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没有名字的蛋糕第三话当改变的风吹起

七月初，一名西装革履、体形壮硕的男子走进「金翅雀」。他不是来买蛋糕的。男子递出名片。「请问市川老板在呺？」名片上印着西富百货店。男子的姓氏是向井。「您稍等一下。」夏织回应后，走到办公室找不到晴惠。约莫十分钟后，夏织回到卖场，带向井到会客室，端了杯咖啡，请他稍坐。但夏织越看，越觉得向井很面熟。总觉得最近在哪儿见过，但绝对不是私下碰面，应该是初次见面的客人或业者。会不会只是长得很像呢「啊！」夏织突然想起，他就是那位初春时掏出一万多元买了超多甜点的「部长先生」。当时，他和其他三位像是〇Ｌ的小姐，把店里的各式甜点分别包走一个。看见晴惠走进来，向井立刻从沙发站起，点头致意。「您好，好久不见。」「您好，承蒙照顾。」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向井开口「每次来一这里，都能闻到让人心情变好的香味呢！」「谢谢。」「店里的情况如何？」「托您的福，还过得去。」「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地下楼卖场的事。」晴惠点点头，静待向井继续说下去。向井负责西富百货公司地下楼的美食区，也是策画甜点专区的人。他特地来访，肯定是为了什么重大的变更与计划。向井继续说：「请问，『金翅雀』有可能重新规画商品的种类吗？」「是出了什么问题吗？」「倒也不是销售不好，只是我们有些想法……其实，我们地下楼的美食区预定在十月以不同的风貌重新出发。」「重新装修吗？」「是的，毕竟已经很久没翻新了。」向井说，他现在正逐一拜访在西富百货公司地下楼设柜的店家。有些店表示会继续设柜，有些店趁这个机会退出，也有一些新店家加入。向井正在跟每一家店交涉中，希望找出对彼此最有利的选择。「希望改装之后，市川老板的店也能继续进驻。」「谢谢，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所以我们在考虑，配合楼层改装，希望『金翅雀』分店的商品也能全面翻新。」晴惠有些诧异地问：「不是推出新品项，而是全面翻新？」「畅销商品当然可以保留，但希望能稍微改变一下整体印象。我们都特地改装了，当然希望推出更多吸睛商品。这个请求不是光针对你们，我也这样拜托其他店家。如果能在不改变贵店形象的前提下，添一些『新意』的话，那就太感谢了。」「金翅雀」的总店与分店，贩售的蛋糕种类不太一样，有些蛋糕是总店的独家商品，有些则是分店才买得到，借由这样的区别，让两家店都有存在的价值。向井又说：「初春时，我请我们公司的女同事试吃您店里的蛋糕，结果总店和分店都深受好评，口味方面绝对没问题。但您也晓得，客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再怎么好吃的蛋糕，一直吃也会腻。尤其近年来，甜点新品情报就像流行服饰的宣传战术，变得越来越依赖媒体。」「我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会全力配合。」「能得到您的谅解，真是太好了。麻烦您了。」向井离开后，晴惠请漆谷主厨到办公室，告诉她西富百货公司地下楼层改装一事。漆谷师傅双手交臂沉思着。「最近就必须重新设计吗？那可真是一件大事呢！」「百货公司现在的竞争也很激烈，面对不景气，不可能纯粹推出新品而已。」漆谷主厨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难道不能趁这个机会撤柜吗？」「这样做比较好吗？现在厨房的工作排程有这么吃紧？」「不，我只是在想，如果商品必须汰旧换新，倒不如多充实这里，或是干脆再开一间规模比较小的店……朝这方向思考，好像也不错。」「你有什么具体方案吗？」「我希望能扩充巧克力工房的规模。目前工房的空间太小，我建议迁到更宽敞的地方，扩充规模与实力。」漆谷主厨表示，巧克力工房的县先生曾找她商量这件事。今年六十岁的县先生是「金翅雀」里最资深也是最年长的工作人员。十分了解传统关西西式点心的他，步入中年后，深深为巧克力制作的魅力着迷，一直到现在。「县先生觉得以我们店里的地下室设备来说，夏季只能被迫暂时停产，真的很可惜。他希望能多培育新人，让他们学习到更多巧克力的专业技术。