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二话寻觅眼中的你

「树先生，花开了呢。」

幻樱这句话的意思，我无法确切理解。

但是，那隐藏在微笑后面的念头，如果细细品尝，却夹带着一丝隐约的悲伤。

即使强颜欢笑试图掩盖，仍无法冲淡那份沁入风声的感叹。

哪怕自欺欺人尝试逃避，也只会响起越来越痛苦的泣诉声。

幻樱在「转转游乐园君」里的发言，令我非常在意。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幻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做这些事。

就算过去的例子，告诉我幻樱的一举一动都是有道理的、经过精密计算的，但她的布局能力实在太强，即使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依旧读不出藏在迷雾后的真相。

那迷雾太过浓厚，令人心里沉闷。

然而，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现在的和平都是假象那样。我、风铃、雏雪、沁芷柔、桓紫音老师所身处的日常，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希望是错觉。

然后，随着我跟幻樱返回现实世界，原本那个开朗活泼……似乎暂时将所有烦恼都抛到脑后的幻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原先那个存在感日渐薄弱、沉默寡言的幻樱。

这种转变让我感到内心有某块地方，像被压上了一颗大石头那样，沉甸甸地，而且还有越来越沉重的趋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在与Ａ高中决战的前夕，我独自坐在海边，望着如燃烧般火红的晚霞，像是想借由反复确认来找出事实那样，喃喃自语。

「就好像有某种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快要被夺走了……快要不见了……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还有，幻樱腰间的狐面坠饰，也令我非常在意。

似乎出于某种缘故，每次与我说话时，她往往会下意识拨弄着狐面坠饰。

那狐面坠饰不像市售的礼品那么精细，在接线处也有一点磨损，幻樱却十分宝贝这个小饰品。

「那一串狐面坠饰……有什么由来吗？」

「是别人送给幻樱的礼物吗……？如果是别人送的，能令幻樱这么在意，送礼的人又会是谁……」

随着浮上心头的疑惑，我竟然对连身份、性别都不知道的那个神秘赠礼人……产生了一丝羡慕。

✎

决战前最后的准备时间，像指缝中的沙子一样迅速溜走。

与Ａ高中决战的前夜，我作了恶梦。

梦中，Ｃ高中天空上方飘浮着巨大的红色漩涡，红色漩涡向下投射出红色的激光，鲜血般的红色覆盖了岛上每一寸空间。

被红光照射到的所有学生，身体都在逐渐瓦解，最终化为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我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所有人，而在怪人社内，我看见了另一个「我」，也在逐渐消散。

……又是这个梦吗？

已经作过好多次这样的恶梦了。

之前，梦中的那个「我」，总会带着寂寞的表情，嘴角噙着一丝解脱的笑，仿佛被瓦解也无所谓似的。

那种表情、那种心情，很像尚未遇到幻樱，还没重拾写作前的我。

我本来以为梦境会又一次重演，然而……梦境却突然产生了变化。

那个正在不断化为粒子消散的「我」，竟然发现了梦境中做为旁观者的我。

「……!!」

他朝我扑来，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即使梦中感受不到疼痛，我依旧能感受到他迫切、焦虑的思绪。

「…………………」

梦中的「我」张大了嘴巴，努力朝我喊着某些话，但似乎是受到梦境阻隔的缘故，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嘶吼，我依旧听不见半点声音。

「………………………………」

那个梦中的「我」，似乎也察觉我听不见，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着急，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

他很拼命。

就算知道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依旧在拼命尝试，试图将想法传达至遥远的彼端。

我沉默地望着梦中的「我」，他已经消失到剩下半个身体，但依旧在不断朝我嘶喊。

「……」

一向悠悠哉哉地度过日子，以独行侠的生存宗旨来过活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露出这么拼命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连自身消逝都不在乎的你，为什么发现了来自梦境外的我的存在后……你会放弃一切，哪怕用尽人生仅存的时光，也要朝我传递某些讯息？

「……」

最终……梦境中的「我」完全化为粒子消失。

梦境本来就有相当程度的模糊，再加上没办法听见梦境中的「我」的声音，导致我完全无法了解他的意图。

然而。

然而……我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最后的最后，那个「我」将要消逝的前一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办法一样，焦急地拉过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我很熟悉，不单贯穿我的写作生涯，也在我的生命中占据无比重要的地位。

