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第四章合租房子的美少女

「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就跟我来吧。我与朋友们合租了一间房子，能够提供空房间让你过夜。」

幻樱这么对我说。

「……」

我沉默片刻，内心极为迟疑。

她口中的房子，大概就是之前在电视节目采访里，怪人社所有成员合租的住所。

……到了那里，肯定会与过去那些伙伴们见面吧。

一直以来，既出于一无所有的自卑，也害怕「愿力之天秤」可能带来的不幸散播，我都极力避开过去的伙伴。

所以幻樱提出这个建议后，我才会陷入沉默的同时，也产生近乎退缩的犹豫。

「……好了啦好了啦，快点跟我走吧。你不是生病了吗，病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唷！」

一边笑着开口，幻樱拉扯我的手臂。

与我的犹豫有着同等的分量，她的固执也不容轻忽。

眼看我似乎有些动摇，幻樱趁胜追击，继续开口劝说。

「我们住的地方，冰箱里放满了苹果跟布丁哦，如果你去的话，两样东西都随便你吃。」

「……苹果跟布丁？」

「嗯嗯！超好吃的喔！如果你喜欢的话，冰棒也有很多。」

冰箱里有苹果跟布丁以及冰棒我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会拿这三样东西来引诱我呢？只有小孩子才会发现食物就跳起来欢呼吧。

一怔之后，我如此回答。

「……妳把我当成小孩子吗？」

我本来想吐槽对方，可是幻樱听见我这句话，忽然笑得眯起了眼。

那笑容带着点狡猾，完全是她的招牌表情一号。

「生病还强撑着在外面逗留玩耍，也是小孩子的行为哦。如果这么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吧。」

听了幻樱的话，我哑口无言。

原来她从几句话之前就开始设了圈套给我跳，甚至连我的回应都在预料之中。在言语交锋上，我总是会输给幻樱，这次也不例外。

察觉我的想法不断动摇，幻樱笑得更加灿烂。

这时候她竖起右手两根手指，继续朝我追加条件。

「而且，我住的地方有两种人，你肯定会喜欢的。」

两种人？

「哪两种人？」

出于好奇，我不禁出口追问。

幻樱则是扠着腰，用鼻端发出「哼哼」的声音，笑着回答我。

「美少女跟超级美少女哦！」

「……什么？」

我愣了一下。

幻樱则忽然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

「喂喂！你也太迟钝了吧，这时候不是应该要大叫出『差别在哪边啊！』这样的吐槽吗⁉而我则会飒爽地转身，指着你回答『超级美少女就是人家哦！』这样呀！」

「……恕不奉陪。」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病人。」

这时候，生病反而成为迟钝的最佳借口，太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幻樱有点不满地吹气鼓起脸颊。

「不管怎么样……走吧。」

于是，幻樱牵起我的手，我们两人一起迈步离开。

在黯淡无光的夜色中，我们两人仿佛也化为了影子，在被街道划为棋盘似的城市里慢慢穿梭。因为要配合生病的我，幻樱的步伐并不快。而我任由幻樱拉着我的手，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

幻樱腰间挂着的狐面坠饰，在行进间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成了此时唯一的声响。

「……」

在那静谧的氛围中，我默默思索着某些事。

……坦白说，我很害怕。

哪怕是刚刚与幻樱交谈时，内心深处也有如同泥沼般的恐惧不断涌出。

我很害怕……再次见到怪人社的大家时，她们所露出的陌生神情。

也极为恐惧……来自过去的美好回忆，与残酷的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

「……」

恐惧……害怕吗？

思及此，我望着拉着我的手……走在前方引路的幻樱，内心感到无比复杂。

那复杂，来自于……对刚刚幻樱的说笑，产生某种程度的理解。

或许，她正是看出我隐藏于表面下的不安，才会说出那种奇怪的笑话吧。与此刻牵着我的手的动作同理，都是为了弭平情感所产生的裂痕。

……是啊。

哪怕遗忘了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幻樱对我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她是个好人，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发出圣洁的光辉，光芒强烈到足以使我自惭形秽。

