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完全看不到矶山同学的身影。</p>
<p>「对我们说就算了,但是对学姐们那样讲,就不能原谅啊!当然会被禁止出入!」</p>
<p>不只是久野同学这么想,几乎所有社员的感受都一样,但我觉得不太一样。</p>
<p>说实话,我很担心。不能练剑道,她一定很郁闷吧。小柴老师也真是的,只要要求她注意说话等等,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却禁止她出入。讲白一点,我认为那太过分了。</p>
<p>但是,她可能一点也不想见到我这个害她受伤的人吧,而这个想法也让我一直提不起勇气去看她。</p>
<p>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时,已是过了十天左右的午休时间。我匆匆收拾便当,望进隔壁教室。</p>
<p>她依旧是一手铁哑铃、一手拿著文库本的书,坐在窗边的位置。当然,文库本是在受伤的左手上。手上的绷带已经少了很多,四周没有任何人。</p>
<p>「……午安……」</p>
<p>我为了不吓到她而慢慢地靠近。突然,她略略伸直了背,把视线从文库本的书上抬起。</p>
<p>「我在想……不晓得妳的伤如何了……」</p>
<p>她没有看向我,仿佛正用舌头寻找着卡在牙齿上的东西,把嘴巴嘟成奇怪的形状。</p>
<p>「对不起……我都没来探望妳……」</p>
<p>当然,我在庆功宴遇到她时,以及之后在剑道场见到她时,都有好好地道歉,但她都用「没关系」冷冷地回应。</p>
<p>「就要两个礼拜了吧?我想妳应该也快回来了,状况如何?」</p>
<p>她终于将文库本放在桌上。书名是《武藏与五轮书》,不是之前的那一本。</p>
<p>「……没问题的,下礼拜开始我会去练习。」</p>
<p>「啊,这样啊,太好了。矶山同学不在,我觉得有点寂寞,社团里也没什么活力。」</p>
<p>「妳骗人。」</p>
<p>她将铁哑铃放在脚边。</p>
<p>「……我不在,久野和田村应该比较自在吧。」</p>
<p>「呃,才……没那种事啦。」</p>
<p>虽然的确是那样,而且很明显。</p>
<p>「反正,不管谁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不会在意,不过如果被说得太露骨,我还是会生气喔……如果妳只是为了这些事来找我,那就请回吧。」</p>
<p>「等等……」</p>
<p>这让我也有点不高兴了。</p>
<p>「人家特地来探望妳,哪有这样说话的?就算不提这个,让妳受伤的人是我,当然会担心的啊!」</p>
<p>「所以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没关系吗,妳真的很烦耶。」</p>
<p>啊——我想起来了,矶山同学就是这种人。</p>
<p>我低下头,拚命压抑既像悲伤又像愤怒的情绪。矶山同学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p>
<p>窗外的运动场里,有打排球的学生,也有在投篮的学生,但是那些兴奋尖锐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却感觉好遥远。</p>
<p>矶山同学突然开口。</p>
<p>「西荻……我记得妳是从国中才开始学剑道的吧?」</p>
<p>我用尽力气点头,无法发出声音。</p>
<p>「然后,在那之前妳是学日本舞蹈的?」</p>
<p>我虽然惊讶她是怎会知道的,但仍然说不出话来。</p>
<p>「我刚好有机会参观国中部道场,然后在那里好像有个叫北岛的指导老师吧,我听他说的……说什么妳因为没有日本舞蹈的社团,所以无奈地选择了剑道?妳未免也太自大了吧。」</p>
<p>突然听到她直呼北岛老师的名字,还说「无奈地选择剑道」,以及其他的各种冲击,令哽住喉咙的东西瞬间被吞下。</p>
<p>「我……才不是因为无奈呢!」</p>
<p>「可是剑道只是日本舞蹈的替代品吧?」</p>
<p>「一开始是有那种感觉,可是现在不同了。剑道就是剑道,我很拚命在学喔!」</p>
<p>矶山同学瞪着我,并摇摇头。</p>
<p>「不,才不是。在妳眼里,剑道只是替代品,所以妳才会用那种奇怪的步伐。」</p>
<p>「什么叫奇怪的步伐嘛……」</p>
