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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卷 第二章 一〇二年 八月 "Wer hat dies Liedlein erdacht?"(谁创作了这

作者:八千子 字数:31069 更新:2024-02-21 16:49:19

<p>「小杏,你已经决定好国中要读哪一间了吗?」</p>

<p>手握着方向盘,爸爸瞄了一眼正在副驾驶座发呆的我后,又将视线放回前方。</p>

<p>「已经八月了,连新生报到都早就结束了,现在问也太迟了!」我向他抱怨道。</p>

<p>「已经结束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呐?」爸爸惊呼。</p>

<p>「你又不用去,你去了别人才会觉得奇怪吧……」</p>

<p>爸爸拍了拍额头看起来十分悔恨的样子。</p>

<p>看到他这模样让我有些揪心,于是赶紧带开话题:「那间学校距离住处有段距离,如果不开车的话根本到不了。」</p>

<p>「反正你有一个专属司机。」爸爸苦笑道。「虽然我不会嫌麻烦,但还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读这么远的国中。」</p>

<p>「因为制服。」</p>

<p>听见我的答案,爸爸放声大笑。</p>

<p>「想不到小杏也到了会在意自己外表的年纪。」</p>

<p>虽然感觉自己被爸爸看扁了,但那笑声总是神奇地令我的情绪麻木。</p>

<p>「因为某人说过那里的制服很好看。」我不满地嘟起嘴。</p>

<p>爸爸拍了拍我的头,说道:「小杏穿什么都很好看,根本不用担这个心。」</p>

<p>我眯起眼睛盯着爸爸看,他仍然专注于开车上,刚刚只是稍微抽出空档跟我闲聊。</p>

<p>往南下的高速公路上,沿途的风景只是重复着房子、树、房子、树的景色,偶尔穿插收费站,任谁都会感到无聊。虽然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爸爸一起,但当眼前相同的景致不断轮回时,这份新鲜感也很快地遗落在胎痕上了。</p>

<p>我住在台湾的北端,那个总是被溽暑蒸得像是个蒸笼似的盆地。明明是个多雨的阴郁城市,在夏天的尾声仍不愿露出自己的本性,硬是要把太阳从雨云中拽出来,让那些吸附在人皮上的雨水及油脂凝结在一起,好似涂了一层蜡。</p>

<p>我恨透了这天气。这让被囚禁在自己房间的我,每天都浸在黏腻的汗水中度日。我想回到过去质问自己,究竟是如何在被热浪侵袭的暑假,度过每一个空白的假期。但即便我这么做,那具不含有灵魂的空壳也只会盯着我发楞吧。</p>

<p>我看着沁宇,但他只是带着那抹生硬的微笑,不发一语。</p>

<p>我有些失望,垂下双眼。</p>

<p>「爸爸。」</p>

<p>「嗯?」</p>

<p>「把冷气开强一点。」</p>

<p>「那你不能对着出风口,否则会感冒。」</p>

<p>我点点头,把冷气口的叶片推到右边去。明显加强的冷风扑上我身旁的车窗,反射似地弹了过来,擦过我的耳际,缠绕在我的椅背上。</p>

<p>爸爸将手放回方向盘上,鼻子微微抽动,眉头也皱了起来。</p>

<p>「我没有闻到味道传过来啊。」</p>

<p>「是没有味道。」我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说着「只是我觉得有点热而已」,接着又补充说:「不过现在好多了。」</p>

<p>「想不到你这么怕热,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撑过来的。」</p>

<p>「没办法,因为房间里没有冷气。」我耸耸肩。</p>

<p>「真是可怜的孩子。」爸爸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p>

<p>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一边说着好听话同时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彷佛棒读台词似的内心根本不在乎。其他的大人至少还懂得做表面功夫,但他笨拙得连那张面具都戴不住。可悲的是,直到现在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没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p>

<p>会被他骗倒的人是笨蛋;看出他在骗人的人也是笨蛋。</p>

<p>「我才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p>

<p>他发出了几个混浊不清的气音后,才缓缓回道:「跟你一样。」</p>

<p>暑假已近尾声,爸爸也有一个多月没工作了。</p>

<p>总觉得我们像是约好了一样,把这两个月的时间都留给彼此。</p>

<p>等我升上国中后,事情就会排山倒海而来,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每天跟爸爸腻在一起了。</p>

<p>一想到这,我就不自觉叹起气来。呼出的气息在车窗上晕开来,随后又立刻消失,消失的仅是我存在过的证明,却带不走一丝的惆怅。</p>

<p>「怎么了?」</p>

<p>「暑假要结束了。」</p>

<p>「哈哈,我的暑假也快结束啰。」爸爸附和道,两瓣眉弯成了残缺的羽根。</p>

<p>「小杏这两个月好像都没跟朋友出去玩耶。」</p>

<p>「我跟爸爸在一起就好了。」我缩起脖子。</p>

<p>「不过应该有不少人想找你出门吧?像是宇宸啊……」</p>

<p>「那家伙才没有空,有那种会带着小孩去世界各地玩的家长在,整个暑假早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了。」</p>

<p>「要是我也能带着小杏到处跑就好了呢。」</p>

<p>爸爸的语气有些落寞。 </p>

<p>「我刚刚也说了,像现在这样就好了。」</p>

<p>受不了他露出那张小孩子似的哭丧脸,我将双唇贴上了他的侧脸。</p>

<p>「现在在开车,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p>

<p>「会怎样吗?」</p>

<p>「也不会怎样。」</p>

<p>原本带着一副说教口气的爸爸,态度又立刻软化了下来。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似的,说道:「女人这种生物,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天使蜕变成恶魔的。」</p>

<p>「反正在她的男人眼中还像个天使就够了。」</p>

<p>听见我的答覆,爸爸突然愣住了,见到他的反应,让我起了捉弄他的念头。</p>

<p>「不过男人这种生物,自始自终都是个当不了恶魔的傻蛋。」</p>

<p>「总觉得林宇宸教了你不少糟糕的东西。」</p>

<p>「这还轮不到那家伙来教,说来也是沁宇污染我比较严重。」</p>

<p>「那我真该杀了那混蛋。」</p>

<p>爸爸握紧了方向盘,好像心中真的在盘算着如何行动。</p>

<p>「你要是杀了我的男人,我会随他死去的。」</p>

<p>我用指尖往颈子划了划。</p>

<p>「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原谅自己。」</p>

<p>深怕再继续说下去会加深爸爸对沁宇的厌恶。我悄悄闭上了嘴。</p>

<p>我们停在某个休息站前,爸爸像是忘了刚刚的尴尬气氛,解开安全带,侧过头问我想吃什么。</p>

<p>「随便。」</p>

<p>「随便最难买了。」</p>

<p>「你买什么我都会吃。」</p>

<p>「那你可不能后悔。」他抛下这句话,便下了车。</p>

<p>留我一人在车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与车阵中。</p>

<p>跟我不一样,爸爸是个身材高挑的人。不知道是否对自己的身材也有些自信,明明上班地点没有要求,也喜欢穿着一身廉价西装,看起来有点突兀,但那修长的双腿和纤细的臂膀却把不协调感驱逐掉了,仅让人觉得他是个从民国初年时代剧中走出来的,某个潇洒风流的绅士。</p>

