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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 十七岁 电子版特典《两人二十四岁的时候》

作者:河野裕 字数:4589 更新:2024-02-21 17:06:30

<p>坂口孝文</p>

<p>我和茅森良子互送生日礼物的习惯是从初三的夏天开始,到高二的夏天结束。我的生日在五月,从她那里收到的礼物共有两份。</p>

<p>其中一份是制作精美的皮革制书套,另一份是一副对讲机。那副对讲机由我和茅森各拿一只,后来两人反复使用。那时候,我们通过对讲机的电波交换过许多个人的想法。</p>

<p>我很喜欢那只对讲机。红色的对讲机外形与邮筒相似,稍稍给人怀旧的印象,颜色也令人喜爱。无论打开开关时的手感,还是调整频率时的噪音,都给人触手可及的愉快心情,这是手机做不到的。而且最令人喜欢的,是上面小小地印着制造商标志,低调却又显得自豪。我知道那家制造商,是绵贯条吾的父亲经营的公司,而且他自己也在大学毕业后直接到那里就职。</p>

<p>那家公司大概四十年前在京都成立,听说原本的主打产品是晶体管。我们就读制道院时,那家公司的强项是集成电路,但在和海外企业的竞争中不断失利,现在主要发展LED产品。他们基本上是制作零部件销售给大型家电厂商,而部件上不会印公司名,所以和销售额相比,公众的知名度很低。不过偶尔——按绵贯的话来说,就是忽然一时兴起——会由自家公司推出产品上市出售。茅森送给我的对讲机也是他们一时兴起的产物之一。</p>

<p>*</p>

<p>在二十四岁这年的十一月,我久违地和绵贯见了次面。在离他老家不远的平价意大利餐厅,我们点了简单的前菜还有意大利面共进晚餐。见面的名目是我拿到了某项资格证,但这件事也就是干杯时提了几句,之后我们聊到对讲机。</p>

<p>「我还挺喜欢自己家公司的产品呢。」他说着笑了。「如今到处都有手机基站,对讲机给人感觉陈旧对吧?不过这种陈旧我喜欢,感觉很真切。」</p>

<p>我也喜欢对讲机。</p>

<p>和手机相比,它块头大很多,功能又少,而且通话质量不算高。但只要双方走得够近,再共享相同的频率,那么无论在这颗星球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相连。这正是我喜欢的地方。</p>

<p>然后我们一起夸起对讲机来。</p>

<p>「换句话说,这就像是手牵着手呀。」绵贯说道。「必须两人都伸出手才行,我喜欢这种麻烦的地方。」</p>

<p>我听了点头。</p>

<p>「嗯。因为花了些劳力,所以也有好处。就像小学时去玩具店时一样,在路上也很开心。如果一切都过于注重效率,类似仪式感的心情就会消失。」</p>

<p>「没错。令人愉快地花费劳力,可以让劳作变成仪式。」</p>

<p>后来我们聊起制道院。</p>

<p>绵贯似乎也对制道院停办感到意外。</p>

<p>至少在公开声明停止招生前,制道院实质上的入学竞争率都维持在三倍左右,从没有出现过报考人数不够的情况。要说当地的私立升学学校,首先被提到的总会有制道院的名字。</p>

<p>「从根本上就不太对啊。按那所学校的性质,只靠入学金和学费根本没法维持运营。」</p>

<p>绵贯说道。</p>

<p>制道院似乎有三成收入要靠捐款,可以说是校友会支撑着制道院。所以在校方和校友会意见无法统一后,最终选择了停办这条路。</p>

<p>准确说,名叫制道院的学校并不是完全消失。听说它被东京一所著名的私立大学出钱买下,以那所大学的附属高中这一形式转移到其他位置。制道院的名字前头加上「附属」一类称呼,对校友会来说是种屈辱吧。</p>

<p>我们还就读制道院时,校友会的力量就有明显的衰弱。在长期萧条下,能随心所欲地给母校捐款的毕业生少了很多,这便是最主要的理由吧。但还有其他原因。</p>

<p>我们高三时发生过大地震,受此影响,各种教育机构的建筑物都需要重新评估抗震结构。如果不重建,制道院很难在现有状态下满足安全标准。</p>

<p>但据绵贯所说,校友会根本就不同意重建校舍。在他们看来,很多校舍的建筑都有历史价值,想在现存基础上修补后继续使用。校方改变不了校友会的消极态度,只好四处筹款,但最后筹不到足够的钱,只好将学校出让给一所大学。</p>

<p>喝了红酒的绵贯脸颊发红,他寂寞地嘟囔说:</p>

<p>「这都像是对讲机一样啊,如果频率对不上,就连不到任何地方。」</p>

<p>听到这话,我想到了《海豚之歌》。在清寺时生那部不为人知的剧本中,有一段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p>*</p>

<p>当然,我不知道清寺时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写下《海豚之歌》。但总觉得那部剧本与我和绵贯聊起的对讲机奇妙地联系在一起。</p>

