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话 Milky Trip Submarine

１

从电磁风暴的那一晚已经过了三天，断崖城的形势至今仍处在极度的混乱之中。

这在《SEED》管理下的，远离争斗的《荒川》也不例外。作为同时多发的电磁灾害的结果，平常隐藏起来的人民的不满一举爆发了出来。一会是东边发生了暴动，一会是西边出了集体强盗事件。而《SEED》，也觉得这不管管可就面子扫地了，从早到晚都忙于应对，莉可也为了协助在四处奔走。她骑着军用的小摩托，镇压、镇压、还是镇压。溅回来的血和土砂让衣服一直都脏兮兮的。

而今天也是搞定一件工作后，莉可向着有午饭等着的《伽蓝堂》跑了起来。结果耳机里传来了卡库塔斯的联络。平常，和《SEED》联络是用的《伽蓝堂》的特高频通信机，但因为史莱姆迟到而大怒的卡库塔斯，下达了一段时间内不许摘下耳麦的命令。当然是可以无视的，但是在耳朵边一直哔哔的响也很烦人。在抱怨着给我差不多得了的同时，莉可也老实地进行了应答。

「……怎么啦」

「哟！差不多搞定了吧？那群家伙，还有两下子吧」

「什——么，还有两下子啊！只是稍微闹腾了下，还真亏你能说出什么，就拜托你了这种话啊！而且那帮人全都是全身的重火器，甚至还是磕了电子药满脑子扳机幸福感的家伙啊！那种玩意你们自己处理掉啊！」

「小喽罗没法处理掉，才交给你的啊。——不过，既然还有这么大喊大叫的精神，就说明没啥事吧」

「怎么可能没啥事啊！我这边，可是断了五根肋骨，左臂也被砍下来了啊！」

「不是挺好么，反正最后用PAC就能恢复如初了。PAC真棒啊」

「不是这种问题啊——！」

莉可的大声喊叫回响在废墟大楼的丛林中。正如卡库塔斯所说，莉可的伤口确实已经恢复如初了。托人类创造出的泛用自立再生药所赐，今日也可以不用死掉就把事情摆平。但话虽如此，上蹿下跳的对方也是不死的，所以肯定是要花不少力气了。

「……照你说的，把手脚的机工体拆掉，所有人一起装到袋子里了。之后你们那边会去回收的吧」

「嗯。多谢啊，多谢」

「……你真的在感谢我吗？」

「哦，我当然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是还给了很多报酬吗。十瓶在废弃隧道里新发现的葡萄酒，等这一通折腾完了给你拿过去」

「……嗯，这倒也行……」

因为前几天史莱姆那件事，珍惜地保管着的葡萄酒已经都进了肚子。虽然是为了拯救宇迦，但这对《伽蓝堂》的会计来说还是一笔相当沉重的支出。哪怕知道这就像是在被诱饵钓走一样，但既然说了会拿酒当报酬，那多少有点不满也只能忍下来了。

「但是啊……那玩意，真的没问题吗？《SEED》不是没碰过废旧隧道的吗？地下那群家伙在想什么也搞不懂……」

「反正是别人给的不用在意。当然，也不是偷来的赃物。话说，关于下一个工作——」

「等，等下！下一个工作？现在，不是刚弄完一个吗！」

「跟你签的契约是解决十个问题，仅此而已。其内容我可以自由决定，而时间当然也是我的自由」

「不不不，话是这么说啊！也得有个常识吧！我现在要去吃午饭啊！」

「怎么，宇迦没给你做便当啊」

「要不是早上五点就被某人给叫出来了，就给我做了啊……！」

「哎呀，饭就随便吃点。下一个是紧急的事情。有必要让你去趟《鳄面》」

「……《鳄面》？又是，为什么」

「哎呀那啥，稍微斗得有点麻烦了」

「斗起来了？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啊。那边不是中立么，还有《白衣》在盯着呢」

断崖绝壁的港城《鳄面》，在断崖城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安全地带。为了让各种各样的组织和人利用，在那里不可闹事已经是潜规则了。然后，作为中立的代表，宗教组织《白衣》在管理警备。

这么一说，卡库塔斯便用有些难以开口的态度，如此答道。

「哎呀……就是那啥，好像本来预定要让《SEED》卸货的船被《FEATHER》的船给弄沉了」

「……哈？」

「但是，《FEATHER》说是他们自己的船被《SEED》给弄沉了」

「……哈啊？？？？」

《FEATHER》和《SEED》素有恩怨。那是规模、影响力都在断崖城屈指可数的非洲黑帮。这要是跟他们互相弄沉了船的话，那就已经是，

「战争了啊」

「所以我说是紧急啊」

「这种事别找我，卡库塔斯你自己去啊！我说到底只是个接委托的，也不是《SEED》的代表人物还是什么的啊！」

「我要是一下子冒出来的话，那边也必须得让上头的人出来了啊。那样的话，就更没法轻松收场了。所以，才找你去的啊」

「就算你说没法收场，但万一真的打起来了，那不就跟战争没什么区别了吗」

「……哎呀……但是，也不是说就一定是那样」

「……啊？」

「那个啥……底下人打起来了啥的，是常有的事。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就……」

「喂喂！难不成你打算把责任全都丢给手下，就当成不是认真搞事了？」

「那，肯定是什么事都没有是最好的啊」

「《SEED》的面子要怎么说」

「那种玩意，总比战争打起来了强啊。喂狗吃都可以」

「我现在可正是，为了这狗粮，在被逼着去工作啊……」

「要是为了面子流了血，那就单纯只是在搞砸面子而已。面子这种东西，是要把漂亮玩意给人看的才行啊——嗯」

突然卡库塔斯的话中断了，从耳机中可以听到沙拉沙拉的纸的声音，然后还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咀嚼音。

「……把别人吃饭的时间抢走，你又吃什么呢啊」

「哦，这个？这个啊，是《释迦释迦薯条》」

「释迦，释迦……？」

「就是在炸薯条上撒上合成大麻粉末的玩意。最近在市场上很流行。你肯定听过那个宣传口号吧。『吃一口是极乐，舔一口是解脱。将妙药装入袋中后，摇一摇就会有声响，释迦，释迦，释——」

没把话听完，莉可就把耳麦掐了。想到自己居然接了大白天就开始飞叶子的家伙的工作，实在是有些幻灭。断崖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产生什么药物的热潮，但这是因为PAC可以修补被药物破坏的脑神经才得以成立的。服用量超过PAC的恢复速度，中毒死掉的家伙也源源不断，真是让人只有无语。

但是，工作说到底还是工作。不管是多么蠢的委托，因为自己的心情就把签好的契约丢下不管，是没法当无所属的道上人的。莉可总之还是先去了趟《伽蓝堂》，跟宇迦说明了一下情况。

「……那，就是说没时间吃午饭了？亏我还给你做好了呢」

「哎呀，拿着到《鳄面》吃好了。抱歉啊」

「……嗯……稍微等下」

探进厨房看了一眼，操作台上一片全都是大红色还以为怎么了，马上就明白过来那是辣椒。去掉了蒂和种子，一个个的在那排开。

「这什么，量好多啊」

听到这宇迦在烹调区四处忙上忙下的同时说，

「自家农园那边呢，果然有点故障了的样子。害得辣椒田变得异常有活力，没办法只能全部采收下来了」

「那，午饭也是辣椒了吗……」

「是的……这个，没那么辣的放心？和飞蜥蜴的边角肉一起炖过了。给你用薄饼包起来。这样就能拿着吃了吧？」

宇迦把烤成了可丽饼外形的薄面包在台子上摊开，在上面放上炖的辣椒和肉屑。

「这个，是阿多波啊」

莉可隔着柜台这么说道后，宇迦的脸一下子放出了光芒。

「莉可，你还记得啊？」

「那毕竟……是我最初吃到的宇迦的料理啊。好怀念啊」

「……怎么说呢，极光啊，史莱姆啊，因为这些事让我想做一次了。比起那个时候，配料丰富太多了，我觉得会很好吃的」

阿多波是「腌制浸泡」的含义。宇迦从昨日晚间就开始用大蒜、洋葱、牛至、烟熏辣椒，还有加入大量橙子榨出的果汁的腌渍液对肉进行腌制，然后炖到了化开的程度。再加入新鲜爽口的辣椒薄片和洋葱后，用薄饼卷成棒状。再用纸把每一根包装起来，午餐一下子就完成了。

