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仰望天空说晚安第六章

第六章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要五月中旬了。这段时间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自从上次后，筱崎没再来过。“最近怎么样？”高贺子这样问，但我为一成不变的日子吃惊，什么都没法回答。明明知道了幽灵的事。明明不能依赖店和朝比奈，而是该划清界线。既然不能原谅筱崎，那我只能继续憎恨筱崎了。但我依然延续着一星期去一次店里的日子。和朝比奈也没有分手。“我是不是不要再来比较好？”“这是由日和决定的，但我很高兴能见到日和。”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高贺子正搬着一大盘点心，但手却抖了抖。想起高贺子手臂受伤的事，我急忙说，“啊，我来吧。”“谢谢你。”高贺子拉开椅子说，“而且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因为我的工作还没解决。”“工作？”“帮日和整理好心情，这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你忘了吗？”差点忘了。被高贺子看穿的我移开视线。“不过我觉得你已经不再憎恨他了，有错吗？”“但我并没有原谅他，只是因为累了才…这样子…”我皱起眉头，“太卑鄙了。”“我倒觉得他不会责怪你卑鄙，反而会很开心呢。”高贺子边在我的杯中倒入了红茶边沉稳地说，“他并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光是你愿意和他说说话，他就能高兴上好半天呢。”“高贺子小姐知道得很清楚呢。”“毕竟我可在他身边观察了大半年，花费了不少苦心呢。他很顽固，我为了让他醒来，不得不想了各种办法啊。不过最终还是多亏了你哥哥。”“大哥？”“是啊，要不是你哥哥，光凭我是没法解开筱崎心结的。他们在那时关系就很好了。”我低下头，看着杯中的红茶问，“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偶尔会发个邮件。他昏睡四年才醒，现在还很辛苦。”“那他现在没有工作吗？”高贺子看着我，“你哥哥没告诉过你吗？”“我没问过，而且不想问老哥。”高贺子像是在组织语言般，在红茶凉了后说，“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所以没法去上班。他现在在家做自由职业者，主要是编曲。”现在我才发觉筱崎要跑来我家也很辛苦。我几乎不会见筱崎，但有几次见到来我家的筱崎时，都看到行动不便的他柱着拐杖。“上次带去墓地的曲子，就是他为你姐姐作的。”“那首曲子？”“是的，不过他基本只编曲，不会特意作曲。”“他不拉小提琴吗？”“嗯，因为后遗症，他已经没法拉琴了。”高贺子的声音有些哀伤，“他总是说自己没有才能，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那段时间一直在读关于乐理的书。”“高贺子小姐听过他的小提琴吗？在那个化学准备室里。”“正正经经地坐着欣赏只有一次就是了。”“好听吗？”“是呢，果然普普通通吧？”高贺子抿起嘴苦笑。“他明明是姐姐的徒弟。”我不满地撅起嘴，高贺子拿起茶壶又倒了杯茶，“但很开心呢。”“幽灵也能拉琴啊？”“不仅是拉琴，当时他还帮我做了不少班长的工作呢。到了学园祭的时候，更是忙到连幽灵的手都想借的程度。”我想象起高贺子和筱崎间的互动，高贺子似乎不仅把筱崎当作一个帮助对象。“你们关系很好吗？”“是呢，”高贺子若有所思地歪歪头，“有点微妙吧？”然后高贺子看向我说，“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日和和我的关系更好吧。”“咦！”我差点打翻茶杯。“诶呀，莫非日和很讨厌我？”“不，不是的！”“这样啊，真是太好了。”高贺子没有调侃我，一脸真诚地笑了，我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因为让日和知道了幽灵的事，我本来还怕日和不会再来了。”“为什么？”高贺子苦笑了一下，“因为果然还是会觉得恶心吧？”“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样啊，谢谢你。那么，关于他的事，”高贺子转回话题，“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憎恨他。”“但我没法接受姐姐的事。”“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原谅他。”“我…”“在我看来，日和你很想原谅他，所以才会痛苦。”想原谅……明明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被高贺子一点明，我才发现。我连无视他都做不到。如果既不憎恨他，也不原谅他，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二选一的抉择或许把我逼得太紧了。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毕竟他是姐姐选中的人。如果姐姐还活着，我或许会对他比亲大哥还亲。