后，他指了指房间里的吉他。「嗯？」我不解地杵在原地。「你不是终于能拿起吉他了吗？也算是进步吧。既然来了，跟我一起玩玩音乐？我放我现在乐团主唱的Demo。」「有谱吗？」「在吉他旁边的柜子里。」前辈雀跃的声音听起来很期待。嗯，是很久没有跟他一起弹奏音乐了。心里隐约不安，但我没有多想，暂且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吉他。吉他的重量，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这是以前我不曾有过的感受。在我们以前的乐团停止活动后，坚持追寻音乐梦想的前辈去了其他朋友的乐团。优秀的鼓手哪里都缺，团员互相协助，互相走动，在地下音乐圈里也很常见。何况前辈很适合担任乐团里稳定军心的角色。我把椅子拉到前辈的爵士鼓附近，同时架起谱架。前辈看我一阵手忙脚乱，放下鼓棒跑来帮我。「先等我一下。」「好。」准备好以后，我先随便弹了一小段，暖暖身，也试着抓乐谱的感觉。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前辈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天青，准备好了吗？」「来吧。」「好久没看到你弹吉他的背影了。」前辈以近似追忆的口吻笑道。那笑声，充斥着对过去记忆的莫可奈何。或许我们都一样怀念，那些宝贵的往日。想到这里，我将嘴角努力扬起。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悲伤。鼓棒落下，爵士鼓特有的撞击声清楚地传到我的耳内。很好，听得见。那瞬间，站在舞台上尽情演绎我们心中最美的音乐，无数次拼尽全力去打动人心的光景，流转而至。她慵懒浪漫、放纵了颓废的独特声线，仿佛穿透时空。在舞台上，她一直都站在我的右前方。而作为鼓手的前辈，则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不论是乐团的站位，还是作为节奏点的鼓声。我听着Demo里主唱的歌声，还有前辈敲击的鼓声，手里自然而然地弹奏着吉他。虽然有点卡顿，有时候跟不太上节拍，但还是勉强能完成弹奏。只是，好无力啊。原来我心中的无力感未曾消散。在弹了几首歌后，前辈依然竭力地敲打着爵士鼓。这几个月，我们的乐团虽然停止活动，他的实力却一点也没有退化。不像我。呐，好无聊啊。这样的演奏，这样普通平凡的主唱，跟以前相比差距太大了。在我拿起吉他认真伴奏后，美好的昨日一幕幕地占据了我的思绪。好想好想听到她的歌声。一想到这里，我几乎瞬间失去了拨动琴弦的力气，就像是失去了燃料的火箭一般，在上升的过程中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只能无助地漂流在宇宙之中。最后，我发现自己再也听不清Demo里主唱平淡、丝毫不吸引我的声音时，终于放弃了弹奏。靠着椅背，双手离开吉他，无力垂下。任凭拨片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不甚和谐的声响，然后再被震耳欲聋的鼓声吞没。我沉默着，一句话没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我把吉他平放到地上，深深地闭起眼睛，像是再也无力面对一般，仰头望向天花板。曾几何时，我也去失去了用吉他伴奏的能力。一声短叹，把我从情绪的漩涡中带了回来。前辈站在我身边，单手扠着腰。他先是看了看吉他，再无语地凝视着我，露出纳闷的表情：「林天青，你不是说帮一个女孩子伴奏了吗？」「那只是玩玩而已。」「但你可以正常地弹下去吧？」「嗯，可以。」我回想了一下。那天，在叶雨渲家里，确实没有问题。她干净而清澄的歌声，清透而富有透明感的飘逸音色，很吸引我。，就会忍不住想起璀璨的昨日。那一幕幕色彩鲜明的昨日，几乎把我压垮，无法喘息。我一直都知道，这是高三升大学的暑假以来，我无力面对吉他的原因。前辈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稍稍施力地按着：「林天青，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跟她继续合作弹奏音乐。她不是有在写歌吗？她也想成为音乐人吧？」「为什么？」「以你的技术来说，只要你能像以前那样正常伴奏，谁都会想要跟你一起玩音乐吧。」一向可靠的前辈，认真地提出建议。我一时无话可说。「时间一久，你搞不好也就恢复正常了。」「其实，她最后有问我能不能为她伴奏，她想参加时代音乐祭的校园预选赛。」想用原创歌曲参加比赛的叶雨渲，依旧让我十分佩服。「时代音乐祭？」「嗯。」前辈抓抓头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确认一下，是那天在低音符酒吧里，跟你坐在一桌的那个女孩吗？看起来个子娇小，满可爱的那个？」「对，那天是她拉我去的。」我回到正题，「叶雨渲问我可不可以帮她伴奏，但我拒绝了。」「干嘛拒绝？」前辈微愠地问道。「我……」「为什么拒绝？」「老实说，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弹好，更不确定能不能正常地弹着吉他帮她伴奏。就算那天可以，但那也只是玩玩而已。」「就因为你心里还放不下她？」放不下她？我既纳闷也十分意外，前辈今天居然说得这么直接。是发生了什么吗？见我没有回应，前辈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继续说道：「真是够了，你都颓废多久了？还打算一个人整天murmur多久？」「要是我真的跟她站上了时代音乐祭预选赛的舞台，想起了往日我们站在台上的闪耀回忆，那我一定就弹不下去了……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叶雨渲也很无辜、很可怜，不是吗？」「一堆借口，你只是不敢而已。」前辈毫不客气地戳破我。「你又懂什么？」怒火从心里冒了出来。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前辈对视而立。比我还高的他，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懂的可多了，中二少年。这样下去你根本不会继续往前走了。」「人就一定要往前走吗？」如果昨日那么令人怀念，我就不能停留在昨日吗？「如果你想往回走，那你可以试试。」前辈冷笑一声，像是再也懒得管我似地，走到后方拿出一封信件，放到我眼前，「林天青，这是时代音乐祭主办方寄来的邀请函，我就问你，参不参加？」我拿起烫印着金色音符的精致信封，上面的署名是「时代音乐祭」。这封信像是一颗沉重而巨大的石头，缓缓地沉入我的心中，不断不断地，往最深处沉没。我知道这封信代表的意义，前辈也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我无力地说。「我知道，但这不是一辈子的借口，你只是不敢面对属于你的旅途而已。」前辈几乎想也没想，就这么回应了。他一定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很久了。我的手轻轻拿着那封信。情绪过于复杂，摇摇头后，我低声问道：「她不在了，你要我们唱什么？我们乐团的灵魂是她啊。」「她不在了，但我们还在。」前辈以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登上时代音乐祭的舞台是她的梦想，你忘了吗？」我记得，我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