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一阵风吹来,我伸手拉紧大衣衣襟。</p><p>我将原本望向天空的视线移向一旁,发现少年就站在刚才空无一人的行道树前。</p><p>「您是平濑爱美小姐吗?」</p><p>他突然出声叫唤,我理应准备好的回答一时卡在喉头,说不出话来。原本应该回答「是的」,却发成了「嘶」的短促气音,这反应令少年倒退一步。</p><p>我今天第一次在都营新宿线的这个车站下车,按照对方指定来到三号出口。一旁有家远食店,不过商业区的星期天就算开店也没什么赚头,所以店内没任何灯光。四周比较醒目的,就只有这家店了。我原本一直望着眼前大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p><p>他是什么时候来的?</p><p>「是的,我是平濑。呃……」</p><p>我不知所措。</p><p>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没错。打从三十分钟前,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候。不过,我从路上过往行人中搜寻,想像中的对象,年纪远比他要大得多。</p><p>我重新看着他,猜想他背后会不会有其他人同行,但他似乎是独自前来。</p><p>他像是个高中生,手里拿着一本似乎使用多年的大笔记本,散发出一种时下年轻人的味道。虽然他没染成一头褐发,也没佩戴耳环之类的配件,但他的五官和体型都远比我高中时代的男孩有型多了,是一位身材清瘦,外型亮眼的小帅哥。</p><p>他身上穿的蓝色牛角扣大衣,袖口和连帽是另外采不同质料的格子状图案制成,只有肩膀部分铺有皮革,也许是某个名牌货——如果我和他同年,绝对不敢向前和他攀谈。</p><p>「请问……」</p><p>我紧张的声音,在舌尖处凝固。他对我说了句「我们走吧」,但我内心仍旧无法平静。他像是在前方带路般,迈步前行,我朝他背后问:</p><p>「您是代理人吗?我……」</p><p>「我是使者。」</p><p>我频频眨眼。他转过头来,不耐烦地眯眼看着我。</p><p>「我就是本人,不是代理人。我会问您一些问题。」</p><p>我为之愕然。</p><p>「我……听说你会让我们见面。」</p><p>「您不必担心。」</p><p>少年正准备将手中的大笔记本收进挂在肩上的包包里。大衣和包包都很时髦,和他的气质很搭配,给人一种都会感,只有他拿在手中的老旧笔记本显得很突兀。</p><p>他以异常严肃的口吻,一字一句清楚地说:</p><p>「我是使者,是让死者与生者见面的窗口。」</p><p>他的声音仿佛会将周遭一切声响,甚至连同前方大马路上的车声一并断绝,而我愣愣地听着。</p><p>————————————</p><p>他带我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来到一家综合医院。这或许是一栋新建筑,走廊墙壁和地板的奶油色都还亮丽如新,没有明显的脏污,院内的店家感觉也都很阳光。</p><p>为什么是来医院呢?</p><p>是因为有人住院,才带我来这里吗?我感到挂怀,但心里犹豫该不该说,始终保持沉默。</p><p>由于是星期天,前来探病的人不少。有带着小孩前来的年轻夫妇,也有像是来探望朋友,走路蹦蹦跳跳的国高中生。我们两人走在其中,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一想到这里,我便感到羞愧难当。一位注重打扮、模样像高中生,看在同年龄层的年轻人眼中也会觉得是位帅哥的男孩,和一位大他十岁、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人。我虽然年纪还不满三十,但看在他眼里,应该像是位阿姨吧。人们常用「看起来很稳重」这种裹着赞美糖衣的虚伪言语,来批评我看起来很老气。</p><p>在我前方的少年,踩着毫不迟疑的步伐,走在弥漫药水与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就像这里是他熟悉的地盘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一楼的餐厅。覆满整面落地窗的墙壁最外边有一扇门,里头好像是中庭,可以看到窗外有一群身穿蓝袍的患者在享受散步之乐:有人和前来探病的客人同行,有人则是独自坐着轮椅。</p><p>「这里可以吗?」</p><p>冬天的空气冷冽,但多亏有日照,感觉不至于太冷,我点头应了声「可以」。</p><p>他先要我坐在一张无人的长椅,然后回到餐厅里。过了一会儿,他双手各端着一个纸杯走来,说了声「请」后,递出其中一个给我,是淡绿色的绿茶。我看了看他走来的方向,里头设有免费的茶水供应机。</p><p>我简短的向他道了声谢,接过纸杯。这句话是我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p><p>医院中庭以及自助式绿茶,都与想像中的使者形象有极大的落差。</p><p>因为工作所需,会参加严肃的会议,我为此买了粗花呢质地的便宜套装。想到黑色素面大衣里穿的是正式服装,顿时感到放心不少,但同时也觉得有点遗憾。为了因应被带到高级餐厅时,不让自己给人突兀的感觉,枉费我还特地从衣柜里取出这套衣服呢!</p><p>「您是从哪里得知使者的事?」</p><p>「咦?」</p><p>他没坐在我身旁,而是跨向立在草地前的低矮栅栏,就这样站在上头。我旋即被他居高临下的视线所震慑,立刻把脸转开。突然想起自己最近很少和人目光交会,双肩热了起来。