这两个字是……

「晨曦。」

✎

为什么我会一直作相同的梦……

梦中的我……究竟想传达些什么……

怀抱着无数疑惑，与Ａ高中决战之日，来临了。

照惯例，晚上才会开始决战，所以清晨就起床的我们还有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运用。

我们所有人在怪人社集合。

被「诅咒草人」石化的沁芷柔石像，被摆在她平常的座位上，始终陪伴着大家。

一直很严厉地督促众人的桓紫音老师，今天却给予我们放松的时间。

「事先的准备已经足够了。」

桓紫音老师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半点紧张。

「零点一、首席黑暗骑士，汝等今日的任务，就是放松心情，预备迎接晚上的决战。」

之前出战别的学校，Ｃ高中都由我、风铃、沁芷柔所领军，现在少了沁芷柔，大概就只剩我跟风铃了……不过，桓紫音老师的吩咐超乎我的预期，就算晚上才要面临最终决战，下达的指示也不该如此宽松才对。

接到老师的指示后，我跟风铃迟疑了一下，才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预备温习写作，却被桓紫音老师赶出怪人社。

「——就叫汝等去放松了不是吗!!给吾出去，听好了，去别的地方也不准偷偷练习写作!!」

这是桓紫音老师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在如此重要的决战前，她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不准练习写作」。

但桓紫音老师的决策从来没有出错过。

从晶星人降临，她强势统治Ｃ高中以来，她所下的每一项决定或许看起来荒唐，但最后事实都证明了老师是对的。

比如与Ｙ高中的怪物君一战，当时我们还不够强，如果不是桓紫音老师果断地放弃了与Ｙ高中交手，或许那个恐怖的怪物君，就会摧毁一两位怪人社成员的写作意志。

许多与怪物君交手过的人，因为实力相差太过巨大，被怪物君的阴影植入内心深处，从此对写作心生恐惧，再也无法动笔。

怪物君……到底有多强？

现在的我们……与他差距有多大？如果是现在的怪人社成员，对上当初来挑战Ｃ高中的怪物君，有多少胜算呢？

没人知道答案。

一年的时间过去后，Ａ、Ｂ、Ｃ、Ｄ、Ｅ、Ｙ六所学校将会碰头，彼此冲突、进化过后的一群轻小说家，将以文字编织而成的生存渴望……去进行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

最终一战过后，答案就会揭晓吧。

然而，得知答案的那一刻，一切也将迎来终局。

「前辈……为什么桓紫音老师不准我们练习写作呢？」

风铃似乎打从心底感到疑惑，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也不清楚。」我坦白回答。

但是，桓紫音老师肯定有她的理由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带着浓厚中二病气息的老师，早已被所有怪人社成员打从心底信赖着。就算她很多地方都明显不专业，像是喜欢装模作样地扮演吸血鬼，或是被发现生日根本不是三万年前之后倔强地做出掩饰——然而，她独自支撑起整座Ｃ高中的营运，从未对我们发出怨言过，仅将辛苦构思的教学成果给予我们，让怪人社的成员无偿享用。

这样子的她，值得我们相信。

话说……相信别人吗？

我柳天云？

「哼……我还真是个不伦不类的独行侠啊。」

如此自言自语着，引来了风铃好奇的注视。

我装作没发现。

✎

接着，风铃提议去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静心湖散步。Ｃ高中原本没有这个景点，这是以晶星人的道具「转转湖泊君」变出来的人造湖泊。

我们两人抵达静心湖之后，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但冬天的余威依旧笼罩大地，吹来的风中还是带着些许寒意。

风铃似乎感到寒冷，坐得离我靠近了一些，肩膀与我的手臂轻轻相碰。

即使只是轻微的接触，又隔着有一定厚度的冬季制服，我依旧能感受到风铃身体软绵绵的弹性。

……女孩子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软呢？

就像天生获得了比别人更多的神之恩宠那样，风铃的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还要好很多，几乎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穿着十分合身的冬季制服，风铃姣好的身材曲线展露无遗。视线如果顺着白晰的脖子下滑，沿着锁骨再往下探，可以看到丰满的胸部弧度，再往下就是女孩子特有的、往内削进去的腰部曲线，身材就像模特儿一样完美。