晨曦……樱……幻樱，不管她位于哪一条时间线，不管她以什么样的身分登场——为了待在这样子的幻樱身边，过去我才会不断追求自身的强大，试图与她并肩而立。

望着幻樱的背影，因落入苦痛的深渊而感到无比烦恼的我——忽然有些问题想要问她。

我想问她，我该怎么办。在那无尽黑暗的彼端，是否还存在希望的光芒。

一直以来，幻樱始终引领在前方受人追逐，她的机智仿佛一切无所不能……如此聪明而强大的她，或许是唯一能给予解答的对象。

终于，随着这样的念头渐渐膨胀，我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嗯，你问吧。」

幻樱依旧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她答话时没有回头，但她那沉静的语气，缓和了我内心产生的焦急。

「如果说……」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说……我的朋友们再也不记得我，遗忘关于我的一切，过往的羁绊再也不存丝毫……我该用什么表情……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昔日的朋友们呢？」

「……」

幻樱听完我的问题，她先是沉默。

接着她忽然停下脚步，并且回过头来，露出意外的表情。

看见幻樱的表情，我内心沉了下去。果然这个问题令人难以答覆？

但是幻樱接下来却笑了。

就像我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那样，她笑得轻松写意。

「在被那些人遗忘之前，你们曾经是朋友吧？」

我点点头。

幻樱又道：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听了幻樱的话，我一怔，困惑的情绪迅速涌上。

「什么？」

幻樱抬头看向天空。

一直以来乌云遍布的夜空，此时露出了一个空隙。从云层的夹缝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皎洁的明月。

「所谓的朋友，对于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奢华的物质，也不是诱人的利益，甚至也不是曾经共处的过往……而是对方本身吧？」

透过云层的夹缝，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幻樱的俏脸上。那月光驱赶了黑暗，让幻樱仿佛正在散发淡淡的光辉。

接着，幻樱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记得彼此的话就重新认识；若是失去了回忆就重新建立——真正的朋友，以心相交，不管从陌生的起点出发多少次，都会一起抵达相同的终点。」

……!!

——!!

幻樱的话语令我产生极度的犹豫，内心最大的痛苦也随之倾泻而出。

「可是——如果再次接近对方的话，我会将自身的烦恼与痛苦，也一起带给对方的。我的不幸会感染对方……会将噩运加诸正在幸福进行式的伙伴身上——所以——!!」

……所以……我缺乏勇气，再次接近过去的朋友。

我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但从幻樱那冷静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应该已经读懂我的意思。

于最后的最后，露出温柔的笑容，幻樱开口给予我答覆。

「那就交给对方吧。不管是烦恼与痛苦，还是不幸与噩运。如果是朋友的话，哪怕不能带来雨过天青后的彩虹，也肯定会帮你一起绞尽脑汁地思考。

「——因为，所谓的朋友，其存在本身就能带来温暖。无论记忆是否留存，不管无论何时何刻……都不会让对方沦陷孤独的深渊中，是如同阳光般的存在。」

听完幻樱的话，我一怔。

接着，我的内心……慢慢升起某种近于恍然大悟的情绪。除了那情绪之外，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表的感动。

对于「最终一战」结束后，一直到今天的这大半年，过去这些我一直想不透的事情，此刻终于有了解答。

原来如此……

答案，原来如此简单而纯粹。

就算过往的回忆与羁绊，再也不留丝毫，也不会对那依旧存在可能性的未来……产生影响。

——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妳会替我带来温暖，不会让我陷入一无所有的孤独当中。

「……」

我拚命忍住快要流下的泪水。

交谈过后，幻樱继续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双方再次陷入一言不发的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与我曾经忍受过的沉默有所不同。不再带有死一般的孤寂，也不再陷入那漆黑一片的绝望世界。

我与幻樱就这样牵着手，在街上漫步而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在体感的印象中，两人走了许久许久……

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最后的最后，幻樱转过最后一条街道，于某条宽敞的街道上，步入一栋坐拥庭院的雅致宅邸。

