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太好了,又和你见面了。」</p><p>尽管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但我一时没意会到对方是在跟我说话。</p><p>虽然肩膀的疼痛已经改善许多,但基于一份义务感,我还是前来回诊。不违逆别人交代的事,顺从的一再反覆日常的一切,这已渗进我的骨子里,成为习惯。</p><p>有人轻拍我肩膀,我回身而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星期前在中庭遇见的那位老太太,我发出一声惊呼。</p><p>「可以坐你旁边吗?」她问,重新站正。</p><p>「请。您后来可一切安好?」</p><p>「托您的福,真的很抱歉,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p><p>老太太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她右手拎着一个红色网袋,里头装着小颗的橘子。</p><p>「要不要吃橘子?就当作是谢礼吧。」</p><p>「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p><p>我正要摇头,但旋即心念一转念,如果只是橘子的话,那倒无妨。我们今天的相遇,或许不是偶然,该不会老太太从那之后每天都算准上次见面的时间带,到这里等我吧?</p><p>今天和上礼拜一样是好天气,虽然有日照,但气温仍低。老太太正准备坐在我身旁时,我请她到里头的餐厅去,在一张会反射上午阳光的餐桌上迎面而坐。</p><p>「看来,我要是每天没走上一回,恐怕就走不动了。」</p><p>她一边剥下橘子皮,仔细地取下连在橘瓣上的白丝,一边这么说,她递给我一颗,露出柔和的微笑。</p><p>「我孙子常来看我,那孩子注意力很敏锐。探望过我之后,会确认我能送他走到什么地方。」</p><p>「确认?」</p><p>「嗯。像是今天能走到医院门口、走到走廊,或是门前。有一次我人不舒服,躺在床上和他道别,结果他就瞒着我跑去跟护理师说,奶奶平时总会送我,但今天却没这么做,会不会是身体状况不佳?我听了之后,心里很懊悔。早知道,我应该每次部不厌其烦地送他离开,陪他走愈远愈好。」</p><p>「这样啊。」</p><p>「所以我现在都会练习走路。结果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p><p>「哪里。」</p><p>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有人叫我年轻人,而不是叫我大叔。不过看在她眼中,大部分人应该都还很年轻才对。感觉时间过得好悠哉,好久没这样了。</p><p>就在我橘子吃完一半时,老太太问了我一句「你有想见的人吧?」</p><p>我没出声。事后反省,觉得自己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是与一位素昧平生的人交谈,这样的空档显得意味深长。</p><p>「果然没错。」</p><p>我明明没回答,老太太却暗自笑了起来。</p><p>「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终于回了这么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这么说很笨拙。老太太仍面带微笑的说「我就是感觉得出来」</p><p>「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就是看得出来。虽然不清楚是否帮得上你的忙,不过年轻人,你可以听我说吗?」</p><p>我无法动弹。换作是平时,现在正值上班时间,像这样悠哉地沐浴在阳光下,品尝橘子,感觉很不真实,这种宛如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在背后驱策我。我用无比认真的声音回答「好」,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明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直接就说好。</p><p>老太太莞尔一笑,接着娓娓道来。</p><p>「年轻人,你知道使者的事吗?」</p><p>回家后,我朝老太太给我的电话号码凝望良久。</p><p>开头是东京市外的电话区码,一个平凡无奇的号码。我回想稍早的那番谈话,将记下的便条纸摆在桌上。我躺向沙发,注视着天花板,日光灯的白光渗入眼中。</p><p>使者。</p><p>那是前所未闻的事,老太太讲了一件荒诞无稽,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的事。所谓的使者,是能让死者和活人见面的窗口。</p><p>由名为使者的人担任窗口,接受委托人的委托,与想见的死者交涉。待确认过死者是否有意愿见面,取得其同意后,就能和死者见面。</p><p>老太太要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件事,我可能会觉得扫兴。但老太太在陈述时,神情自然,还一面吃着橘子。</p><p>「不过,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如果和某位死者见过面,你这辈子就不能再向使者进行委托了。」</p><p>我就只是聆听老太太说明,几乎没做任何回答。拿着一瓣橘子的手,就这样维持原状僵住不动。</p><p>老太太吃完橘子后,从病人袍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擦拭沾了果汁的手指,然后取出一张折好的便条纸,交给了我。我就像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般,收下那张纸,上面写着电话号码。</p><p>「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不过这是电话号码,你就收下吧。有人不管怎么找寻,就是找不到,但真的有需要的人,它又会自己送上门来。如今它送到你面前,应该也是一种缘分吧。」</p><p>「该走了。」老太太说着,站起身,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就这样迈步离去,我朝她背后轻唤一声「请问……」我觉得自己现在终于可以说话了。</p><p>「您也曾经打过这支电话吗?……和死者见过面吗?」</p><p>老太太转身。她沐浴在阳光下,自得发亮的脸庞,看不出鼻子嘴巴,只隐隐分辨得出表情。不过她回答「见过」的平静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p><p>我转头,目光停在房门紧闭的屋内一隅。</p><p>七年。</p><p>丈夫可以杀掉妻子的年数。</p><p>在我因肩膀疼痛而倒下的一个礼拜前,也是从沙发的相同位置望着房门紧闭的那个房间。辉梨突然从我面前消失,已经七年了。</p><p>能找的地方我全找遍了,她可能留下的任何提示,我自认已经全都想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是卷入什么事件或意外中?我也问过警察,第一年我担心得天天夜不能眠。</p><p>一直到多年后,我才考虑到她自己离去的可能性,正确来说,是我终于肯承认这个可能性。</p><p>我甩了甩头,做了个深呼吸。</p><p>我朝桌子伸手,凝视写有使者联络电话的便条纸。那位老太太没理由骗我。是否真实存在姑且不论,至少她对此深信不疑,而且还说她真的见过。</p><p>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辉梨为什么从我面前消失。随着岁月流逝,如今冷静下来思考,我认为她应该是弃我而去才对。</p><p>亲自和我一起找寻辉梨,并和我一起讨论的大桥,过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劝我「忘了她」。并叫我要冷静。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口吻愈来愈不客气,转为责备起辉梨,说我被她骗了。</p><p>时至今日,他仍向我提出忠告,要我忘了她,搬离这里。</p><p>我阖上眼。</p><p>为什么我还继续住在这里呢?我应该已经不期望辉梨会回到这里才对啊。</p><p>可是……我能断言自己完全没一丝这样的念头吗?</p><p>辉梨确实是自己离开这里,但会不会是因某个不可抗力而无法回来呢?</p><p>这七年来,我想她想得肝肠寸断。尽管理智一再否定,但我内心还是相信她。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往这方面想,这当中也包括最糟的情况。<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