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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卷 记忆

作者:细田守 字数:10830 更新:2024-02-24 20:41:30

<p>「妈。」</p>

<p>「什么事?铃。」</p>

<p>我一呼唤,妈妈便转过头来回应。</p>

<p>十一年前。当时房子还很新,还没有车库,庭院里到处都是花卉盆栽。</p>

<p>「我不要剪头发。」</p>

<p>我如此声明,跑下了家门前的坡道。妈妈走另一侧的楼梯,绕到前方,手扠着腰等我。我再次强调自己绝对不剪头发,连蹦带跳地逃向反方向,却一下子就被逮回来了。我被迫坐在庭院的长椅上,披上了剪发围巾。「你会变得很可爱的,铃。」不要,剪完头发以后发尾都会刺刺的,很讨厌。我摇晃双腿,嘟起嘴巴。然而,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剪刀,一口气剪掉了我的头发。「以后你就是小学生了。」两侧的头发成了不到肩膀的长度,浏海则是在眉毛的远远上方。开始上学以后,有好一阵子脖子都是刺刺的。</p>

<p>我和妈妈常常一起玩。</p>

<p>我们在傍晚的河岸草皮上玩相扑。我使劲一推,妈妈倒在草皮上。赢了!我开心地笑了,妈妈也笑了。为什么?我询问。因为我输就会哭吗?不是。妈妈摇头。是因为从前那么瘦弱的铃变强壮了,妈妈很开心。爸爸躺在草皮上,笑看这一幕。</p>

<p>妈妈常下厨做盐烤鲣鱼。洒一些盐巴在鲣鱼片上,用不锈钢串签串起来,放到炉火上烘烤带皮的那一面。我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厨。鲣鱼会滴油,用厨房纸巾边吸边烤,就不会弄脏瓦斯炉;烤成金黄色以后,放进冰水里冷却,再沥乾水分。切得大块一点,或该说切成厚片,是妈妈的一贯作风;还是个小孩的我无论是要用筷子夹起厚厚的盐烤鲣鱼或是放进口中,都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妈妈拿着马克杯,一面看我苦战,一面等候爸爸归来。当时爸爸是上班族,每天都穿西装、打领带,去市区工作。</p>

<p>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前家里似乎比现在富裕一些。妈妈买了当时最新款的智慧型手机,为了测试内建相机的性能,我坐在爸爸的膝盖上,用智慧型手机对着妈妈。爸爸帮我把妈妈收进取景框,再由我按下快门。身穿白衣、面带微笑的妈妈很美,我把这张照片列印出来,现在还放在家里。</p>

<p>当时的我和现在不一样,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活泼小孩。比起待在家里,我更喜欢在外头玩耍。有树我就爬,有叶子我就摘,有虫我就追;不过,我并没有晒黑,大概是体质所致吧!相对地,我的脸上长满了雀斑,膝盖也满是伤痕。在树林里、在河岸边、在家门前的坡道上,我都常常跌倒。妈妈总是慌忙跑来,紧紧抱住痛得嚎啕大哭的我。说来不可思议,妈妈一抱,疼痛便消失无踪。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因为我总是到处乱跑,因为我想让妈妈抱抱,所以我不知道跌了多少次跤;而妈妈总像是女儿发生了什么大事似地匆忙赶来,替我担心。</p>

<p>每天都像暑假一样。我缠着洗衣打扫的妈妈玩耍,吃完饭后,敞开和室的门,在榻榻米上铺上凉被,一起睡午觉,蚊香的烟雾袅袅上升。待我醒来以后,睡在身边的妈妈通常已经不见人影,忙着做家事。现在回想起来,妈妈从来不曾对我说过「我现在很忙」;只要我提出要求,无论任何时候,她都会陪伴我。</p>

