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五章

北斗乖乖地在家里的床上度过了周一和周二，到了周三才去上学。

一大早天气就很好，北斗在客厅里享用着烤面包、火腿蛋和咖啡，窗外洒下清澈透明的阳光。

看来今天一整都会是晴天。

打开手机，父亲发来了信息。

今天早晨，北斗的弟弟好像出生了。还附上了麻由子和刚出生的儿子三人的合影。婴儿睡得香甜，父亲和麻由子都面带笑容。

麻由子小姐……看起来很有精神，太好了……。

由于目睹了离婚的妻子抚养的女儿要和身为她亲哥哥的儿子接吻，感到极度的绝望，认为自己受到了诅咒而哭泣的父亲，如今却露出了如此安宁的表情。

春的母亲，也是北斗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再婚了，据春说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正在健康地上小学，家人关系很好……。

离婚后就断绝了一切交流，一定是自己的父母有过一段很过分的分手吧。

尽管如此，大家都忘记了过去，继续向前迈进。

给父亲回信『祝贺你，麻由子小姐也要多保重』然后走出家门。

外面也是艳阳高照。

「早上好，北斗君。」

冴音子在出车站检票口的地方等着。

一头长长的黑发摇曳着，端庄优雅地站立着的她，朝北斗嫣然一笑，走了过来。

「佐伯……」

冴音子调皮地责备道。

「冴、音、子──。在生日结束之前，我们还是恋人。让我也享受一下女朋友的感觉吧。」

「冴音子学姐……」

「这里再往前走一步，直呼『冴音子』的话，也许就能开始新的关系。」

「这还是……饶了我吧。」

冴音子用力捏了捏北斗的脸颊。

「北斗君，你还是学一些甜言蜜语会比较受欢迎哦，虽然要是变成相羽那样就麻烦了。」

稍微闹了下别扭。

「不过，这也是你的魅力所在。」

微笑着走在北斗旁边。

穿过校门朝电梯口走去，鞋柜旁有一对情侣正在交谈。

在娇小的女朋友身边，男朋友微微弯下腰，用明亮温柔的眼神说着悄悄话，女友一脸认真的回应，呢喃声掠过北斗的耳朵。

「……我，能喜欢上遥平吗?」

「我可是早就上喜欢春春了。」

男友爽朗地断言，她羞红了脸……但是，并没有为难的样子。

「谢谢。」

回答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希望。

一瞬间停住了脚步的北斗，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心情从脸上和态度上流露出来，径直走了过去。

遥平他们注意到了北斗和冴音子。

谁都没有说话。

遥平看着北斗，眼睛和嘴角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交给我吧」。

旁边的春眉毛皱成八字形，垂下眼睛──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遥平的袖子。

这是春从小就对北斗反复做的动作──。

啊，春对相羽敞开了心扉……

北斗怀着寂寞与安心交织在一起的心情想着。

虽然现在刺痛的哀伤更为强烈，但他想一定这样就好。

和自己间被诅咒的关系不同。那两个人能受到祝福，被允许得到幸福。

冴音子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概是在担心北斗吧。

对这样温柔的「女朋友」唯有感谢。

就这样，春和遥平、北斗和冴音子的位置渐行渐远。

◇◇◇

北斗十七岁生日那天是休息日，从早上开始天空就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云彩。

不安的天空，仿佛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似的。

「能凉快点也好。要是下雨的话，那也是活动之一。」

在车站碰头的冴音子笑着说。

今天的冴音子穿着清纯的连衣裙。符合身体线条的简洁设计，看上去就像一位端庄的大小姐。虽然实际上就是老字号和式点心店的大小姐，但平时怪人的一面更显眼的冴音子，今天，

「让你久等了，北斗君。」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今天是北斗君出生的特别日子，我也会最大限度地发挥女友力的。」

话的内容暂且不论，语气很温柔，微微泛红的笑容也很有魅力。

「连衣裙……很适合你。」

北斗发表感想后，她高兴道，

「是吧，我是个想做就能做到的女人，不管怎么说本来就是个超级美少女啊。」

今天的约会从动物园开始。

「我这边的手空着哦。」

冴音子左手轻柔地挥动着，北斗，

「……那么……」

说着，牵起她的手，微笑着。

就这样，两个人朝着动物园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樱花树上粉色的樱花已经凋零，开始长出充满朝气的嫩芽和绿叶。