<p>与群体失散的海豚为了寻找同伴而拼命大声鸣叫,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歌声。</p>

<p>那是悲伤的歌,但其中不只是悲伤,同时也是拼命想要与谁产生联系。</p>

<p>那时——还在制道院时的我很幸福。</p>

<p>因为茅森良子和我的距离可以通过电波相连;因为她手里有可以与我相连的另一只对讲机。她送给我的对讲机上每一处都令人喜爱,但最重要的不是对讲机本身,而是茅森在另一头。这件事简直无比美妙,就像梦一样。</p>

<p>就算现在,我每天晚上仍会攥紧那只对讲机。多数时候是在想象之中,但偶尔也会真的拿在手上。</p>

<p>如今我们两人的对讲机相隔很远,再不会发出声音。</p>

<p>但现在我仍然会在梦中看到两人用电波相连。就像独自拼命发出鸣叫的海豚。</p>

<p>茅森良子</p>

<p>久违地听到坂口的名字,是在校友会年末举办的聚会上。</p>

<p>最近我和校友会的会长——三木先生关系还不错,至少碰面时两人可以露出笑容闲聊。感觉三木先生还没有认同我,但欢迎毕业生中出现名人。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有谁在将来有望成为政治家。我还没有自称政治家的资格,但在他眼里有希望的名单上,我似乎已经占上了末席。三木先生的打算想必和我在制道院时接近荻同学一样。换句话说,就算帮助毫无疑问会成功的人,最后甜头也不多。既然这样,不如帮助处于不利局势的人获胜来卖更多人情。</p>

<p>三木先生似乎和坂口的祖母很熟,于是自然而然聊起了他。据说坂口在大学毕业后还是在自己家公司就职。我和坂口还亲近时,总觉得他更想离开家,所以这个选择让我有些意外。恐怕我们高三时发生的大地震也造成了一定影响。因为那次地震,坂口家公司位于东北的造纸厂受到了很大损失。虽然也不至于让坂口家因此濒临破产,但或许多少有了危机感。</p>

<p>「他是个勤勉的孩子呀。」三木先生说道。「是叫什么来着,他最近拿到了一项和横版字有关系的资格证。说不定他打算早晚要独立吧。」</p>

<p>三木先生似乎挺中意坂口。</p>

<p>说起坂口时,他脸上便露出暖心的表情,就像说起引以为傲的孙子。</p>

<p>我也没有特别费力就露出笑容回答:</p>

<p>「但他很顽固。只要决定为家里的公司尽一份力,就会做到最后吧。」</p>

<p>「是这样吗?」</p>

<p>「是的。要说他对什么放手不管,我只见过一次。」</p>

<p>唯一那次放手不管的,就是我。</p>

<p>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他背对我转身离开,只留下桌上的Hi-CROWN,还有带海豚浮雕的时钟。</p>

<p>三木先生仍带着柔和的笑容,他继续说:</p>

<p>「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孩子挺怪的。所谓勤勉都伴随着野心。无论是谁都一样。没有野心就坚持不下去。但不可思议的是,孝文君没有给我这种感觉。」</p>

<p>我脸上还挂着微笑,但内心摇摇头。</p>

<p>坂口一样有野心吧,而且肯定根本不打算隐瞒。只不过在旁人看来,那不像是野心。他的反抗非常安静。一声不出,心里却怀着宏大的愿望。那个夏天,或许他曾比我更热心地寻找过海豚星,只不过表面上始终沉默寡言。</p>

<p>后来,我和三木先生简单聊了聊自己的近况。</p>

<p>现在我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感觉这份工作有一定搞头,但已经在做准备,觉得差不多该迈向下一个台阶——正式踏上政治的道路了。首先我打算从政策秘书做起,也选好要在哪名国会议员下面做事。和她——那名国会议员是女性——的沟通很顺利,但除了「清寺时生的女儿」这个头衔,我还打算准备另一份礼物,于是来找三木先生商量。</p>

<p>我和三木先生谈了几件具体的事,基本上都得到他痛快</p><p>的许诺。</p>

<p>告别时,他又一次提起坂口的名字。</p>

<p>「以前孝文君曾说过,要我好好看着你。」</p>

<p>听了这话,我脸上应该还挂着完好的笑容。大概吧。</p>

<p>仔细看下来的确很有意思——留下这句话后,三木先生离开了。</p>

<p>*</p>

<p>坂口孝文的事至今是我的心理阴影。</p>

<p>只有他是我的天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战斗——不,准确来说,我无法在和他的战斗中期待自己获胜。</p>

<p>高二那年夏天与坂口诀别后,我拼命想忘记他。想把他与其他大多数人归为同类,想对他也露出同样的笑容,并相信这对自己来说是种成长。</p>

<p>但,这样真的好吗?</p>

<p>在我心中,真的希望把他看作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吗?</p>

<p>我不知道答案。至少,现在还不知道。</p>

<p>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战斗。为了守住我的自尊,为了时刻保持对自身的信赖,我必须永远和记忆中的他战斗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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