<p>家住深山里,没有上馆子的机会,但是相对地,想吃什么妈妈都会煮给我吃。某一天,我说我想吃在绘本上看到的烤鸡肉串;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吃过烤鸡肉串。妈妈把鸡肉一块一块地串在一起,替我做了烤鸡肉串。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烤鸡肉串。我不懂吃法,无法顺利地把肉从竹签上咬下来。爸爸和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副模样,彷佛不愿错过女儿人生中的初次体验。</p>

<p>住在深山里的我们出游的地点并不是游乐园或购物商场,而是更深山里的露营地。在晴朗的夏日,妈妈和我戴着宽边帽,走过沉下桥,爸爸则是扛着一堆露营用具。</p>

<p>位于安居溪谷深处的水晶渊蔚蓝得惊人,就连住在当地的我们看了都不禁倒抽一口气。水十分清澈,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映在河底的影子。那种感觉就像是浮在半空中,让我有些害怕。妈妈是个游泳高手,土生土长的她常夸耀自己每到夏天就像河童一样天天游泳。她深知河川的乐趣,同时也绝不会在危险的日子去危险的场所游泳,更不会让我这么做。妈妈绕过浮在水上的我,当着我的面潜进水中;抓着泳圈的我不安地呼唤妈妈。妈妈,不要走。可是妈妈就像是没听见我的声音似的,径自在蔚蓝的水中游走了。</p>

<p>某天傍晚,我在玩妈妈的智慧型手机,发现了一个奇妙的APP。启动那个APP以后,出现了黑白并列的横条纹。这是什么?我指着画面询问身旁的爸爸,爸爸窥探画面,歪头纳闷,呼唤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p>

<p>晚餐后,妈妈将我直拿的手机横过来;横过来以后,便可看出那是钢琴键盘。我在妈妈的催促之下按下了其中一键,发出了「Do」的音。我带着「有声音耶!」的表情看着妈妈,妈妈也带着「有声音耶!」的表情看着我。那是妈妈使用的音乐制作APP。</p>

<p>直到那时候,我才环顾妈妈的房间,并发现了两件事。架子上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是老唱片、录音带和CD;把这些东西放进黑胶唱盘或播放器,接上扩大机以后,左右的扬声器就会播放出音乐来。妈妈的收藏品相当完美,掌握了古典乐、爵士乐与摇滚乐的历史重点。这样的阵容齐聚于荒乡僻壤的民宅之中所代表的价值与意义,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p>

<p>我在妈妈的房间里逐一按下APP的键盘,记录下来,并加以播放;只见每个音都照着排列的顺序响起,即使输入的音阶杂乱无章,程式依然一板一眼地播放出来。这让我开心极了,忍不住在椅子上蹦蹦跳跳。妈妈也笑了,温暖的钨丝灯光照耀着我们。</p>

<p>自此以来,我迷上了这个APP。我向妈妈借用智慧型手机,从早玩到晚;直觉性的操作方式简单又好用。那并不是给小孩用的APP,有许多我看不懂的字眼与不知道的功能,但我依然沉迷不已。我一头栽进了作曲这个刺激且新鲜的体验之中。我作了好几首曲子,试弹给妈妈听;妈妈听完以后,总是会用简短的话语给我建议,比如这么做会更好、那么做是诀窍之类的。有时候,她还会拿出几张收藏的唱片放给我听,供我参考。妈妈并不是音乐家或作曲家,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每个建议都切中要点。这样演练几次下来,有一回,妈妈听了我谱成的旋律,突然啊了一声,并开始小声唱歌确认;我询问曲子如何,妈妈说还不赖。她说她看我谱曲的时候直冒冷汗,因为我把音符摆在一般不会摆的地方,她觉得这首曲子会以失败收场,我的心血全会白费;然而,说来不可思议,待曲子渐渐成形以后,却变得有模有样了。我听了以后,觉得好幸福,巴不得在地上打滚;即使妈妈又补上一句「大概是当妈妈的偏心吧!」,我还是好幸福。我作曲并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听,只要有妈妈这个听众就够了。妈妈配合我谱出的曲子,一面用右手打节拍,一面柔声唱歌。和朋友共组合唱团的妈妈歌声嘹亮清澈,让我怪里怪气的曲子变得好听好几倍。我很开心,和妈妈一起唱歌,但是怎么也无法唱得和妈妈一样好听。</p>