北斗和冴音子，

「从什么开始看呢?最受欢迎的好像是小老虎和企鹅表演，不过我也很想看树袋熊。」

一边交谈，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路上。

就好像真的在和女朋友约会一样。

周围的人肯定也是这么看的吧。如果能有这么端庄漂亮的女朋友，会被人羡慕的吧。

不，在生日结束之前，冴音子就是北斗的女朋友。冴音子好不容易干劲十足地制定了计划，今天就好好享受十七岁的生日吧。

……春的生日，是相羽在为她庆祝吧……。

想起抓着遥平的袖子低着头的春，北斗心里又一阵刺痛，但立刻把那张脸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因为以后再也不会和春一起庆祝生日了。

就像北斗的父亲和春的母亲现在和新的伴侣组成了幸福的家庭一样，我们也有一天会忘记这种痛苦和激情。

而且应该会想，

还好当时没有被一时的情绪影响而做傻事。

春一定也……。

天空好像要下雨，又迟迟不落下。就像冴音子说的那样，空气凉爽，正好适合在假日拥挤的园内散步。

「河马的哈欠真能让人感觉到哲学性啊……好想活得像它那样踏实自在啊。」

「在这一点上，冴音子学姐已经很像河马了。不顾周围的环境，大口地打着哈欠，却又很有威严……」

「我喜欢河马，也带有尊敬，但被男朋友说像，总觉得有些复杂。」

「跟长颈鹿也很像，从高处悠然俯视的样子。」

「我虽然很想挺起胸膛说的确如此，可为什么呢?果然还是很复杂。」

「那么，熊猫……之类的?不管怎么受关注，都我行我素……」

「熊猫的确是最受欢迎的……但我可不是那种整天无所事事的懒人。」

「猎豹，机灵的地方特别像。」

北斗将冴音子可能会喜欢的动物，一个接一个地列举出来。

终于，狐獴，

「那确实是适合用来比喻『女朋友』的，可爱的动物。」

冴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冴音子到底哪一点像狐獴，对「男友」北斗来说也是个谜。

小巧玲珑的狐獴更像是春的形象……。

──小北快看，那些孩子走来走去好可爱啊!呃，是叫做狐獴对吧。

不经意想起和春一起来动物园时的对话。

对了，第一次看到狐獴也是和春一起。

那是初二的暑假，北斗和春都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北斗决心以哥哥的身份守护春，而春则假装不知道自己是北斗的妹妹，希望两人继续保持青梅竹马的关系。彼此都抱着秘密，以为能得到原谅。

──啊!刚才，那孩子转向这边发呆了。好可爱啊，小北。好可爱啊。

──总觉得跟春很像啊。

──诶，是因为我太小了?真是的，只是小北太大了而已。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却只有小北一个人越长越高，真狡猾。

──就算你这么说，男人和女人的成长速度就是不一样啊。

──那么我，五年后，会从狐獴长成袋鼠吗。

──啊……不好说呢。

──呜，这里应该给我点希望吧。

对眉毛皱成八字形的春，北斗小声地说，

──春呢……还是小一点更可爱吧。

有瞬间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啊……嗯，是吗?可爱吗?

春害羞地笑了。

──那么，这回轮到我来找一个像小北的动物。

说着，摊开园内地图，聚精会神地看着。

──啊，这里!小北在这里!

被春带到的地方，是关着灰狼的笼子前。

一只双目通透的灰狼慵懒地回头看着他。

──什么?我是这种感觉的吗?

──嗯，小北一个人在教室里的时候，就像这样毫无干劲地发呆。

那是指孤零零的阴沉角色吗?北斗不由皱起了脸。

──而且小北像狼一样帅气。

春轻轻地眯起眼睛说道。

──还有……据说狼是一夫一妻制的……。一生只和一个对象白头偕老……。

好棒啊……春的眼神仿佛沉浸在梦境中。

然后眉毛向下耷拉着，喃喃道。

──但是……如果那个一生只有一个的对象不见了，被留下狼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定会……非常寂寞吧……。

──所以，如果我是狼，对方死的时候，我想和他一起死……。

那时候，春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凉意，北斗的心头涌过一阵不安。

但很快，春就笑眯眯地说，

──这只狼先生好像孤孤单单的很寂寞，要是能给它找个媳妇就好了。动物园的问卷调查，我们一起这么写吧。

──……这只狼好像是母的。

北斗指出。

──诶诶，那得把女婿找来才行!