</p><p>「是透过网路以及网友,一路追查才知道的……」</p><p>网友告诉我,要见使者并不需要特定的介绍人。事实上,这名少年也没问我是谁介绍的。</p><p>我做了个深呼吸。</p><p>在来这里之前,我绕了不少远路,也花了不少钱。也曾因为不懂得分辨手中的资讯是否能尽信,而被诈骗,花了冤枉钱。是真是假姑且不论,只有这次很顺利的进展到取得联络方式的部分。如果眼前这名少年是真的,我只能说自己走运,原本抱持着半是放弃,半是就算再次遭遇诈骗也无所谓、自暴自弃的心态。尽管这么想,但在我内心某个狭小的角落,仍旧相信那位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使者。</p><p>「我一直以为这就像都市传说一样。」</p><p>我喃喃低语,他吹着仍热气直冒的纸杯,双眼看着我。这个动作表示,他也能感应出东西的温热,展现出一丝人味,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我觉得稍微安心了。</p><p>「没想到真的能见面。」</p><p>「——关于规则,您知道多少?」</p><p>这男孩的声音,展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仿佛我年纪小他许多似的,这令我的情绪更加委靡不振。</p><p>不过,反正我人都已经到这里来了。</p><p>「大致知道。那是真的吗?你真的能和死者说话?」</p><p>「我能让你们见面。」</p><p>他以肯定的口吻说,听起来也像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断言。</p><p>「如果您想成是像恐山的巫女(※青森县下北前岛恐山的一种巫女,可以让亡灵附身,与人沟通。)那样,您就错了。我采用的方式,并不是像灵能者那样,让死者附身,接收他们传达的讯息,然后转速给您听。我是替您准备机会,让您和想见的死者会面,我始终都只是单纯的牵线者。」</p><p>「我所听说的也是这样,在部分人士当中流传,说你们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知名组织。」</p><p>「组织……」</p><p>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喃,可能是我说了令他感到意外的话,但他并未露出不悦之色。</p><p>「难道不是组织吗?」</p><p>「我简单地说一下重点:首先,使者会接受活人的委托,就像您这样。得知您想和哪位就物理层面来说已经不可能见面的死者相见后,接受委托,回去与那位死者交涉,告知您想见面的事,确认死者是否有意与您见面。如果死者同意,就会开始准备。」</p><p>「是。」</p><p>这就是被称作使者的人们。</p><p>是早在多久以前便已存在呢?还记得第一次听闻时,感觉就像刚才他所说的恐山巫女一样。</p><p>政界的大人物委托使者,接受已故的大人物提出建言,或是某位艺人与早逝的朋友见面后热泪盈眶,像这类的故事,就像是专门讲给成人听的童话故事般,多得数不清,而且说得煞有介事。大部分人听了,只会一笑置之,然后说一句「怎么可能」。</p><p>不过,听说对知道此事的人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一种存在。这件事似乎很有名,就像财界人士或名人们都会以高薪雇用自己专属的占卜师一样。据说能否找到使者,关键有三。<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都不知道就跑来这里了啊?</p><p>「死者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这是当然的吧?因为连丧礼都已经办完,有人是火葬,有人则是埋进坟墓里。」</p><p>「死者会以生前的模样出现。」</p><p>他喝完绿茶,将纸杯搁在长椅上,从包包里取出刚才那本大笔记本,视线落在打开的页面上,像在朗读上头的文字般说明着:</p><p>「在使者准备的会面场所里,死者的灵魂允许拥有实体,在世者不但能亲眼目睹死者现身,还能用手触摸。」</p><p>「真教人不敢相信。」</p><p>他对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话,没任何反应,就只是望了我一眼。</p><p>「为什么你能办到?」</p><p>「您就是希望这样,才和我联络,不是吗?」</p><p>他冷漠的口吻似乎变得有点不悦,我猛然一惊,噤声不语。</p><p>「您知道当中的原理,又有什么用?您只要能和死者见面就行了。可以和拥有身体的当事人面对面直接交谈,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奢望吗?」</p><p>「……对不起,我只是不敢相信,『阴间』和『人世』竟然能联系在一起。」</p><p>「关于所受的委托,我都会全力执行。死者的灵魂是否愿意接受另当别论,但我一定会全力进行交涉。」</p><p>他以制式化的干练口吻说明,那时髦的大衣和年轻的外表,或许只是一种伪装。我想起电视剧或电影上常看到的那些不具真实感的死神,往往都不是什么夸张的怪物,而是以容貌端正的人类外型现身。</p><p>我小声地应了声「是」,他望着手中的笔记本询问我:</p><p>「要先请教您几件事,请告诉我您想见的人是什么名字,还有死亡的年月日。」</p><p>「她叫水城沙织。」<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