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能和你爸见面,我真的觉得很庆幸,所以我也要告诉你这件事。日后如果你有困难,就跟这里联络。」</p><p>老妈取出封面贴有樱花色和纸的笔记本,是她的日记。从她嫁入这个家开始,便天天写日记,未曾有一日间断,累积的日记量相当可观。她不时会在附近的文具店,或是趁旅行时到当地的礼品店购买中意的笔记本,当作日记本用。最后这一本,似乎是她随长青具乐部到京都旅游时,在当地购买的。她从日记本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交到我手上。</p><p>她递给我的纸,经过漫长的岁月,变得泛黄、扁薄。已经用不到的这张纸,尽管日记一本换过一本,她还是重新把这张纸夹进新的日记本中。</p><p>纸上写着「使者」,是老妈的笔迹,底下写着一行03(※东京电话的区码。)开头的数字。</p><p>「妳跟久仁彦提过这件事吗?」</p><p>「没提过,靖彦,我只跟你一个人说。」</p><p>「为什么只跟我说?」</p><p>一提到弟弟的名字,老妈就微微侧头,面带柔和的微笑回答:</p><p>「因为你是长男啊。畠田的本家,今后要你来守护,包括那家店。如果一直没机会和使者见面,那自然最好。不过,总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p><p>接着,她眯起眼睛注视着我,那是她住院后少见的神情,接着她像在告诫我似的说:</p><p>「要注意,千万不能只是因为想念妈妈就使用它,这样太浪费了,能不用自然最好。活人和死者见面,这毕竟有违自然的道理,所以这么做并不好。」</p><p>「妳在说什么啊。」</p><p>我内心一震,老妈得到胃癌的事,只有我、妻子,还有弟弟和弟妹知情。我们四人讨论后,决定不让老妈知道。就连对亲戚们,以及我们各自的孩子,也都只字未提。打从一开始,医生就明确告诉我们「她只剩两年的寿命」。</p><p>老爸过世后,老妈一直和我合力经营那家建设公司。她已经上了年纪,身体多少有些病痛,但仍旧不肯退休。当她说身体疼痛,想去医院看病时,我当下的感觉是,老妈会这么说,一定很严重。她就是这样的人,绝不在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p><p>我不知道老妈对自己的病情掌握了多少,不过应该多少感觉得出来吧。她并未直接向我们追问,但有时我也会感到诧异,心想她该不会已经全都知情,才对我说这番话吧?像这时候也是一样。</p><p>我听她提到使者的事情时,脑中首先闪过的念头不是惊讶,而是担心。她该不会是因为生病而变得怯懦,突然开始失智了吧?所以才会开始说起这种教人难以置信,像是玩笑般的一段过往。换作是平时,我若不是嗤之以鼻,就是骂她一句「别开玩笑了」,但当时我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她的表情极为冷静,看起来不像胡思乱想,也没半点心思纷乱的样子。</p><p>「总之,我已经告诉你了,自己看着办吧。」</p><p>「那妳自己又为什么和老爸见面?明明说别因为思念某人而随意使用,自己却和老爸见面,不是吗?而且还是在那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候。」</p><p>我爸留给我们的遗书内容相当仔细,应该没必要为了店面或家里的事去询问他才对。刚才听老妈说,她与使者联络,是老爸死后十几年的事。如果是死后没多久这么做,倒还能理解,但现在这样我实在百思不解。</p><p>「为什么挑那个时间,你不懂吗?太教我惊讶了,你这孩子真不懂别人的心思呢。」</p><p>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老妈出现那种难为情的神色,她露出毫不造作的自然微笑,接着说:</p><p>「告诉我使者存在的人,是一位老朋友,她和我一样,先生很早便过世了。她在你爸丧礼那天赶来,悄悄告诉我使者的联络电话。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假心里还是想,如果真的不行就算了,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便试着打电话联络。结果真有道件事,吓了我一大跳。」</p><p>「我也要把这件事一代一代传下去吗?像家训那样,也跟太一说……」</p><p>我不知道要多认真看待此事才好,所以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话,结果没想到老妈脸上立即蒙上一层阴影,她一脸为难地喃喃低语,「太一他……不知道行不行……」我对她的反应大为惊奇,同时有种胃部受挤压的感觉。</p><p>太一是奶奶带大的孙子,虽然个性和善,但资质驽钝。他是本家的长孙,早晚都会继承家业,但总是不知道他脑袋在想些什么,一脸憨样。</p><p>我反射性地想到弟弟久仁彦的孩子们,两个孩子很像他,都很会念书,哥哥裕纪和妹妹美奈在校成绩优异。</p><p>在亲戚的众会中,他们虽是堂兄妹,但最年长的太一总是只有在一旁听人说话的份。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心有不甘,或是想还以颜色的念头。后来裕纪和美奈都就读县内的知名高中,裕纪甚至还考上人称名校的东京大学,而太一所就读的是普通高中,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家近,报考当地的国立大学落榜,最后只能考上当地的另一所私立大学。我同意替他出学费,条件是得在店里帮忙。</p><p>我知道太一很不可靠,但这还是老妈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说出替太一担心的话来。平时她看起来似乎很疼爱这个孙子,但现在和我独处,才说出真正的心里话是吗?</p><p>太一会变成那样,不就是因为妳把他宠坏吗?我大为光火,但考量到她是病人,还是硬生生地把来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而她也丝毫不以为意,很快又补上「不过,我认为他应该没问题」。</p><p>「之前他还不懂事,所以应该没问题。」</p><p>若是再继续聊太一的话题,气氛会变得很尴尬,于是我改变话题。</p><p>「妳去过东京吗?」</p><p>除了每年在十一月勤劳感谢日(十一月二十三日)左右,会随里民聚会或长青具乐部举办的游览车出游外,实在想不出她还远行去过哪些地方。她连会不会买票都是个问题。老妈闻言后,似乎觉得很有趣,朗声大笑,</p><p>「你说的话跟你爸一个样,我自己一个人当然有办法远行啊。真有需要的话,要去多远都不成问题;祥子、太一也一样,大家都比你想像中来得能干,其实都被你看扁了,只是一直在忍耐罢了。」</p><p>「哼。」</p><p>刚才她明明还担心地说「太一他……不知道行不行」,现在却又刻意地说他很「能干」。不论是这个家,还是建设公司,要是没我在,便无法运作,这是不争的事实。</p><p>「你爸和你都一个样,你们长男就是这么顽固。」</p><p>「是吗?」</p><p>弟弟久仁彦从小就个性认真,又会念书。老爸过世后,我高中一毕业,马上便继承公司,我和老妈商量,决定让久仁彦上东京的大学。那个年代和现在不同,周遭能上大学的人少之又少。老妈当时很开心地说,久仁彦这孩子会念书,总觉得他日后能做一番大事。本以为他会就这样在东京的大企业任职,但最后他还是回到地方上,在市公所当差。老妈当初说他可能会做一番大事,不知这样是否符合她的期待。</p><p>也许因为我们家历史悠久,又拥有自己的家业,所以畠田家历代长男的地位总是与其他兄弟有明显的区隔。我们家组训规定,长男是家中的继承人,是我族的守护者,我也在这样的观念下接受养育,照顾弟弟也包含在这样的观念中。<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就已经被灌输这样的观念,所以并不觉得不合理,或是感到质疑。关于这点,从小备受疼爱的久仁彦应该也一样吧。</p><p>我是留在家中的长男,久仁彦是离家独立的次男。在老爸过世时,我们早已明白各自扮演的角色和生存方式。</p><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