<p></p>

<p>我和妈妈的幸福回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p>

<p>接着,那个八月到来了。</p>

<p>之后只剩下痛苦的记忆。</p>

<p></p>

<p>小女孩的哭喊声响彻了河岸。</p>

<p>一个小女孩被独自留在沙洲上。</p>

<p>年纪大约四、五岁吧!看起来比我还小。</p>

<p>刚才天气还那么晴朗,不知几时间,蓝天已经消失无踪,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美丽平静的河川在稍不留意之间变得一片混浊,水位暴涨,带着流木以惊人的速度流动着。不难想像上游正下着豪雨。</p>

<p>在变成这样之前,水流依旧清澈的时候,有几个人在对岸嬉戏笑闹,而现在他们则是在这一侧的岸上呆呆地看着小女孩。他们穿着五彩缤纷的外出服,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大都市。小女孩的衣服也是我从未看过的鲜艳色调。来自大都市的这些人怎么会遗漏小女孩那身鲜艳花俏的服装?怎么会忘了她的存在,自行回到这一侧的岸上来?</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p>在河边戏水的朋友、家庭及享受钓鱼或泛舟之乐的民众全都束手无策,只能呆立原地看着这一幕。也难怪他们只能呆呆站着。湍急的水流分隔了小女孩与人群,大家都知道要救人没那么容易。某个大人正在用手机与某处通话,然而,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小女孩所在的沙洲变得越来越狭窄,救难队铁定赶不上,因此大家爱莫能助,只能杵在原地。</p>

<p>我们只能在这里听小女孩嚎啕大哭吗?</p>

<p>就在这时候,有人捡起了独木舟旁的红色救生衣,一面凝视着小女孩,一面穿上,走上前去。</p>

<p>是妈妈。</p>

<p>妈!我连忙抓住妈妈的衣摆。我察觉妈妈要做的事有多么危险,满怀不安地呼喊,死命拉住她,不让她过去。妈妈蹲了下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不记得妈妈当时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我在大呼小叫,听不见她说话的缘故。</p>

<p>妈妈站了起来,甩开不肯放手的我,一面扣上救生衣的扣带,一面往前跑去。我想追上去,却被河岸的石头绊倒了。即使如此,我还是立刻爬起来,对着妈妈的背影大喊。</p>

<p>不要去!</p>

<p>我想,妈妈大概没有听到我的呼喊吧!她确认小女孩的位置,绕到上游方向之后才下水,顺着水流去救人。</p>

<p>开始下起小雨来了。</p>

<p>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一阵骚动。小女孩被救上岸了。大人七手八脚地把浑身湿透的小女孩从河里拉上来,而我则是在雨水拍打之下凝视着这一幕。众人纷纷跑上前去,欢声与哭声交杂。没事吧?睁开眼睛。太好了,幸好你没事……</p>