「……呜。」

仿佛察觉到我的视线在偷偷打量她，风铃脸慢慢红了，发出轻微的呜鸣声，接着低下头来。

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尴尬。

但是更尴尬的展开还在后面。

「……竟然对女孩子的身体进行视奸呢，学长真是个大变态。」

写着上述字句的白色绘图板，突然从后面伸出来，竖在我跟风铃面前。

「「!?」」

我跟风铃都吓了一跳，这时候雏雪的身影很快地从椅子旁边绕了过来，硬是在我跟风铃中间挤出一个位置坐下去。

用标志性的爱心眼盯着我看，处于无口人格状态的雏雪，用绘图板写字与我们进行沟通。

「雏雪一个人待在怪人社里面好无聊，所以来找你们玩。」

「……怪人社的其他人呢？」

「老师跑去鼓舞其他学生的士气了，不过仔细想想，整天为了异族而服务，还真是悲哀的吸血鬼呢。」

「……你这话被桓紫音老师听到，她会气到从嘴巴喷出火来的。」

「喷火龙吗？」

「不，比喷火龙更可怕。」

「听起来不错，雏雪想画比喷火龙更可怕的东西。」

「你啊……」

我也真是服了你。

不过确实如雏雪所说，一个整天为了人类忙得团团转的吸血鬼皇女（自称），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话说回来，雏雪真的非常擅长直击别人的痛处，脾气再好的人也会额际冒起青筋。

在雏雪突然插进来坐着后，原本因为独处有点害羞的风铃，不知道为什么露出可惜跟失望混杂的表情。

雏雪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爱心眼直盯着风铃看。

接着她忽然把绘图板横到风铃面前，给她看上面写的字。

「……我说，风铃。」

而风铃被雏雪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像有电流忽然窜过身体那样，背部弓了起来。

「是的!?」

「你看起来不擅长进攻呢，刚刚两个人独处坐在这里时，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让雏雪来教你吧，你那充满色气的软绵绵身体，就是吸引青春期男性目光的最强武器。」

「什、什么身体？风……风铃……风铃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雏雪一本正经地胡写，不擅长应付这种事的风铃，顿时陷入了慌乱中。

看见对方的反应，明明还在无口状态的雏雪，嘴角竟然勾起些微偷笑的弧度，爱心眼也慢慢变成了桃红色。

我本来正打算开口替慌张又混乱的风铃脱离危机，雏雪却比我早一步有了动作。

「——幸好雏雪是很好心的，我教你一个方法，能够让你充分发挥自己的女性魅力。即使是花心大萝卜的学长，也会被吸引住吧。」

「……咦？」

我本来以为风铃会拒绝，但风铃露出了「那是真的吗」的疑惑表情。

「不相信吗？」

风铃急忙摇头。

于是雏雪又笑了。

「嘻嘻，你把双手举在脸颊旁边，比出ＹＡ的姿势。」

风铃没有立刻照做，犹豫了很久。

但雏雪凑近了风铃，以几乎要接吻的危险距离，认真地将脸孔贴在对方面前。

「……文静的女孩子，在三角恋爱争夺战中的胜率，根据统计是很低的喔？」

「……咦咦！」

不知道为什么，在雏雪说出这番话之后，原本犹豫不决的风铃，红着脸，双手慢慢举了起来，在脸颊旁比出ＹＡ的姿势。

……好可爱。

然而，这就是雏雪所说「充分发挥自己的女性魅力」的方法吗？也未免太普通了吧。

我正想开口吐槽，雏雪却从口袋里掏出了某种东西，伸到风铃的嘴巴前。

「嘴巴张开，咬住这东西边缘，小心别掉下去。」

发出「哈嗯」的声音后，风铃咬住了那东西。

……那东西呈现淡绿色的包装，正方形，大小只有几公分而已。

虽然从来没有使用过，我依旧一眼认出了那东西——这东西通常由天然乳胶所制，可以用来避免人类进行生殖行为后的妊娠症状。

通俗一点来形容的话，就是……保险套。

风铃原本显得很可爱的「ＹＡ」姿势，在咬住保险套之后，顿时变得十分色气。加上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对男性的杀伤力立刻提升到了最高点。