那宅邸就像在等着谁回来一样，大门口只是半掩，鹅红色的温暖灯光，从敞开的缝隙里悄悄流出。

幻樱推开大门，率先走进屋内。

「……!!」

屋内首先是客厅。

站在大门口的我，看清了客厅内的景象。

虽然是夜半时分，但此时这栋宅邸的客厅内，正中央的和式木桌周围，却聚满了人。

这些人的身影，我无比熟悉。雏雪……风铃……辉夜姬……沁芷柔……桓紫音老师。

迎着大家望来的视线，我看见幻樱朝我招手，示意我踏进客厅。

并且，幻樱以雀跃的语调，替我的到来做出结论。

「……欢迎来到怪人屋！」

✎

「怪人屋？」

「是的，怪人屋！」

怪人屋，这名字乍听之下就像开玩笑。然而，幻樱的语气认真到让人无法怀疑她的恳切。

幻樱的蓝色瞳孔正面望向我，开口解释。

「这里是怪人社的大家为了方便交流写作、共同承租的居所，所以叫做怪人屋。」

好吧，取名的理由我弄懂了。

但真正令人尴尬的时刻，现在才要到来。

在与众人羁绊消失殆尽的此刻，除了幻樱，走廊上曾经碰面的风铃，以及昨天在保健室里相遇的桓紫音老师，对其他人而言，我应该是十分陌生的存在。

怪人社的大家，于此时全到齐了。幻樱、风铃、雏雪、沁芷柔、辉夜姬，以及桓紫音老师，这是久违的全员齐聚。

幻樱、雏雪、风铃、沁芷柔、桓紫音老师这五人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只有辉夜姬与雏雪的衣着依旧我行我素，分别是和服与意义不明的魅魔Cosplay。

客厅的地上铺满了地毯，众人围绕着客厅中央的和式木桌席地而坐，原本正在埋首写作的她们，这时纷纷抬起头来。

桓紫音老师第一个有了反应，她的瞳孔上翻，按住自己的额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就连她接下来出口的话声，也是有气无力。

「幻樱……汝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话说这次居然是人类？之前已经捡了三只猫回来了，不是吗!!」

仿佛在印证老师的发言，有一灰一白一黑共三只猫咪，这时从众人坐的沙发下迅速窜过，发出「喵喵」的叫声进行前后追逐战。

幻樱搔了搔脸颊，平常一向强势的她，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

「没、没办法嘛，人家觉得牠们很可怜。」

「但捡一个人回来也太超过了吧，而且还是男人！等等，吾先姑且一问……难道说，汝打算让这陌生的血之民留宿？」

幻樱点头。

「毕竟他也无家可归嘛。」

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幻樱这么回覆桓紫音老师。

桓紫音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幻樱，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汝的意思是说……让这个男性人类……在这个只有六名少女跟三只猫的住所留宿吗!!」

幻樱原本正要答话，但这时候坐在桓紫音老师身旁的沁芷柔，忽然开口插话。

「等等!!」

沁芷柔的表情，甚至比桓紫音老师倍加惊讶，还要更加无法置信。

接下来，她先伸指指向幻樱、再来指向雏雪，接着依序指向风铃还有辉夜姬以及自己，最后得出了结论。

「……老师，少女只有五名哦？」

桓紫音老师在计数时，显然是把自己也算进了「少女」的范畴，而沁芷柔则是无情地略过了这点。

「……」

桓紫音老师一愣，她有足足两秒钟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她的内心拒绝反应过来，她就这么错愕地扭头看向沁芷柔。

但是在第三秒钟，怪人社内最恐怖的怪兽爆发了。

「——该死的乳牛啊啊啊啊啊啊！！！！！！」

在怪兽喷火暴走的同时，风铃赶紧站起身劝架。

「那、那个，后天就是新书的截稿日了哦，大家熬夜就是为了这个，所以和平相处赶紧工作吧？呐、好吗？」

「吵死了吵死了，首席黑暗骑士，如果还是吾最忠实的部下一号，就赶紧过来帮忙壮大声势，这是本皇女的命令!!」

「咦……？」

风铃明显陷入迟疑。

眼看这一幕的发生，辉夜姬的表情却很冷静。

「请原谅妾身的无礼，但是呢……时常挑起无端的争执，这就是诸位大人必须熬夜赶稿的原因吧。」

以和服的袖子，哪怕在说话时也秀气地掩住嘴巴，辉夜姬的端庄贤淑一如往常，但话语内容也依旧直击要害。

而穿着魅魔服装的雏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不得不说她的穿着极为暴露，因为魅魔是性感的代表，所以这套衣服也十分大胆地在胸部处做出爱心状的镂空，就连下身的荷叶褶裙也短得非常微妙。