<p>那个小女孩身上穿着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红色救生衣。</p>

<p>瞬间,我全都明白了。</p>

<p>妈妈不见了。</p>

<p>「妈……妈……!」</p>

<p>在哪里?我左右张望,寻找妈妈。</p>

<p>到处都不见她的身影。</p>

<p>「妈……!」</p>

<p>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小女孩裹着毛毯,被众多大人抬离了河岸。</p>

<p>大家只顾着关心小女孩,没有人发现我妈不见了。</p>

<p>「妈!」</p>

<p>只有我不断地高声呼唤。</p>

<p>一次又一次──</p>

<p></p>

<p>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p>

<p>即使接获在下游找到妈妈的消息,我依然无法置信。直到许久以后,我才察觉妈妈平时使用的马克杯缘缺了个口。</p>

<p>爸爸把从前替妈妈拍下的照片放进相框,摆在厨房角落,每天都不忘在旁边供上鲜花。</p>

<p>邻居在路上看到我们,都会特地和我们打招呼,陪我们谈心,含泪鼓励我们。</p>

<p>另一方面,在网路上,充斥着关于这桩意外的匿名留言。</p>

<p>〈在下雨天里跳进暴涨的河川,根本是自杀行为。〉</p>

<p>〈听说死者对泳技很有自信,不过河川和游泳池可不一样啊!〉</p>

<p>〈为了救别人家的小孩而死,对自己的小孩太不负责了。〉</p>

<p>〈一发生意外,去河边玩水就变得好闷,真讨厌。〉</p>

<p>〈爱逞英雄去救人,才会变成这样。〉</p>

<p>留言的人根本不了解实际状况,大概到了隔天就会忘记自己留过什么言吧!但是被留言批评的人却永远忘不了这种打击。意外刚发生时,认识的人看到这类留言,都会义愤填膺地拿给我看。当时的我年幼无知,对于这些留言似懂非懂;然而,随着年纪增长,我逐渐了解其中的含意,并为了这些无意识的恶意而痛苦不已。我尚未接受失去妈妈的事实,这些留言却说得像是舍身救人的妈妈有错,身为死者家属,教我情何以堪?</p>

<p>而妈妈并未理会我,只是在厨房的相框中微笑着。</p>

<p></p>

<p>自那场意外以来,我似乎不再是从前的我了。</p>

<p>某天傍晚,为了回顾昔日的美好回忆,我来到开始堆积尘埃的妈妈的房间,站到椅子上,唱起和妈妈一起唱过的歌曲。</p>

<p>然而,当我开始唱歌,才发现自己完全唱不出来。声音彷佛卡在喉咙深处,出不了口。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抑制我唱歌。咦?为什么唱不出来?泪水夺眶而出。</p>

<p>「妈。」</p>

<p>我喃喃说道。</p>

<p>欸,妈,为什么我唱不出来?</p>

<p>从前我觉得唱歌那么快乐,那么必要,显然是因为有妈妈聆听。</p>

<p>然而,客观看来,就算唱不出歌来又如何?并没有任何大碍,不是吗?即使唱不出歌来,也不会有人谴责我,人生依旧会继续下去。</p>

<p></p>

<p>我上了本地的国中。连身裙制服让我喘不过气。</p>

<p>随着升学,小学的同学大多去了市区,留在本地的学生连一半都不到,因此国中也是跨年级合班教学。</p>

<p>因为这个缘故,合唱练习时,是由副校长伴奏,全校学生一起唱歌。虽说是全校学生,其实也不过十三个人而已。由于仅有十三个人,一下子就被发现我没出声,只是在对嘴。副校长问我为何不唱歌,而我什么也没说。我以为会挨骂,但是副校长并没有骂我,反而说从下次起我可以坐在旁边看就好。如此这般,我独自坐在音乐教室角落,看着大家练习。或许我看起来就像是个木讷寡言、有气无力的少女吧!</p>

<p>不过,在我的内心,却有许多难以言喻、无以名状的情感漩涡。放学回家后,我忍不住走进妈妈的房间。刺眼的暮光从窗户射进来。装着不再使用的餐具和季节性家电的纸箱堆放在桌子上。这里已经成了储藏室。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年,虚度了好几年。</p>

<p>我从架子边缘依序抽出唱片来听。如此日复一日地聆听,好不容易才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p>

<p>然而,某一天的某个瞬间,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一回到家,我就走进妈妈的房间,坐在键盘前,迅速地摊开报告纸,拿起笔来狂写一通,将胸中那些无以名状的情感全吐出来。若不吐出来,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我翻到下一页,全神贯注地继续写下去。</p>

<p>──妈为什么抛下我下水?为什么没有选择和我一起活下去,而是选择去救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为什么我孤伶伶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p>