<p>冷风持续放送着,吹不起我那垂至胸前的发丝,我深吸了一口气,皮革油在肺泡理聚结成块。</p>

<p>我擅自打开了音响,正播着马勒的第三号交响曲。</p>

<p>我之所以能准确说出曲子的名字是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p>

<p>若是爸爸某天突然换上了另一片CD,我肯定听不出来是谁的作品。</p>

<p>因为他也只向我介绍过这么一首曲子。</p>

<p>他说自己是个音痴,根本听不出来曲子的好坏,会特别钟爱这首曲子,只是被它的歌词所吸引:</p>

<p>杜鹃掉进柳树的洞穴里死了,但夜莺仍在翠绿的枝头啼啭,带给人们快乐……</p>

<p>即便杜鹃死了,也会有歌声同样好听的夜莺接棒,若是夜莺也死了,总是会有下一只鸟儿取代它们的位置。</p>

<p>歌词取自数百年前的诗集,听说是一部挺开朗的作品。</p>

<p>似乎在阐述物竞天择的道理,这一点的确很符合他的喜好。</p>

<p>单是徜徉在旋律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杜鹃的死。</p>

<p>只有当最后一只鸟也不愿啼叫时,人们才会发现柳树洞中堆积的鸟儿尸体吧。</p>

<p>「在听音乐啊?」当我正要阖上眼皮时,车门被打开了。</p>

<p>「运气不错,有找到你爱吃的。」</p>

<p>爸爸将一个皮革色的纸袋递给我。</p>

<p>打开来发现是一堆绿色的东西。</p>

<p>「沙拉?」</p>

<p>「不是普通的沙拉,是凯撒沙拉。」</p>

<p>「这种东西哪是给人吃的。」我把纸袋塞回去爸爸怀中。</p>

<p>「这种东西就是设计给人吃的!而且你刚刚才说自己什么都会吃。」</p>

<p>爸爸怀中还抱着其他纸袋,我猜至少还有一袋也装着相同的东西。</p>

<p>我叹了口气。</p>

<p>「直接把汉堡交出来吧。」</p>

<p>我从他手中夺走了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袋子。里面的确装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p>

<p>「鼻子真灵,跟鬣狗一样。」</p>

<p>「才不是鼻子。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恶劣个性肯定会挑这种时候特别买肉吃。」</p>

<p>「这样说也太过分了。」虽然嘴上抱怨,</p><p>但爸爸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悦。</p>

<p>「还有多久才会到?」</p>

<p>「等你吃完沙拉就到了。」</p>

<p>「那我们永远也到不了了。」</p>

<p>爸爸大笑,在我说着这种黑色玩笑时他总是笑得很开心。我最喜欢他这样子,不打算掩饰自己,或至少在我面前不想装模作样的样子。</p>

<p>因为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p>

<p>我一口一口咬着汉堡,一边把生菜和番茄挑起来塞进爸爸嘴里,爸爸的嘴中塞满鲜红的番茄汁,看起来就像是刚将脸埋进鲜嫩的尸体一样,虽然牙缝中卡着肉沫的我也没有资格嘲笑他。</p>

<p>一口气把两个汉堡──连同爸爸的份也吃了,让我感到口乾舌燥,吸了一口淡然无味的红茶,试着将牙齿上的残渣冲掉。</p>

<p>「不要用饮料漱口啊,牙齿会蛀光的。」</p>

<p>接着他从驾驶座下取出了一罐半满的矿泉水。</p>

<p>我接过矿泉水,维持一贯的作风,一口气把它喝光。</p>

<p>和汉堡一样,没有留下一滴水给爸爸。</p>

<p>「你的沙拉呢?」</p>

<p>沙拉还在我脚边,混在其他垃圾袋里。</p>

<p>「吃掉了。」</p>

<p>「噢。」</p>

<p>「吃完了怎么还没到?」</p>

<p>「因为沙拉有两份。」</p>

<p>我将装着沙拉的袋子踢进更里面,塑胶盒因此发出清脆的碎裂声。</p>

<p>我不知道这趟旅程究竟算不算是开始了,因为自我清醒时就已经上了车,那冒失鬼甚至连安全带都没替我系上,就载着我往南端迈进。</p>

<p>原本和爸爸相处在一起时间都过得飞快,现在我却连坐在他身旁的这段时光都无法好好享受。</p>

<p>我咒骂着自己,却无法阻止心中的忐忑。</p>

<p>「你也会紧张吗?」</p>

<p>我没有看着爸爸,只是尽量装作像是闲聊的语气一样询问。</p>

<p>「只要是人都会紧张的。」</p>

<p>「可是你应该早就习惯了吧?」</p>

<p>「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p>

<p>爸爸的语气听来似乎感到不齿,尽管我们正在谈论的人就是爸爸自己。</p>

<p>「但是,我真的觉得很厉害。爸爸竟然能瞒过大家那么多年,我小的时候完全无法想像人能消失那么长一段时间。」</p>

<p>我努力替爸爸鄙屑的态度辩解着。</p>

<p>「不要忘记你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子。」爸爸拍了拍我的头。</p>

<p>「不过我的确没有这么紧张过。」</p>

<p>即使如此,爸爸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汗珠,虽然我也没有。或许是不停吹拂的冷风在我们的汗水尚未凝结时就将它拂去了。</p>

<p>「是因为这次要跑很多地方吗?」</p>

<p>他摇摇头。</p>

<p>「因为这次带着你。」</p>

<p>转眼间,我们已经离开高速公路,车子正在某条交流道驰骋着。音响上的时钟显示距离我们出门已经过了四小时,那首交响乐老早就已经播完了。</p>

<p>窗外的路牌上都是些完全陌生的地名,四小时的车程也几乎能走到台湾这块小岛的任何一处。</p>

<p>「已经到高雄了?」我揉着双眼问道。</p>

<p>「还没,但也算是在附近。」</p>

<p>「今天还要去哪吗?」</p>

<p>「没有了,剩下的地方明天再过去。」</p>

<p>他的口吻听来像是面对公务一样,平顺自然、没有丝毫怨言却又不掺杂任何一丝感情。虽然很像是在逞强,但我意外地猜不出他的真实想法。</p>

<p>「那我等等也要下车吗?」</p>

<p>他停顿了几秒,放慢了车速,近郊的空旷车道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看向我。</p>

<p>「看你。」</p>

<p>我一时给不出答案,只好随口说道:「如果那里很热的话,我就要待在车上吹冷气。」</p>

<p>「那里是一栋废墟,你还记得吗?」</p>

<p>「我又没有去过。」</p>

<p>「啊,我忘记了。」爸爸像是责备自己一样喃喃自语着。</p>

<p>车子接着拐进了几条小路,偶尔才会有人家,其余都是一片树林或荒原。</p>

<p>爸爸仍维持着原本不快不慢的车速,就算面对岔路也没有丝毫迟疑,像是运行在铁路上的火车驾驶,没有选择路线的余地。</p>

<p>「过了这么多年,你却还记得路怎么走,连导航都不需要。」</p>

<p>「啊,我也很惊讶,开在这条路上的记忆比我去上班时的路程还清晰。」</p>

<p>「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特地把地址写在笔记本上呢?」</p>

<p>知道今天要和爸爸南下,我还特地将那本记载五名失踪少女资料的笔记本塞在口袋里,想不到根本派不上用场。</p>

<p>「莫非定律吧。」</p>

<p>「嗯?」</p>

<p>「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必然会出错。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也等同于百分之百。」</p>

<p>「你太悲观了。」</p>

<p>「真不想被你这么说。」爸爸瞥了我一眼,我则是对他挑起了眉毛。</p>

<p>在陷进被苍郁树林所包围的迷宫后,载着两人的铁块随着爸爸松开的脚停了下来。</p>

<p>我们停在一栋看起来废弃多年的透天厝前,杂草钻破了柏油路无序地遍布在黑土上,和血管一样的爬藤植物盖满了整栋建筑,突出的枝叶正像凝结的血块,随着微风吹拂从墙上一一剥落。</p>

<p>看见爸爸打开了车门,我也仿效他作了一样的动作。</p>

<p>「看起来还满凉爽的。」</p>

<p>在他还没开口前,我就先一步辩解,他只是露出了个邪魅的笑容,一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样子。</p>