而且，一楼厨房的师傅当中也有人对巧克力的制作很感兴趣，我觉得可以藉此增加他们学习的机会。」「如果夏季也要制作夹心巧克力，这里不太可能扩张，只能另外再开一家店。」「开新店要花不少钱……」「也许这是思考转型的好时机，但是话说回来，现在从西富撤柜也很可惜。」「找市川先生商量一下怎么样？」「找他？」「以目前的我来说，大概没办法做出什么大变化，毕竟我在店里久了，想法也会比较保守。但市川有经营一家店的经验。看到他做的蔷薇糖花，我觉得他拥有一种『金翅雀』没有的感性，但他的设计和口味仍保有『金翅雀』的特色。这样看来，也许他能打造出兼具传统和创新的品项，不是吗？」「原来如此。」晴惠立刻请恭也来一趟办公室。恭也听完晴惠的说明完后，问道：「也就是说，我们摆在西富百货公司贩售的甜点约十五种全部要换新，是吧？」「你有什么能大卖的好想法吗？」「没那么简单，需要时间琢磨，」恭也一脸严肃。「我不是蛋糕设计师，也不是经营者。要我做出畅销商品，我不可能回答：『没问题，这个一定能卖。』要是真的这么轻松的话，大家就不会做得那么辛苦了。没有人知道什么能大卖，身为甜点师傅只能相信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到客人青睐』，只能倚赖自己的味觉和手艺。所以，光是问能不能卖，未免太结果论了。」「我明白，但是时间很紧迫。」「不行的话，撤柜不就得了？」恭也的口气有点尖锐。「漫无目标地创作新品，结果只是交差了事，绝对没办法长久。」晴惠听了不太高兴。恭也一派老神在在地继续说。「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如果是第一任主厨的话，他会怎么想？」「这种事没法想像！」「请逼着自己想一下。老板一直希望能守住第一任主厨留下来的味道，不是吗？」晴惠思索片刻后，抬起头说：「我希望能以更好的方式，传承第一任主厨打造的味道。一味固守传统是不行的，而是要因应时代潮流追求新的型态。这是第一任主厨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是，在追求流行的同时，也不能被外在的华丽所迷惑，否则也会被时代淘汰。最理想的状况是，能够一直带给客人新鲜感与喜悦。」恭也默默听着。「我只想做出美味的甜点。」晴惠又说。「我明白了。我愿意帮忙，请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晴惠以为恭也这句「请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是指帮忙想点子。没想到隔天恭也却带来一叠纸，上头用非常潦草的字迹，书写了将近二十种蛋糕等甜点的制作方法。晴惠惊呼出声。恭也说：「不好意思，只能用手写，因为我住的地方没电脑。」「只花一天就写出这么多？」「因为这些都不是新品，而是在我的店『银翅雀』贩售的商品。」晴惠屏息地问：「真的可以直接拿来用吗？」「当然我有调整过味道，毕竟『银翅雀』和『金翅雀』的商品风格截然不同。就算是新品，如果落差太大，也会让客人很困扰吧。所以我决定用『银翅雀』原本的设计，融入『金翅雀』的味道。短时间内想汰旧换新，又不会出差错，这是最保险也是最快的方法了。您觉得呢？」家就会跟进，甚至曾经发生某家店研发出极具个性的包装设计，后来被当成包装设计公司的新产品，还刊登在商品目录上的例子。又或者，那些工厂以特殊工法制作的汽水糖，同时申请了三或四个专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独立经营的店家贩售的蛋糕，就不会有这类考量。所以恭也的行为没有任何法律问题，全看恭也本人和晴惠的意思。「重点是，」恭也补充说明。「这些商品在『银翅雀』能卖得好，不表示在西富就会畅销。但是设计和味道的品质绝对不差，我有自信能满足顾客的需求。」「我明白了。我会找漆谷主厨商量一下。」开始试作新品时，夏织又被叫进厨房负责清洗。听到要换掉西富百货那边所有的商品时，她诧异不已。这么大的案子要派给谁负责？毕竟平常的工作排程，就已经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结论是，平常的工作由二厨吉野负责，恭也与漆谷主厨负责新品制作。恭也一派游刃有余的样子。感觉比起平常的工作，他更热中于新任务。