因为听见争执的声音，原本一直趴着的雏雪终于抬起头来。

于是，雏雪的目光第一次看见了我。

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雏雪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抬。

接着雏雪忽然笑了，她一舔嘴唇，将上衣胸口处、原本就镂空的地方微微扯开，让乳沟与底下的黑色内衣露出更多。

我一怔。

最后，我看看大厅内的所有人，忍不住苦笑，并且心中对现状产生了理解。

哪怕时光飞逝，时间已经经过大半年……

……这些人，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怪啊。

✎

如果将人类在各方面给予综合评价，眼前这些正在争执的家伙，就算她们拥有远超常人的美貌与优异的写作能力，还是毫无疑问会被划分到「残念极致的怪人」那一边。

但正因为怪，所以带给我一种亲切与熟悉感。或许这也是怪人社之所以会诞生，众人能够齐聚一堂的原因吧。

好不容易等怪人屋里安静下来，事情才终于重回正题。

我老老实实地学着大家的动作，在和式木桌前正坐，然后望着最有发言权的桓紫音老师。

「听好了，吾的真实身分是暗･维希尔特･玫瑰一族的吸血鬼皇女，人类小鬼，谨记吾的尊贵吧。」

桓紫音老师先是报出她那长到常人根本记不住的吸血鬼氏族全名，然后才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初次见面，汝的名讳为？」

首先是通报姓名。

「我的名字是柳天云。」

但是在话语出口的这一瞬间，我忽然一怔。

向桓紫音老师通报姓名，这个行为本身替我带来极大的违和感。

虽然一时之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那违和感带来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却越来越强烈。

我还来不及细思缘由，怪人屋内关于我的共同话题，又继续了下去。

一起坐在我的对面，怪人社的所有社员都紧盯我不放。

盯~~

盯盯~~

就像在关注某种稀有动物那样，她们的视线化为相当惊人的压力。

「是男人呢。」

雏雪这么说。

「嗯，确实是男人。」

辉夜姬也附和。

「啊啊……是男人呢。」

沁芷柔也说。

「呼呣，是男人呢。」

幻樱大概是觉得很有趣，学着大家说话的同时，一边吃着超商买来的苹果。

……先撇除幻樱的恶趣味，其他人的发言，显然是出于男女之别。过去在怪人社里哪怕长时间相处，基本的生活起居也是分开的，但如果在怪人屋里定居，就会变成朝夕相处，忽然多出一个男人，恐怕会有些不便吧。

果不其然，桓紫音老师立刻征询大家的意见。

「咳咳，那么吾统一发问好了，汝等认为让这个男人留居……会对怪人屋造成哪些影响？」

用触电般的迅速动作，雏雪第一个举起了手，踊跃进行发言。

「会怀孕！在发情期大家会无法克制自身地怀孕喔!!」

听见雏雪的回答，桓紫音老师的嘴角微一抽搐。

桓紫音老师努力无视刚刚听见的发言，接着她转头询问坐在雏雪身旁的辉夜姬。

「吾之月之盟友——辉夜姬啊，汝的意见呢？」

身为曾经的Ａ高中领导者，辉夜姬大多数时候都相当沉稳。不愿再次承担打击风险的桓紫音老师，这次选择询问辉夜姬。

迎上老师期盼的目光，辉夜姬的目光十分平静。

辉夜姬首先环视周遭，询问所有人一个问题。

「诸位大人，妾身这里想要冒昧请教一件事——诸位都是初次与这个男人见面对吗？」

包含幻樱与桓紫音老师在内，所有人都点点头。

我看看又是一怔，先前那种被老师询问姓名时的违和感，又再次涌上。

我还来不及深思违和感代表的涵义，辉夜姬就继续说了下去。

发言得到确认后，辉夜姬维持正坐的姿势，按着和服下䙓，朝着桓紫音老师微一鞠躬。

「那么，请原谅妾身无法回应您的期许，因为妾身与雏雪大人的意见相近，必须老实坦承，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为何？汝的看法有什么根据？」