春一边把身子向后仰，一边拍打着双手。

「北斗君?」

「啊?」

听到冴音子的声音，北斗回过神来。

「对不起，什么来着?」

「企鹅表演开始了，走吧。」

「啊，嗯。」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三泉同学?」

北斗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冴音子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

「我知道不可能那么快就忘了的。特别是北斗君你们这种情况,彼此积累的东西太多了……。我是个能干的女朋友，就算男朋友沉浸在和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的回忆里，我也不会抱怨的。」

「……冴音子学姐真是个配我太浪费了的女朋友。」

「没错，这就是我这个完美的美少女不受欢迎的原因。我太能干了，男孩子会有自卑感。这时我应该大声嚷嚷『约会的时候，不要想我以外的女人!』吗?要不现在就试试看吧?北斗君?」

「不、不……这个……」

「别客气，我会迎合北斗君的口味的。要不我现在把头发剪了，剪成短发吧?」

冴音子学姐的话，好像真的会跑进理发店，那样就麻烦了。

「不用剪也可以，我说喜欢短发女生是骗人的。」

北斗忍着羞耻感向冴音子坦白。

「嗯，我知道。」

冴音子仍是一副温柔的面孔用知性的声音说道。

「你说喜欢剪短发、擅长运动、活泼的女孩子，是因为和三泉同学正好相反。因为只能想到三泉同学的脸，所以罗列了和三泉同学相反的女孩子的特征……对吧?」

北斗默默承认了。

「……没错。」

「三泉同学肯定也注意到了。」

──诶诶?为什么?为什么?小北。

北斗说出自己喜欢的类型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一直这么喊着的春。

类型什么的完全没想过……因为从下雨天在儿童馆的院子里遇见把脸埋在膝盖里哭泣的女孩的那一刻起，那孩子就成了北斗的全部……。

春，为什么?反复重复之后，

──好啊，可以啊……。

眉毛皱成八字形，气馁地嘟囔着，然后慢慢地笑逐颜开，用羞涩的眼神看着北斗。

──我喜欢的类型是「小北」哦。

双手按着涨红的脸颊，难为情地笑着。

我不是「妹妹」，而是「青梅竹马」……即使一辈子都单恋着北斗也没关系哦。一直当最喜欢小北的「青梅竹马」就好啦。

春可能是这么想的吧。

就像北斗把的「哥哥」身份当作待在春身边的免罪符一样，春也以「没发现是妹妹的青梅竹马」的身份，想要和北斗待在一起。

冴音子的脸色一暗，眼神变得苦闷。

「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露出这种表情的。」

北斗才是感觉很对不起冴音子，胸口火辣辣的。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丢人吧。

鼻子上突然落下冰冷的东西。

脸颊上，胳膊上也有。

「真讨厌，连天空都开始哭了。」

冴音子蹙了蹙眉头，

「到里面去吧。」

催促着北斗朝有屋顶的方向跑去。

在动物园享受假日的其他人也开始手忙脚乱地移动。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天空也暗了下来。雨点猛烈地砸在地面上，在灯光下迸射、舞动。

「这样的话，在外面转太不方便了，我们去室内设施看看吧。」

冴音子用动物园的app确认园内地图的时候，

「诶?啊啦?」

嘴歪成へ字，眼神也变得险恶了起来。

好像接到了不喜欢的人的电话。

愤愤地盯着来电显示，然后切换到通话。

「怎么了?我在约会呢。」

冷冷地说。

这时，传来了遥平的声音。

「紧急情况!春春不见了!」

焦急的叫喊声贯穿北斗的耳朵。

「怎么回事?相羽，今天你和三泉同学不是在约会吗?」

「就在约会的时候，她消失了。」

「是因为你搞砸了，三泉同学心情不好，自己先回去了吗?」

「啊，是啊，我的选择完全失误了。果然不该看动作片的，换成爱情故事或者动画就好了。因为这部事先宣传说是搞笑动作，我还以为对现在的春春正好合适──」

「请说重点，重点呢」

「本应该是一部搞笑的动作喜剧，但结尾是作为终极boss的女科学家，为了拯救死去的恋人，不断重复着时间循环!最终，女科学家也死了，牵着来接她的恋人的手，去了另一个世界，这种催人泪下的结局。电影院里到处都能听到哭声，春春也在哭。看完电影后，我们在咖啡馆边吃午饭边聊电影，可是春春一直很消沉……」

