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尾声

活动室里回响着吸溜溜的嗦杯面的声音。我用毛巾擦掉从脖子上流下来的汗。正式进入了初夏，活动室里的空气潮湿，闷热非常。就算开着空调，位于校舍角落到不能再角落的这个房间里，装的空调也是破旧得不得了，完全没有让室温降低。它运转的效果就是“开了总比没开要好”。我斜眼看着坐在沙发上嗦着杯面的小田岛，嘟囔了一句。「亏你这么热也还吃得下杯面啊」我的话让小田岛抬起了头，她挑起眉毛。「你在说什么啊。就是要在这么热的时候吃，它才更加的美味不是吗」「啊，这样……」虽然我不是很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有着自己固执的哲学。对他人的生活哲学说三道四是很不识趣的。但话是这么说，看着在酷暑之中流着豆大的汗珠吃着杯面的小田岛，感觉连我也热上一层楼了。从她身上挪开视线，我把文库本拿在手上。买书的时候附赠的那个纸制书封，已经因为我手指上的汗液而皱巴巴的了。「阿弦你也是啊，亏你每天看书都看不腻的吗。明明这么热」小田岛说道。我有些疑惑，哼了一声。「天气热和看书，有什么关系吗？」「啊——，也许是没有关系。但是，这么热的话，不是会提不起任何干劲吗」话毕，她又“吸溜”地嗦了一口面，然后小声地念叨着「好热……」我「确实」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但是，总感觉看书就会很平静」这么说着，我的视线落在了文库本上。将自己置身于这个小小的四方形物体中所凝聚的故事和知识，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生活中的一环。我的生活。日常。慢条斯理地去做这些事情。会让人感觉莫名的舒适。「上课，上完课之后来活动室看书，小田岛你坐在沙发上……」我婆娑着文库本的表面，说了下去。「这样的『一如既往』，让人相当的平静」这么说着看向小田岛。她有些呆滞地望着我。当我们四目相接的时候，她就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这样」她生硬地回了一句，用筷子一圈圈地搅拌着杯面的汤汁。这是她无所事事的时候经常会做的习惯。「在阿弦的宇宙里面…………有我在呢」「诶？」「不，没事」她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用食指指着我。「薰」「嗯？」「你要喊我叫小田岛喊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也该喊我的名字了？」「啊，这个啊……」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来，和小田岛的相遇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而我还是用她的姓氏来称呼她。虽然刚开始她也是用姓氏来称呼我的，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略过了我的名字，用「阿弦」来称呼我了。由于太过的自然而然，以至于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虚……」我想着喊一声来试试看，但是不知为何突然间害羞了起来。「就算突然间要我喊你名字也……」听到我这么说，她不满地嘟起了嘴。「什么嘛，又不是初中生了，害什么羞啊」「男生直呼女生的名字这件事情，是需要勇气的啊」「那你一口一个蓝衣喊得那么欢」「和蓝衣，那确实是从初中开始就……」「啊——啊——，磨磨蹭蹭的烦死了！别管那么多了，喊一声我听听」被强行地这么要求，我红着脸，视线在地板上不断徘徊。「虚，需……」说到一半吗，我又闭上了嘴。既然你向我提出了那么羞耻的要求，那小田岛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让步些什么。我首先想了一个可以蒙混过关的理由，指着她的胸口。「要是……小田岛你能把第二颗纽扣系上的话」「哈？」「你，你要是把第二颗纽扣系上的话，我就用名字来喊你」听到我的话，小田岛愣了几秒过后。她洋洋得意地笑着。「无所谓吗？」「什么无所谓」「看不到内衣了也无所谓吗？」她的这话让我面红耳赤，声音也变大了。「我可不是想看所以才看的啊！？」「哼？这样啊」小田岛不怀好意地窃笑着，把筷子给放到杯面上，双手放到了自己衬衫的纽扣上面。然后慢慢地系上了第二颗纽扣。感觉小田岛的氛围一下子就变了，原来一颗纽扣就能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吗。看到我半张着嘴的样子，小田岛用湿润的眼睛注视着我，说道。「喊吧，色狼」「谁是色狼啊」「快——点——喊——」小田岛催促般地拍着手。我还以为她一定不肯系上纽扣，期待着她死心才这么说的，但没想到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很爽快地就把纽扣给系上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我张开了因为紧张而口干舌燥的嘴巴。