「好了，这是阿多波馅的墨西哥卷饼。这个，拿着下面然后从上边开始撕开纸的话，就不会把手弄脏了。然后……来，这个也给你」

和墨西哥卷饼一起递出来的，是一个水壶。透过玻璃看到的，是只要看一眼就会失去食欲的纯白液体。

「……又是『全奶』啊……」

「没办法啊。莉可，工作很拼命，PAC不是也用了很多的吗？」

「……嘛，倒是这样没错」

「果然不好好摄入营养可不行。没关系的。我稍微改变了一下味道。我觉得莉可也会喜欢的」

「……嗯，谢谢，那我走了」

「好的，慢走。小心点」

将宇迦亲手做的员工餐抱在腋下，莉可离开了《伽蓝堂》。坐到小摩托上的时候，莉可闻到包装纸中漏出的刺激性的香气，不禁有点忍耐不住了。将目的地设定为《鳄面》，选择自动操纵模式出发后，无所事事的莉可的双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卷饼。然后，从《伽蓝堂》出发还没过几分钟的时候，莉可就啪的一下撕开了包装纸。

「……我开动了」

张大嘴巴，一口咬下。这一瞬间，仿佛被枪打穿脑袋一样的冲击流过。

「——嗯！」

然后立刻，就把耳麦连上了《伽蓝堂》的特高频通信机。铃响了几声后宇迦接了，问了句「怎么了？忘记东西了？」，而莉可则毫不在意嘴里还有东西便喊道。

「──介个，好七！这个，超级无敌吼七的！」

「啊，诶？莉可，已经在吃了？」

「不是，果然，刚做吼还热乎的是最吼的的嘛」

「……刚做好的最好吃啊。这也就算了，你稍微冷静点。咽下去再说话」

「唔咕」

在匆忙咽下的同时，莉可又没忍住吃了第二口。再次咬上卷饼后，那多层化的美味终于显现了出来。不管怎么说，最初袭击过来的，是刺激性的香辛料的香气。烟熏辣椒的厚重芳香，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如同反复熟成后的调合味噌一样，又如同木鱼花一样，好像气味本身都带上了鲜味的感觉。

当然在舌头触及到阿多波的时候，那份鲜味便化作了强烈的现实将口中全部占领。充分溶进肉屑的油脂和浓厚味道的酱汁，有着不输给薄饼的重厚味道。但是，橙子的酸味和水灵的生辣椒及洋葱互相缠绕在一起，让全体完全没有油腻的感觉。

「……哈——，好吃。这个，中午拿去中央市场卖的话，肯定会一下子卖光的」

「那样的话，会被卡库塔斯先生收保护费的啊」

「……我觉得应该会卖到被收了也没关系的程度」

「我说，饼怎么样？卷饼的。这个，和平常的有点不一样，是正经东西」

被这么说了后，莉可咬下第二个卷饼。确实包裹着阿多波的黄色薄饼，比起平常的风味更强，或者说感觉有着扎实的咬劲。从耳麦里这么讲了后，

「是吧？平常是用小麦粉和玉米粉混合做的，但今天是试着从玉米粒开始做的！」

「哦」

「啊，莉可，你是不知道有多辛苦吧。要把干燥的玉米泡进石灰水，然后再磨成粉，揉好，弄成饼，很花工夫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体会到宇迦有多辛苦了」

「对了！『全奶』呢？喝了吗？」

「啊」

「真是的，赶紧喝掉！我还想听你的感想呢！」

「……」

听到宇迦高到诡异的声音，莉可的本能响起了务必小心的警报。会这样急着要求听感想的宇迦，基本上都在想着什么不正经的东西。肯定是被好奇心所驱使，想拿莉可当实验台了。

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莉可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打开水壶的盖子，哗啦哗啦摇了下纯白的液体试着喝了一口。

「……嗯嗯？」

从耳机的另一边，呼呼，可以听到宇迦在这么小声偷笑。

「这个是……」

「如何啊」

「特别的……好喝……」

「诶——！真的——？太棒了——！」

这是莉可初次体验到的味觉。甜，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不光是口味连香气都是甜的。似乎有香草还是轻微的谷物的风味在内。但是，在思考这些事情之前，会还想再喝一口，有着不可思议的中毒性。

「——不，等等，『真的——？』是怎么回事！你没尝尝吗！？」

「我尝过了啊？但是，你想啊，我也有体会不到的味觉嘛」

「……这个，是酒吗？」

「不——是——啊！那种东西，不可能让你在工作前喝的啊！」

「那，是啥」

「那个，虽然都是些断片性的信息……试着，再现了下以前叫做霹雳牛奶的饮料」

听到这的瞬间，莉可忍不住把嘴里含着的液体，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霹雳可卡因……居然下毒品！」

「哎呀，其实没有真的加可卡因什么的进去的」

「啊？」

「因为是中毒性很高的味道，所以被加上了霹雳的名字而已。实际上呢，指的是二十世纪的甜玉米片浇牛奶吃完后，剩下的那个液体。说是那个特别美味，所以还流传下来不少特意想再现那个剩下液体味道的食谱。拿来当材料的『全奶』是《白衣》的东西，其他的材料也是正牌的普通食物，所以放心吧？怎么可能给莉可，吃真正的毒品嘛」

「……结果，我就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吗」

「嗯！果然莉可一直都会回应我的期待呢」

「我说啊……」

只为了这一次的反应，还特意发掘出了很久以前的食谱，这就是宇迦的执着之处。莉可虽然有些惊讶，但果然还是把牛奶喝了下去。

「美味午餐，感谢招待」

「招待不周。工作加油哦」

「啊啊」

说着这种话的时候，莉可乘坐的小摩托抵达了《鳄面》。但是，走到俯瞰整个港口的高台的时候，莉可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啥玩意啊」

港口里有两艘，腹部侧面开了个大洞的船，被波浪推到了岸边。

２

港口的人群大致分成了两拨。按照卡库塔斯提供的情报分析一下的话，很容易就能知道这是《SEED》的阵营和《FEATHER》的阵营在互相敌视的构图了。但是奇妙之处在于，站在《FEATHER》那边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是穿着西装或者夹克的。一点也不容许污渍与褶皱的，彻底的美学意识正是《FEATHER》的自豪之处。这一点在断崖城中，本应突出到了远远一看就能知道的程度。

明明如此，在中央和《SEED》的脏兮兮的男人们对峙着的，却是身上根本没有衣服，将如同铠甲一样的全身机工体直接暴露在外的直立不动的机工化士兵们。他们的脸面都和能剧的面具一样毫无起伏，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方向各两只眼睛共计六只。而粗壮的手臂也多达六条，真可称三头六臂了。

那是俗称ASHURA的异形型机工体。

「……为什么那群家伙会……」

莉可走向人群的脚步自然地加快了。她如同落下悬崖一般冲下《鳄面》，直接冲到了争斗的现场。首先注意到莉可的到来的是《SEED》的人。腰上挂着枪械，姑且打扮得还像个硬派，但仔细一看所有人腿都有点软。等看到莉可来帮忙终于敢把后背伸直了。然后，在其中身体大了一圈的男人跑了过来，在莉可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

「大姐头，等你好久了！」

「……不，你，谁啊？」

对莉可来说是毫不记得的相貌。而且说到底《鳄面》基本是卡库塔斯的直辖，莉可会认识的《SEED》的中层人物并未被安排到这边。然后，男人慌忙从口袋中掏出墨镜，戴了上去。

