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一话 NO WIN NO LIFE 写作人生

六月底，夏夜。即使在入夏的夜晚里，这座不知位于地球何处的孤岛，气温依旧偏低，夜风拂过肌肤时，给人带来丝丝凉意。菁英班的学生与众师长，以桓紫音为首，自二楼学务处里鱼贯而出，排成两列，默默往一楼的楼梯口走去。偏低的气温。缓慢的步伐。——就算如此，众人依旧额头见汗。环境非酷热逼人，身体也没有不适，然而我们这群人里，十个倒有九个淌下了汗水。「……这是什么感觉？」行走时，我听见某位菁英班学生低声自语。「就好像……全身每个毛细孔都被火烧着了一样。又或是……无数针尖对准毛细孔，不断用力钻刺。」听了他的话，我一愣。以我的文学造诣，也完全无法否定他说出的词汇，因为实在太贴切了。怪物君仍站在教学大楼前的广场，等着我们下楼。但……人未碰面，气势先至！他如针刺、如火烧般的强大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正压迫着我们所有人，使我们全身每一根神经加倍紧绷，心脏像压了一颗大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握着大理石材质的扶手，我逐阶走下楼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偷看彼此的表情，氛围诡异。就连有严重中二病的桓紫音，也没有在这时候插上一两句闲话，借此缓和大家的紧张情绪。——怎么回事？为什么怪物君孤身一人前来，在气势上却是我们被压制！Ｙ高中的学校排名弱于我们，他们是以挑战者的身份，向我们发起轻小说对战——就目前情况来说，我们才是上位者！可是面对打算一人战一校的怪物君，感受他鬼神般的威势，甚至连大多数师长都露出了畏惧的表情。我听说过Ｙ高中里美少女特多，但学校之间对战比的是轻小说，而不是选美大赛。桓紫音先前曾任职多校，假设她给的情报是真的，那Ｙ高中的平均学生素质应该不及我们Ｃ高中，只有怪物君是规格外的存在。从怪物君一人前来可以推断，Ｙ高中已经形成怪物君一人独强、撑起整间学校的局面。——这么说来。这么说来……只要战胜怪物君，就等于战胜了整所Ｙ高中！这并不是难以推测的思路，相信许多人已经想到……反过来说，Ｙ高中自己也早该料到。正因如此，才突显出怪物君的恐怖！Ｙ高中明知他们身为最后一名，已经毫无退路，败了就会陷入粮食不足的绝境，竟然还只派出怪物君一人，连板凳选手也没有准备！这些线索代表着什么，又指向哪些事实……不言而喻。那就是——倚仗怪物君，他们有绝对的自信获胜！四周空气凝重，弥漫着肃杀感。有些菁英班学生大概是过分害怕，额上汗水点滴而落，走过的地方……形成一条不断往前延伸的水痕。这些人身为Ｃ高中轻小说实力顶尖的学生，还会如此不堪，其实并不奇怪。由于比赛关系到两校存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集结数十人份的剧烈心跳声，立体到几乎要化为文字跃于眼前，带着死亡压力的紧张感在每个人之间传递，越传越浓，交杂成强烈的恐慌！因为我们不确定。不确定……怪物君到底有多强！「……」我握拳。我柳天云，是少数没紧张到流汗的人之一。我的嘴角，随着不断接近气势源头的怪物君，慢慢勾起了弧度。Ｃ高中众人越是畏惧，怪物君越是强，我竟然越是……想笑。……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无法克制地想笑出声。想仰天大笑，想得不得了。原因无他。过去隐退之前，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我已经习惯胜利，除了晨曦之外……更无敌手。以写作之道迎战强者，这正是我柳天云梦寐以求的处境。所以，眼前的情况——岂不是再有趣不过吗！我视线一转，周围众人的表情都是沉重无比——仿佛我们这一行人目前的行为，是一群瘦弱的蚂蚁联合起来，妄想撼动一棵巨大的树木。怪物君确实可怕。但。但……我也很强。我柳天云如同逆境中的赌徒，越被逼到绝境，就能发挥越强的实力。