但姐姐死了，这种未来也不复存在了。高贺子轻轻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那只手十分温暖，让我紧握的拳头放松下来。“时间能治愈一切。就算现在没办法，或许以后日和就能释怀。为此我不惜任何努力，因为我衷心希望能帮到你。”我知道对高贺子来说，我只是一个负责对象，但如此真诚的话语还是让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高、高贺子小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诶呀真让我高兴。”“而且不止是我，大哥也麻烦你了。”现在一想，虽然是偶然，但我家真的给高贺子添了很多麻烦。而且那个人也是。他对高贺子来说，也是负责对象。一想到这里，内心不禁涌现一股不明所以的感情。至今我虽然对那个人怀有复杂的感情，但这种感情还是第一次，让我措手不及。我不禁怀疑高贺子会那么为我着想，或许也是出于那个人的委托。就算我和高贺子的相遇是偶然，但对熟知一切的高贺子来说，这也是她曾负责过的事件的延续吧。我吐了一口气，问道，“上次高贺子小姐说灵魂是会循环的，那幽灵又该怎么说？”“是呢，幽灵是被束缚的存在，所以我们应该让它回归原本的潮流中。”“回归是要去哪里呢？”“如果身体依然存活的话，就设法让其回归自己的身体。如果确认死亡的话，就帮助它摆脱留恋。但我也不知道摆脱迷恋的幽灵会去哪里。只有这件事，是活人没法得到解答的吧？”“姐姐为什么会死呢？”高贺子没有回答，放开我的手说，“日和你，想不想再见你姐姐一面？”“什么？”“见了或许你就能得到答案也说不定。”能够见到姐姐。但我却迟疑不决了。“难道高贺子你见过姐姐的幽灵吗吗？”“是的。”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在那个高中里？”“是的。”“……和那个人一样？”“是的。”高贺子点点头，“但他并不知道你姐姐的事。因为万一让他产生留恋，说不定会让他死去。”“姐姐说了什么？”“她让我代替她，去让他苏醒过来。当时他已经昏睡四年了，再拖延下去，就算他的身体尚未死亡，过不久也会渐渐衰弱，最终变成真正的幽灵。”“他不就是幽灵吗？”“在我看来，他算不上幽灵，只是生灵哦。其实关于灵魂的话题，并没有单一的定论。有人认为只要身体尚留一口气在，就算灵魂不回来，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究竟是灵魂先于身体，还是身体孕育了灵魂，这些都还是无解的谜题。而我是灵魂优先派。”高贺子突然捂住嘴笑了，对于我投去的‘怎么了？’的视线，她似乎十分高兴地说道，“至今我很少和同龄人谈论这种话题，感觉有些新奇呢。上次还是和你大哥聊的哦。”其实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种事。为什么，既然成为了幽灵，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变成幽灵的那个人曾经跑来家里，既然如此，姐姐应该也能回家才对。为什么一次都不回来啊。“姐姐是幽灵吗？”但我不是姐姐，虽然那个人从我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但就算再怎么照镜子，我也无法从自己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所以高贺子小姐才会接下委托帮助我吗？”“也不全是这样。即使你是石门的弟弟，你会进入姑母的店也确实是个偶然。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挺有缘的。”确实，我本以为高贺子只认识哥哥，没想到即使是幽灵，她居然连姐姐都认识。而且连姐姐都委托过高贺子。“那么，姐姐现在在哪里？”“她已经不在了哦，愿望达成后，就消失了。”如果按高贺子刚才的说法，斩除留恋后，幽灵就会回去应回的潮流之中。至于那是哪里，活人是没法知道的。无法发泄的感情在心底蔓延，“比起我来，姐姐更重视那个人吗？！”高贺子暂时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后才说，“你姐姐的幽灵没有离开那个地方，是因为她是因对他的留恋才滞留于世。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视你们这些家人。虽然她在我面前没有说过委托以外的话题，但你姐姐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而且，”高贺子用漆黑的双眸注视我说，“其实并不能肯定你姐姐没有回来过，或许只是你没有察觉而已。”“但只要姐姐想的话，是可以来见我，也可以让我看见她的吧？”“没错，”高贺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与已死之人的见面并不寻常，就像你姐姐不让他知道一样，她也是为了不让你一直回首往事，才没来见你吧？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我只能想象你姐姐的心情，再传达给你。但不能忘记，不能模糊生与死的界线。”“那么，为什么高贺子小姐又说要让我见姐姐呢？”先不论见不见得到，我发出苛刻的提问，明明自己也知道这是在迁怒高贺子。