「这，这个啊！春天在中央市场，被大姐头把枪捏碎了的……」

「……啊？啊——！那时候的新来的啊！被卡库塔斯训了一顿那个！」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叫巴欧。那一次多有冒犯……」

「那已经没关系了。我那时候也心情不好来着。然后？为什么，你在这」

「不是，卡库塔斯先生说你不适合干架就把《鳄面》的会计交给我了，结果意外地很合得来」

「哼，那不是挺好么」

「是啊，让我很感谢。今天我也听说大姐头会过来负责担任冲突的调停人。……实际上，事情变得很麻烦啊……」

名叫巴欧的大汉向着莉可倾下身子，继续说道。

「如您所见……现在，《FEATHER》变成了机器混蛋」

「那群家伙，是《人类进化机构》的机工化部队吧。为什么不是《FEATHER》，而是他们的赞助商跑出来了啊」

「这个，不久之前起了次内讧。雅士仪率领的一部分《FEATHER》似乎造反离开了的样子。在他们从《鳄面》消失了的时候，那帮家伙就跑了过来」

「内，内讧！？」

莉可不禁喊道，而巴欧则战战兢兢地看向了《FEATHER》，点了点头。

「详细情况虽然不清楚，总之是那群穿西装的人不在这里了。……虽说，我们倒也不是关系特别好，但是该说互相知道什么地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或者说不用说也知道有些事情该怎么处理。而这因为变成了《人类进化机构》外派过来的人，不管怎么都会把事情闹大。这次也是一开始只准备在内部推进商讨来着……」

「这不已经全都是看热闹的了吗」

「……真的是不好意思……这样一来，我们这边也不能轻易收手了」

莉可马上开始感到头痛。就算再怎么和《FEATHER》吵起来了，在《鳄面》还有比努和卡恩娜这些认识的人在。所以，只要拜托他们仲裁一下就好了，她曾经这么乐观地想过。但是，偏偏取而代之的是《人类进化机构》。作为《FEATHER》母组织的《人类进化机构》是支配了断崖城中央部分的先进技术开发团体。本来，是人类为了应对PAC导致的自然环境剧变而创立的国际组织，但现在成为了将技术开发本身目的化的系统。其行动原理、运营理念也并不透明，和为了荣耀与利益而行动的《SEED》和《FEATHER》，是在根本上性质不同的组织。

「顺带一提，这边的损害如何？」

「名义上是船上装载的合成肥料六千万YEN的份吧」

「实际上呢」

「肥料的份加上，藏起来的干燥大麻一亿左右」

「……」

「对面那边也是，说什么第五实验都市送过来的基因样本没了什么的，说是受到了两亿的损害」

「……唔！」

事情越听越麻烦。莉可本来就不擅长算账，但她还是理解了这次的事情扯上了相当多的金钱。结果，想要平稳地结束这件事就更加困难了。不管怎么想，都不是莉可能处理得过来的事件。

犹豫了下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赶快寻求卡库塔斯的指示的时候，从《FEATHER》那边过来了一名男人。是一名全身都被纯白的礼服所覆盖，暗红色的头发在风中摇动的美男子。但是，平时那充满余裕的笑容却不知去了何方，眉间刻下的是醒目的苦涩皱纹。

「呦，卢安。脸色不怎么好嘛」

「这就彼此彼此了。这种状况下，谁都会脸色一紧的吧」

宗教组织《白衣》，支撑其内侧的武力行使部门《白兵》的《鳄面》负责人，正是这位和莉可水火不容的多年孽缘卢安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用着有些事务性的口吻告知巴欧。

「……对面的说法我也听过了，就《白衣》来讲的话印象上两边都是占了五分道理。按照船员的说法两边都主张是吃了混在浓雾里的鱼雷，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这样那要怎么把这事摆平啊」

「……有一点让我在意的事情，请再等待一下。我去勘验一下现场。——那么，莉可小姐，请和我同行」

「……诶？」

「可不是什么，诶。你也要来的意思」

「为什么我非得陪你去勘验不可啊！」

「因为，你不是比其他人鼻子更灵吗」

「拿我代替狗是吗！」

似乎莉可本来就没有拒绝权的样子，卢安甚至不摆个想说服她的样子便走向了栈桥的方向。莉可被巴欧目送着，没有办法只能乘上小型船只，卢安发动引擎后终于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我先说好，这是在争取时间。并没有想要在现场勘验中找出什么东西。在回到这里之前，动脑子想想要怎么收拾这个事态吧」

「什……你啊！甩手掌柜也有个限度吧！」

「我们《白衣》的干涉也是有限度的啊。只要擦枪走火了的话，就只能在一旁静观了。但是，就我个人来讲是不希望看到这港湾入口被染红的」

离开《鳄面》的近海后，小船在海面上笔直地航行了一段时间。用脸横向接下被阳光加热过的海风，莉可如此问道。

「……说起来，《FEATHER》为什么会变成那副德行，你知道吗？」

「不。详细情况我并不知道。现在如果卡恩娜小姐还在的话，是哪边的船先动手攻击的，一下子就能知道了啊」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啊。……但是，卡恩娜的头可是和《鳄面》的房间连在一起了哦。我觉得没法移动之类的吧」

「那，就是被杀了吧」

「……」

「别盯着我啊。我只是说了下可能性而已」

「……真是的，所以说没有流着血液的家伙啊……」

「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

「我代替血液流着的可是电流。比起你对于感情神经兴奋更敏感」

「你啊——！既然听到了，从一开始就这么说啊！」

「就算都是全身机工体，和《人类进化机构》那群人被当成是一样的我也不愿意啊」

「哼……你也会，做出这种表情啊」

「……你什么意思」

「不是……看起来，特别的不愉快」

「……」

「啊哈哈，挺好，挺好，像个人类」

莉可如此一笑，卢安叹了口气垂下了肩膀。之后如同说完就不想管了一样说道「发生冲撞的就是在这附近」，停下了小船的发动机。周围漂浮着船只甲板的碎片和落下的货物，简直有点像暴风雨经过一样。

「好吧……虽然只是做个样子，但我就给你闻闻看吧」

莉可从刀带中取出红色的注射器——痛觉药，打进了腿中。感觉器官的受体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神经传导的阈值会下降。不用改变肉体，而是提高处理的分辨率，便可以临时性的获得敏锐的感觉能力。

「……唔」

海风的气味，是尸骸的气味。闻到如此清晰的有机物分解产生的味道，让她有点晕眩。而且时不时还混着，合成肥料和香辛料的气味——大概是干燥大麻里含有的萜类的芳香成分吧。

「……嗯？」

「怎么了吗」

「不是……虽然很轻微，但有血的味道」

「……血？这次的事故虽然有人差点溺水，但是没有负伤者被记录下来啊」

莉可重新将意识集中到嗅觉上，果然不是错觉。是血。鲜红的铁的气味，在莉可的鼻腔中一下子扩散开来——

下一瞬间，莉可和卢安乘坐的小船被顶上了天空。

「——唔！？」

冲击强到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小船在入水的同时摔了个粉碎，莉可一把抓在了附近装肥料的箱子上。然而，马上就被逆卷而来的波涛袭击，一把扯进了海中。在挣扎的同时，尽力睁开的眼中映出的是白色的皮肤。一瞬间看成了卢安的衣服，但并不是这样。那是巨大太多的，如同墙壁一样的，白色的平面。

还有，巨大的，过于巨大的眼睛。会让人觉得可以把莉可整个塞进眼球的，巨大，灰暗的暗色眼瞳。

这是，什么啊？

就算能认识到对方的断片，也未能描绘出全体的图像，是因为被吞入海中陷入混乱了呢，还是因为对方的大小已经超出了规格呢。那就是将小船从水中顶起，摔碎，恐怕还把《SEED》和《FEATHER》的两艘船也搞沉了的真犯人。