<p>「不过,这也终于让我能够理解了,这下就算输了,也不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打从一开始,妳就不是在战斗,妳这家伙只要能漂亮地移动,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啊,让真心学习剑道的人配合妳那种行为,岂不是非常无礼吗?而且,妳还不如去跳社交舞或霹雳舞,让自己跳个高兴。不要把那种东西带到神圣的道场。简单来说,妳的剑道只是『时代剧把戏』罢了。」</p>
<p>尖锐的话语,仿佛变成机关枪的子弹,将我的脑袋和理性射得彻底粉碎。</p>
<p>时代剧把戏——</p>
<p>这句话则变成大炮,拥有能同时轰飞我的日本舞蹈和剑道的威力。</p>
<p>「等一下,这算什……」</p>
<p>心底的一个小小的我说着「够了」、「不要讲」。但是,其他的我全都说「去吧」。</p>
<p>我的右手,一把抓住桌子上的《武藏与五轮书》。</p>
<p>「……妳这种人,不过就是武藏御宅族罢了。」</p>
<p>施加的力量大到令人颤抖,手中的文库本发出了悲鸣。</p>
<p>「……什么真心啊?妳如果以为在学剑道的只有妳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妳的思考方式太极端了。什么兵法这个那个的,搞错时代也要有个限度……没错,大家都那么说呢,说矶山同学不在感觉爽快多了!」</p>
<p>不对,我并没有打算要说到这种地步。可是——</p>
<p>「我是不知道全国国中组第二名什么的啦,不过还不是不甘心轮给我,老是钻牛角尖嘛!不管妳再怎么逞强、再怎么说话粗鲁,输给我的事实既不会改变,过去也不会消失。妳就认了吧?也给其他人一些尊重吧!」</p>
<p>住手!——小小的我呐喊着,可是,高举起的右手没有停下。</p>
<p>文库本的书脊一角猛烈地撞击地板,一度像是要从中央裂成两半,但随即翻身似地让封底盖在上方,倒在地上。</p>
<p>我看著书,才终于恢复神智。我居然把这么小的东西摔出去,真是太糟糕了。</p>
<p>「啊,对不起……」</p>
<p>我蹲下去想要捡起文库本,但是——</p>
<p>「咿!」</p>
<p>我的右手突然被踩住。</p>
<p>深蓝色的袜子;还不算脏,有绿色线条的室内鞋。那全新又呈现锯齿的鞋底,狠狠地咬住我的手背。</p>
<p>「好痛!」</p>
<p>「西荻……」</p>
<p>矶山同学一扭,转动脚踝。我手上的皮肤,有如快被撕裂般地卷成漩涡。</p>
<p>「对不起、对不起……」</p>
<p>「别说了,少那么轻易地道歉……西荻,我现在可是极度地开心。」</p>
<p>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而她正以竹剑袋上那般若般的脸孔俯视我。</p>
<p>「既然说到这种地步,就代表妳也已经觉悟了,对吧?」</p>
<p>我拚命摇头,但她仍不原谅我,也不放开我。手上的痛让我几乎要哭出来。</p>
<p>她蹲了下来,使得重量又增加了。</p>
<p>「咿咿——!痛!」</p>
<p>「……我很期待下个礼拜的解禁。到时候,妳就用刚才的气势尽管朝我来吧,我也会毫无顾忌地击败妳。」</p>
<p>鞋底终于离开了我的手;矶山同学绕向讲台方向,走出教室。</p>
<p>鞋底的印子清楚地留在手背上,上面附着一些像是垃圾的脏东西。</p>
<p>我抱住自己的手,哭了。</p>
<p>另一头的学生问我有没有怎样,但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已经因为过度难过而无法理清任何事了」。</p>
<p>为什么,我和她总是会变成这样子呢?</p>
<p></p>
<p>社团活动一如往常。小柴老师很严格,我们则很认真,而且整体的气氛很融洽。今天我是第一次打从心底享受没有矶山同学在的状态。</p>
<p>今天的练习中,主要是操练这阵子经常做的「8字」。有多名元立面向一名习技者,是反覆式的应击技练习。</p>
<p>元立分成前后两列,习技者则站在两列之间。大部分会先决定要使用什么技巧,比如说击面,就从一边的队列前头使用击面。站在中央的习技者,要应对那击面并以某种技巧返击。当拾起残心转身后,对面的队列前头又会马上做出击面。这也必须应击,但尽量用和刚才不同的技巧反击,接着拾起残心。转身后,下一个攻击又会过来。应击并返击,然后下一个。应击并返击,然后再下一个——</p>