桓紫音老师追问。

辉夜姬的视线，从遮住嘴巴的袖子上方看向我，开始逐渐解释一切。

「——因为，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风月老手。就连平常对男人冷淡以对的妾身，在初次面对他时，心中都忍不住涌现正在萌芽的好感度。

「——而雏雪大人会发情明显也是因此，从大半年前开始就一直懒洋洋、病恹恹的她，在看见这个男人时忽然恢复了以往那令人不敢恭维的色情活力……所以这个男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辉夜姬说到这，话语一顿。接着她和服的袖子朝自己的左边——也就是风铃与沁芷柔的方向一展，然后继续分析现状。

「……况且，如果其他男人要求入住的话，风铃大人与沁芷柔大人恐怕早就已经出口反对了吧——不过直到此刻，她们都是沉默地静观其变，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再者，就算是桓紫音大人您……在面对这个男人时，态度相较于其他人，也明显宽容到近乎放纵的地步。记得上次有男性书迷只是在屋子的远处徘徊，就被您认定为骚扰者拿扫把加以驱赶。

「综上所述——妾身可以大胆地推断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绝对是ＳＳＳ级。」

听完辉夜姬的分析，包含桓紫音老师几乎都陷入沉默，此时唯一出口反驳的人是沁芷柔。

「什、什么呀？本小姐刚刚只是忽然不想说话而已哦！对这个男人有好感度什么的……才、才不可能呢！」

话说到后面，沁芷柔的语气越来越软弱与失去自信。

这个怪人社中最大的傲娇，此时做出的发言显然是违心之论，众人也熟知这点，所以此时沁芷柔的发言只引起大家的叹息。

眼看场面似乎弄巧成拙，沁芷柔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那样，整个上半身趴在桌上，把脸蛋藏于臂弯中。

「……妳真不老实呢。」

带着恶作剧的微笑，幻樱以手肘靠着桌面，用掌心托住腮帮子，忽然施以情绪上的追击。

「呜……!!烦死了、烦死了、事情才不是那样啦——!!」

就像过去见过很多次的场面那样，沁芷柔在情绪崩溃后逃离了战场。伴随着「跶跶跶」的楼梯声响，似乎是躲到了二楼。

沁芷柔逃掉以后，客厅内再次回到正题。

桓紫音老师重重叹了一口气。

「……难道汝也是纯正的血族吗？天生就拥有吸引异性的能力。罢了，吾的眷属既然对汝都不感到讨厌，那汝就在这里待上一晚吧。只不过——」

说到这，桓紫音老师做了一个手刀割向脖子的动作，才继续说下去。

「——只不过，如果汝胆敢对吾可爱的学生出手的话，吾绝对不原谅汝。所以汝就在吾隔壁的房间入住吧，吾会负起监视汝的责任。」

事情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我被允许住进怪人屋一个晚上，而原本在赶稿的众人，则是埋头苦干。沁芷柔后来也回到了客厅，忙得晕头转向。

幻樱与辉夜姬虽然早就完成了自己份额的稿件，但出于伙伴同进退的心理因素，因此尽力协助着风铃与沁芷柔。身为责任编辑的桓紫音老师，则负责掌控全局。除了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与猫玩耍的某魅魔之外，大家都十分忙碌。

只是。

只是，看见少女们迫于时间压力提笔赶稿的动作，此时我的内心，不禁逐渐诞生「啊……她们确实是职业作家了」这样的微妙感受。

与看见某本书上印着她们的笔名不同。

眼前所见的，是更接近于实质，了解一本书在构成前必须付出的努力——在辛劳过后才能对读者们报以知遇之恩——那种拚尽一切的魄力，让人感到无比震撼。

——这就是职业作家吗？

或许，如果我没有失去写作才能、道心以及文意的话，也会踏上这条道路，成为此时埋首写作的其中一员。

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众人的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啊~~好累……累到快死了……」