被无法抵抗的吸引力吞进那巨大的口中后，尖锐的齿列划开了莉可肩膀上的肉。然后，在被痛觉药增幅后的激烈疼痛贯穿大脑的时候，「——啊啊，这样啊」，莉可终于找到了答案。

陆海空，要说这世界上最巨大的动物，恐怕除了这个没有其他了吧。

鲸鱼。

那是，一头白色的巨大鲸鱼。

莉可被吞进了，白鲸的肚子里面。

３

「莉可小姐，这是睡觉的时候吗，莉可小姐」

被左右摇动着肩膀而睁开了眼后，眼前便是在向上拨着湿透了的头发的卢安的脸。视线对上后，他的口角松了几分。

「……还好吗？看上去似乎没有受伤，大概是PAC的影响吧」

「嗯……？受伤……？」

到莉可回想起来自己所处的状况时，花了几十秒的时间。毕竟，周围相当的昏暗。幸好有周围放着的发焰筒，还勉强可以看出卢安的表情。眼睛习惯黑暗后，莉可终于注意到自己身处在略高的瓦砾之山上。

「……我们，确实是被鲸鱼吃掉了对吧」

「是这样的。认为袭击了《FEATHER》和《SEED》的船只的也是这头白鲸应该没有问题。到处都散落着《SEED》的货物啊」

「这也就是说，这里是……胃里吗」

「正确来讲似乎是前胃的样子。这是储存食物用的空间吧。就像鸟的嗉囊一样的东西」

莉可她们身处的空间呈细长的筒状，顶部虽然并没有很高，但是空间前后方向的伸展相当的长。加上黑暗的原因，甚至看不到尽头。从被吞入前看到的外形推测，全长有百米以上，前胃也有大概二十米了吧。莉可被野生动物吃掉的经验虽然也不只是一次两次了，但像这样被完全吞入肚中这还是第一次。

「你那边的伤势之类的没问题吗？机工体漏电了的话就麻烦了吧」

「托你的福，什么问题也没有」

「那，跟《鳄面》紧急联络下之类的」

「能做的话，早就已经在做了。电波有干扰传达不到。莉可小姐才是，耳朵上的耳麦情况如何啊」

「完全坏掉了」

「也是啊……」

「既然没有联络手段的话……那就，总之先探险下好了」

「什么？」

「在这种地方发呆也不会有啥进展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

「咋了嘛」

「觉得你很冷静嘛。莉可小姐，现在，我们的情况还挺绝望的，你能理解吗？」

「那当然，并没有很乐观啊！但是，到傍晚还没回去的话会让宇迦担心，而且你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的吧」

「……这个……」

无视了表情犹豫不决的卢安，莉可拿着发焰筒开始前进。在脚边，被海水弄到松散膨胀的，木材和动物的尸体一层叠一层地摞在一起。伴随着消化作用产生的严重恶臭就只能靠毅力忍耐了。虽然只是吸一口气就会眩晕，但多少还有些氧气残留就已经可以说是幸运了吧。

「到底，这头鲸鱼有几岁了呢。说不定因为PAC已经死不掉了」

莉可并未期待会有回话只是随口嘟囔了一句，但卢安意外地接过了话题。

「大概，有两百年左右了吧」

「为什么」

「因为适应了PAC的鲸鱼出现，就是在两百年左右之前啊……也就是所谓的鳄鲸。在百年左右前遭到滥捕，现在基本见不到了就是。既然都有这么大了，大概是从滥捕期之前活到现在的吧」

「呵，你很熟悉嘛」

「……你就没有在意过，《鳄面》为什么会被叫做《鳄面》的吗」

「不，完全没有」

「……」

「怎，怎么了嘛 ……现在，会听你讲就可以了吧」

「……《鳄面》，是滥捕来的鳄鲸被大量屠宰的港口。鳄鲸算是抹香鲸的亲戚，脑油可以被拿来当作工业用油利用。因此，据说在港口里曾经到处都能看到鲸鱼的头部。所以才会叫《鳄面》的。……自己身边的场所的历史这种程度，了解一下也是当然的吧」

「是么」

「那么，《伽蓝堂》为什么叫《伽蓝堂》呢？」

「啊？突然，怎么了啊」

「不，就是莫名，有点在意由来」

「这个，本来那里是拟耆那教的圣堂来着。然后……嗯，那个，为了填满断崖城里的空荡荡的肠胃而存在的，食堂什么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就」

「诶……难道，是莉可小姐起的名字吗」

「怎，怎么了嘛！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居然还能做这种用脑袋的活啊……」

「你啊——！就连宇迦那个名字，也是我起的啊！《SEED》的人很重视这种东西的！小看我的话可是会吃苦——」

头的哦，在喊完这一句之前，地面摇动了一下。

不，这不仅仅是摇动，倾斜度在不断上升。

「——喂！这家伙，要翻身了！」

鲸鱼是海里的生物。在水中的话，无论是仰卧、俯卧，还是垂直、倾斜，不管用什么姿势都没关系。也就是说胃里也是，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天地的朝向完全由鲸鱼的姿势来左右。

在突然开始旋转的鲸鱼的胃袋中，储藏的瓦砾被倒置、搅拌，形成浊流冲过脚边。莉可用着几乎是反射性的速度横向一跳，将木刀插进肉壁整个人紧贴在上面。虽然勉强没被卷入瓦砾的崩塌，但被搅拌的海水让头发都变得黏糊糊的，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了。趁着鲸鱼再次开始水平移动的机会，莉可虽然降落到了大地上，但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有了白衣的身影。

「喂——！卢安！」

呼唤他也没有回话。虽然觉得就算事有万一他也不会死掉，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无视放弃掉他。

「……真是的，没办法了」

莉可轻轻叹了口气，集中精神，朝着肉壁用上全力刺下了木刀。这时脑中回想起的，是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好像，是叫一寸法师来着吧。戳了下鬼的肚子，鬼吓了一跳，开始乱动——……

「来了来了！」

地面再次开始倾斜，莉可整个人都缠到了木刀上。天变为地，地变为天。一切都翻转了过来。在鲸鱼痛苦的抖动停下来了的时候，又喊了一次「卢安！」，结果这次从远方，传来了「在这边！」的回应。循着声音走过去，就看到那里有一名白衣脏到凄惨的青年。

「虽然我觉得你死不掉，但幸好，你没事啊」

「……这身体没有必要用肺呼吸，我打心底觉得真是太好了」

「把手臂之类的插进墙里，贴在上面不就好了嘛」

「随意伤害活物，是违反我的信仰的。……而且，找到了这个，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这么说着的卢安的背后，仔细一看有一个阀门。

「……这是什么啊。人工的门？为什么鲸鱼的肚子里会有这种东西啊」

「我觉得进去就知道了吧」

这么说着卢安转动了阀门，尽管发出了被严重锈蚀的声音，但那扇门真的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筒状的房间，还带有移动用的梯子。莉可和卢安进到里面，关上门后，马上就被从周围喷了一身高压的液体。

「等！呜哇，不妙！这是消毒液！」

「……既然你知道的话，还是不要张开嘴比较好哦」

从头顶到脚尖全身都被做了一遍除菌。甚至还会在消毒后用强风瞬间干燥一遍。登上梯子穿过头顶的门之后，这次进入了一个细长的通道。墙壁是铝合金制，也许是反映了鲸鱼的体温吧，摸上去有些温暖。

卢安看向门上附带的电子面板，低语道。

「这头鲸鱼，看来像是《方舟时代》制造的活体潜水艇的样子啊。你看，这里有《人类进化机构》和《为了旧世代的防卫战线》的标志」

「……那，真的就是两百岁左右的潜水艇了吗」

「燃料靠自己获取饵料，还能通过PAC进行自动修复的话，作为自律兵器说不定相当优秀呢」

「但是，到底为了什么……」

这么说着的时候，脚底再次开始倾斜。大概是鲸鱼在朝向水面上升吧。莉可和卢安紧抓住墙上的把手，互相对视。

「……既然是潜水艇，那肯定会有操纵室的。趁着鲸鱼还算老实的时候，赶紧找出逃离方法吧」

「真是奇遇啊。我也赞成这个方案」

莉可和卢安朝着鲸鱼的头部在通道中前行，终于在尽头发现了一个小房间。虽然莉可想着这肯定是操纵室了，满心欢喜地冲了进去，但在前方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空间。四方长不到两米，墙壁上满满的覆盖着小型的玻璃制球体。别说看上去能和外部取得联络的机械了，连能操作鲸鱼的仪器都看不到。