「虚……」在自觉自己脸红得不得了的情况下，终于还是说出口了。「薰……」听到我说完，薰眼睛睁得很开，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呼气出来的同时，她脸也红得让我看得一清二楚。「……这不是能好好地喊出来吗」「那，那是因为，你系上了第二颗纽扣……」「不是，嘛，也是……」「明明是你让我喊的，你能不能别害羞啊！」」「吵死了——！」薰像是动物在恐吓天敌那样举起双手，厉声说道。她的开衫今天也非常的空荡。「呼——……嘛，算了」话毕，薰就啪叽一声把第二颗纽扣给解开了。我愣住了。「诶」「干嘛」「不是，纽扣」「你又没说让我一直系上」「你这很狡猾啊！」听到我抬高音量，薰不怀好意地嘻嘻笑着，再次拿起了筷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确认规则，可是游戏的基本」「我不像薰你那样，我不怎么玩游戏……」听到我这么说，薰拿着筷子，眼睛睁得圆圆地，注视着我。我正想着“怎么回事”地望过去，她突然间笑喷了出来。「啊哈哈！」「干，干嘛啊……」「不——是，没事，哈哈……」薰不知为何很是高兴，用筷子搅拌了一会面汤之后，夹起了面条。「阿弦你的这种地方，我觉得也很狡猾哦」「所以到底什么意思嘛！」「都说了没事了。笨蛋」薰高兴地笑着。再次嗦起了杯面。「什么嘛，真是的……」在刚才的对话中，让我感到很是害羞。叹了口气，斜眼看向薰，她刚说完话，就开始把精力集中在嗦面上了。我也想着再次回到阅读中而拿起了文库本。「啊」此时，宣布最后的放学时间到来的铃声打响了。「已经这个点了啊……」虽然今天沉迷看书过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感觉和薰说话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就变得很快。如同那天的宣言那样，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在放学之后她就一定会到活动室里来。虽然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看漫画而已，但即便如此，她每天都会出现这件事，让我非常高兴。「要锁门了哦。快点吃」「嗯，吃完了」薰正倾斜着杯子，喝着里面的汤。虽然我一直都认为「把面汤全部喝完对身体不好罢」，但考虑到她是躲在这样的活动室里吃，也没有地方给她把汤倒掉。咕咕地把面汤全部喝完，薰把面杯扔进便利店的塑料袋里，用力地把口扎紧。「收工——」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我也同意地锁上了窗，离开活动室。用钥匙锁上活动室的门。「…………我不想回家」薰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着我说的，但是我知道对于这件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我故意装作没听见。「我去把钥匙还了，要一起回家吗？」我这样问道，薰像是在考虑些什么那样，视线飘忽了一瞬，但她马上就摇了摇头。「……算了，今天我一个人回去」结弦……明天见」听到薰的这句话，我有些惊讶。平时她总是什么都不说，或者就是说一句「拜」之类的，打声漫不经心的招呼就回去了。感觉被她这么正儿八经地打招呼，我还有些发愣。但是，仔细想想，也许只是她的想法稍微转变了一点而已，表现出太过夸张的惊讶也许不太好。我转念这么想到。「嗯，明天见」我回答完，薰点了点头，向着门口走去。而我也向着办公室走去，走向楼梯口。「阿弦！」突然被她叫住，我惊讶地回过头来。薰站在走廊的正中间，注视着我。「怎么了？」「再喊一声来听听！」薰如此说道。「诶？」「喊我的名字！」「啊，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虽然我这么想。「薰，明天见」由于我不想被她唠唠叨叨，跟她拌起嘴来就没完没了了，于是我坦诚地呼喊了她的名字，挥了挥手。薰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仅此一瞬。「嗯，明天见」她也微笑着朝着我挥了挥手。然后，她终于慢悠悠地朝着楼梯口走去。「……她怎么了？」凝视了一会样子有些奇怪的薰的背影，我重新打起精神，向着办公室走去。一如既往地还了钥匙，在楼梯口换好鞋子。虽然马上就要到晚上七点了，但是在即将迎来夏天的这个时节，傍晚依旧明亮。而在我差不多到家附近的车站的时候。天色应该就会一下子暗下来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潮湿的泥土和小草的味道。操场上传来了运动部开始撤退的声音。这是我最喜欢的时间段。看向校门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薰的身影。她虽然身形娇小，但是脚步却意外地快。她应该早就走出了校门，走上了回家的路罢。「……我也，回去吧」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迈步开去。