<p>「你帮我看看地址对不对。」</p>

<p>尽管爸爸不可能会出错,但他知道我不喜欢袖手旁观的感觉,所以还是临时丢了个差事给我。</p>

<p>我走到房子前,窗上的雾玻璃已经破损,从外望进洞里只有深邃的黑暗。</p>

<p>虽然难以辨识,但入口处的确挂了个绿色的牌子,锈蚀和枝藤覆盖了大部分的面积,不过还是能读出门牌上的数字。</p>

<p>「是这里没错。」</p>

<p>若不是爸爸要我再次确认,我想我们真的会迷失在这片林中。毕竟,莫非定律。</p>

<p>「里面应该积了不少灰尘,你先待在外面等吧。如果有人来的话就叫我一声。」</p>

<p>说完,握着十字镐的爸爸就转开没有锁的老旧木门走了进去。</p>

<p>而我则是把身子转向门外以示回应。</p>

<p>大概二十分钟后,里头穿来拖动东西的声音。</p>

<p>我想也是时候了,便转身进屋。</p>

<p>虽然说是废墟,却不乏人活动的迹象。</p>

<p>阵阵尿骚味正是最好的证据</p>

<p>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些纸板和破布,以及几个空的便当盒,油光仍在盒盖上闪闪发亮。</p>

<p>「有人住在这里吗?」</p>

<p>我蹲下来摸了摸纸板,将食指伸给爸爸看。</p>

<p>爸爸将黑色的露营袋拖到房间的正中央,回道:「应该是游民会来这里。」</p>

<p>「不过不常住这。」我的食指上黏了一层灰。</p>

<p>正当我质疑这种水泥地有无办法藏起一个小孩时,爸爸指着墙角边的一个窟窿。</p>

<p>这个窟窿看起来像是被人凿开来似的,依据周围的砂石来看,这大概是爸爸的杰作。</p>

<p>「我是放在那里面的。」</p>

<p>我将头探进洞中,里面的确有不小的空间,无法想像究竟是怎样的设计才会让墙壁中存在着一个二楼高的夹层。</p>

<p>「这是你盖的吗?」</p>

<p>爸爸摇摇头,笑着说:「我没这么厉害,只是运气好刚好有发现这个空间而已。」</p>

<p>我走回爸爸身边,爸爸从口袋中掏出了几颗糖果。</p>

<p>「要吃吗?这只是单纯的糖果。」</p>

<p>「我还没有恶劣到要抢别人的食物。」</p>

<p>「是吃撑了吧?毕竟你把我的汉堡也吃了。」</p>

<p>爸爸一边挖苦我,一边蹲下身,将几颗糖果慎重的放在行李袋上。</p>

<p>「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我问道。</p>

<p>「我本来就是希望她能被人发现啊。」</p>

<p>我想爸爸和我考虑的地方不同。爸爸大概是觉得这么做能弥补自己的罪,但这份罪未曾加诸在我身上,所以我考虑的仅是未来能不能长久和爸爸生活在一起而已。</p>

<p>站起身后,爸爸牵着我的手走出废墟。</p>

<p>感觉到我放慢了脚步,爸爸也停了下来。</p>

<p>「怎么了吗?」</p>

<p>「你真的不再看看那孩子吗?」</p>

<p>爸爸迟疑了一下,接着摇摇头说着「不用了」。</p>

<p>「那孩子不会想见到我的。」他语气有些颤抖地说道。「而且我有小杏就够了。」</p>

<p>我挽起他的手臂,顿时觉得自己是个邪恶的女人。</p>

<p>在爸爸的女儿前故意黏着爸爸,像是宣示主权似的。</p>

<p>要是被她看见,一定会愤怒地冲过来对我使巴掌。就和那些三流本土剧一样老套但历久不衰的桥段。</p>

<p>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窝大概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吧!</p>

<p>搭上正午时分的自小客车,我和爸爸离开了那片林子。</p>

<p>「你还记得这女孩吗?」</p>

<p>「怎么可</p><p>能忘得了。」</p>

<p>「也是,这些孩子的事你比我还清楚。」</p>

<p>爸爸在笔记本上详细记述了每一个孩子的资料,包含个性、嗜好和所有喜欢及讨厌的东西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埋藏地点。</p>

<p>很难想像一个人竟然被如此透测的剖析。</p>

<p>曾有一段时日,我将爸爸的笔记本当作圣经一样捧读,久而久之就把上面的所有内容都记下来了。</p>

<p>我想爸爸至今也还记得有关那些孩子的一切,否则也不会如此熟练地立刻找到这女孩的安眠地。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果然没错。</p>

<p>「所以刚刚那栋房子就是那女孩的朋友家啰?」</p>

<p>我想起那女孩的资料上,最喜欢的地方写着朋友家,最喜欢的人那一栏也是填上好朋友的名字。</p>

<p>「是啊,只是她的朋友在好多年前就全家搬去加拿大了。如果当初有办法,我真的该带她去……」</p>

<p>爸爸话还没说完,就被受不了那张懊悔表情的我打断。</p>

<p>「你心里果然还记得其他女人!」</p>

<p>爸爸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立刻向我道歉,只是嘴角却浮上了笑意。</p>

<p>「啊……一时不注意就忘了。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小杏。」</p>

<p>「这么肉麻的话你还真敢说啊。」</p>

<p>沁宇对我说过好几次类似的句子,和现在一样,都是在我故意撒娇时才这么说,只是这甜腻的话语每次听来都像是只吸足了血的虱子,轻轻一碰就会爆裂。</p>

<p>爸爸乾笑了几声,似乎和我产生一样的感觉。</p>

<p>总觉得我们像是那种刚陷入热恋的笨蛋情侣,连情话在我们耳里听来都陌生得令人恐惧。</p>

<p>「接下来要去哪?」我带开话题,顺势打破沉默。</p>

<p>「找地方把老师埋起来。」</p>

<p>「老师有中意的地方吗?」</p>

<p>「又不是小孩子……随便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埋起来就好了。」</p>

<p>虽然爸爸一副随兴的样子,但大概早就已经物色好理想的地点了。</p>

<p>若真如他所说,随便找个地方埋,那这些失踪小孩的遗体早就被人发现了。</p>

<p>「我知道有块地,所有权关系很复杂,我们就埋在那里。」接着又向我解释:「那块地没有人敢开发,就算真的动土了而且挖到遗体,警察也会先想到黑道之间的纠纷。」</p>

<p>「真好。」我有气无力地回道。</p>

<p>「我以为你会有兴趣听。」</p>

<p>「是不讨厌,只是就算还有机会,你也会帮我处理好,对吧?」</p>

<p>「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有这种机会。」爸爸带着苦闷的笑容答道。</p>

<p>「不过,宇宸那孩子知道吗?我们把老师带出来的事……」</p>

<p>「没必要跟那家伙说。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p>

<p>「你好像很信任那孩子。」爸爸一脸欣慰地表情。</p>

<p>我想我一直以来都给爸爸一种孤独的形象,这导致他对林宇宸那种自顾自贴上来的家伙有意外的好感。</p>

<p>明明是个可以表现醋意的好机会,结果我身旁的男人又迟钝的放任机会溜走了。</p>

<p>「那、那只是因为这家伙是个纯粹的笨蛋啦!」</p>

<p>本来想再补上一句「跟你一样。」结果还是把话吞回去了。</p>

<p>「但是,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真的很棒呀!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朋友,而你在小学时就遇到了。」</p>

<p>「才没有这么简单。」</p>

<p>我想起刚刚那名露营袋中的女孩。</p>

<p>「那个女孩不也是自以为有这样的朋友了吗?结果还不是被朋友抛弃了!笔记本上也写了喔,她可是直到最后都相信朋友还会回来找她……」</p>

<p>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指甲刺进手心哩,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p>