「什么啊，这个……」

在深深地叹气的同时，莉可瞟了旁边一眼，卢安用手扫过墙壁双眼凝视着。

「怎么了啊，卢安」

「没事……」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做出怒视的表情俯视他之后，卢安终于把眼睛和莉可的视线对上了。他若无其事的「嗯」地点点头。

「这个，是光电倍增管。简单说就是，高性能的光感测器」

「光，光电？鲸鱼的头里，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大概，是为了操纵鲸鱼用的吧。这个小房间，肯定就是活体潜水艇的操纵室没有错了」

「用这样的房间，来让鲸鱼行动的吗」

「……正确来说，是可以成为鲸鱼」

「啊？」

「我觉得这是将鲸鱼的灵魂和自己的灵魂进行融合用的房间」

「……你啊，果然还是喝了海水，哪里出故障了吧？」

「很遗憾我是认真的。这里，和《白衣》部分信徒所持有的礼拜室一模一样。……用你也能听懂的话来讲，就是自我共同网络了。这是在虚拟空间里让自我融解掉，从而能够和物理上分离开来的信徒进行交流的沉浸型网络终端」

「不，你没改成我能听懂的话……」

「利用这个的话，就可以临时性的将自己所思考的事情，所感受到的事情，转换成电信号和外部进行交流了」

「……啊，那个啥……就是像把脑袋连到网上了一样的是吧。跟卡恩娜，宇迦之类的那样」

「是的，但是可以不需要物理性的连接就能连线。光电倍增管是可以感知到全身的生理反应的东西，所以可以将其发送到网络上模拟性地再现出意识」

「……但是，这不只是输出吗。不能将外部发来的信息接收下来的话，最后不还是没法做那个融合什么的吗？」

「哦呀，以莉可小姐的水平来讲还挺敏锐的嘛」

「真多嘴……」

「就是这样。信息的输入，这才是问题。我们在使用礼拜室的时候，会用到被称作《圣药》的药物。通过其将脑神经临时性地破坏掉，从而将头中植入的辅助脑发来的信息误认为真」

「说是融合……其实只是这么确信的吗？」

「……这种确信，正是融合啊。我们并不能像卡恩娜小姐那样直接把电缆连接到脑神经上。因此，平常自己的肉体就会成为灵魂的界限。但是，如果能让被药物所混乱的大脑将外部的信息错误地确信为是自己的东西的话，就可以模拟性地将界限破坏掉。也就可以沉浸入网络了。因为有PAC就可以让被切断的脑神经再生，所以灵魂的边界也会在药物的效果消失的同时被修复」

通过主观确信进行的灵魂的融合。

光听这一点就像是个脑袋有问题的说法，但仔细一想机工体的技术里也有类似的东西。比如说，触觉传感器将感知到的信息转化为电信号，通过神经传导到大脑，就会被确信为如同自己摸到了一样。如果能够不将那电信号通过身体中的感觉神经，而是直接传输给大脑的话——也就是说，能够将在网络空间中被处理的信息确信为自己的感觉的话，那灵魂就会超越肉体的界限……似乎是这样。

「嘛……不管怎样，卢安是会用那个融合技术的？能操纵鲸鱼吗？」

「姑且，是有经验过。要是有《圣药》的话是可以的就是了……」

「顺带问一下，具体来讲是什么啊，那个」

「向扁桃仁奶混上砂糖、香料的液体里溶解进大麻成分的东西」

「……」

被卢安这么一说，莉可一下子拿出的，是从《SEED》的船里流出来的，被吞进鲸鱼肚子里的大麻捆。然后刀带上还挂着装着「全奶」的水壶。虽然事到如今为了脱离这窘境，应该让卢安去做这一点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是这样一来，不是跟做麻药买卖的章鱼老爹一样了吗这种苦涩的想法，让莉可的决断有所迟疑。

然而，卢安从莉可的手中取过了大麻和水壶，撕下了叶子泡进「全奶」，嘶咔嘶咔地摇动起来。

「这不叫奶昔，应该叫『释迦释迦牛奶』了吧」

「……没关系吗？《SEED》的大麻什么的，可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混进去哦？」

「请不要小看我的机工体。大麻成分的摄取会由辅助脑进行调整，其他的毒物也会被完全隔离掉。不会死的」

然后，向着还是态度消极的莉可，卢安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赶紧解决掉这个问题，去《伽蓝堂》吧。吃东西清口的钱，就由你来请客了」

４

在操纵室中变成独身一人后，卢安在中央摆好坐姿，让呼吸平静下来。

《圣药》。

这是从比公元前千年更早之前，就开始被使用的秘药。印度的苦行僧们为了达到冥想的境界而在持续使用，尽管产生了众多的中毒者，但这种药物直到20世纪前都得以逃避非合法化的命运。本来的话是要将大麻的花与叶细细磨碎后，与砂糖、桂皮、豆蔻一起加入扁桃仁奶，但现在卢安手里的疑似物里面加了什么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作为《白衣》的教徒，不了解液体的详细内容就将其喝下，是明确的违反戒律，但卢安所知道的真正的《圣药》，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因此，就算真的有《圣药》他也不会积极出手的吧。但是，

「什……诶？」

那『释迦释迦牛奶』美味到了，实际喝下的瞬间，会不禁发出这种声音的程度。《圣药》什么的，卢安一次也没有过再来一口的想法。但是，这个《圣药》类似物，却再来一口，再来一口地引诱着嘴巴，让自己陷入了不会药物中毒了吧的不安之中。当然，对卢安的机工体来说药物的依赖性什么的是没有效果的，也就是说，单纯就是味道很好喝而已。不愧是《伽蓝堂》的厨师进行过调味的。

「……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卢安在喝的同时，也忍不住露出苦笑。本来开端是《FEATHER》和《SEED》的争斗骚动。结果到了现在被鲸鱼吞进了肚内，再加上这鲸鱼还是潜水艇，为了操纵它自己不得不飞个叶子。今天这一天自身，就像是在看幻觉一样了。

该说是令人无语呢，还是什么呢，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被卷入奇怪的事情当中。但是，虽然如此，卢安发现自己却对这样的经验乐在其中。……为了让她能够平安回到《伽蓝堂》，自己不起点作用可不行。

大麻的破坏成分透过了脑干的屏障，切入了神经细胞，在意识逐渐淡薄的时候，卢安如同平常的礼拜一样开始念诵祈祷。

「——我礼拜救世主，礼拜完成者，礼拜导师，礼拜师长，礼拜所有的修行者，皈依此五者」

然后就当做最后的一次推动，又将一口《圣药》类似物流过咽喉。

「这一祈祷清净罪孽，所为善祥，系完全之物……」

——然后，突然波浪打了过来。

这里是大海。

包裹着全身，摇动着，撕裂着的潮流。无数的生命流动、聚集、分散的一片水体。在其中卢安在——白鲸在？——悠然地游动着。向着海面上升，然后游向港口。

没有谁在吗。没有谁在吗。

会来帮忙的人，哪里都没有吗。总之不找到协助者不行。不那样的话，就会死掉。再也接触不到陆地，只能在大海之中彷徨。卢安——白鲸？——用尽可能大的音量试着叫喊。

没有谁在吗。没有谁在吗。

但是突然注意到。白鲸——卢安？——似乎饿了。深不见底的饥饿感，侵蚀着灵魂。因为饥饿的缘故，会死掉。但是，到底在对什么感到饥饿呢？

肚子是鼓的。力气也满溢而出。对于不眠不休在大海中一直游了二百年的白鲸来说——卢安来说？——没有抓不到的猎物。巨大的胃中有着无穷无尽的积蓄。明明如此，却有些什么没有被填满。还在继续寻找着什么。