──死后转世的话，和小北就不再是兄妹了吧……。

春自言自语的说着这种话。

遥平吓了一跳。

──电影里是时间循环，就算回到婴儿时期，也不会改变你是北斗亲的妹妹。

遥平用交流电影感想的口吻说，春也笑了。

──是啊。又没有转世要素。但是最后恋人来接的场景，我在想，啊，这两个人终于结合了。

──如果能转世，再次成为幸福的恋人就好了。

春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但总有一种在勉强自己的感觉。

把秘密向北斗倾诉，决定分手才几天，心情不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

吃完饭，两人在咖啡馆聊着天，春说要去厕所，离开了座位。

「因为是大楼里的咖啡厅，厕所在店外，来回要花很长时间，过了三十分钟还没回来，拜托店员姐姐去看了看，结果谁都不在。」

春把手机和包都留下了。

「如果是因为不想和我约会而回去了的话，那也没什么。可是，连手机都没带就不见了，很奇怪吧?」

在那之前春也说过「如果转世的话」等不稳定的发言，遥平认为这是紧急事态，所以联络了冴音子。

「如果是北斗亲的话，应该能想到春春可能会去的地方吧?」

从冴音子的手机里传来遥平的声音，显得十分急迫，冴音子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分头去找吧。我去三泉同学家看看，相羽去学校。北斗君去除此之外三泉同学可能会去的地方。」

冴音子麻利地指示，北斗也感受着涌上心头的不安，回答说「知道了」。

遥平说春把月票放在口袋里，可以搭上电车。北斗和冴音子从动物园出来后回到车站，直接移动到离春家最近的站台，在检票口外道别。

「我们每隔三十分钟联络一次吧。」

「嗯。」

雨下个不停，折叠伞根本挡不住，北斗的肩膀和裤腿都湿透了。他穿着运动鞋啪嗒啪嗒地踩着道路上的水洼，奔跑着。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春的脸。

小学生的春。

初中生的春。

成为高中生的春。

──快看，小北。是春北斗。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春因为学校有事回家晚了，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河岸边的樱花飘落着粉红色的花瓣，春兴奋地欢闹着。「真漂亮啊」

她突然指着北边的天空，高兴地说道。

那里有三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那是勺子的柄，和其他四颗星星连在一起，就完成了一个勺子。

──是我和小北的星星。

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名字。

那时候，北斗以为这是命运的安排，在和春今后的日子里，他们肯定会无数次仰望这片天空，寻找着春北斗，互相欢笑，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想法，让他的胸口剧烈跳动。

我要一直和春在一起。

上了初中后也不会变。我要保护春。

穿着中学校服的春比起小学时，稍微有了点大人的感觉，这样的春让他有些心动。

很自然地牵着手，在翩翩起舞的樱花花瓣中，和最喜欢的青梅竹马的女孩，一起眺望着春北斗。

春小声地哼着『春天来了』，那让人欲罢不能的可爱，温暖的怀念之情，在北斗的身体里蔓延开来。这一定是因为体验过很多次的缘故吧，时至今日才痛苦地注意到。

肯定是从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时期开始，北斗的母亲就牵着他的小手，用温柔的声音唱着的这首歌，还是宝宝的春咿呀咿呀地学着，北斗也跟着一起哼唱，可爱的欢笑着。

春天已来到，

来到了山上，

来到了乡间，来到了田野上。

花开在山上，花开在乡间，花开在田野上。

鸟儿也在歌唱。

呐，真开心啊，小北。

真高兴啊，小北。

我和小北出生了，春天来了哦。

也许在出生前，他们就在母亲的肚子里互相拥抱，唱着同一首歌。

父母离异后，北斗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妹妹，但和春在儿童馆的院子里见面时，他会感到那么怀念、那么怜爱，是因为自己的灵魂还记得春吧。

──我会保护你的。

──嗯，小北。

──我的名字是春天的春。

──我叫北斗，北斗七星的北斗。

──那块拼图是北斗七星，所以应该在这一带。

在地板上铺开的蓝色星空。

镶入闪耀着白色光芒的星星碎片。

可爱的春。

重要的春。

──据说狼是一夫一妻制……。一生只和一个对象白头偕老……。

──但是……如果那个一生只有一个的对象不见了，被留下狼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时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是在想象着哥哥北斗有一天会从自己面前消失的未来害怕着吗?

──如果我是狼，对方死的时候，我想和他一起死……。

大概是不想活在没有北斗的世界里吧。

──我喜欢小北……!兄妹也无所谓。

──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小北的东西!我一直希望小北能摸摸我，想让你吻我，想被你占有!