<p>「这不是孩子的错。」爸爸腾出一只手,将它叠上我的拳头。</p>

<p>「只是小孩子本身就没有能力反抗。」</p>

<p>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悲伤了。</p>

<p>「我又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理论没错而已。」</p>

<p>我在他摆起脸色前先一步解释道。</p>

<p>「啊、是啊,你应该是对的。」接着,爸爸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p>

<p>真是一点也不可靠的大人。不管怎么想,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坚持己见,想办法开导女儿吧?结果竟然默默承认了。明明就是个满口大道理、自以为是的人,却动不动就摆出一张悲伤的脸孔,像是只受虐的小狗似的。</p>

<p>我想直到自己也成了一堆白骨前,都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吧!</p>

<p>深深地叹了口气的我,突然间涌上一股睡意,我将椅子放下来,盖起那双原本就习惯性垂下的眼皮,感觉到爸爸别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失去意识前,那首耳熟的古典乐旋律再度回响于脑海中。</p>

<p>再次睁开双眼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爸爸也不见了。</p>

<p>引擎已经熄火,车窗摇了下来。我倚着窗框,探出头去寻找爸爸的身影,但脑子仍然觉得昏沉沉的,聚积在眼睛上的分泌物也让我的视野不太清楚。</p>

<p>我吸了口气,觉得鼻腔中充斥着海洋的气息。</p>

<p>这是我第二次闻到海潮的腥味,和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新鲜感,反倒是让我频频皱眉。浪花拍打在沿岸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从车里望出去仅能看到夜空中树叶婆娑的影子,若不是地上的零碎砂石,这里看起来与荒山野岭倒也无异。</p>

<p>「又是这种地方……」我喃喃道,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p>

<p>我打开车门,长期坐在车内让我的脚步有些不稳,我低着头,往林子深处传来的微弱光源迈进。</p>

<p>脚下那双圆头皮鞋踩在磨石子路有些吃力,但沁宇说过喜欢看我穿着皮鞋,所以我也没打算换上其他鞋子。我拿着他留在车上的手机当作照明,勉强走到了光源旁。</p>

<p>一支手电筒正摆在地上,男人的部分影子投射到树干上,切片似的残影正在树干上晃动着。</p>

<p>「你醒了,小杏。」爸爸抬起头,对着站在土坑旁的我说。</p>

<p>爸爸的半个身子几乎没入地平线以下,距离我睡去已过了好几个小时,这段时间爸爸似乎就在这里挖土坑。</p>

<p>这个土坑比我以前看过的所有土坑都还大,考虑到这次要埋的对象是成年人,或许这样的大小才刚好适合。</p>

<p>「要我帮忙吗?」</p>

<p>虽然我知道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忙。</p>

<p>「已经差不多了,等一下再去把老师搬过来就好了。」</p>

<p>爸爸俐落地翻了身子,从土坑中爬出来。</p>

<p>此时,那身白衬衫被汗水染得透出了底下的肌肤,他不是个很健壮的人,但身形十分好看。我不喜欢那种满身肌肉,像是在炫耀自身力量的人,相较之下,爸爸这有些纤瘦、看来有些落魄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朴实可靠。</p>

<p>我想是因为那样子本来就很难让人寄予厚望,所以当他拼命替自己完成心愿时,这背影才显得更加迷人。</p>

<p>爸爸张开双臂,接着又将臂膀收了回去。他卷起袖子,笑着说:「满身臭汗。」</p>

<p>我摇摇头,回道:「你已经很累了吧,我自己可以走。」</p>

<p>跟着爸爸走回停车处,觉得路程比刚刚短了许多。</p>

<p>爸爸打开后车厢,将装着老师的黑色大塑胶袋拖了出来。</p>

<p>「好臭。」</p>

<p>爸爸听见后,又闻了闻自己。</p>

<p>「又不是说你,笨蛋。」</p>

<p>看见成功逗我笑,爸爸也笑了出来。</p>

<p>「会很重吗?」</p>

<p>「没有你重。」</p>

<p>我捶了爸爸一拳。</p>

<p>虽然爸爸不让我看,但过了两个多月,我想老师应该也差不多变成骨头了。在这种夏天,加上那时我们埋得不是很深,腐烂的速度应该相当快。</p>

<p>提着塑胶袋的爸爸脚步看起来有些踉跄,一部分的塑胶袋正在地上拖行,我紧盯着它,深怕老师不小心从里面掉了出来。我问过爸爸为什么不拿露营袋或行李箱装,他只是回我:「大人不用用那么好的东西。」</p>

<p>他对待老师的样子和对待那些小孩的方式不同,手脚有些粗鲁。我知道他对老师没有恶意,只是将老师当作一件物品般看待,而物品就算倾注再多感情,都是不必要的。在这个环节若是有过多的迟疑,只会害惨自己。</p>

<p>目送爸爸和老师消失在树林中,我靠在车门上,静静听着浪潮一边注意腿上是否停着烦人的蚊虫。</p>

<p>突然,听见了隆隆的声响从远方传来,那很明显属于人造物的声音朝我逼近,在我意会到那是机车的引擎声时,一道炫目的光芒从无人的马路彼方刺入我的眼睛。</p>

<p>是一辆机车。</p>

<p>正以稍微跑起步就能追得上的速度朝我过来。</p>

<p>我不知道怎么办</p><p>,只好蹲下身子希望对方就这么骑过去。</p>

<p>但发动机的声响迟迟未消,我感觉到对方与爸爸的车子只有几尺之遥。</p>

<p>拜托不要停在这里,赶快离开。</p>

<p>引擎声消失了,正当我松了口气时,又在风浪中听见了脚步声。</p>

<p>一个老伯伯走到我面前,说了一句我听不太懂的话。</p>

<p>应该是台语,似乎是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p>

<p>发现我不会说台语后,又用有点乡土味的国语问我:「你的爸妈呢?」</p>

<p>接着他抬起头,似乎也注意到从林子深处传来的手电筒灯光。</p>

<p>「在那里面吗?」</p>

<p>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判断此时究竟是说谎还是诚实比较好,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p>

<p>「这边很危险啊,常有小孩子跑到海边走不见。」</p>

<p>他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汗衫,裤管卷了起来套上一双雨靴。皮肤晒得黝黑而很好地融入黑暗中、有不少皱纹,跟白净的爸爸完全不一样。</p>

<p>我点了点头回应,心中不停祈祷他赶快离开。</p>

<p>不能再往林子深处走了。</p>

<p>「我们来去找你爸妈。」</p>

<p>接着他又说了几句台语,听起来像是在批评爸爸的不是。</p>

<p>他想牵起我的手,但我把手缩在胸前,拼命摇头。</p>

<p>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反应有点奇怪,原本和颜悦色的样子立刻严肃了起来。</p>

<p>「你的爸妈……是爸爸吗?在里面做什么?」</p>

<p>爸爸说过这块地的背景有些复杂,这个看起来像是当地人的老伯伯想必也知道这点。</p>

<p>他抓着我的手臂,摇着我的身体质问我。</p>

<p>我在想这时是不是大声哭出来想办法让爸爸听见比较好,眼泪却完全挤不出来。</p>

<p>「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找你爸爸。」</p>

<p>老伯伯的语气颤抖,透露出他心中其实也十分不安。明明这时只要骑上机车装作没看到就好,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p>