疲倦到快要睁不开眼睛，由沁芷柔带头走上楼梯，众人终于能够上床睡觉。

幸好隔天就是假日，不然如果熬夜到天亮接着上课，恐怕真的会死掉吧。

最后由桓紫音老师带领我上楼，据她所说，三楼的走廊末端有一间空房间，可以借给我使用。而桓紫音老师的房间也在隔壁，随时可以起到监视之效。

但是在上楼的途中，经过二楼时，透过那明亮狭长的走廊，我忽然看见其中一间房间的房门打开，沁芷柔探出半个身体朝我招手。

「？」

我看看上方正在爬楼梯的桓紫音老师，因为疲倦导致黑眼圈变得像真正的吸血鬼的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先去沁芷柔那边了解情况，接着再追上老师，应该来得及吧……」

由于沁芷柔招手的动作不停，似乎有某种要事，我犹豫片刻后，还是向沁芷柔那边走去。

「什么事？」

我询问沁芷柔。

「这个给你。」

以有点紧张的低声调发话，沁芷柔把某样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副蕾丝花样的淡红色胸罩。

收到胸罩，我露出满脸问号的表情。

但沁芷柔与我恰好相反，她的表情无比肯定。

「轻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在充满女孩子的环境住下的话，肯定会触发『因为青春期的好奇心、所以想要女孩子的衣物』的既定剧情吧。所以人家先把这个给你，到时候如果老师问起，你可以说是我主动给的，大概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既定剧情』？」

我相当怀疑。

「有，至少人家写的轻小说里肯定会发生这种事！」

那是什么淫乱的轻小说啊！还有别把轻小说的剧情与现实混为一谈，妳这设定系少女！

我一阵无语，对方的论点简直是破绽百出，但她那确信无比的表情，又让我有些迟疑。

于是我打算据理力争。

「……还有，就算我说是妳给的，桓紫音老师也根本不会信吧？」

沁芷柔摇了摇头，将双手手掌在头上比出一个圈的形状，大力加以保证。

「可以的，我好歹也向桓紫音老师学习了一年多，早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师生情谊，相信我吧！」

说到这，沁芷柔因为整晚熬夜赶稿，疲倦已经到达极点，于是她关起房门，门内很快传出睡前洗澡的水声。

「……」

我看看手上的胸罩，感到无语至极。

「而且尺码好大！光是单边，就几乎跟我的脸一样大了！」

「……什么东西跟脸一样大？」

就在此时，我的背后忽然响起桓紫音老师的声音，只距离两步远而已。或许是到处都铺着地毯的缘故，所以我听不见她从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因为手中握着难以解释的奇怪物品，我背上的寒毛瞬间炸起。

而且——这东西根本藏不住。

眼尖的桓紫音老师很快发现我手中的东西，她用抓捕猎物的迅速手法掐住我的脖子，并且发出可怕的诅咒声。

「——臭小子、才刚刚入住就开始偷香窃玉吗？把吾事先的监督宣言当作耳边风吗？嗯？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杀了汝!!」

「唔……噗能呼吸了……噗能呼吸了……听窝解释……」

被掐住脖子的我，用含糊的声音拚命想要解释。

但桓紫音老师明显听懂了，于是她打算给我一个机会。

「限汝三秒内说出完美的理由！」

三秒内吗？真是严厉。

但回想起沁芷柔那膨胀到几乎毫无来由的自信，加上她所宣称的那「一年多以来深厚的师生情谊」，我对自己即将要出口的说词，不禁诞生些许冀望。

或许真的可以顺利过关吧？

于是，我把沁芷柔给的理由如实道出。

「因为要避免轻小说里的既定剧情发生，所以沁芷柔主动把这个给我。」

「……」

听完我的话后，桓紫音老师对我微笑。

受到那微笑的鼓励，我忍不住也对老师露出傻笑。

「——!!」

但是在下一秒钟，我的脖子再次被双手猛然扠住。

「汝在戏耍吾吗——找死的臭小子——!!」

桓紫音老师的赤红之瞳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噗是……噗是……我是说真的、真的——!!」