春迎面而来的热情，北斗没有接受。

就连当妹妹也行，让我和小北一起生活这样勇敢的请求，也以不可能为由拒绝了。因为，就算和我这个哥哥在一起，春也不会幸福。

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

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

一辈子都躲着别人的视线，战战兢兢地活下去──我不想让春掉进那样的地狱里!

知道春是我妹妹的时候，就应该离开春的。

我们不应该在一起的。

被雨淋湿的衣服粘在身上，行动不便。雨声一直在耳边回响。

春的笑容，春别扭的脸，春惊讶的脸，春安宁的脸，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里。

北斗的一切都被春填满了。

变得只能想着春的事了。

春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两人相遇的儿童馆，位于离车站步行近三十分钟的地方，当时就又老又小，被雨淋湿后伫立的样子，更加显得陈旧。

虽然假日闭馆了，但从以前开始只要北斗去儿童馆，春就会在院子里等北斗。

──春。

打着招呼，她就像知道北斗会来一样，嫣然一笑。

──小北。

然后两人并肩坐在树丛中，或唱歌，或聊天，或呆呆地望着庭院里盛开的花朵。

入口的门虽然上了锁，但因为是小设施，所以和那时一样，跨过门或从后面进去都很容易。

厚厚的乌云笼罩着天空，虽然还是傍晚，却像深夜一样。北斗双手搭在又湿又滑的栅栏上，把脚搁在上面，然后跳到另一边。

踩着泥泞的土地，绕到建筑物后面，春正蜷着身子蹲在开着白花的树丛旁。

「……春。」

满怀深情地呼唤道，幼小的春和现在北斗眼中的春重合在一起，都是那么惹人怜爱。

春抬起头，看着北斗。

眉毛皱成八字形垂下，眼中含着泪水。不自然地动着嘴唇。

「小北……」

还没等春说完北斗的名字，北斗就跪在湿漉漉的草丛上，忘我地抱紧了春纤细的身体。

就像两人撑着一把伞回家的那一天，拥抱着春，意识到自己内心汹涌的浊流一样。

浊流比那时绝望一百倍，但还是无法阻止心中的爱怜。

啊，不行了。

「春……对不起……我做不到……」

北斗把小小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前，用尽全力抱着春，忏悔的话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地流露出来。

「我无法放开春……」

「我明明知道不能在一起。」

「我无法成为哥哥……一切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不行了……对不起……春，我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被浊流吞没!

随波逐流!