<p>老伯伯站起身,往林子走去,我看到他腰上绑着一个像是手电筒的东西,不过他似乎没有打算打开。</p>

<p>接着他又转头再次叮咛我:「不要乱跑啊。」</p>

<p>顺着光源走的他,不久后就会撞见刚好在埋老师遗体的爸爸。</p>

<p>这样人们就会发现爸爸的罪行了。</p>

<p>又或者,被发现的爸爸会想办法杀死老伯伯呢?</p>

<p>老伯伯虽然有些佝偻,但刚才抓着我的手臂明显比爸爸有力许多,若是真的打起来我实在没自信爸爸会赢。</p>

<p>毕竟爸爸脆弱得和个小孩子没有两样。</p>

<p>至今还没有亲手杀死大人的爸爸有办法处理得当吗?</p>

<p>他总是那么仁慈、善良又自私,这样的他连在拖着老师的遗体时都无法阻止自己手心冒汗。</p>

<p>与他相比,我有不会失手的自信。</p>

<p>我拿出放在后座的十字镐,追上那陌生男人的背影。</p>

<p>奋力举起对我来说显得过于沉重的镐子,瞄准老伯伯的后脑勺,挥了下去。</p>

<p>我听见那老人发出了个微弱的声音,既不是惨叫也不是哀号,就只是很普通地,像是我触动了他的某个发音开关似的,毫无意义的音节。</p>

<p>爸爸的十字镐从我手中滑了出去,撞到树干掉了下来。</p>

<p>他倒在地上,我知道他仍活着。那像是在抽蓄,也是在痛苦的挣扎,他扶着自己鲜血如注的后脑勺,似乎奋力地想转身查看尝试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p>

<p>除了方才与他谈话的女孩外,在这滨海的防风林旁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在。</p>

<p>但他却毫无理由地将我排除在凶手的名单外了,或许在他这种慈祥的老人眼中,孩子和猪圈里只会一边傻笑一边吃着饲料的牲畜没有两样吧。</p>

<p>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仍在地上抽动,十字镐掉在更远的脚边,即使他的生命注定消逝,那淌淌的鲜血在不久后便会夺去他的性命,我还是深怕他回过头来。</p>

<p>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害怕遭报复抑或面对生命的消亡,这些对我来说早已不再陌生。我真正害怕的,是更原始、潜藏在我心中真正的恐惧。</p>

<p>我害怕与他对上眼睛。</p>

<p>与那双死者的眼眸对上,我便能从中看见自己的样子,而我的模样也会永远烙印在他的瞳孔中。</p>

<p>我明明是多么渴望被人了解、被人惦记,但我却又打从心底排斥被人单纯地用那双眼记忆。长久以来我都陷入这样的斗争、矛盾,我的情感总是在对立的两方摆荡,以至于当我在解剖自己时,手中的笔杆怎么也无法描述皮囊下那团血肉。</p>

<p>我闭起双眼。老人微弱的呻吟逐渐侵蚀着我的理性。</p>

<p>直到一个混杂着敲击、碎裂以及像女人般柔弱的声音中断了浪涛。</p>

<p>接着万物又归于平静,仅剩风浪在整个空间中缠绵交叠着,就和我们来的时候一样。</p>

<p>「不要睁开眼睛,小杏。」</p>

<p>我知道爸爸来了。</p>

<p>他将我的身子转过去,双手绕过我的颈肩,他将头轻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一边小心不要在我身上施加过多的重量,同时在我耳边低语:「回车上去吧。很快就结束了。」</p>

<p>他伸手想拭去我的泪,但还没碰到面颊就将手缩了回去。他似乎不知道我没有流泪,对此我庆幸没有被他发现自己未能诠释理想中女孩应有的反应。</p>

<p>我知道爸爸若是没亲眼看见我上车便不会离开,所以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动作迅速些。在我回到副驾驶座时,正好看见他的背影拖着那老人的身体再度消失在林中。</p>

<p>方才握着十字镐的感觉似乎仍印在手掌中,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双汗湿的手竟然无力地握不住任何东西。显然我太自负了。</p>

<p>究竟杀死老伯伯的是我还是父亲呢?似曾相似的光景似乎不久前才上演过,而我现在却像是角色互换似了,被强灌下这盅苦涩得不堪入口的脓血。</p>

<p>我抱着双腿,坐在位子上。视野不曾从爸爸消失的那片林子离开过。</p>

<p>看见爸爸提着工具从林间走出时,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p>

<p>我下车正想抱住爸爸,却被他躲开了。</p>

<p>「我现在很脏。」接着他问道:「老伯伯是怎么出现的?」</p>

<p>我指着停在车附近的那辆机车。</p>

<p>「得把车子处理掉。至少不能丢在这里。」</p>

<p>我跟着爸爸来到机车旁,车钥匙还插在上头,手把上挂着一个红白塑胶袋,里面装着像是铁罐的东西。</p>

<p>「是婴儿奶粉,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买……这样骑车不会重心不稳吗?」</p>

<p>爸爸又把注意力放在奇怪的地方上了。</p>

<p>我试着不要多想,只是无力地随便应和。</p>

<p>「再等我一下吧。」爸爸骑上了车,往柏油路上驶去。</p>

<p>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坐在位子上等爸爸把所有事都办妥。以前的我比现在独立得多,所有事情都想办法独自完成,绝对不依赖人,但现在我却无可救药地陷于这男人的臂膀中。</p>

<p>明明我是夺去生命的那一方,此刻却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p>

<p>当爸爸回到驾驶座时,我不顾他的反对,让两人的四片唇瓣黏在一起。尽管他的双唇正颤抖着,尽管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这么做,我还是像要吸尽他的生命力似的,用力吸吮着,他也不喜欢我将舌头伸进去,他曾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举动,但我知道他其实真正憎恶的,是自己那根无法避免与我相互交缠的舌头。</p>

<p>我抽回自己的舌根,盯着他那留着汗液、有些苍白的脸,就如他的唇瓣一样没有血色,他的双眼正无神地看着前方,只有此时我才敢放宽心看着他的瞳孔,只有那双有些混浊的瞳孔才能让我提起勇气注视。</p>

<p>他的双手正抵着我,用仅具形式的力量抵抗我的索求。但单是应付无能反抗的我也足够了,这点他是知道的。</p>

<p>我让自己的鼻子在他的颊上磨蹭,我感觉到两人的汗液正在交合。一滴汗水特别突兀,直从太阳穴流至下颚,让我又将唇贴上,并拭去了那滴汗珠。那是与甘甜丝毫扯不上关系的咸腻味道,但却能很好地麻痹感官,在我过度沉浸于淫靡幻想时,提醒我和他生命原本应有的味道。</p>

<p>「已经够了……会弄脏的。」</p>

<p>他这么说着,用那早已不适用的理由,否定与我短暂缠绵后,在我身上流下的汗液。</p>

<p>「至少,先离开这里吧。」</p>

<p>我不情愿地松开他,挪回自己的位子上。但同时也因他及时替自己找回应有的理性而欣喜。</p>

<p>自从和爸爸在一起后,总是会做出许多自己也无法预测的行为。</p>

<p>「比想像中还要快呢,明明又多了一人。</p><p>」</p>

<p>「因为埋老师的洞挖得挺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伯伯,但是没有让它先行腐败的遗体很难不引起人注意。」</p>

<p>车子发动了,窜出的冷气直冲我的脸,让我眯起了眼睛。</p>

<p>「会被发现吗?」</p>

<p>「迟早的事。」</p>

<p>接着爸爸又像安慰我一样拍了拍我的头。</p>

<p>「不过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怀疑小杏的。」</p>

<p>车子走回公路上。巧妙地融入滨海的夜晚,我们在笔直的公路上奔走,我不知道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什么样子,但在冰冷的钢铁包裹下,我想我们和海边沉浮的藻荇一样,没能再引起任何人注意。</p>