如果真要以蚂蚁跟树木来做比喻……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在一群胆小的蚂蚁里头，会混着一只狂妄而又不服输的蚂蚁。也从来没有一棵大树，会拔起自己的树根、移动到敌人的地盘中，跟蚂蚁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很好。非常好！如此强者，可遇而不可求。怪物君，你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便由我柳天云……亲身见证。那就战吧！我们师长、菁英班一共数十人，踏进了教学大楼前的广场。所有人都看见了站在飞碟前的怪物君，怪物君这时恰好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渴睡的双眼。……与我们Ｙ高中如临大敌的姿态相反，他完全是一派悠哉，悠哉到过分。怪物君有着一头偏褐的黑色短发，身材修长，拥有连女生都会嫉妒的俊美容貌，此刻他看见我们过来，微微一笑，然后道：「你们动作真慢，为了避免不小心睡着，我刚刚做了一些热身运动。」热身运动？所有人都是一呆，我也不明白怪物君是什么意思。只见对方抬起左手，大拇指朝后面一比。这时，夜幕垂下已久，天地间被浓厚的墨色所笼罩，四周的光源只剩校园内的路灯，与晶星人飞碟所发出的探照灯光芒……然而，即使有两重光源，四周仍是视线不良。必须仔细观看，才能看清楚那边有什么东西。我的视线朝怪物君比的方向投去。「呜……」「呃……」「可恶……」我的双眼逐渐习惯黑暗后，竟然看见在那边有一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挣扎的Ｃ高中学生！那些人全都是男学生，被以迭罗汉的形式抛成了五座小山，粗略一数，至少也有四十多人。「啊……关于这个。」怪物的视线在人山与我们之间一转，语调愉快地道：「刚刚我问过晶星人，旁观的这些学生好像想找我打架，如果我愿意吃点亏，孤身与他们动手的话，可不可以出手……「本来规则是全面禁止学校之间动用武力的，但晶星人好像没看过人类打架，对于人类的争斗方式十分好奇，于是在确认我愿意吃点亏、以少打多之后，用类似我们收看『动物频道』的观赏心态，答应可以破例一次。「所以啰，我就利用你们走下楼的时间，打晕了刚刚朝我叫嚣的十几名家伙……又顺便打倒了二十多名闻风赶来支持的学生，充当热身运动。」怪物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看见那笑脸，我却是一阵心惊。刚刚我们下楼最多花了三十秒，他居然在短短时间内，无声无息打倒了四十多人？沁芷柔就走在我身旁，我悄悄问道：「……你如果转为水云流少女，可以办到一样的事吗？」「……」沁芷柔并不回话，只是眼神闪烁。如果办得到的话，沁芷柔肯定会骄傲地挺起胸口，说「哼，别小看本小姐」这种话。但是沁芷柔回避了我的问题，看来……就连武力夸张的水云流少女，也做不到怪物君秒杀数十人的壮举。传闻中文武全才的「怪物君」，似乎并不是浪得虚名。见到眼前的情况后，Ｃ高中众人一片静默。在昏暗的夜色下，我转过头，扫视众人脸上的表情，接着赫然发觉——除了沁芷柔、桓紫音与幻樱，其余的Ｃ高中众人，见识到怪物君的恐怖武力后，脸上的畏惧之色更浓了。而这些人，没有一个敢与怪物君目光相接，哪怕怪物君始终面带微笑。……他们在害怕怪物君。即使对方单独前来，以寡敌众，我们Ｃ高中……大多数人依旧产生了退缩的情绪。怪物君完全不需要怒气、怨气、杀气等负面情绪做为自身强大的陪衬，他那终极魔王般的天生气场，足以让意志不坚的对手胆寒。语气，如同与友人聊天般自然。我听了怪物君的问话，耸了耸肩。「你是少数敢直视我的人，这也间接证明了你的实力。」怪物君又道：「你们应该做过排行测验了吧。这所学校里……写作比你强的人有几个？」就暂定的名次来说，只有风铃跟沁芷柔的名次高过我，但我不愿意像个笨蛋般直接坦承，于是回道：「比你想象中还多。」「哦？」怪物君笑笑带过，「比你强的人还有很多吗？那……Ｃ高中值得期待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刚刚那句话，是对于我的称赞，毕竟他是以我做为强度标准来衡量。