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你有想见的人吧?」</p><p>当老太太以缓慢的口吻询问时,我说不出话来。事后反省,觉得自己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是与一位素昧平生的人交谈,这样的空档显得意味深长。</p><p>「果然没错。」</p><p>我明明没回答,老太太却暗自笑了起来。</p><p>「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终于回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这么说很笨拙。老太太仍面带微笑,「我就是感觉得出来。」</p><p>————————————</p><p>起初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就像落枕一样。</p><p>那种像肌肉酸痛似的疼痛,过了几天依旧没改善,甚至从脖子扩散到整个背部。虽然有点在意,但倒也还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就这么搁着不管,结果在加班时,一股远非之前所能比拟,像痉挛般的剧痛,突然向我袭来。</p><p>实在非常恐怖。</p><p>在空无一人的楼层,没人听得到我的声音,我却仍大叫一声「好痛」。连呼吸都有困难,身体靠在客用的沙发上,就这样再也无法起身。我抬起迷濛的视线,望向壁钟,时针已过半夜一点。虽然有点犹豫,但我最后还是打电话给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大桥。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听说他最近工作交期快到了,也许他还在下两楼的楼层里加班。</p><p>尽管不时会在公司里碰面,但我已经很久没主动跟他联络。大桥人还在公司里,感觉得出他接电话时颇为惊讶,但听我说明情况后,他立刻便上楼来看我。</p><p>「嗨……」</p><p>我趴在沙发上,微微抬头,大桥看我这副模样,微微蹙眉。</p><p>「你现在有什么感觉?」</p><p>他不带情绪地向我确认「会不会痛」、「能走吗?」当他问我「最近有好好睡觉吗?」我回答他,这三天来只睡了六小时,他听了之后叹了口气。尽管我一再阻止他,说用不着那么夸张,但他还是置若罔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p><p>大桥让我扶着他的肩,帮我坐进救护车,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坐救护车。第一次是随行,至于当病患,这还是第一次。</p><p>我让无法动弹的肩膀往前靠,勉强坐下,还不至于无法说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样的疼痛,对于这些症状我都能以清晰的口吻说明,这令我感到有些歉疚。对于响着警笛火速赶至的救护队员,以及通知他们的大桥来说,一定都希望我是重症患者。</p><p>救护车并未就此驶离,而是一直停靠在公司前。在车内听我说明的救护队员们,从我的手指测量血氧浓度,问我有何病历、有无宿疾,并问我「这样做得到吗?」、「那样做得到吗?」要我做几个手臂弯曲、伸展的动作,最后说了句「研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我虽然感到疼痛,但他们指示的动作,大致都能做到,而且我也没得过什么重病。</p><p>「研判必须由整形外科诊疗,不过现在就算搭救护车送医,也不确定是否有专业医师驻守,搞不好今天不能对您做任何处理,您只会平白多花一笔钱,既然这样,不如明天一早您再到专门的医院求诊。」</p><p>虽然研判不具急迫性,不过队员们的声音没有任何不悦,倒不如说他们相当诚实。</p><p>「等到明天早上,会不会就这样一命呜呼呢?他该不会是内脏出了毛病,问题显现在背部吧?」</p><p>大桥以冷静的语气询问,虽然这是我自己的事,但听了之后差点笑了出来。然而,救护队员也和大桥一样,一脸正色地回答「应该不会」,并说明依据。</p><p>在文件上签完名,走下救护车后,我问大桥:「这样不知道算不算是恶作剧通报。」曾在电视广告中看过醉汉叫救护车当计程车用,或是有人打一一〇通报,想要他们代为照顾小孩。</p><p>大桥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p><p>虽然我一再说不用,但他还是强硬地叫了一辆计程车送我回公寓。我告诉司机地址后,大桥向我喃喃低语:「你果然还是没搬。」已经死心的人所说的话,总是如此冰冷,不带任何情感。这七年来,大桥一直劝我搬家,前后不知已经说过几遍,但我都不予理会。</p><p>「那间公寓有三间房,而且房租超便宜,实在舍不得搬。」</p><p>「你可别工作过度啊,没必要那么拚命吧?」</p><p>「大桥,你自己才是吧,工作到这么晚,久美子和孩子没关系吗?」</p><p>「我是因为工作交期快到了,平时都会准时回家。」</p><p>我们在影像相关机器的公司上班,总公司位在大坂,在业界占有固定的销售业绩,员工的薪水也不错,但工作环境实在乏善可陈。公司内甚至有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说我们的员工三十岁盖房子,四十岁造坟墓。</p><p>大桥一路陪我从公寓大门走进,扶我走进房间后,让我坐在沙发上,沙发上还摆着前一天换下的衣服。在日光灯的照明下,他望着室内的情形咕哝了句「还真乱呢」。</p><p>「你干嘛这么拚命呢?像今天,你们部门又是你最后一个走,对吧?」</p><p>「在一个小时前,我的其他部下也在。」</p><p>「快点结婚吧。」</p><p>这句话虽然唐突,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说。我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大桥,他脸上表情扭曲。</p><p>「从那之后过了几年啦?有七年了吧?」</p><p>「没错。」</p><p>「前不久我才又细数过一递,整整七年,辉梨已经不会回来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被骗了。」</p><p>大桥望着餐桌,上面只摆了电视遥控器,以及昨天吃完的超商便当空盒,我阖上眼。</p><p>我邂逅辉梨时,大桥还没有孩子,也尚未结婚。我们一起读研究所、出社会就职,经过三年的历练,终于熟悉工作上的事务,精神方面也开始比较能放松。</p><p>我睁开眼,大桥真是个好人。我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直是众人眼中一板一眼、正经八百的异类,就只有他会找我一起出外游玩、喝酒。他那工整的五官,年轻的气色,给人的印象和当时没什么两样,不过结婚后,下巴确实长肉了,微笑时浮现的法令纹,已不再消失,我们确实也有了年纪。</p><p>七年是吧……</p><p>像在回味似的低语后,为了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闷,我主动开口:</p><p>「如果生了小孩的话,算一算都可以上小学了。」</p><p>「不光是这样,如果已经结婚的话,过了这么多年,做丈夫的都可以杀掉妻子了。」</p><p>我的回答慢了半拍,当我喃喃说了句「真可怕」时,他接着以一本正经的口吻说:</p><p>「如果结婚对象失踪,另一方在七年后,可以办理死亡手续。以法律的手段正式杀了对方,就此展开新生活,七年的时间就是这么漫长。更何况你们又没结婚,而且那个女人满口谎言。」</p><p>「我并不是在等她,其实没这个意思,就只是生活太单调,没任何变化罢了。就算我一直没结婚,那也不是她造成的,是我自己没女人缘。」</p><p>我自认这是真心话。</p><p>但大桥的眼神无比冷峻,他不发一语,转头望向从客厅就看得到的那间房门紧闭的书房,那是辉梨以前住的房间。</p><p>「你要好好去医院接受检查。」<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