<p>让习技者做出返击技的元立,就会直接排到对面队伍的最后。换句话说,这是让习技者站在「8」的交叉点上,不断地应对元立们接二连三朝自己袭来的攻击,并逐一返击的练习。</p>
<p>饭野学姐这么说。</p>
<p>「那根本就不是『8』,而是『∞』才对。根本就是无间地狱(注:日文中的「无间」和「无限」发音相同。「无间地狱」是最底层的地狱,所受的折磨是其他地狱的一千倍。)。」</p>
<p>的确是。基</p><!-- <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721f27;">(本章未完)</p> --><p>本上规定一名习技者的时间是一分钟,但真的没有可以喘息的时间。事实上,从中途开始脑袋就会变得空白。我倒下去一次,宫田同学和久野同学也在结束后动弹不得。</p>
<p>不过,村滨学姐、野泽学姐、河合学姐不愧是顶尖三好手,一派轻松地做完,还说什么「两分钟也OK」。我忽然想到,矶山同学可能会说「我要练三分钟」吧,但是一想到中午的事,就赶快打消这样的想法。</p>
<p>我总觉得自己现在非常讨厌去想起矶山同学。</p>
<p></p>
<p>回到家,吃过饭、洗完澡后便开始读书。虽然很累,但身为高中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下礼拜就要开始上学期的期中考了。</p>
<p>「欸,绿——子。教我数学啦,二次函数的。」</p>
<p>我走到隔壁房间,姐姐正在桌子前做指甲保养。</p>
<p>「受不了……妳不懂二次函数的什么啊?」</p>
<p>「全部。像是依变数是什么?还有是依附于什么这样。」</p>
<p>她连一眼也不瞧我拿出来的课本。</p>
<p>「……这个嘛,意思是自变数在战争中输了,所以失去国家主权,变得必须依附于他人的意思喔。」</p>
<p>「骗人。」</p>
<p>「唷,妳还知道啊。很聪明嘛。」</p>
<p>她把我的头来回弄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是用手肘。不过,我不能这样就生气,因为我知道只要越过这一关,就能迈向康庄大道。</p>
<p>「……真是的,烦死了……好啦,哪边?翻给我看。」</p>
<p>看吧,她会教我的。基本上,姐姐不只是长得漂亮,头脑也很好,当然学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所以,有人说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认可做模特儿。像她现在在做指甲保养,就代表她自己的温书已经结束。简单来讲,她唯一不好的只有个性。</p>
<p>「一次函数妳知道吧?」</p>
<p>「大、大概……」</p>
<p>「可是觉得自变数很奇怪。」</p>
<p>「对……这边麻烦了。」</p>
<p>「听好啰?我只会解释一次,所以要用心听喔。」</p>
<p>啊,好香的味道。这应该就是浴室里新的洗发精吧,如果我偷偷拿来用,她一定会生气吧。</p>
<p>「懂了没?我想妳八成不懂吧。」</p>
<p>「是……对不起……」</p>
<p>在接受她约一个半小时的补习后,总算是把数学Ⅰ的整个考试范围都看过了。</p>
<p>「那么……改天我会道谢的……」</p>
<p>「可别忘啰,考试结束后要给我按摩喔。」</p>
<p>这一年来,我的握力突然大幅增加,因此母亲和姐姐都对我的按摩赞誉有加。</p>
<p>「那个,如果明天可以帮我看一下『古典』这科的话,会对我很有帮助。」</p>
<p>「如果妳要帮我按摩腰的话就可以。每教一科,就要按摩三十分钟。」</p>
<p>小的明白了。</p>
<p>「……看来模特儿也很辛苦呢。」</p>
<p>「那还用说。为了不输给竞争对手,我得保养脸和身体。还有伸展运动,我可是每天都努力在做呢。就算肚子饿了,也不能像妳那样大口大口地吃。但是话说回来,这年头如果瘦过头,人家也不愿意用。」</p>
<p>不妙,姐姐好像愈来愈激动了。</p>
<p>「还有啊,模特儿可不是只有笑咪咪地摆出姿势。脸部面向左时,身体要朝右,一面抬起左脚,并让右脚膝盖些微弯曲……那种动作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嘛!但是对方就是会若无其事地这样要求啊……我最近啊,真的觉得有学过日本舞蹈真是太好了,因为其他女孩做不出来的姿势,我都能办到。如果外表差不多,就用这部分来取得优势,赢过竞争对手。要明确地表现出『完全不成问题』的表情。要是不这样表现自己,把其他人比下去的话,年轻女孩会不断加入,到时候就地位不保了呢。」</p>