<p>我补上了纸,并用便利贴加以补充,写了首长长的歌词,又将涌上心头的音阶写成了长长的乐谱;至于无法用歌词或乐谱宣泄的情感,则是以绘画的形式倾吐。漩涡有很多种,有的像是河面上的漩涡,有的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有的像是头顶上的窟窿。房间的地板被歌词、图画与乐谱交杂的纸张淹没了。</p>

<p>然而,突然间──</p>

<p>「…………!」</p>

<p>我回过神来,停下了笔。我察觉自己写下的词语、绘画和音阶是多么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多么丑陋,多么无谓。</p>

<p>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打从心底感到厌烦。</p>

<p>我撕碎了纸,毫不迟疑地把刚才写下的一切全数扔进老旧的不銹钢垃圾桶里。成叠的纸张看起来宛若刚吐出来的呕吐物。</p>

<p></p>

<p>后来,我成了高中生。</p>

<p>我觉得自己同样毫无价值,制服的领带同样让我喘不过气。我垂头丧气地走过沉下桥,去学校上课。</p>

<p>我考上了市中心的完全中学,编入了高中部。在那儿,我和儿时玩伴忍重逢了。</p>

<p>「铃。」</p>

<p>「忍……」</p>

<p>小学时的忍和现在成了高中生的忍截然不同,他长高了,看起来十分耀眼。相较之下,我彷佛完全没有成长,令我自惭形秽,不敢跟他交谈。这些年,我究竟在做什么?</p>

<p>从深山到市区上学,展开了新生活,可是我却无心念书。我辛辛苦苦才考上这所学校,上课时却总是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即使我心里知道不该这么做。</p>

<p>我没有加入任何社团,这样的学生是极少数。</p>

<p>放学回家的时候,可以看见许多致力于社团活动的学生。田径社在中庭列队,练习跨栏;排球社在操场上跑步;耳朵上戴着节拍器的管弦乐社打击乐手在走廊上弹查普曼琴;薙刀社在技击场上正襟危坐,进行练习前的问候;还没有背号的棒球社一年级生并排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学长们练习。</p>

<p>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我快步走出了学校。</p>

<p>入冬了。</p>

<p>有条东西向流经市中心的河川,名叫镜川;由于水流徐缓,河面就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对岸的电视塔与大楼。我走过旁边的道路,前往车站。</p>

<p>「哈哈哈哈哈……」</p>

<p>背着乐器箱的流行音乐社女生一面嬉笑,一面踩着轻盈的步伐追过了我,别在书包上的可爱猫咪布偶随之摇晃。我别在书包上的是「咬牙硬撑丸」的便宜塑胶制吊牌</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p>。「咬牙硬撑丸」是一个用手抵着墙壁忍受痛苦的蛋型吉祥物,不知是不是因为忍过了头,头部有裂痕;想当然耳,一点也不可爱。</p>

<p></p>

<p>昏暗狭窄的走廊上。</p>

<p>「我不行啦!等等!」</p>

<p>我如此抵抗,然而──</p>

<p>「有什么关系?」</p>

<p>我终究还是被拉进了房间里,隔音门在背后砰一声关上了。</p>

<p>「啊!」</p>

<p>那是个花俏的KTV包厢,粉红色与紫色照明妖艳地旋转着。我闻到了薰香的香味。听说这是只有班上女生参加的同乐会,但是看到女生们站在沙发上摇头晃脑的狂乱模样,我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融入她们。</p>