对了。是朋友。

朋友在哪里呢？朋友去哪了呢？

一起舞蹈，交流歌声的同胞们。今早，遇见的两头朋友已经死掉了，硬得像金属一样，摸了下肚子里流出来的也不是血液。

从模糊的记忆中浮现出的，是无数在海中游泳的巨大影子。和他们一起，满足饥饿，满足饥饿，满足饥饿……然后不知何时，他们消失了。但是自己——白鲸？卢安？——还是一直处于饥饿之中。和同胞们一起狩猎，吃下生命，却还得不到满足，又再次吃下生命……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曾经，有谁在身旁。曾经和谁一起，治愈过饥饿。

谁呢？

谁都不在。谁都不在。

不管怎样去呼喊，自己的——白鲸的？卢安的——声音也没有回应——……

「——喂，卢安君，你还好吗」

突然听到的，是平静的男性声音。流动的水的触感如同滑过全身一般消失，视野回到了被光电倍增管所淹没的墙壁上。将注意力集中到耳边后，又听到了声音。

「看起来和鳄鲸进行了自我融合来着，没什么问题吗？」

「你是……」

「《渔师》啊。早上，因为起雾了很有意思，我不是说了要出来打渔的吗。你忘记了啊」

《渔师》。啊，这样啊，是《渔师》吗，卢安想起了那个名字。那是春天在《鳄面》现身，引发了巨大鳗鱼事件之后，不知为何开始寄住在卢安的驻扎所里的男人。和《伽蓝堂》的宇迦同为《自律人形遗产》，至今为止似乎在世界各处边流浪边打渔的样子，但说是会在《鳄面》定居一段时间。

「《渔师》，为什么能在操纵室里听到你的声音啊」

「这条潜水艇在外部有调整用的通信套接字。我从那里直接连进去的。你的声音也能够清楚听到哦」

「……但是，还真亏你能找到这头鲸鱼啊」

「哎呀，不是你在呼叫的吗」

「诶？」

「我潜到海里，就听见了鳄鲸的声音来着」

「鲸鱼的声音……」

「鳄鲸是用超声波进行交流的。在23世纪的鳄鲸滥捕期，进行推进的《人类进化机构》公开了语言分析的结果。为了偷听鲸鱼们的对话。所以，我也可以确定大概的意思。『谁都不在，谁都不在』这种，就鲸鱼会说的话来讲，感觉还有点奇怪的」

「……因为和我的意识进行了融合，导致声音中出现了噪音吗」

「谁知道呢」

虽然是由药物引起的模拟性的融合，但卢安的意识也确实和白鲸的意识重合到一起了。那时候的孤独，还有饥饿的感觉，现在感觉似乎还牢牢地停留在卢安的身体里。

「……这头白鲸，在无可奈何地感到饥饿的同时，似乎不能将鲸鱼认识为鲸鱼了。追求着同伴，但即使与同伴相遇了，因为不能正确认识，也会错误地捕食掉对方。这样一来在孤独加深的同时饥饿也会加深，会更加想要吃掉遇到的鳄鲸……」

「鲸鱼大脑中的丘脑下部是被调整过的。饱腹中枢的缺损和同族接触引起的亲爱反应发生了混合。白鲸会在《鳄面》现身，是因为电磁风暴的影响让视觉处理产生了错误吧。本来应该被无视的人类的船只，被误认成了鲸鱼。然后，不自觉地想要吃掉它，从而撞了上去。原本，是为了歼灭袭击船只的鳄鲸才进行了滥捕，制造了这活体潜水艇出来，结果让养的狗去咬野狗之后，慢慢疯掉的狗终于开始咬上主人的手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还真清楚呢」

「哎呀，刚才那个也是听人说的。我自己也听过传闻，想要见识一下倒也是事实就是了」

「听人说的？还有比你这《自律人形遗产》更有知识的人在啊」

「其实我找到这头鲸鱼之后，马上就和利布拉利乌斯取得了联系。因为听说他本来是生物兵器领域的科学家，我觉得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利布拉利乌斯……原来如此」

《鳄面》的稻草人，被如此称呼的那位老人，自称天才科学家，也确实有曾在军队关联设施工作过的传闻。但话虽如此比起什么都更容易让人接受的，则是他身为港口第一号毒品贩子这一点了。如果《为了旧世代的防卫战线》像操纵这头鲸鱼一样将自我融合作为兵器技术进行了利用的话，那与此有关的他会把握住和麻药有关的技术和流通路径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内动作会停下来，就趁这段时间给我从操纵室旁边的竖井里爬上来从喷气孔那边出来吧。这样似乎就能出到鲸鱼的上面」

「我知道了。……哎呀，说实在的你能来，是真的帮了大忙啊」

「我只是，有点在意鳄鲸而已。而且，一直借地方睡觉，不偶尔回礼一下可不行」

「……你居然也有，这种恩义的概念啊」

「啊哈哈，确实。我也很惊讶」

这飘飘然的笑声，让卢安也不经意间苦笑了出来。这样一下子，终于涌现出了自己能够回到《鳄面》的实感。卢安最后，委托《渔师》进行一次传话。

「请告诉在《鳄面》吵架的那群人，这次的犯人搞清楚了。《SEED》和《FEATHER》，不管是哪边的船，都是鲸鱼潜水艇袭击的。就说是试图毁灭其他种族这一人类傲慢的过去，在船侧面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

５

「不是，所以说啊！是真的啊！真的，和卢安一起被鲸鱼吃掉了，然后从里边逃了出来啊！不是去玩了！」

「诶——……浑身散发着大麻气味的人，就算说这种话也——……不是看到幻觉之类的了吗？」

「怎么有点，既视感！首先，比起大麻的味道，海的味道冒得更厉害吧！我讨厌毒品，宇迦也是知道的吧！」

莉可充满疲劳的喊叫声，响彻了夜晚的《伽蓝堂》。虽然夜色已深食堂已经打烊，但莉可才刚刚从《鳄面》回来。想着辛苦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等待着的却是同居者怀疑去夜游了的严苛视线。今日的《伽蓝堂》似乎生意相当火爆，没有服务员的食堂忙了个翻天覆地的样子。

「……而且，难得遇到了稀有的鲸鱼，居然连一块肉也没有带回来，真是不敢相信……」

「……不满的理由居然是这个啊。不可能有那种闲工夫的吧……刚一回到港口，《人类进化机构》的家伙就说什么给我们看证据什么的，真的难缠死了……」

「那，最后怎么样了？」

「又找了一次白鲸，操纵起来运到了港口啊。发现附着在船上的血痕和鲸鱼的血液一致之后，才终于肯收拾走人。雅士仪她们真的好对付太多了……」

「卡恩娜小姐和比努先生也是，到底去了哪里呢。平安无事就好了」

「……是啊。这么一直对付《人类进化机构》，也差不多有点烦了……」

「嗯……」

「……」

「我说，已经可以了吧，我去洗个澡」

「……真拿你没办法啊，你要是说无论如何都要这样的话，就相信你一次」

「……所以说，我不可能在撒谎啊……」

终于从宇迦的审问中解放出来后，莉可直接冲进了浴室。今天从一大早就出门工作，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比起肉体上来说，这一天精神上的负担更大。莉可少见地慢慢泡进浴缸，将汗液和海水的污垢洗了个干净。

之后就是睡前的宇迦的夜宵和奖励自己的一杯了……想着这种事情回到食堂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有两名来客，坐在了柜台席位上。