被掐住脖子的我，再次拚命发出含糊的解释声。

沁芷柔——妳那见鬼的师生情谊根本完全无效啦！

于是，在心中如此吐槽的同时，面临桓紫音老师的愤怒，我的头上多出足足三个肿包。

✎

躺在怪人屋三楼房间内，身体陷入了柔软的床中，哪怕彻夜未眠，一时之间依旧难以入睡。

房间的灯光未曾开启，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内心的思绪如潮水般不断翻涌。

……如同幻樱在深夜中主动对我伸出援手，怪人社的每一个人，对我都抱有异乎寻常的好感度。

对于此，我不禁产生某种期待。

……就好像她们与我之间的羁绊，仍未被彻底斩断似的。

「或许，就像曾经的我……对跳跃时间线的幻樱感到无比熟悉那样……因为曾经建立起的情感实在太过深厚，形成难以理清的复杂羁绊，所以哪怕幻樱跳跃时间线后，我应该遗忘一切，但内心深处，依然有残渣般的记忆断片存在……」

这也是「过去的我」与「未来的我」会形成幻影出现的原因。

人的记忆有时柔软，但同时也拥有难以想像的坚韧，足以化为超越一切的情感。

「可是，在最终一战里，为了与文之宇宙交换愿望，我分明付出了与六校所有人一切的羁绊……做为愿望的代价。

「难道说，这是文之宇宙的疏漏吗……怪人社的众人，内心如果蕴含来自过去的怀思……哪怕只是依稀存在，以那高额的好感度为出发点，我就能够轻易建立起与过去同等规模的情感，再次返回众人身边，再次拥有一度失去的羁绊。

「可是，我为了兑换六校共数千人的幸福，必须付出的代价势必也相当沉重。这种程度的愿望造成的影响，会如此轻描淡写吗……」

又或者，是晶星人女皇必须匆忙赶回母星，导致留下的愿望弊病？

因为疲倦，此刻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法仔细思考前因后果。

「总而言之，先睡觉吧。

「再次甦醒后，或许一切就可以得到解答……」

✎

一觉醒转，已经是当天下午。我摸摸头，烧已经退了。

因为依稀听见一楼传来的交谈声响，所以清醒过后，我跳下床，打开门朝楼下走去。

随着拾梯下楼，她们的话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辉夜姬，风铃认为早餐只吃苹果糖是不好的哦？这里有面包跟果酱，牛奶也有，多少吃一点吧？呐、好吗？」

风铃带着担忧的劝说传来。从话语内容听来，辉夜姬应该非常偏食。

「风铃大人，请原谅妾身的任性妄为。但苹果糖无疑是世上最高贵、优雅、华丽的存在，兼具诸多优点为一身的苹果糖，怎么可能会缺乏区区『营养』这种既不优雅也不华丽的元素呢？」

嘴巴里似乎塞满了苹果糖，辉夜姬的话声有点含糊。

「那个、那个……就算妳这么说……」

恍若在想方设法劝说歪理连篇的小孩那样，风铃相当伤脑筋。

「——喵哈哈哈哈哈，就算妳这么说，雏雪认为苹果糖也不会变得营养哦？绝对不会哦？」

被前者如此奚落，辉夜姬马上变得不悦。

「妾身才不想被整天像猫一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或是睡一整天不吃饭的雏雪大人这么说!!」

中间不带任何停顿，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辉夜姬激动地呼呼喘气。

啊……能激怒辉夜姬的果然只有雏雪了。她那超常的气人天赋，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

但雏雪也马上开口驳斥对方的话。

「雏雪跟妳不一样哦？毕竟雏雪只要得到色情元素就可以活下去了……就像这样——我揉！」

「噗——噫呀!!」

沁芷柔喷出一口牛奶后的惊叫声传来。从声音就可以推测雏雪那很好懂的行为模式，大概她又从背后对沁芷柔进行袭胸动作了。简直是痴汉……不，痴女的典范。

耳闻楼下的喧闹声，有一股久违的暖意涌入心头。

就好像回到了起初，大家都还在怪人社时，虽然时有纷争与吵闹，却也显得无比温馨的相处模式。

在怪人社的点点滴滴，形成了祥和的过往，让我对其产生迫切的渴望。

……我渴望像过去那样与大家相处。

……几乎付出了一切做为代价，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朋友们，我想倾听她们的声音，想多见识她们的笑貌——想要目睹她们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散发出最璀璨的光芒。

……就是为了追求这一切，我才会置身于此吧。

哪怕几近成为废人的现在，正是因为向往她们衍生的希望之光，才能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不断坚持、不断努力下去，一直走到了今天……直到再次接近她们为止。