<p>那晚,找了间便宜的汽车旅馆下榻。</p>

<p>「误判了通车时间,结果差点找不到地方住。」爸爸摇下车窗对入口的服务员笑着说。</p>

<p>「毕竟现在是暑假嘛,这两个月我们这也有许多爸妈带小朋友来,不然平常都……」</p>

<p>服务员往车里看去,和我对上了视线,没再把话说完。</p>

<p>旅馆的一楼是车库,二楼是房间,没有电梯,所以得走生锈的楼梯上去。</p>

<p>房间中有快一半的空间都是浴室,仅用玻璃与床铺区分开来,很符合大部分来汽车旅馆的客人需求。</p>

<p>整体还算整洁,但不比沁宇家乾净。仔细看还是能在床单上看到小小的黄斑,我试着不要多想它背后的意义。</p>

<p>「先去洗澡吧。」</p>

<p>在我还在寻找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深夜节目时,爸爸从浴室走了出来。布帘已经拉上,从床上已经看不见浴室内部,这别具巧思的设计霎时没了意义。</p>

<p>「要一起洗吗?」我问道。</p>

<p>「不了,今天很累了。」</p>

<p>「我可以帮你洗。」</p>

<p>「那才洗不乾净。」</p>

<p>无视我有些忿恨地看着他,他催促着我赶快进浴室。</p>

<p>在我踏进浴室没多久,门外又传来声音:「穿好衣服再出来。」</p>

<p>「我知道啦!」我喊道。</p>

<p>我很快地清洁好身体,不想让爸爸等太久,但一想到自己刚才被他嫌弃洗不乾净,我又故意站在莲蓬头下发呆了五分钟。</p>

<p>直到头被热水浇得昏沉沉时,我才走出来擦乾身体,换上乾净的衣服。</p>

<p>「你有吹头发吗?」在我走出浴室时,爸爸看着我说。</p>

<p>我摇摇头。一边抚起垂在胸前、自己湿漉漉的发尾。</p>

<p>他从床上坐起身,将我推回浴室,并拿起挂在墙上的吹风机。</p>

<p>「我自己吹就好了,你快点去洗。」</p>

<p>「那也要等你头发乾了才行。」</p>

<p>「你不是很累了吗?」</p>

<p>「如果你感冒了我才会更累。」</p>

<p>「噢……」</p>

<p>我其实不像爸爸所想的那么脆弱,虽然也不是没生过病,但以往的经验都是一些能不药而愈的小感冒。</p>

<p>即使喉咙肿胀得难受,也没有开口说话的需要;就算头疼得厉害,也不会影响我的日常作息。这样看来,感冒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影响。</p>

<p>爸爸拿着吹风机温柔地拨弄着我的发丝,换来的结果就是效率不佳,我有点想叫他再用力一些,但那双认真的眼神也让人不好意思打断他的步调。</p>

<p>就连对待自己的头发都没那么仔细,要一个大男人细心地对待这一丛长在头上的毛是不可能的,而他也早就过了那种会在镜子前沾水弄湿头发的年纪。让我不禁揣测他在梳理别人毛发时又是抱持怎样的心态。</p>

<p>「搞定。」</p>

<p>我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觉得湿气仍未消。</p>

<p>「明明就还有点湿湿的。」</p>

<p>「我尽力了。」</p>

<p>「你也快点去洗吧,不然你身上的味道又要传到我身上了。」</p>

<p>我走出浴室,回头瞥了一眼,看见爸爸正脱去上衣,便替他把门关上。</p>

<p>电视正播着粗俗的综艺节目,让人提不起兴致去看它,深怕自己看了也会被低俗的笑话勾起嘴角。</p>

<p>我躺回床上,水声从浴室中传来,如溪河的涓涓细流,对比浪涛汹涌的海岸,显得宁静许多。</p>

<p>我闭上双眼,拖着疲惫身躯,理应陷入沉睡的我却迟迟无法入眠。</p>

<p>水声停后不久,浴室的门打开了。我没有睁开眼睛查看,否则好不容易培养的睡意可能会在与视神经连结的瞬间消失殆尽。</p>

<p>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起后又放回床铺上,但身上却多覆了一层棉被,接着某种区别于自己的温度也从被窝中传来,直到有些微弱的气息留置自己的颊上,我才真正做好入睡的准备。</p>

<p>尽管我并不排斥今日的记忆萦绕在脑中,却还是不争气地希冀着自己的梦乡尚未被鲜血浸污。</p>

<p>但愿如此就好。</p>

<p>我像是被埋在自己体内的发条驱动着,即使阳光被窗帘拒于室外,我还是毫无眷恋地睁开了双眼。</p>

<p>爸爸正躺在身旁滑着手机。</p>

<p>「醒了?」</p>

<p>「没有,还在睡。」</p>

<p>爸爸笑了,我又问道:「什么时候走?」</p>

<p>「晚上前到就好,那里晚上比白天还受欢迎。」</p>

<p>听起来简直像夜总会一样,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的都是。</p>

<p>「饿了吗?要先去吃早餐吗?」</p>

<p>「不用。」我说:「不是很饿。」</p>

<p>「这里的东西跟台北不一样,随便一家店都好吃又便宜。」</p>

<p>严格来说,我们是在台南。我是在看见床头柜上的广告单才知道的。</p>

<p>爸爸又不是常出差,却一副在地人的口吻,听了有些不是滋味。</p>

<p>「是昨天那女孩告诉你的吗?」</p>

<p>昨天那个装在袋中,从墙壁里挖出来的女孩。</p>

<p>「这种事情不用她说也知道吧?」接着爸爸有些心虚地说:「不过她的确提到过。」</p>

<p>「那我们回台北再吃吧。」</p>

<p>「回台北时都已经下午了,你能撑到那时候吗?」</p>

<p>「习惯了。」</p>

<p>虽然不保证我没有在赌气,但我的确没有说谎。</p>

<p>「那早点出门吧。」</p>

<p>他将手机放到柜上,起身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长裤。似乎还没有习惯在我面前裸露身体,迅速地将裤子套了上去。</p>

<p>我也换上方便行动的外出服后,我们提起仅装着换洗衣物的行李袋走出房间。</p>

<p>行李袋很轻,即使是为期两天的旅行都显得太过轻巧,里头除了几套衣服外什么也没有。这就是让男人打点行囊的后果。</p>

<p>虽然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得待在身上的,但这样的行前准备在女人眼里看来怎样都不合格。</p>

<p>「还是我提就好了。」</p>

<p>觉得两个人一齐提着行李袋走下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爸爸打算一个人拿下去。</p>

<p>我摇摇头,不肯松开握着提袋的手。</p>

<p>「那小心不要跌倒了。」</p>

<p>爸爸也没有再坚持,但还是被我发现他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p>

<p>我们坐上车,袋子随意地丢置在后座。暑期的天气总是晴朗,层积云填上了整个蓝天,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被午后的暴雨打得措手不及。</p>

<p>如果我没有记错,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在台中。</p>

<p>「台中的那个女生,是最后一个了吗?」</p>

<p>除了高雄、台中、台北以外,我印象中笔记本上也有花东一带的地址。爸爸的孩子们分散在各地,所以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些孩子都与那男人有关系。</p>

<p>「这一趟最后一个。东部的只能找机会再处理,同时间被发现这么多具也会引人注意。」</p>

<p>回想这趟旅程的开端也是因我而起,既然爸爸已经都计画好了,那么我也没什么意见。</p>

<p>若不是我要求让这些孩子重见天日,那么她们一定都会在爸爸替他们准备的地方继续沉睡吧。</p>

<p>爸爸的这份温柔像是被我践踏,但我这么做的原因,正是基于他这份温柔。</p>

<p>就像我看着老师逐渐失温的遗体时,心中只想着沁宇一样。爸爸爱着我,如同我爱着沁宇。但爸爸不愿承认我深爱的沁宇,所以我只能将自己的命与沁宇系着,逼迫爸爸同时爱着我们。</p>