「怎么了啊，《伽蓝堂》已经关门了哦」

莉可露骨地皱起脸来后，卢安和《渔师》一起浮现出了轻佻的笑容。然后卢安如同代表两人的意见一般开口说道。

「难得给你拿来了今天帮忙的谢礼，就这么回去没关系吗？」

「……谢礼？《白衣》的人向特定组织提供好处没问题的吗」

「这是个人的谢礼啊。……而且你说到底，也就是个人事业主而已吧」

「咕……」

「而且，还有要清口的约定在」

「唔咕咕……！」

今天因为刚刚靠卢安才得救，莉可也不好太过强势。而宇迦也有点惊讶地说，

「卢安先生和《渔师》都不能回去哦。难得拿到的土特产，不大家一起吃掉可不行」

「……吃掉……？什么啊，卢安的谢礼是吃的东西啊」

「是的，和某人不一样，有好好的给我拿来鲸鱼的素材哦」

「……还在提这事啊」

「好了，莉可，不要发呆了至少上个茶！对客人失礼了吧？」

明明之前还那么怀疑鲸鱼的说法，仅凭一个土特产就是这么一副大变样。莉可在咬牙切齿的同时，也故意没有反驳她。

但是，看到操作台上放着的东西，就算是莉可也会想要歪起头表示不解了。

「……这个是……鲸鱼的……材料？」

操作台上的瓶子里装着的，是白色的液体。一瞬间还以为是「全奶」，但这个带了点奶油色，倒入碗中的样子也有些粘稠。

「这个，听说是潜水艇的奶」

「——诶」

「啊，是鲸鱼的乳汁的意思哦？」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不是这个，那家伙是雌的啊!?」

虽然也不是调查过性别，但莉可莫名的就把白鲸错认为雄性了。然而，将视线指向卢安那边后他耸了耸肩，说道「就如你所见啊」。

「不是，就算这样……为什么会拿来这么奇妙的东西……难道，你还特意去挤了奶？」

「不可能的啊。莉可小姐回去之后，我调查了下潜水艇的内部，发现了个水龙头」

「啊？」

「会冒出鲸乳的龙头啊。大概是和乳腺连接着吧，应该是为了让潜水艇内部的乘员进行营养补给而设计的」

「……不是，普通的肉不就好了嘛。反正会靠PAC恢复起来……」

「你说我是那种会为了进食而伤害生物的人吗？」

「这我倒是能明白……」

奶说实话，已经够了。反正都要吃鲸鱼的什么的话，咬一口那庞大身躯上堆积的肉还要诱人得多。

但是，如同看穿了莉可这不满之情一样，宇迦开口说道。

「但是啊，莉可。说到底未加工的鳄鲸肉，是没法吃的哦？」

「……诶，为什么？」

「鳄鲸，似乎是从抹香鲸这一种类的鲸进化而来的。也就是说，肉里面还有人类无法分解的蜡质。虽然吃了也不会死掉，但是我觉得会从屁股里面滴滴答答地流出工业用油的」

「……」

似乎就算是莉可也没法接受的样子。说起来，好像卢安之前也说过，鳄鲸不是为了食用而是因为工业用油才被滥捕的。原来本来就不适合拿来食用吗。

「不过，要是做过去油处理的话也可以吃就是了。但是又麻烦又花时间啊」

面对失落的莉可，宇迦苦笑着继续说道「但是呢」。

「这个乳汁，我觉得一定会很美味的」

「……是吗？」

「因为水栖生物的乳汁脂肪和营养都很丰富。是像奶油一样的东西哦」

宇迦这么说着的同时，向着装了鲸乳的碗里倒入了砂糖、鸡蛋、香草精华液。仔细搅拌过后，又拿出了一个小型钢瓶。

「……你，你要干什么啊……」

「不是，我想夏天果然还是要来点凉的东西」

宇迦这么说着，向碗中倒入了液氮。这是零下196℃的急速冷冻。虽然立刻就有雾气腾空而起从碗中溢了出来，但是宇迦毫不在意开始搅拌。结果没过几分钟，光滑而白皙的奶油冰淇淋就完成了。另外，宇迦还朝别的碗里倒入了《白衣》精心制作的「全奶」，混合入麦芽糖和香草精华液，同样用液氮进行冷却。这是给卢安的冰淇淋。

之后宇迦打开了烤箱的门，取出了铁板。在其上一点一点分布着的，是直径约两厘米的茶色薄片。

「……这是啥啊」

「这个呢，是叫玉米片的。霹雳牛奶好像就是把这个浇上糖浆之后拿去泡牛奶做成的」

「这个是……玉米，吗」

「是的。因为做中午的卷饼剩下了。把泡软的玉米压扁之后，再干燥过放进烤箱里烤成的。这一片一片就是玉米的一粒哦？」

将热腾腾的现烤玉米片洒在冰淇淋上后，被液氮过度冷却的冰淇淋一下子融化开来。

「好了，这边的是鲸乳冰淇淋，这边的是霹雳牛奶冰淇淋！来，请用！」

「我开动了——！」「哦，我开动了」「我开动了」

刚拿到自己的那一份，莉可就马上用勺子舀起一大块冰淇淋塞了个满嘴。进入口中的瞬间，刚洗完澡的温热身体中便有一道尖锐的寒冷感扩散开来。

「唔——！」

不管怎样，首先就是这实在过于芳香醇厚的乳汁的甘甜。当然也有放砂糖进去，但让莉可的舌头更加吃惊的，是纤细的乳脂肪的味道。要说的话，就是像在吃又甜又凉的黄油一样的，几乎可是说是背德的卡路里的暴力。在此之上，中间插入的玉米片也让人痛恨不已。不仅是那轻脆的口感，玉米的香气也让冰淇淋浓厚的口味变得轻盈了许多。

卢安因为戒律的关系，只吃了霹雳牛奶冰淇淋，但他从刚才就在一边发出「呵」「哈」的奇妙喘息声，一边沉默地动着勺子。《渔师》也将冰淇淋吃了个精光，甚至还要求再来一碗。

宇迦确认到这前菜总归是得到了好评之后，终于开始动手做主菜了。原本今晚的菜单，是用飞蜥蜴的肉做的汉堡包。因为肉馅已经做好了，之后只要捏成形状煎好就可以了。但是，在等待汉堡肉煎熟的期间，还是想用这突然拿到的素材再加一点处理。

「……这是，啥？酸奶？」

宇迦拿出来加进锅里的，确实是和酸奶一模一样的白色块状物。连被半透明的乳清浸泡着这一点也是一样。

「这个叫凝乳，是向鲸鱼的乳汁里加入酶凝固而成的」

「……要吃这个吗」

「虽然也可以直接吃，但现在开始我要处理一下。看好了」

宇迦将乳清与水的混合物加热到不会沸腾的程度之后，倒入了切碎的凝乳。慢慢地搅拌起来，就能看到被切碎的东西凝聚成了一团，开始柔软的伸展起来。在去掉多余的水分，再揉搓过这块状物后，如同煮鸡蛋一样光滑的大号白色球体就完成了。

「这是叫马苏里拉的一种奶酪。虽然就这么直接吃也很好吃，但今天就把这个现做的撕成小块……」

宇迦向快要煎熟的汉堡肉上放上了奶酪，加上了锅盖。结果，奶酪因为热量而化开，将汉堡肉光滑的包裹了起来。等融化扩散开的奶酪边缘被加热到酥脆的时候，再将中午的阿多波再次加热收汁做成的酱汁涂上去，和生菜一起夹进圆形的面包。

「好了！鲸鱼奶酪汉堡完成！」

这是让人难以想象会是夜宵食物的，超高热量的一道菜。圆鼓鼓地膨胀起来的飞蜥蜴肉汉堡排，和现在还有点要从侧面溢出来的现做还热乎的鲸鱼奶酪。卢安当然是没法吃的，所以莉可和《渔师》切成两半分着吃了，但就算这样还是有着会让人有点迷茫的魄力。切下的瞬间肉汁和上面覆盖的奶酪喷涌而出，一瞬间就紧紧抓住了莉可的胃口。