……但他的用字只是「期待」，而非戒备、小心等谨慎的词汇，说话态度也高高在上，仿佛已经料到必胜无疑，只是希望我们在过程中……能带给他多一点惊喜而已。就在这时，怪物君从口袋中掏出一副黑色粗框眼镜。我仔细一看，发觉眼镜只有镜框，没有镜片，纯粹是装饰用途。在众人的注视中，怪物君好整以暇地戴上装饰用眼镜。一名晶星人左看看、右看看，脸露好奇，朝怪物君问道：「人类，你戴上的东西是眼镜吗？但这眼镜似乎没有矫正视力的功效。」「这东西不是用来矫正视力的。」怪物君一推眼镜，然后道：「这是我的专属道具，戴上后……可以增加我的格调跟能力值，目前已经冲到+25了。」「提升格调……能力值？那是什么？人类竟然有这么高科技的道具？」晶星人显然不懂他的玩笑，愕然道。「开玩笑的。」怪物君笑道：「只是心理作用罢了。」晶星人听到不是高科技道具，期盼迅速化为失望。「……那好吧。」晶星人互望一眼，接着推举一名身材高大的晶星人出来说话。「闲话就说到这边！」高个子的晶星人清了清喉咙，大字状展开双臂，高声道：「人类唷！为了满足我们的女皇，拼尽全力写出最好的作品来吧！「我现在宣布，Ｙ高中挑战Ｃ高中的轻小说战事——正式开始！「规则很简单，各校推举最多三名代表，进入骰子房间中进行写作比赛，由超级计算机与十位晶星人担任评审，写出最好的作品一方……胜！」先前晶星人走下飞碟时，曾经从口袋中掏出白色骰子，撒在地面一滚，骰子立刻充气变大，变成了一栋有门户的正方形房间——原来那就是比赛场地吗！我刚想到这里，晶星人又继续说了下去。「轻小说题目由超级计算机随机指派！」「骰子房间内的时间流逝速度比较缓慢，与外界的比例为一百比一。意即……在骰子房间内的一百小时，只等于外界的一小时。」「请各校先推派选手出来，至多三名，进入骰子房间后，超级计算机会接着宣布细部比赛规则。」高个子晶星人说完这些后，就不再解释，自顾自地跟晶星人同伴聊天。Ｙ高中只来了怪物君一人，没得选择，所以这空白的时间段，自然是在等待Ｃ高中推举出三名代表。推举代表？师长群面面相觑，回过神之后，迅速把学生们拉到一旁，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三名代表要派谁？」负责教授一年级学生、有些雄性秃的英文老师问道。「不管派谁，这一战可不能输了，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这是三打一！」一名国文老师回：「三打一如果输了，是丢了面子；同样若是败了，Ｃ高中退居最后一名，粮食短缺，这是输了里子！」他握紧拳。「所以我们只能胜，不能败！」随着讨论进入白热化，思路渐渐被理出脉络。「果然还是照排行榜上的名次，派出风铃、沁芷柔、柳天云这三人吧？」「你这个主意可行，多派几个学生去叫风铃过来吧。」「我也赞成。」众人的意见终于归拢，最后导出了「让校排行前三名迎战怪物君」的结论。他们讨论了大约五分钟，而这段时间内，身为Ｃ高中核心人物的桓紫音，竟然不发一语。「都给本皇女闭嘴，这里让吾决定」、「汝等愚蠢人类，提出的建议实在可笑」、「暗之福音唷！领导这群迷途羔羊走出困境吧」。——照之前桓紫音所表现出来、自傲自大又中二病的个性，应该要做出这些发言才对。而眼下的桓紫音，却比最腼腆的少女还要安静、还要吝于开口。我望了望桓紫音，她那张带着古典气息的美人脸蛋，表情极为郑重，不带一丝笑容。我隐约察觉，在那份郑重底下，似乎藏着两分畏惧、两分警戒……还有更多更多的犹疑不定。她竟然在犹豫。此刻就只能一战而已，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我还以为人人明白。「……」我转念一想，忽觉不对。——正因为浅显易懂，所以才必须思索，桓紫音在这里做出停顿的背后究竟有什么用意！难道……桓紫音有什么特殊的考虑？桓紫音正偷偷注视着怪物君的方向，怪物君这时盘腿坐在一棵树下，背靠树干，利用我们讨论的时间，在……打瞌睡？「！」他竟然在打瞌睡！「呼……呼……呼……」怪物君睡得很熟，发出了深眠状态特有的鼻鼾。「……」孤身前来，发出一人战一校的豪语，怪物君不但不紧张，还在敌阵中睡着了。很明显，那是怪物君对于自身实力有极大自信的体现。就在这时，桓紫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迈步走到Ｃ高中众人中间。