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浴血王都篇』 第390话 不幸福亦非不幸

<p>是幸福还是不幸。这些判断往往取决于个人的思想，不能说有普遍的价值观。</p>

<p>对他人而言的幸福可能是自己的不幸，自己的不幸也可能是他人的幸福。</p>

<p>因此，指着别人的人生评价幸福或不幸，是对那个人的侮辱。因为从别人的角度看别人的一生，说到底不过是在掠夺别人的人生。</p>

<p>这个叫列伊的少女迄今为止的一生，在别人看来是极其不幸的故事，但实际上列伊自己并没有感到多么不幸。</p>

<p>在偏僻的农村，列伊出生的家庭连土地和财产的拥有权都没有。几乎没有家具，只能躺在地板上睡觉。</p>

<p>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列伊一懂事就出去打下手了。至少，她没有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样，在花圃里吟诗，嬉戏的记忆。</p>

<p>一大早就帮村民照看马匹，打扫壁炉。太阳一落山，就像被赶出村子一样，回到郊外的家。如此反复。</p>

<p>生活很不轻松。父亲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母亲经常生病，赚的钱也不多。</p>

<p>当然，列伊并不认为生活有多好。可对她而言，人生而困苦是常事，所以也没有感到不幸。</p>

<p>母亲反复教导着这样的列伊。</p>

<p>「你要为别人而活，抓住别人的手去拯救别人。这样的话，父亲保不准就会来接你的」</p>

<p>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母亲可能已经走神了。这句话每天晚上都要倾吐出来，不是对列伊说的，而是母亲对自己说的安慰话吧。</p>

<p>对于列伊，痛苦是理所当然的，可母亲肯定不一样。或许母亲原本就不是那种低劣身份的人。</p>

<p>而母亲的话对当时的列伊来说是唯一的教诲。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它，信仰着它。</p>

<p>就算自己的白发和红眼被当成怪东西来侮辱，哪怕只得到与工作相近的工资。相信母亲的教诲，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会在某个时候来接自己。</p>

<p>那样的话，生活会比现在轻松一些吧。也许有一天可以这样说“幸福”。</p>

<p>列伊十一岁的时候，母亲病情恶化死了。母亲直到临终都相信父亲，可父亲一直没有露面。因为没有钱为母亲举行葬礼，列伊一个人把她的遗体埋在了房后。</p>

<p>母亲死后的第二天，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列伊母亲的死。</p>

<p>那天晚上，列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p>

<p>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同样的贫苦生活持续着，稍微有所变化是在进入死雪时代之后。列伊的工作从谁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变成了谁都不愿意干的危险工作。</p>

<p>从其他村庄招来商人，或在村外做什么工作时，都少不了列伊。</p>

<p>理由很简单，因为即使列伊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为难。在魔性蔓延的死雪中，无所顾忌地外出工作几乎都与死亡相邻。</p>

<p>「要是能顺利就好了，要是那个恶心的孩子死了也没关系」</p>

<p>这句话，列伊听过好几遍。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出反应。而她也知道村子里的每个人都讨厌自己的头发和眼睛，把自己当成傻瓜。</p>

<p>即使在那个过程中，她也只是信仰着母亲的话。那就是她活着的意义。所以就算知道危险，也不会拒绝工作。工资只能勉强买到一个面包。</p>

<p>于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有一天，那件事理所当然地来了。</p>

<p>就在用冻僵的指尖修补位于村外的水渠时。无论如何，都不是用自己双手能干得成的。就在列伊领悟到这一点，打算回村内一次的时候。</p>

<p>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列伊。反射性地抬起头，鸟型怪物出现在空中。那只猛禽特有的眼睛，正正贯穿着列伊。张开双翼，蠢动双腿是它们特有的狩猎姿势。</p>

<p>一瞬间，列伊恍然大悟。那个要吃我。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因此，列伊轻轻地闭上了被说恶心的红眼。</p>

<p>——至少在临终的时候，我想像睡着一样死去。这是她唯一的愿望。</p>

<p>痛吗？会痛苦吗？多久就会死呢？要不然，真希望能在一瞬间杀死我。在临死前，列伊一边感受着永恒的瞬间，一边祈祷着。</p>

<p>虽然没有什么好事，但只要这痛苦还在继续。还是死了比较好。</p>

<p>这么想的同时</p>

<p>暖暖的东西落在脸颊上。那是什么，起初列伊不知道。后来才发觉，那是鸟型怪物全身爆炸的肉片。</p>

<p>「从很久以前就在想——丫头你，不就是个傻瓜么。丫头你的愿望居然是这样。真是莫名其妙。不娇艳绽放，没有闪耀的人生，那是为了什么」</p>

<p>列伊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p>

<p>但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明明以为自己会死，怪物却突然在眼前爆炸，而且还从自己的身体里冒出不认识的语言，这样的话，动摇也是无可奈何的吧。</p>

<p>那个浮现出来的声音，借着列伊的嘴理所当然地说。话语间充满了可以看作傲慢的自信和尊严。</p>

<p>「奇迹和命运全部的全部都为我所有。光芒就是我的原典。我不知道丫头你为什么会想些傻事。但既然巴·阿加托斯接受了身体，就保证得到无比的个性。丫头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在为某人而生，无聊透啦」</p>

<p>刹那间，列伊看到眼前有一个红头发，白眼睛的人。美丽的头发，充满自信的眼睛。端庄诱人的长相。然而，是一个充满天真恶意的人——她称自己叫做宝石。</p>

<p>不知怎么的，列伊对那副样子竟然产生了亲切感，于是开口道。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出反驳吧。虽然言辞拙劣，但列伊确实说了。</p>

<p>「为别人而活，帮助别人，绝对不是无聊的事」</p>

<p>这是她的信仰，是绝不能放手的东西。不是软弱，而是非常强烈的话语。</p>

<p>那定是她们一切的开端。</p>

<p>◇◆◇◆</p>

<p>睁开眼，看见了天花板。清醒的视野暂时晃了一下，列伊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件柔软的东西包裹着。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床。</p>

<p>毕竟在别人家里见过床，但被它包裹还是第一次。床不同于稻草和地板，竟然如此柔软，列伊甚至感到惊愕。</p>

<p>感觉不太舒服，想要起身的瞬间，上半身再次倒在床上。右臂沉重得像铁一样。</p>

<p>「——醒了吗？怎么样？能说出名字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说出令人不安的名字」</p>

<p>枕边，离这儿有点远。有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列伊把红彤彤的眼睛和小脸转过来，视线转向声音。</p>

<p>黑色的眼睛，同色的头发。帮助自己的女人，确实说过是叫芙拉朵吧。</p>

<p>发色和自己一样罕见，让人联想到午夜的黑色，娇艳美丽，列伊想着。眨了几下眼睛，回答了问题。</p>

<p>「……列伊，就列伊」</p>

<p>列伊觉到自己走音了。不管怎么说，除了母亲，没怎么交谈过。声音里总是带着怯懦和缺乏自信。</p>

<p>芙拉朵听到列伊的声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话。</p>

<p>那声调，恐怕是列伊迄今为止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柔和而包容对方的声音。村子里的人自不必说，就连经常生病的母亲，也从未从她那里听过这样的声音。</p>

<p>但正因为如此，其内容的异质性才格外突兀。</p>

<p>——你的事我大致知道了。现在，想活？还是想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