当然，事到如今，莉可已经没有用叉子高雅地进食这种选项了。在空腹的界限面前，奶酪汉堡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凶器。也不管会被弄脏，莉可直接用手抓起来张开大嘴。

「我开动啦！」

然后，一口咬下。

「……」

再次，一口咬下。

「……」

咬下。

「……」

「……莉可？」

人类有时候，吃到过于美味的东西会让语言功能麻痹掉。此时的莉可，正是这种情况。到底自己是在吃在肉上放上了奶酪的东西呢，还是在吃在奶酪上加上了肉的东西呢。明明是生奶酪，但鲸乳制的马苏里拉的味道浓到令人惊讶。未完全化开的中心部分的弹力，和柔软的肉十分接近，完全压倒了飞蜥蜴肉的存在感。就连在中午的卷饼里扮演过主角的阿多波，在这里也完全是衬托奶酪的角色了。倒不如说，因为是阿多波所以才勉强能做的像个样子吧。烟熏辣椒厚重的刺激和奶酪的柔和感漂亮地嵌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完美的平衡。宇迦拿来了瓶装啤酒，莉可马上将其灌进喉咙，结果差点就被脑内满溢而出的欣快感所淹没。

「真的，这个，太好吃了」

宛如将生存了两百年的生命直接凝缩起来了一般的汉堡包。和冰淇淋一起吃下去后，一天的疲劳转瞬间便消失殆尽。

《渔师》似乎也十分中意鲸乳马苏里拉，让宇迦又撕了一些下来，一边嗯嗯点着头一边咀嚼着这现做的奶酪。其实自春天以来，《渔师》拿着打来的鱼当作土特产时不时就会来到《伽蓝堂》，他像这样闷头进食的样子也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在另一边，莉可的目光停留在了卢安身上。还想着他从刚才开始就在沉默不语，结果这不是在不知为何从两只眼睛中流出着细细的泪水吗。

「喂，喂……你怎么了啊」

会看到卢安哭泣的样子也实在是预想之外的事态。甚至连看到的莉可这边都有所动摇。比起全身机工体居然能流泪的惊讶之情，卢安会如此表露出感情一事让人更加无法相信。

然后，被指出的一方也有些呆滞，

「诶？什么怎么了？」

「不不不，你……不是哭出来了么」

「啊？怎么可能……」

摸了下脸颊后，卢安似乎终于把握到了自己的状态。然后他并未有多少惊慌，如此说道。

「那个，希望你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眼泪。只是眼球的洗净功能故障了而已」

「……不是……还有更合适的借口吧，一般来讲……」

「我也，并不是在试图糊弄过去啊？」

「诶——……」

莉可用着更加怀疑的目光看了过去，而卢安则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次用着带有一点踌躇之情的样子开了口。

「……这是残留魂。进行意识融合之后，会有像这样显现出他人的痕迹的情况」

「那，你是想说是鲸鱼在哭是么」

「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鲸鱼吃到冰淇淋会哭出来啊？在感激吗？」

「……这我还想问呢。宇迦小姐的冰淇淋格外的好吃这一点我倒是不否定。……但是，白鲸说不定也期望着，能像这样和谁一起吃饭吧」

「呵——」

「……还在怀疑吗」

「不，比起说是在怀疑，倒不如说是没有什么实感。……你想啊，是人类和鲸鱼哦？说到底能够互相理解吗？」

「比起人类和机械构造的人形，我觉得要有可能得多了」

「唔……」

然后卢安如同感到困扰一般皱起了眉头，又自己理解了一般「但是，也是啊」地点了点头。

「我呢，和那头鲸鱼间相当的有所共感也是事实。本来我也是《人类进化机构》的实验体，如果没有被废弃处分而是作为兵器被运用了的话，说不定会成为类似的东西」

「就像那个ASHURA一样？」

「是的。曾经的我不论是饿是饱，是死是生，都是由我以外的某人决定的」

卢安虽然带着些自嘲这么说道，但莉可则歪头表示「是吗？」

「卢安现在不也是在给《白衣》卖命嘛」

「……」

「问题在于，是不是和自己所期望的人在一起吧。就算作为兵器生活下去，也不代表就是不幸的。要是所有人都站在使唤他人的立场上的话，这个世界也没法运转起来的。被使唤的一方也理所当然的，幸福地生活着啊」

「……就算是这样，那头鲸鱼也是不幸的吧。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去使唤它了」

「不，不是有卢安在嘛」

「……啊？」

「现在卢安就是，最理解那家伙的人了。去使唤它不就好了嘛」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期望的事情……」

「没有事情想做的话，就一起吃个饭好了？」

「……」

「去操纵室里，拿宇迦的饭什么的过去呗。《伽蓝堂》也不是只属于人类的东西啊。拿冰淇淋去和鲸鱼一起吃就好了。……而且，如果你说无论如何都要的话，这次我可以给你做个『释迦释迦冰淇淋』哦？」

莉可这么说完后笑了一下，而呆住的卢安也如同被带动一样，一下子发出了笑声。然后，他用带着玩笑感的目光回望了莉可。

「这个就恕我拒绝了」

「哈啊？为什么啊！」

虽然莉可还是在嘟着嘴瞪视着卢安，但她的侧脸看起来却有些开心。平常的明快争吵再次开始，而目睹这一场景的两名《自律人形遗产》则不禁对上了目光。但是，她们的嘴角，也同样浮现起了笑容。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伽蓝堂》的照明还没有熄灭的迹象。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2.鳄鲸】

【莉可】……鳄鲸，果然是因为牙齿像鳄鱼一样，才叫鳄鲸的吗

【宇迦】不是那样的吧。据《渔师》说，鲸鱼虽然是哺乳动物，但是其先祖的骨骼是像鳄鱼一样的形状。似乎一种叫做游走鲸的水陆两栖哺乳动物变成在海中生活后，进化成了鲸鱼，而其颚部的形状和鳄鲸相似。这和渡龙一样，说不定也是恐龙时代卷土重来了

【莉可】天上有渡龙，海里有鳄鲸吗……就算这样，做成生化潜水艇让它们同类相食也太过分了吧

【宇迦】嗯……

【莉可】宇迦，知道机敏号吗？

【宇迦】……什么啊，那个？

【莉可】21世纪初制造的核动力潜艇。正确来讲，是HMS Astute　S119。理论上，号称25年间不需要补充燃料，可以一直潜行。但是，因为会需要乘员的食粮，所以潜水时间似乎是有限的

【宇迦】白鲸在这一点上，有乳汁，还可以从胃里拿到鱼呢

【莉可】是的。所以，我在想这是机敏号进化了的形态啊

【宇迦】……但是，为什么莉可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莉可】那是，因为《SEED》的事务所的电力是靠机敏级潜水艇的核反应堆提供的啊。在把《江户川》炸飞了的那个《撞击坑》出现的时候，海啸把港湾里的潜水艇给弄到了内陆里。然后就拿来再利用了

【宇迦】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水陆两栖呢。可惜不能吃就是了

【莉可】……就算是白鲸，我也不想吃啊

【宇迦】你不是想吃肉的吗？

【莉可】不是，那是假如能吃的情况。而且，反正也是不可能的吧？

【宇迦】不是不能吃，只是很麻烦。要把蜡的成分去掉，再用高汤炖。鳄鲸的祖先抹香鲸，在日本的西边还被当作关东煮的材料呢

【莉可】哎呀，不用特意去吃也没关系吧。鲸乳就足够满足了

【宇迦】嗯……果然，那个时候要是吃了就好了呢

【莉可】那个时候？

【宇迦】《渔师》为了把八歧大蛇引诱出来，不是利用了鳄鲸来着吗？

【莉可】……要抓住宇迦的时候，有鳄鲸的话也可以引诱出来呢。我记下了

【宇迦】为了抓住我用的诱饵，莉可是最好的哦

【莉可】……什么意思啊，你这话

【宇迦】啊哈哈，是什么意思呢……？

～to be continued～

第二卷 第二话 Milky Trip Subma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