「接下来就是把腿张成Ｍ字……」

「——喂喂！够了吧，该住手了!!」

在雏雪继续对风铃灌输更奇怪的观念之前，我赶紧出声阻止。

风铃在察觉自己刚刚咬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低着头不敢看我，整张脸红到像要冒出蒸气。

「哎呀哎呀，看来开发出新属性了呢。」

这句话雏雪是用嘴巴说出口的。

恶作剧得逞后，雏雪站了起来，在原地雀跃地转了一圈，双眼放光，像顽皮的猫一样笑了，变成了「*ω*」的表情。

「也有送给学长的礼物哦。」

雏雪弯下腰，把解开了一颗钮扣的衣领往下拉，让我看她饱满的乳沟。

被衣服从两侧拘束的情况下，胸部的球状变得更明显了。

「……唔！」

好大。

还有，她竟然没有穿胸罩……这家伙是痴女吗……

我感到自己的脸也红了。

雏雪看看风铃，又看看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目的终于达到的她，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雏雪那家伙……」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想向风铃提出抱怨，但她始终处于极度害羞的状态，低着头没办法给予回应。

「……」

在雏雪离开后，过了十分钟。

我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我望着湖泊的景色，一只从海边飞来的大嘴海鸟叼起了鱼。

而风铃脸上的红晕，也终于开始消退。

「那……那个……」

接着，用很小很小的音量，风铃轻轻呼唤我。

「嗯？什么事？」

「那个……前辈……」

「嗯？」

「就是……那个……」

风铃在这里停顿了，感觉内心在进行某种挣扎。

我耐心地等待风铃开口。

又过了一阵，风铃像是终于积蓄到足够的勇气，悄悄注视着我，把话问了出来。

「前辈您……对、对刚刚那种姿势……咬着那东西的样子……真的很有兴趣是吗？可、可是风铃不太擅长那种事，风铃……风铃……」

风铃脸又红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烦恼吗？

听完风铃的烦恼，我忍不住笑了。

在风铃继续胡思乱想之前，我将手掌盖在她的头上，乱揉了一阵，把她漂亮的紫色发丝稍微弄乱。

我一边揉着风铃的头，一边露出微笑。

「别担心那种奇怪的事啊，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也就是说，风铃你只要维持风铃的样子，那样就可以了。」

风铃听了我的话，原本烦恼的表情逐渐消失，露出温柔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嗯！风铃知道了哦。」

接下来，我与风铃开始正常的聊天。

其实在充满悠闲气息的湖边，本来就该谈谈闲事才对，那种大家都说不出话的奇妙情况，只有雏雪出现的情况才会发生。

「你说的那个『爱宠冲冲冲』节目，我也有看喔。」

「欸？真的吗？」

「真的。」

「风铃很喜欢里面三号来宾带来的柴犬哦，它总是在懒洋洋地睡觉，好可爱！」

「原来如此，我倒是比较喜欢七号来宾带来的哈士奇。」

「为什么前辈喜欢哈士奇呢？」

「啊啊……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就是直觉式的喜欢吧……不过，如果硬要找个理由的话，哈士奇长得跟狼很相似，或许那份孤傲，就是我喜欢上哈士奇的原因。」

「……啊，风铃想起来了！前辈提到的那只哈士奇，有一次在新来宾带来的大狗要欺负柴犬时，保护了它呢，好勇敢、好厉害！」

「喔喔，你说的那是第八十六集第三小节发生的事吧？那集我也……」

闲谈。

漫无目的的闲谈。

我很少能有这么多的时间与风铃相处。

而且，在晴朗的天气下，于明媚秀丽的湖泊旁与美少女聊天，本身就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

偶尔将写作的事抛到脑后，什么也不想，单纯地享受生活，没想到也满快乐的。

我跟风铃就这么一直在湖泊旁待到中午，我们两人肚子都饿了，于是站起来，一边聊天、一边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走到金黄色的太阳底下，风铃白晰的皮肤微微映出反光。