<p>然后我们再用自己的方式做出无法向外人道出的罪行。</p>

<p>「所有孩子中,你最喜欢谁?」在路上,我问道。</p>

<p>被这听来就像是陷阱的问题吓着,爸爸身子一颤,随后以不会引起我不悦的速度回道:「小杏你啊。」</p>

<p>「除了我之外呢?」</p>

<p>「没有了。」</p>

<p>看见我笑了出来,爸爸松了一口气。我悠哉地说:「这不是陷阱,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我不会吃醋的。」</p>

<p>爸爸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p>

<p>「不相信我吗?」</p>

<p>「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问题本来就没办法回答。」</p>

<p>「你不要说什么大家都是第一名这种骗小孩的答案喔。」</p>

<p>听见我轻快的语气,此</p><p>时爸爸才向如释重负地将他早就拟定好的答案娓娓道来。</p>

<p>「恰好相反,其实我现在想到这些孩子,心中反而没有特别的想法。」他说。</p>

<p>「既不是悲伤也不是难过,明明这些孩子和自己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时光,但我现在就是无法对她们再抱有以往的浓烈感情。」</p>

<p>「先说好,你可不要嘴上这么说,到时候又哭了出来。」我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p>

<p>随后,面无表情的爸爸就这么无声地说服了我。</p>

<p>「但是,她们总是有些特别的地方或是共通点吧?然而我在笔记本上却完全没有发现。」</p>

<p>「没有。她们只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以同年龄辈来说也不是特别可爱或是聪明,甚至其中有一些人特别难相处。」</p>

<p>接着爸爸将余光瞥向了我。</p>

<p>「我是不否认这一点。」我笑道。</p>

<p>「真要说她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很不幸地遇上了我。」</p>

<p>若在此时爸爸那冷峻的面孔能搭上一抹微笑,便能形成坏男人的经典形象,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一脸漠然的样子。</p>

<p>「这样听起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p>

<p>「单是女儿这个身分对我来说就已经够特别了。」接着像是刻意讨我欢心似的,又补充道:「不过当然不只这样。」</p>

<p>「你这种行为准则,简直跟物色女人一样。」</p>

<p>「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爸爸皱了皱眉。</p>

<p>「但我没有说错吧?既然也不是特别被对方所吸引,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就勾搭上人家,这和那些成天流连于酒店的人有什么两样。」</p>

<p>我其实知道爸爸和那些纵欲的人不一样,只是故意这么说嘲弄他。</p>

<p>「小孩子又不能用钱收买。」</p>

<p>又是让人惊艳的答案。</p>

<p>令我狂笑不已。</p>

<p>「但是糖果饼乾的确可以啊。」</p>

<p>「是可以,但这都只是一时的。当她们发现我永远比不上与她们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时,对我就只有恨意了。」</p>

<p>「那就用更多糖果塞满她们的嘴。」</p>

<p>「会噎死的。」</p>

<p>「至少这死法挺幸福的。」</p>

<p>我试想自己嘴中塞满了糖果,无法换气的同时味蕾还不断传出甜味的模样,实在非常可笑。</p>

<p>一想到这,我又忍不住问:「终有一日,你也会杀死我吧?」</p>

<p>「我已经说过不会这么做了。」接着又自嘲地说道:「但未来的事我也没办法保证。」</p>

<p>「是啊,毕竟男人的承诺比粪土还不值。」我的指尖贴上他的下巴,他用力地抖动下巴,让我咯咯地笑了出来。</p>

<p>「这句话又是林宇宸说的吗?」</p>

<p>「不是,是沁宇告诉我的。」</p>

<p>爸爸又叹了口气,正如他每次听见沁宇这名字时的反应。</p>

<p>「不过女人的心变得……」爸爸没把话说完,看了我一眼,粗鲁地将手搭在我的头上。</p>

<p>「你明明就还是个小鬼。」</p>

<p>当车子停驶时,正值日轮高挂、最为炎热的时候。</p>

<p>我们停在废弃乐园的停车场,除了我们以外,整片土地杳无人烟,仅剩空荡的游乐设施在此驻守。</p>

<p>对比昔日风采,显得凄凉无比,令人不胜唏嘘。</p>

<p>我其实没有去过游乐园,这句话是看新闻抄来的。</p>

<p>「这就是那女孩喜欢的乐园啊?」</p>

<p>「是啊,她以前常常和她的家人来玩。」</p>

<p>「都变得破破烂烂了。」</p>

<p>「毕竟几年前就关闭了。那些设施也没有人来移走。」</p>

<p>很难想像短短几年就能将一片曾经生气蓬勃的土地变成杂草丛生的鬼城。但这所游乐园就是如此。</p>

<p>门口的铁卷门拉了下来,但一旁被人挖开了个小洞,让铁卷门除了生锈班以外没有实际作用。</p>

<p>我和爸爸顺势从那个小洞走进去,我问爸爸这个小洞是不是也是他的杰作,被他极力否认。</p>

<p>虽然说是游乐园,但没什么很亮眼的设施,即使有,也因为年久失修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天女散花的椅子上一朵花也没有,倒是积了摊发臭的死水;埋在树丛中的云霄飞车让人觉得根本是地心探险。</p>

<p>要是那女孩还活着,看到眼前的景象应该会立刻把它从喜欢的地点中除名吧。不用亲眼见证这一切,的确是死了比较幸福些。</p>

<p>「你还记得你把她埋在哪里吗?」</p>

<p>「就在那座雕像附近。」爸爸指了指远方一座样貌奇怪的雕像。</p>

<p>这座游乐园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艺术品,有些看起来甚至有些吓人。如今遭到遗弃的它们在此倒是发挥了另一种功用,让这里不用绘声绘影地讲鬼也能增添诡谲气氛。</p>

<p>「不过不只这里。」</p>

<p>听到爸爸这么说,我惊讶得睁大双眼。</p>

<p>「为甚么拆成那么多份?」</p>

<p>「因为那孩子喜欢的地方很多。我也不知道她最喜欢游乐园的哪个设施,所以只好每个地方都埋。」</p>

<p>「真是会替自己找麻烦!」</p>

<p>爸爸苦笑,正要走进雕像隐没的树丛中时又回头说道:「你先去找个设施玩吧,记得注意身高限制。」</p>

<p>我对他翻了个白眼。</p>

<p>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爸爸就从树丛中走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破旧的小袋子。</p>

<p>小袋子的容量明显装不下一个女孩。</p>

<p>「分尸……不是很麻烦吗?」</p>

<p>我本来想拣选更委婉的字词描述被分装的小女孩,但贫乏的词汇量让我最后还是选择直接了当的说法。</p>

<p>「是很麻烦没错,许多人都觉得这是处理遗体最好的方法,对象若是成人就非常难支解,而且容易留下证据。不过她还是个孩子,所以我也尽力迎合她的喜好。」</p>

<p>「还真是过度溺爱孩子啊。」</p>

<p>对于我的嘲讽,爸爸没说什么,只是苦笑。</p>

<p>路过贩卖机时,他盯着贩卖机打量了好一阵子。</p>

<p>「你觉得这里面还有没有饮料?」</p>

<p>「有你打算怎么办?」</p>

<p>听见我这么问,他傻笑了几声,说道:「也对。」</p>

<p>若不是提着小女孩的尸骨踏在这片快变成丛林的乐园里,爸爸简直就像是出来踏青的,令人无法相信这悠闲的态度有丝毫虚假。</p>

<p>我们接着又在不同的地点回收小女孩的遗体,手中的袋子越来越多,我也帮爸爸提了两袋,其中一袋明显发出塑胶的碰撞声。</p>

<p>「那是她的杂物。」</p>

<p>爸爸看见我好奇盯着它发楞的样子,又问道:「你要看看吗?虽然也不是很特别的东西。」</p>

<p>「才不要。只是这些杂物等等也要和她摆在一起吗?应该可以直接扔了吧?」</p>

<p>「这样警察找到这女孩家人的速度也会变慢,所以就放在一块吧。」</p>

<p>实际上我希望爸爸直接将这些东西丢掉。</p>

<p>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爸爸对这女孩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不只为她凿了那么多墓穴,还特地保留她的遗物,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p>