心和头脑都摇摇欲坠，绝望得快要撕裂了，但就在这一瞬间，还是觉得春惹人怜爱的让人不愿放手。

沸腾的欲望无法消除。

明明感到如此痛苦，如此错误，却停不下来。

「该怎么办才好?我明明是春的哥哥……我们明明是兄妹……」

抱着春的手臂激动到无法控制力度。春会不会痛啊，会不会难受啊，会不会折断啊，北斗想到这，胸口紧紧地揪着，却没有松开手。春也以同样的力度紧紧抱住北斗。

「……我也是，明明是妹妹……却喜欢小北。除了小北以外，我都无法喜欢上……没有办法了。」

就像四分五裂的两块碎片完全吻合在一起一样，彼此的心意都很明确了。

已经无法隐藏了，

无法分开了。

想在一起，

无可救药的，

不知所措的。

春用颤抖的声音在北斗耳边低语，

「小北……和我一起死吧。」

◇◇◇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北斗满脑子绝望地想着。

无法离开春生活。既不可能忘记春，也不可一直把春当做妹妹来守护。青梅竹马也好，哥哥也好，都当不了。

用更强力的拥抱回应春，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啊……走吧。」

伞早已丢在儿童馆的院子里，两人淋着雨走到与铁路交叉的立交桥上。这里晚上行人很少，翻过栅栏跳下去也不会被责备。

紧紧握住春的小手，踩着吸收了雨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的鞋子前进。

「……小北，我喜欢你。」

「嗯……」

「最喜欢了……」

「嗯……」

「小北也说说。」

「我喜欢春……」

「即使我是妹妹?」

「即使是妹妹，也喜欢……」

「我也是，即使小北是哥哥……我也喜欢。」

「我爱你……春。」

「我也爱你……小北。」

一直想说而说不出口的话，在沉默的空当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

每当这时，心中就会悲喜交加。

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悲哀。

即便如此，也只有现在了。

现在不说的话，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我喜欢春……」

「我喜欢小北……」

一辈子份的喜欢，一次又一次──

被雨淋湿的身体越来越冷。只有相连的指尖能感到微微的温暖，甜蜜得让人难受。

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来到了立交桥上。

电车轰鸣着擦身而过。

目送着它，下一班电车又来了。

就这样，俯视着几趟电车经过。这期间，北斗和春都保持着沉默。

心就像麻木了一样没有恐惧，只是对春在十七岁就结束生命感到可惜。

可怜的春。

我也会和你一起去的……。

「小北……来帮帮我。」

春力气小，似乎爬不上栏杆，北斗用双手将她抱起，春俯视着北斗，眉毛皱成八字形，破涕为笑。

「被小北抱了，好高兴啊……」

然后坐在栏杆上。

现在，只要推一下春，她那纤细的身体就会轻易地掉向铁轨。

北斗也把手搭在栏杆上，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脚越过栏杆，面朝铁轨放下，和春并排坐着──。

这段时间，春一直垂着眉头紧盯着斗。

她的小手紧紧地抓住身边北斗的衣服。

电车从前方驶来。

对不起，春。

这时，传来了叫声。

「不行!」

是冴音子。

冴音子撑着伞，跑上天桥的台阶。

遥平也在一起。

「春春，北斗亲!」

遥平一看到北斗他们的身影，就像风一样甩开冴音子，一口气爬上楼梯，放下雨伞，双手抓住春。

「!」

遥平抱着想从栏杆上跳下的春，把她拉下栏杆。被春抓住衣服的北斗也因此失去平衡仰面倒下。

冴音子勉强撑住了眼看就要坠落的北斗，坐倒在地上，北斗眼前一暗，摔在了她身上。

冴音子用力撞开北斗，一把抓住北斗的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

然后，狠狠地扇了北斗一巴掌。

一次好像还不够，反复扇了两三次，被遥平反手钳住双臂的春。

「住手!」

哭诉道，冴音子这次转向春，手掌甩在春的脸上。

「喂，佐伯学姐。」

遥平叫了一声，冴音子又打了春一记耳光，眼角吊起叫道。

「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声音比巴掌更强烈、更尖锐地敲打着北斗和春的胸膛，响彻四周。

被雨淋湿的冴音子咬紧牙关，脸颊僵硬，继续高声喊道。

「我不打算说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活下去这样的一般论!对于活着很痛苦，只有死才能得到救赎的人，不能说『活下去』这种傲慢而残酷的话!」

「就算这样，死也无妨什么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杀了我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口，你们现在不应该选择死亡，我敢断言!」

冴音子的话鞭笞着北斗和春。

披头散发叫喊着的冴音子，很痛苦，很悲伤，在发自内心地愤怒着。

「你们的死，不过是在撒娇罢了!是在逃避罢了!既然你们想擅自去死，那我也要自说自话!我气得无法同情你们的绝望!」

「所谓自杀，不是只有本人死了就结束了!你们跳进电车，不管是对司机、乘客还是收拾尸体的人，或者背负赔偿金的家属，都会带来很大很大的麻烦!」

「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在建议你们选择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自杀方法!」

「因为你们的死，你们身边的人的心也会死去一部分!会和你们一起体验死亡!一直以来理所当然的东西，突然就被夺走了!就算死去的一方就此结束，剩下的一方也必须抱着空白活下去!」

雨点打在冴音子的肩膀和头发上，迸溅开来。

冴音子的愤怒无法停止。北斗和春都被这愤怒所吞没，茫然不知所措。

「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用死亡来解决问题!

以死来一了百了，这种肤浅的故事是我最不能容忍的!」

「人不是特意为了死去而出生的!

而是为了活着而诞生的!

既然被生下来就必须活下去!

就算再辛苦，就算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就算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也要想办法和自己妥协，不得不活下去!」

为什么冴音子会为身为外人的他们的事如此愤怒、如此痛苦呢，北斗和春都不太明白。

尽管如此，冴音子的声音依然鞭笞他们的胸口，穿透而过，使他们不住颤抖。

春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看到这一幕，北斗终于察觉到他们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冴音子和遥平阻止的话，自己已经把春害死了。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就找我商量! ! !依靠我!

我马上给你一百种建议!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哪怕只有一千种、万种方案也可以给你!不要擅自去死啊!不要擅自舍弃一切啊!」

不知是谁报了警，周围响起了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

人群聚集而来，北斗咀嚼着冴音子的话，感觉这就像电视剧里发生的事一样。

第一卷 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