所以——我——

「所以我……想要再次与大家并肩而行。」

我微不可闻的自语声，逸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我已经踏足一楼的客厅，看见大家围绕着和式木桌，进食迟来的早餐。

澎湃的心绪使得胸腔不断鼓动。

——就从今天开始吧。向她们说声早安，并尝试再次与大家成为朋友。

已经下定决心的我，终于打算迈出象征性的第一步，并说出第一句话。

「早——」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怪人社的众人，忽然注意到我，一起转头朝我看来。

她们的眼神与表情，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话语。

我一怔，在第一秒钟，我甚至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陷入沉默。

但是在思考重新开始运转，弄懂缘由后，一切却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

我停止话语的原因……无他。

幻樱……风铃……雏雪……辉夜姬……沁芷柔……桓紫音老师，怪人社的大家，全部都用相当陌生的表情打量着我。

那许多双妙目，带着浓厚的惑然与迟疑，就好像在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这个陌生人却忽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我一怔。

距离我最近的幻樱，第一个朝我发话。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

就连幻樱脸上也带着些许警戒，

而桓紫音老师更是直接站起身，拿起驱赶恶客用的扫把，做出防备的动作。

「……」

比较胆小的风铃与雏雪等人，则是缩到了桓紫音老师身后寻求庇护。

「汝的身分为何？胆敢乱来的话，吾就要报警了！」

陌生的语调……陌生的表情……陌生的态度。

一切都是如此陌生，仿佛众人都是初次与我相遇那样。

望着眼前这一切，慢慢的，随着残酷的事实不断暗示出某种倾向……于对过往某件事的臆测中，我逐渐明白了一切。

随着明白现状，我的嘴角近乎抽搐地微微扬起。

接着，我露出一辈子以来最为苦涩的惨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文之宇宙……好一个文之宇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曾经一度认为已经再次接近光明的我，在此刻，忍不住按住脸哈哈大笑。

眼泪从指缝中滚滚而落，复又被震落到地上。

「……」

曾经，我早已感到强烈的违和感产生。

但是直到此刻——在那凄苦的泣泪中，所有的前因后果，与一切疑惑的解答，才在一瞬间于心中串联而起。

过去会有违和感产生，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记忆……」

其他人姑且不论，但是风铃、幻樱、桓紫音老师这三人，都在「最终一战」结束后，曾经与我相遇，但她们却没有这份记忆。

……风铃曾在走廊上与我相遇，并询问我是否身体不适。

……幻樱在雨夜中，曾经因为跟踪行为而与我斗智。

……桓紫音老师曾经在保健室替我包扎伤口，当时更是问过我的姓名。

就算在「六校之战」中记忆曾被剥夺一次，这三人应该也认得我才对。

可是，于我抵达怪人屋后，凌晨的赶稿聚会里……辉夜姬在做出这样的发言时——这三人却有了微妙的答覆。

「诸位大人，妾身这里想要冒昧请教一件事——诸位都是初次与这个男人见面对吗？」

当时辉夜姬这么问，大家都点头同意。但假若回顾过往，这所谓的「初次见面」，完全是违反常理。

「……」

思及此，心中的悲苦几乎无法抑制。

在明了一切的此刻，哪怕万般不愿坦承，一切的一切……也都残酷地指向相同的结论。

「遗忘……

「或许是因为必须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愿力之天秤』直到此刻也在源源不绝地汲取愿力，而做为愿力的最大来源——我与怪人社众人之间的羁绊，才会不断消失。

「换句话说，很有可能……哪怕我与众人再次相识，大家也会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忘记我。」

遭到朋友们一再遗忘，同时也将意味着不断落入相同的循环——直到失去一切勇气，再也无法从哀恸的漩涡中脱身为止。

一切的推论，在此时化为难以言表的悲伤。

而此刻……面对陌生而又熟悉的怪人社众人所提问的「你是谁？」，脑海中的千言万语，在流出泪水的同时，化为了轻声的答覆。

「我是……」

曾经以独行侠之王为目标的我，说出了往昔作梦也想像不到的话语。

「我是……妳们的朋友。」

第十二卷 第四章 合租房子的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