<p>我想这女孩生前一定十分惹人喜欢。</p>

<p>「你已经想好要把她丢在哪里了吗?」</p>

<p>「嗯,放在醒目的地方吧,只要能让人尽快发现就好了。」</p>

<p>「那丢在厕所里吧!」</p>

<p>「厕所?为什么是那种地方……」爸爸露出嫌恶的表情。</p>

<p>「这种地方常常有白目会晃进来探险吧?既然这样就一定要上厕所,所以放在厕所一定能被人发现啊!」</p>

<p>发表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的论述,让我紧接着又「嗯、嗯」地点头,装出自己的论点相当可靠的样子。</p>

<p>「啊、听起来是没错啦……」</p>

<p>没想到竟然奏效了。让我也开始怀疑起面前男人的智商。</p>

<p>「不过,那里很臭吧?总觉得这样不太妥当。」</p>

<p>「你希望这女孩赶快回家吧?既然这样就当作是为了她好,不要想那么多了。」</p>

<p>为了尽快说服已经有所动摇的他,我又说道:「况且你也不希望她的弟弟迟迟等不到姊姊回家吧?既然这样当然是要选择最有机会被发现的厕所啊!」</p>

<p>「小杏,」</p>

<p>你是不是很讨厌她?</p>

<p>「你是不是肚子饿了?」</p>

<p>爸爸并没有揭示我拒绝面对的答案,反而又给了意料外的回应。</p>

<p>「才、才没有。」</p>

<p>「是吗?我以为你是肚子饿了想快点回去才这么说。」</p>

<p>「我是认真的。相信我吧,就决定是厕所了。」</p>

<p>回想这男人那有些怪异、总是捉摸不定的言行,担心被他察觉真实想法的我真是多心了。</p>

<p>我和爸爸走回园区路口,在售票亭附近就有一间厕所。</p>

<p>「不过不要随意丢在地上喔?会被流浪狗叼走的。」爸爸从我手中接过袋子时,我叮咛道。</p>

<p>「知道啦,你什么时候比我还</p><p>熟练啦。」</p>

<p>爸爸提着几个袋子走进荒弃的女厕。我不知道爸爸是考虑到那女孩才选择女厕还是单纯因为女厕的空间比较大,但不论如何,那女孩注定是得暂时借住在厕所中了。</p>

<p>在我印象中,一些凶嫌都会将遗体弃置在厕所里,有的时候是一整具、有的时候是一块块尸块。但不论如何,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这个奇怪的地方。</p>

<p>要选择弃尸地点,厕所这种一定会马上被人发现的地方绝对是最下等的选项。如果希望别人发现遗体的话,应该是对死者抱有某种感情,既然如此仍会选择厕所这种屎尿味混和的地方就相当令人不解。</p>

<p>想不到我也有做出这种决定的今天,无形之中我或许也被他们影响了。</p>

<p>对此我心中萌发了小小的愧疚感。</p>

<p>不是对女孩,是对爸爸的。</p>

<p>对他至今苦心经营、那优雅又体贴的罪行感到愧疚。</p>

<p>总觉得他的理想中留下了污点。</p>

<p>当我向爸爸提出想在埋葬老师时顺道把那些女孩挖出来时,我就已经破坏了爸爸赐予那些女孩的安宁。</p>

<p>既然你已经有我了,就送她们回家吧。当时我是这么跟爸爸解释的。</p>

<p>实际上我心里所想的是:既然你已经有我了,那就忘了她们吧。</p>

<p>我不知道这个提议能不能将爸爸从咒缚中解放出来,但那并不是我关心的。相较之下,我更在乎自己能不能成为套住爸爸的唯一枷锁。</p>

<p>我的确不像游乐园的女孩一样讨人喜欢。</p>

<p>但我也无法彻底的厌恶自己,否则就不会汲汲地渴求爸爸的爱了。</p>

<p>「换我进去上厕所。」看见爸爸从厕所走出来,我囔囔着与他擦肩而过。「不要盯着厕所看,我会上不出来。」</p>

<p>「你又不是男生……」爸爸嘀咕道,不过还是老实地转过身去。</p>

<p>没多久,我就走了出来,并牵起那男人的手。</p>

<p>「要走了吗?」</p>

<p>我点点头。和爸爸步出园区。</p>

<p>同时趁爸爸不注意时将他放在厕所的几颗糖果丢到地上踩碎。</p>

<p>我很庆幸自己替爸爸做了正确的决定。</p>

<p>若是在游乐园继续久留,我俩一定会淋成落汤鸡。</p>

<p>强烈的夏季午后雷雨夹杂狂风正在公路上肆虐着。</p>

<p>「开慢一点吧。」</p>

<p>「嗯。」</p>

<p>这是个很奇妙的感觉,我在去程时还觉得通车的时间相当无聊,但此时竟然对旅程即将迈入终点感到有些落寞。</p>

<p>我不知这场雨是否悄悄影响了我的心情,但对于生活在台北十几年的人来说,一场雨实在改变不了什么。</p>

<p>「待会要买什么吃?」像是要抚平我的情绪,爸爸问道。</p>

<p>「随便……但是不准买沙拉。」</p>

<p>「那就找看看有没有蔬菜冷盘吧。」</p>

<p>「这不是一样的东西吗?」</p>

<p>我吐槽。其实我清楚得很,就算我不说,他也早就盘算好要买些什么了。除非是我突然提出的要求,否则他根本没必要咨询我的意见。</p>

<p>我想在他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凡事都能替女儿打理好的模范爸爸吧。</p>

<p>即使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与他并肩、挽着他的手、更加亲密的存在,但他却是打从心底拒绝这份感情。</p>

<p>他并不是真的排斥,至少生理上无法排斥,但就是有那么一条界线是他不愿意跨过去的。</p>

<p>在这世界上,还有比起父女间更加紧密的关系吗?</p>

<p>我想我们两人的答案是分歧的。</p>

<p>「可以把窗户打开吗?」</p>

<p>「外面正下着狂风暴雨耶,你在开玩笑吧?」</p>

<p>「机会难得嘛。」我带着有些撒娇的口吻说道。</p>

<p>「不行,你会感冒的。」</p>

<p>「你真的在乎吗?我感冒的话。」我撇着头,嘴角正小幅度上扬着。</p>

<p>「当然,你是我的女……」他慢慢地说,以咬字最清楚的方式将句子建构完成。</p>

<p>「我的女儿。」</p>

<p>我望着他唇下那乾涸的空洞,将灌溉它的欲望再度收回心底。</p>

<p>第三交响曲取代了我们的对话,魔法号角又再度被吹响。</p>

<p>只要我还没有坠入柳树洞中,我都会在枝头上静静等待。</p>

<p>我会像那只夜莺,踩着无数杜鹃鸟的尸骸。</p>

<p>为我的男人歌唱。</p>

<p>※</p>

<p>旅馆员工柯家维的证词</p>

<p>说起来你们警方问我不对吧?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平常老早就忘了。</p>

<p>但如果是问起那件事的话,我倒是有印象……父女一起来投宿的确是很少见。我们这边的客人多半是年轻情侣,虽然家庭也不是没有,但是那两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父女……是呀!第一眼看到他们时还以为是情侣,只是女方分明还是小孩子嘛!那孩子有尝试求救吗?我想这是一定的,可惜她大概相当害怕那男人所以我才没发现吧!虽然现在说这个都太迟了。</p>

<p>到底是多泯灭人性的人才会当着孩子面杀人呢?想到这里,我真的很替阿三伯难过……啊,是的,这一带的人都认识阿三伯,是个相当热心的人,那时候他孙子才出生不久吧?结果竟然碰上这种事,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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