在「银翅雀」的商品中，有好几种蛋糕的成分含洋酒，是属于大人口味的优雅甜点，但晴惠希望推出「男女老幼都喜欢」的新商品，所以不能用洋酒，甜度也得调整。在关西，除了强调有洋酒成分的甜点之外，一般都偏向老少咸宜的口味。「金翅雀」自创业以来，一直严守这方针。恭也不反对改变味道，只希望能保留原本的设计。恭也提案的新品有几项特色，像是把圆形蓝莓塔变成船型，把传统的圆形蛋糕改成正方形，或是又薄又细的长方形、六角形，还有用巧克力缀饰顶部、改变配色，突显慕斯与蛋糕体的层次感。水果的装饰方式也不一样，譬如柳橙与葡萄柚如何配置、如何运用莓果类、各依多少比例配置，以及光亮感的呈现等。因为味道走的是「金翅雀」风格，所以材料几乎没什么改变，一样有鸡蛋、牛奶、奶油、面粉、巧克力、吉利丁、水果、香辛料等，只是组合方式有所调整。然而，明明是沿用「金翅雀」的材料，恭也的蛋糕却呈显出截然不同的风格。每次试作品一完成，厨房里的师傅就会围过来，双眼发亮地发出惊叹声。夏织觉得恭也的设计既洗练又有新意，让她不由得想起之前他做的蔷薇糖花。他的设计多半取材自动植物与自然：细长卷曲的巧克力条，犹如牵牛花与蔓草的茎；白巧克力做成的波形薄片装饰，仿佛盛开的白色牡丹；而蒙布朗就像是积雪的稻草堆。还有，豆荚形的蓝莓塔上，盛满了各种莓果；涂上厚厚果酱的达可瓦兹，令人联想到树木年轮；用金币巧克力做的慕斯表面，看起来宛如红色砂丘；黑色巧克力缀饰的圆筒型蛋糕，表面虽然只描绘了简单花样，却有如涂上高级黑漆的和风器皿。即使把同样的配方交由十个甜点师傅制作，也不会做出同样的甜点。十个师傅就会做出十种甜点这，正是甜点最有趣的地方。而恭也的手艺，正完美地见证了这一点。在漆谷主厨的指挥下，「金翅雀」的甜点师傅们按照恭也的设计，顺利完成新品。西富百货公司也对新品十分满意。向井不仅盛赞新品兼具东京风的洗练，以及关西风的超值感，口感也是无可取代的美味。「看来，决定用恭也的设计是对的。」晴惠悄悄松了口气，当然也是拜恭也愿意大方出借，才能解决这次的燃眉之急。面对晴惠的结论，恭也答道：「其实我这样做是有目的的。」看到晴惠露出诧异的表情，恭也微笑着说：「要是有人在西富买了新款蛋糕，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设计，想起自己在哪里买过这样的甜点……这么一来，也许就能知道我的店『银翅雀』开在哪里了，不是吗？」「原来如此，还真是一举两得！」「现在只能静待结果了。也许可以因此找到线索，或是……」就在西富百货公司的案子顺利落幕时，吉野向晴惠表明自己决定辞职一事。虽然这件事从很久以前就在考虑，但晴惠不明白吉野为何选在这时提出。「前阵子西富的事，让我下定了决心。」吉野说。「你不认同市川先生的做法？」「不，刚好相反。老实说，一开始我确实很怀疑，就算市川的手艺再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做事的人……但是经过上次那个无名蛋糕事件，还有西富这件事后，我认为他是值得信赖的好手。」「那你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有人愿意资助我开店，我们正在洽谈中。所以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会开始筹画开店的事。」「那我就放心了。恭喜罗！加油哦！」「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虽然我们店里没有慰劳旅行这种福利，但至少可以帮你办一场饯别会。」「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因为对我来说，这家店是我修练的地方。」「你就别客气了。饯别会是为了让大家祝贺你有更好的发展。」于是，杉田升任二厨。吉野鼓励杉田接下这个重担。晴惠特地选在公休日的前一天宣布临时歇业，为吉野办了一场饯别会。而且，吉野是「金翅雀」开店以来，第一位独立开店的甜点师傅。夏织听敦贺说：「吉野先生的店开在有餐厅、咖啡馆、酒吧进驻的商业大楼呢！而且听说是位于一整层都是甜点专卖店的楼层哦！」敦贺还说，一整层楼的店家中有五家是附设厨房的店，有十家只摆设展示柜进行贩售。听说还搭配近来掀起的甜点风潮，以期间限定的方式设置了来自东京、巴黎等知名甜点的专卖区，并设有能亲眼观赏甜点师傅制作过程的活动会场。总之，是一栋汇集各种美食进驻的商业大楼。