沐浴在阳光的照射中，那温暖的气息，使风铃的笑容显得更加迷人，就像散发香气的鲜花那样，闻久了会使人心神沉醉。

聊到宠物兴趣的风铃，以非常快乐的态度，走在我身边，比手画脚地对我描述未来的愿景。

……正中午的太阳，非常温暖。

话说，阳光吗？

我想起了「晨曦」这个笔名，晨曦就是「早上的阳光」之意。

风铃……她就是晨曦。

此刻处于阳光下的风铃，那散发神采的身躯，正符合这笔名的样子。

「……」

我与风铃，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种遭人注视的搔痒感。

于是我回头看去。

在遥远的彼方，某棵树的树荫下，有一道人影躲到了树干后方，藏了起来。

那人影因为留着长发，所以在躲藏的时候，一抹银白色的光芒在空中晃过。

是幻樱吗？

我一怔。

为什么她要默默在旁边，注视着我与风铃呢？

她在游乐园里恢复的笑容，那一句「树先生，花开了呢」所带来的遗憾感，还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举动……

我不明白……幻樱身上，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

「……」

在这一瞬间，梦境里那个满脸痛苦与挣扎、朝我伸出手求救、正逐渐消散的「我」的样子，竟然再次充斥眼前。

「晨曦……」

这是那个「我」唯一留下的线索。

可是，风铃就在我的身旁。

她很快乐。

即使在现实世界也因为人群恐惧症而孤单的她，加入怪人社后，逐渐快乐了起来。

「……」

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在阳光照射下的风铃会如此耀眼。

因为她曾经身处黑暗，所以在踏入阳光后，那份光芒才会加倍夺目。

变得耀眼。

变得令人无法忽视。

变得……与我当年还没找到晨曦时，凭借想象臆测的晨曦，一模一样。

而幻樱……却与风铃恰巧相反。

与从黑暗走入光芒中的风铃相反。

原本那个喜欢捉弄别人——对于生活乐在其中，时常露出戏谑笑容的幻樱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存在感慢慢变得薄弱的幻樱。

就像与风铃走在相反的道路上，擦身而过后，两人渐离渐远，原本处于强烈光芒中的幻樱，现在已经踏进我无法看清的混沌里。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我不了解。

然而，即使我无法了解，身为我名义上的师父、身为天才诈欺师，像是从来不会失败、也不需要别人帮助的她……应该可以独自解决一切。

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而且，梦中的我给出的提示，是「晨曦」两字。

晨曦就是风铃。

这句话是由风铃亲口道出，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如果梦中的我用尽全力，即使在死亡过程中也拼命挣扎，就是为了提醒我必须守护晨曦的话，那我必定会将这信念贯彻到底。

「……前辈？」

走在前面的风铃回过头来，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对我露出友善的微笑。

原来随着思考进行，不知不觉，我停下了脚步。

「啊、嗯！」

我赶紧追上风铃，继续往前走。

在往前走的同时，我忍不住回头朝幻樱藏身的那棵树下看去。

由于在耀目的阳光下待得太久，我已经看不清阴影下究竟有什么事物，甚至连树干的轮廓，在我眼中都显得模糊。

一片漆黑。

在我看来……那里已经被黑暗所笼罩，与我跟风铃的身处之处，有着巨大、无法逆转的明暗落差。

这种落差，让我心里有股不安感产生……就好像这情景在暗示某种现状一样。

然后内心开始恐惧。

无法言喻的恐惧。

仿佛某种心爱的东西要从身边被硬生生夺走那样，是一种来自潜意识的恐惧。

可是，我究竟在害怕什么……畏惧什么……连自身都无法知晓。

「前辈……」

风铃温柔的话声传来。

「前辈……你的手在发抖……」

明明在阳光下，我却感觉到手掌发冷。

接着，风铃用她小小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三号来报恩了哦！」

风铃露出温暖的笑容，经过一上午的聊天，她变得比平常更加大胆，红着脸牵住我的手，两个人一起慢慢往前走。

我们牵着手的样子，肯定落入了身处黑暗中的……幻樱的视线内吧？

但是她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让风铃发觉她的存在。

「……」

在彻底离开湖泊附近的范围之前，我最后一次回头望去。

阳光更强烈了，在这个距离，幻樱藏身的地方，变得比原先看去时更加模糊、漆黑。

那是仿佛化为影子般……无法蕴含光明的黑暗。

第六卷 第二话 寻觅眼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