<p>我光听着,就心跳加速了。</p>
<p>过去,我一直以为模特儿界是个没有胜负的优雅世界,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就连这个不正经的姐姐,都会对赢或输如此积极。说真的,我有点被打击到了。</p>
<p>「……所谓胜负……有那么重要吗?」</p>
<p>我原本只是随意说说,但姐姐似乎看透了我。</p>
<p>「重要啊,那还用说。妳以前不也一直被迫看着落败后失去一切、悲惨的男人吗?妳要是不想变成那德行,就得更振作一点。妳如果想要毕业后马上结婚,那没话说,但如果不是,就得为出社会做准备。出了社会,不论任何事,都是竞争。不是胜负很重要,而是这世界上只有赢和输啊。」</p>
<p>是那样吗?真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去碰只有胜负的世界。</p>
<p></p>
<p>没多久,矶山同学归队,道场的气氛再度变得紧绷。不知是不是被老师事先训过,她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苛刻,但仍然非常积极地喊话。</p>
<p>「不要退后啊!河合学姐!靠上来、靠上来!」</p>
<p>「就说不能怕了啊!大森学姐啊!」</p>
<p>如此一来,周遭的目光自然也对矶山同学变得更加严厉。</p>
<p>「矶山!这里要做好啊!」</p>
<p>「快动、快动!身体生锈了吗?!」</p>
<p>此外,在关东大赛的个人预赛中,村滨学姐夺下冠军,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位居前八强。这样的好成绩,使得村滨学姐在校际赛的个人预赛中成为种子选手,而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被选为代表学校出赛的选手。</p>
<p>我心想,难道没考虑过派矶山同学出赛吗?于是问了老师。老师答说她的伤才刚好,今年最好让她专心在关东的团体赛上。</p>
<p>当我知道矶山同学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出赛后,总感觉放心了。至于为什么感到放心,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p>
<p>接着,我回头去看接下来的练习。</p>
<p>然后我渐渐发现,矶山同学其实是在队伍中不断地引爆竞争之心。换句话说,她以她的方式,努力营造出团队的气氛。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打算扮演被人讨厌的角色,还是想要掌握领导地位,然而,我认为老师的安排是正确的。</p>
<p>以矶山同学的个性,如果让她参加个人赛,她会把村滨、野泽、河合和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甚至不会回到社团里参加练习。相较之下,虽然她说的话有些尖锐,但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彼此沟通的状态,真的很棒。</p>
<p>我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带着微笑注视她,不禁吓了一跳。之前她把我的剑道贬低成「时代剧把戏」,还有用室内鞋踩住我的手,或是把我独自留在原地哭泣的那些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大半。那就像是很久以前作过的恶梦,细节已经模糊,只留下觉得讨厌的朦胧印象,但也已经缩小到无所谓的程度了。</p>
<p>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个性很占便宜。基本上我不会让愤怒的情绪维持太久,大多在中途就不会再去想了。这大概是父亲遗传给我的个性吧。真是伤脑筋。</p>
<p>不过,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了。</p>
<p>我大概,非常喜欢自己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