然后她提高音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汝等……全跟在吾的身后。」桓紫音将身躯转向晶星人的方向，「该出发了。」说完，桓紫音抬腿就走。Ｃ高中众人零零落落地跟上。我也跟着迈步。刚跨出一步，在这瞬间，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桓紫音为什么要用「出发」这个词。六所学校的学生们，将性命做为筹码压上，再花一年的时间来练习写作——最终胜者自然为王，而败者……筹码遭夺，连沦落为寇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在被卷入晶星人创立的这场游戏时，我们既然是Ｃ高中写作最强的几人之一，就已经身不由主，只能朝着「成为最强轻小说家」的目标前进。然而……面对实力未知的怪物君，即使我们是Ｃ高中的顶尖强手，哪怕我们以三敌一，也势必是一场苦战——那是毫无转圜余地，必须以强大的写作本领将对手击垮、只能用狰狞丑恶来形容的斗争。所以，桓紫音用了「出发」这个词。那意思是……出发，前往战场！夜晚的风相当凉爽，Ｃ高中的众人却频频拭汗，凉风显然无法吹散众人心中的不安。晶星人发觉我们已经讨论出结果，准备要进行比赛，于是一名晶星人俯身将睡着的怪物君给摇醒。怪物君的嗜睡程度超乎我的意料，那名晶星人花了大约两分钟才成功使他睁开眼皮。「哦……」刚睡醒的怪物君眼神有些迷茫，伸手将褐发抓得凌乱，「终于要开始了吗？」他慢慢踱步，走到Ｃ高中众人的对面。晶星人立于中间，就像楚河汉界那样，做为裁判将两方隔开。高大的晶星人这时开口了，向怪物君问道：「关于Ｃ高中跟Ｙ高中的比赛，你有问题要提出吗？如果没有的话，比赛立刻开始。」怪物君摇了摇头，示意没有问题。晶星人所问的，只是稀松平常的赛前询问，在人类社会中，稍微大型点的比赛都能见到类似的情况。他问完了怪物君后，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们了。Ｃ高中众人由桓紫音领头，她代表着众人站在最前方。果然，晶星人又朝桓紫音问道：「你有问题要提出吗？」这时的我正猜测着骰子房间里面的模样，并酝酿写作情绪，晶星人的赛前问话只是顺耳听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应该都没把这问话当一回事。但是……桓紫音却在这里，做出了异样的沉默姿态。「人类，你有问题要提出吗？」晶星人再次询问。你为什么沉默？好奇之下，我注视着桓紫音的背影。然后发觉——她曼妙的娇躯，竟然在微微发颤。「？」我不解。瞪大双眼，注视桓紫音在黑夜中显得娇弱无比的背影，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这里停下的原因。她之前面对怪物君的气势也没有发颤，此时被晶星人一问，却难掩胆怯的情绪。桓紫音——你此刻的恐惧根源，究竟来自何处？从我身处的位置，看不见桓紫音的脸孔，但她的沉默、她气势的低落……已经彻底出卖其真实想法。……她在害怕。害怕怪物君之外的某件事物。「人类，你有问题要提出吗？」晶星人第三次询问，大概是有些不耐烦了，态度粗鲁不少。他话声刚落，桓紫音终于艰难无比地开了口。桓紫音轻声向晶星人回了一句话。「我们……」她的话声实在太轻，我听不清楚。但站在桓紫音身前的晶星人明显是听清了，因为他脸上的表情立刻转为震惊。仿佛无法置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晶星人以惊愕无比的语气抛出了疑问句。「你……你没疯吧？还是说我们的翻译机器出了问题？你再重复一次刚刚的话！」桓紫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抽气声在静谧无声的此刻听来格外响亮。那是下定决心前的准备。最后，桓紫音的关键句子在吐出口时，原先的害怕……已经尽数转为决然。「我们Ｃ高中……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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