我回想起了在活动室里跟薰说过的话。我的日常。来学校上课，上完课去活动室看书。而薰坐在沙发上，等到离校铃打响就离开活动室，在运动部的声音中，感受着即将结束的今天……走上回家的道路。平凡的、单调的、惬意的，生活节奏。春天微风吹拂，夏天湿气缠身。秋天风声萧瑟。冬天自知冷暖。虽然这一切，我一直都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如果不去细心感受，不去侧耳倾听，是不会听到节奏的。倘若在不经意间喜欢上了日常生活中的这些细微节奏，那一定是因为……。「结——弦——！」我的后背被“砰”地拍了一下。我一激灵，转过身去。蓝衣正笑容满面地站在我身后。「蓝衣」「正准备回家吗？」「当然……已经是最后的离校时间了呢」「也是呢。一起回去吧！」蓝衣理所当然般地开始走在我身旁。刚刚还在脑海中描绘的那个人，现在就出现在了眼前，我独自苦笑了一声。也许就像这样，她总能在恰好的时机出现，也是我喜欢上她的其中一个理由吧。通过水野蓝衣这位少女，我终于能看清生活中所蕴含的光芒了。但是，她却目光闪闪地接受着这个世界，将其一点一点地传递给我。而我则回应着她，一点一点地开拓着自己的世界。「结弦，社团活动开心吗？」蓝衣像是在窥视我的表情那样倾斜着身体问道。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嗯。不过就算这么说，也只是在看书而已」「但是，小薰也和你在一起吧」「她就是来玩手机，吃泡面的」「啊哈哈，还真是一如既往呢」正如我所想的那样，蓝衣和薰关系融洽。有时她会心血来潮地走进活动室里，和薰漫无边际地谈笑风生。虽然刚开始薰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但意外地，这也是一种选择，最近她俩看起来关系已经很亲密了。蓝衣像是小鸟那样歪着头，看着我的书包说道。「你今天看了什么书？」她的视线投向了我的书包，大概是想要看看放在里面的文库本吧。我从书包里取出文库本，拆下皱巴巴的书封，将封面展示给蓝衣看。「一本叫做《宇宙是如何诞生的》的书」「又是很晦涩难懂的书呢」「我稍微有点兴趣」听到我这么说，蓝衣有些惊讶，这次把头歪到了另一边。「为什么？为什么会对宇宙有兴趣呢？」面对她的问题，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她简直就像是个小孩子那样。对于父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去问「为什么？」，一点一点地培养自己的智力。她就是一副这样的模样。「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哦」我如此回答道。之所以会对宇宙产生了兴趣，是因为和薰的对话。她偶尔会在对话中使用『宇宙』这样的词语。虽然有时会觉得很夸张，但有时又会觉得莫名的恰当，我感觉很是不可思议。宇宙。说出口会觉得离谱，就连它的大小也没法正确掌握。正因如此，薰口中的『宇宙』的分量，也会经常变化，每一次都会给我不同的印象。于是，我就不知不觉地想要去了解宇宙了。我在脑海中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蓝衣不满地鼓起了脸。「有不有趣是由我来决定的！」蓝衣这么说着，双手叉腰。「而且，就算很无聊，只要是结弦的话无论什么我都想听」看着说出这些话的蓝衣的表情，我再次在心里反省了一下。的确如此。这也是，我和蓝衣缓慢构筑的生活节奏之一。在我眼中无聊至极的事情，也许对她来说，完全不是这样。而且，哪怕真的是无聊至极的事情，要是能有相互欢笑着说「那还真是无聊呢」的那一天就好了。用言语表达心意，传达给对方……在不断的重复之间，构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呢，抱歉」我姑且道了个歉，视线看向了校门的远方。在脑海中回想起薰。「薰她啊，不是经常会在对话中说『宇宙』吗」「啊！确实，我好像也听过几次了」「对吧。所以……」我慢条斯理地向着蓝衣讲述了对宇宙开始抱有兴趣的经历。难道拥有不同光芒的宇宙，合二为一之时，就一定要变成同样的光芒吗？薰那天在活动室里这么说了。如果要说我身上散发着光芒的话，那一定是从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道路，和我所感兴趣的事情上面散发出来的。而且，蓝衣身上的光芒，亦是如此。将这些光芒。一点点地，共同分享。一点点地，相互理解。这样一来，有朝一日，我们也能拥有同一片宇宙的话就好了呢。※蓝衣是我的后悔。但是，那份冻结起来的“后悔”，也正是蓝衣一心一意地用温暖去融化的。蓝衣坦率的呼喊，也终于将我心中的呼喊给带了出来。所以，这次，这一次。我们一点点地积累着哪怕不用大声呼喊也无妨的平稳的交流方式。去想象在平凡、独特的节奏中，因为愉悦而相互欢笑的关系。我和蓝衣之间的“后悔”，在黄昏中已经渐渐地变为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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