资助吉野开店的幕后金主就是这栋大楼的所属企业，并非什么知名食品商。这家企业是靠着IT产业急速成长的新兴势力，凡是进驻这栋大楼的店家，消费者都能在他们经营的线上商店买到招牌商品。当地居民来此消费还能享受优惠折扣。住在其他地方的人也能上网订购，买到同样的美食。连远赴海外出差的人，都能利用空运收到商品！这家企业打的就是全球化在地商品的经营策略，而吉野的店是他们握在手中的一颗棋子。公休日前一天傍晚，「金翅雀」全员齐聚繁华大街上的一家中华料理店。大伙儿在预约的包厢里，尽情大吃大喝。吉野面对众人好奇的询问，侃侃而谈即将开幕的新店。「我的合作对象不是西点方面的专家。也许有人会觉得太冒险了，毕竟企业的高层人士不可能了解甜点师傅的想法，充其量只是为了拉抬自家的企业形象，才会多方面发展，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对方如果这么想，我就利用他们的想法，趁能赚的时候多赚一些。要是真的能互蒙其利，一直合作下去也无妨。未来万一发生意见不合，我就找个适当时机辞退，去巿郊开一间自己的店罗。」「真的能这么简单就抽身吗？」「在跟他们合作的同时，我也会开始慢慢找适合的地点，打造一家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甜点的店。」饯别会结束后，喝不过瘾的人又去居酒屋续摊。夏织与恭也跟着漆谷主厨来到能喝到各地方好酒的店。他们钻过店门口的布帘，上到二楼的座位，和吉野等其他人一起开怀畅饮，直到末班车快发车、店家准备打烊了，才纷纷散去。漆谷主厨与吉野、杉田，三个人打算再去营业到更晚的店续摊。吉野对恭也说：「加油哦！」「吉野先生也是，祝您一切顺利。」「新店开张后，一定要来光顾！我会做出让人眼睛一亮的蛋糕。」和其他人告别后，只剩夏织和恭也并肩同行。恭也说：「看到别人独立开店，真替他开心，感觉自己也受到鼓舞了。」「但有点寂寞就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不可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情绪越低落而已……夏织赶紧换个话题。「前阵子为了西富那边推出的蛋糕，真的很棒，让人印象深刻。」「那种程度的作品其实不难，只要把别人花三年学成的功夫，自己花一年学起来就行了。这么一来，绝对能做得得心应手。森泽小姐想成为什么样的甜点师傅呢？」「我只要当个一般的甜点师傅就好了，做一些口感朴实、受到附近客人喜爱的蛋糕……」「我不是问这个。我想说的是，你想一辈子受雇于人，还是自己开店当老板？」「我还没想到这么远……」「这怎么行！什么都没想的人，跟一开始就设定好目标的人，可是一转眼就有很大的差距哦！」「可是我连厨房的工作都还沾不上边……」「唉，看来在专门学校上两年课的人，跟能够马上进厨房工作的人，实力上真的有差！」「有差那么多吗？」「当然。」「为了不白白浪费学费，我可是很努力学习的！其实，我在学校还学到很多西点制作以外的事，面包、和莫子我都会做呢！只是现在既然在甜点店工作，总不可能做这些东西吧？」「抱歉、抱歉。因为我高中一毕业就直接进厨房工作，所以不太了解从甜点学校毕业的人。」夏织说：「看来你还记得嘛！」「什么？」「明明忘了自己的事，却还记得当初开始工作时的感觉……」「说的也是！为什么这种事就能想起来呢？」恭也的笑声，顿失之前的霸气。失去记忆是什么样的感觉？夏织再次思索起来。是仿佛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了？不，也许比较接近想不起来的感觉吧。这样的人，是用什么观点在看这个世界呢？丧失记忆的人，没办法想像自己的未来——夏织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人类的脑子要是没办法均衡运作，就没办法梦想未来的样子。那么，恭也的状况又是怎么样？他也没办法想像自己的未来吗？还是，连对这一点都没有自觉？夏织穿过车站的剪票口，跟恭也道别。

第二卷 没有名字的蛋糕 第三话 当改变的风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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