“我的观点并没有改变，但也不能无视日和的心情。所有的规矩和理念，都应该是为了生者而服务。对日和而言，究竟是好是坏才是唯一的基准。而且万一到时我判断会对日和产生危险，我也会采取相应的措施。”我什么都没法回答。是想见，还是不想见，连自己都不知道了。迷茫的我无法再去店里。既然说要让我见姐姐，那高贺子不仅能看见幽灵，或许还能召灵，但我并不是害怕高贺子。但事态没有进展，原地踏步的我只会一味地向高贺子撒娇。不，其实这不是真心话。我讨厌的是姐姐和那个人之间深厚的关系。比起我来，他对姐姐更重要，我不想承认这点。如果见了姐姐的幽灵，或许更会印证这点。然后高贺子和那个人之间也有着比我更深厚的关系。不管姐姐还是高贺子，都选择了那个人，这让我无法忍受。我是把高贺子看成姐姐了吗？这不可能。我是不会忘记姐姐的。如果改变代表忘记姐姐，那我情愿永远都不要改变。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又有些焦躁不安。特别是拍照时。不论是蝴蝶还是野花，就算是小石子也好，都在照片中主张着自己的存在。所以我好几次停下，望着照相机里的景色。明明就算再怎么看，那些景色也是不会改变的，我却觉得有种违和感。叹了口气后，我在校舍后面坐了下来。一周快结束时，朝比奈突然拉着我说，“我们去海边吧！”“为什么？”“是社团活动啊。”“我又不是社团成员。”“所以你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随行，来帮我拿包。”一个人坐在校舍后面想着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时，舞蹈部的圆突然现身，“日和学长，你好。你在发呆吗？”“没。”圆望了望周围，“那在看树吗？”“不是，我在想事情。”“什么事？”圆是舞蹈部的，应该也知道旅行的事，所以我直接回答，“是合宿的事。”“哦。”圆好像棉花糖般砰地坐在我身边的台阶上。“真期待呢，朝比奈学姐说日和学长也会一起去。”“所以说，为什么要突然去合宿。虽然舞蹈部有活动很正常，但为什么我要一起去？”“日和学长不想去吗？”我叹了口气，拿下眼镜，“我现在没有兴致出去旅游。”“所以呀，”“什么？”“因为日和学长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什…”换言之是为了我吗？“这是真的？”圆重重点头说，“是呀，只要看朝比奈学姐的样子就知道了。”我有点疑惑，“她和平时有变化吗？”“不要和学姐说是我告密的哦…”圆提醒了一句后说，“朝比奈学姐可拼命了。又是选地点又是查路线，虽然很烦恼但又很开心的样子。最后向我们提议时还装着若无其事，但拼命想办法调整大家的行程。”虽然没法清晰地想象，但既然圆那么说就一定是真的。“…这不是假公济私吗？”“是呀，说是合宿，其实更像单纯去玩而已。”“这样也行吗？”“是呀。”圆看着我笑说，“最重要的是，朝比奈学姐想和日和学长一起去。学姐对学长是真心的呢。我们看着那样的她也觉得很高兴。”圆从台阶上站起走到前面，面朝我鞠了个躬，“朝比奈学姐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不要说照顾了，明明决定直面筱崎，但却没能原谅筱崎。这些朝比奈都察觉到了吗？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其实我应该和朝比奈分手的。本来我就因为家里的事，然后因为灵异现象和高贺子受伤一事无暇分心了。自从去过哥哥的学校后，我知道了幽灵的存在。这还不重要，高贺子还因为幽灵受了伤。然后现在我还不能去店里了。高贺子提出的提案让我大为震惊，只要无法决定要不要见姐姐，我就只能止步不前。但如果姐姐和筱崎的关系被更加明确地摊在我面前，我一定只会更加消沉。恐怕就算见了姐姐，我也只会乱发脾气吧。我不想对姐姐的幽灵发脾气，也不想在高贺子面前这么丢脸。为什么姐姐要去救筱崎？我完全无法理解。根据筱崎的说法，他和姐姐平时只是同班同学，只有在化学准备室内才会亲密交流。两人在那里练琴，姐姐是师傅，筱崎是徒弟。笨手笨脚的筱崎总是被姐姐嫌弃。虽然关系融洽，但两人甚至不是恋人，算起来也没相处多长时间。如果只是筱崎单方面的感情，我或许还比较能接受。但现在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察觉姐姐对他的感情。就如筱崎爱着姐姐那般，姐姐也爱着筱崎，甚至在死后变成了幽灵留下来。姐姐爱筱崎胜过了自己，能让姐姐那么奋不顾身的感情，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虽然我有女朋友，但我一点都不懂。如果能亲身体会，是不是就比较能理解呢？但我不能为此去利用朝比奈。即使我是个敷衍了事的男朋友，我也不想伤害到她。但我也没有和朝比奈分手，一直拖拖拉拉的。而且我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脸。这一连串的变故下来，哪里还顾得上朝比奈。我不值得圆拜托。圆走后，我拿起脖子上的照相机对着眼前的树木。我们学校在后方种了很多大树。现在正是绿意盎然的时刻。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和以前拍照时的感觉不同。比起说累，不如说有种骚动的感觉。

第二卷 仰望天空说晚安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