<p>「佩姬苏好可爱。」</p>

<p>「这个在『U』很流行耶~」</p>

<p>墙上的萤幕映出了『U』的当红As佩姬苏穿着黑色乳胶洋装唱歌的身影。她是个银发摇曳的搞怪美女,抹着紫色口红,还有一双红色眼眸。</p>

<p>佩姬苏?『U』?As?流行?彷佛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此时──</p>

<p>「来。」</p>

<p>麦克风突然递到我面前,似乎是要我唱歌。</p>

<p></p>

<p>「咦?」</p>

<p>我困惑不已。我连大衣和围巾都还没脱下来耶……</p>

<p>「来。」</p>

<p>麦克风又递向了我。为什么要递给我这种教室里的边缘人?</p>

<p>「大家一起唱吧!」</p>

<p>「欸,唱嘛!」</p>

<p>几个女生的影子纷纷将麦克风塞过来。怎么回事?</p>

<p>「难道就你一个人不唱歌吗?」</p>

<p>「唱不出来是骗人的吧?」</p>

<p>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p>

<p>几十支麦克风接二连三地往我的脸上塞。</p>

<p>「呜呜呜,呜呜呜呜呜!」</p>

<p>我想说好痛、住手,可是说不出话来。</p>

<p>「快唱。」</p>

<p>「欸,唱吧!」</p>

<p>「唱啊!」</p>

<p>她们的声音带有恫吓之色。</p>

<p>「叫你快唱听不懂啊?」</p>

<p>「唱啊!」</p>

<p>「快唱!」</p>

<p>哇啊啊啊!</p>

<p>我忍不住大叫。</p>

<p>同时,麦克风纷纷弹开,散落一地。</p>

<p>在沙发上跳舞的女生们惊讶地看着我。她们一脸错愕,鸦雀无声。</p>

<p>「怎么了?小铃。」</p>

<p>麦克风和女生们的影子全都像幻影一般消失无踪。</p>

<p>「没、没事。对不起,我先……」</p>

<p>话还没说完,我便使劲推开KTV包厢的门,连滚带爬地离开了。</p>

<p></p>

<p>或许是有人听说我唱不出歌来,告诉了大家。</p>

<p>下了巴士一看,粉雪漫天飞舞。</p>

<p>走下巴士站的坡道,我险些滑倒。高知市内姑且不论,深山里是会下雪的。</p>

<p>走过沉下桥时,响起了薄冰破裂的声音。混凝土桥面冻结了。</p>

<p>好冷。</p>

<p>我没有圆滑到足以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地步,也不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我又不够坚强,不够达观,缺乏觉悟,当不了独行侠。</p>

<p>不是我任性,唱不出歌来的谣言都是假的,我只是缺乏自信而已。我想和大家当好朋友,真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p>

<p>「啊……啊……」</p>

<p>我在桥中央冲动地吐出声音。</p>

<p>「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p>我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渗进了喉咙;即使如此,我还是对着河川继续唱歌。</p>

<p>「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p>唱歌?</p>

<p>这根本不是歌,只是乾嚎。书包从肩膀上滑落。如果我唱歌,大家就会原谅我吗?如果我唱歌,就能跟大家成为好朋友吗?在这种地方独自唱歌也没用。我的声音活像快被压扁前的临死哀嚎,但我还是挤出声音,唱着与妈妈合唱的那首歌。那时候好幸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粉雪在水流中打转,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p>

<p>胃部深处涌上一股呕吐感,我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p>

<p>「呜呜呜呜呜……!」</p>

<p>我跪了下来,无法抗拒来势汹汹的逆流胃液,探出身子,朝着桥下的清流呕吐。</p>

<p>呕吐物滴滴答答地掉落水面,制造出几道涟漪。</p>

<p>把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以后,我倒在桥上。</p>

<p>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嘴巴里都是胃液,好臭。我好痛苦,好想将一切化为乌有。我一面发抖,一面呜咽,泪珠渗进了冰冷的脸颊,一阵刺痛。乾脆消失算了。粉雪重叠堆积的细微声响从身旁传来。就在这时候──</p>

<p>咘~</p>

<p>从书包里滑落的智慧型手机收到了通知,是小弘传来的讯息。</p>

<p>〈小铃你看,这太厉害了,好好笑。〉</p>

<p>她张贴了某个连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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