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Facing “Doll's Master” Chapter 2 明白弱小

1

一班奇特的列车抵达了莱姆街火车站。

火车只有两节车厢，分别是车头与外加装甲的乘客车厢，组合相当怪异。

从乘客车厢中，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走了出来。

带有绿色的秀发绑成蓬松的麻花辫，垂挂在肩膀上。五官看起来虽然文静而感觉有些靠不住，但眼阵深处却散发出不可小看的知性光彩。

少女来到月台上后，全身颤抖了一下。

「呜呜呜，好冷喔～！」

从她身后，又有一具脸蛋酷似那名少女的自动人偶走出列车。

「那是因为您在白衣底下是夏天的打扮呀。当然会觉得冷了。」

「哈啾！呜～太失败了～我在这种事情上就是会少根筋呀。」

「请别灰心。毕竟伊欧内菈大人是个天才，与笨蛋只有一线之隔呀。」

「那根本不是在称赞我！也没有在安慰我吧！」

伊欧内菈生起气来。人偶则是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伊欧内菈的肩膀上。

「到车站外面会更冷的。请您以后不要再只穿一件白衣了。」

「……嗯，谢谢你，伊凡。」

伊欧内菈乖乖把外套套在白衣上。虽然这样的打扮相当古怪，但伊欧内菈本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露出怀念的表情看向学院的方向。

「不知道雷真同学会不会惊讶呢～？」

「我预测他应该会吓一跳的。不过，我同时也预测他有可能会露出讨厌的表情。」

「咦？为什么？我应该没做什么事吧？甚至应该要受到欢迎吧？」

伊凡也不理会主人的疑问，始终面无表情地说道：

「身为花花公子的雷真大人，想必现在身边又多了许多女人吧。」

「我不在意喔。反正只要把那样的雷真同学弄到手，那些人全部都会变成我的东西呀。」

「真是符合伊欧内菈大人的自我中心思想呢。请问您不会感到吃醋吗？」

「不会呀。只要他抱抱我最多次，我就会满足了❤」

「要最多次我想应该很难吧。欢迎你回来，伊欧内菈。」

一旁忽然传来声音。在月台中央，可以看到金柏莉的身影。

她的站姿依旧是如此没有破绽。另外还有一名黑发女性站在她身后。女性身穿一席深色西装，身边还带着两具白色装甲的机械天使。

「嗨～小艾米。谢谢你来接我。」

「叫我金柏莉。」

「女士，所谓的重要人士就是这名少女吗？」

男装女性露出讶异的表情。于是金柏莉对她点点头：

「没错。以后就由我跟你负责护卫她了。」

伊欧内菈张望了一下左右四周，接着感到不满地嘟起嘴唇。

「呜～真失望。我还以为雷真同学也会来接我呢。」

「你说那个笨徒弟？虽然我搞不太清楚，不过真是抱歉——」

「我还想说雷真同学会给我一个欢迎回来的亲亲，然后直接把我抱到床上的说。」

「女士，我可以砍了这个小姑娘吗？」

「当然不行。给我看一下场合。」

伊欧内菈毫不畏惧全身释放出杀气的女性，反而对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初次见面，你就是魔王小洁尔妲吧？」

「你说、小？唔……虽然我觉得那样叫也有点可爱啦——」

葛丽洁尔妲赶紧回过神，用力甩头。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叫我，我跟你可没那么熟呀！」

说着，狠狠瞪了伊欧内菈一眼。面对甚至连打架习惯的流氓都会拔腿逃跑的魄力，伊欧内菈却始终保持着傻傻的笑容。

两具机械天使这时走出来，优雅地对伊欧内菈弯腰鞠躬。

『久未问候了，吾母。』『您好，吾母。』

「好久不见～你们两个过得好吗？」

「吾母——你们叫她母亲？」

葛丽洁尔妲不禁瞪大眼睛。而两具人偶则是对她缓缓点头。

『是的，主人。』『伊欧内菈大人是我们的制造者。』

「别开玩笑了。这种小鬼头，怎么可能做出像你们这样的自动人偶啦？」

「别把伊欧内菈当小孩子。看在我眼中，你同样是个小姑娘呀。」

连金柏莉都开口肯定，让葛丽洁尔妲也无法再怀疑了。

于是她感到有点傻眼地，交互看向两具人偶与伊欧内菈。

「我一直以为她们的制作者应该是个经验丰富、功夫熟练的名匠呀……毕竟她们在设计上丝毫没有多余的部分，构造坚固，结构相当值得信赖，魔力传导上也毫无衰减。该怎么说……就是让人有种亲眼见识到天才的感觉。」

「能够被魔王大人夸奖，真是开心呢。不过，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啦。毕竟基础设计是参考D-works的东西呀。」

「我也不是什么外行人，至少能知道这事情并没有你讲的那么简单。」

通常自动人偶是配合本身搭载的魔术进行设计的。D-works的设计终究是以搭载〈热风操纵〉（Jet）为前提制作的才对。

「再说，机巧上的精致度就完全不同了。跟革鲁宾完全是云泥之差啊。」

「毕竟她们是后来才开发出来的。要是赢不过先开发出来的机体，就对之前设计的人太失礼了嘛。而且小艾米也已经帮我解析过魔术回路了，负担是一半一半啦。」

「……这发言简直就像个天才呀。听你说得好像很简单似的。」

魔王不禁露出苦笑。金柏莉接着抱住伊欧内菈的肩膀，再次介绍：

「事实上，这位伊欧内菈真的就是个天才。虽然她这年纪本来应该还是学生，但提到硬体方面——也就是关于机械方面，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当代第一。不过，也因此是个有点危险的存在。目前是魔术师协会负责监督她。」

「那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到学院来？昨天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情，结社有可能会再度攻击过来呀。」

「嗯，关于那件事，我也想要尽到我的责任。我就是为了纠正自己半年前犯下的错误，才会回来的。」

「半年前？」

「夏天的时候，机巧都市遭遇的大事件——你应该也有耳闻吧？」

听到金柏莉这么说，葛丽洁尔妲也立刻想到了。

「陆上战舰代达罗斯——笨徒弟第一次对上黑太子的那件事吗？」

「没错。狂王子当时支配了整座机巧都市，让五十万居民身陷危险之中。让他能够办到这件事的，就是〈绝对王权〉（Multi-cntroller）与〈无限连锁反应〉（Alpha-cy-de）。其威力如何，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昨天我才深切体验过呀。」

「结社将那些技术实用化，投入实战之中了。因此拟定对策就是我方的当务之急。要是让那样的玩意出现在世界各地的纷争地带，光想到就教人发寒呀。必须要尽快准备出对抗用的魔术才行。」

「唔，这点我明白了。但是，工学教授还有很多人呀，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女孩？」

「因为那两项技术都是我开发出来的呀。」

「什么——」

葛丽洁尔妲忍不住眨动眼睛。就在这时，一旁的月台忽然发出光芒。

一颗拳头大的金属飞弹撕裂大气、飞了过来。

飞弹在空中炸开，散出闪光与冲击力道。

爆炸声响传遍四周，震破天花板的玻璃。碎片宛如雪花飘落，一闪一闪地反射阳光。

极近距离下的爆破，即使把人炸碎也一点都不奇怪才对。然而，金柏莉及时以〈魔防〉——念力之盾保护了在场的三个人。

敌人似乎也不认为光靠这一击就能打败对手。混在爆炸的浓烟中，一道四脚黑影飞扑过来，用军刀状的长牙咬向伊欧内菈的喉头……但是，这招同样没有得逞。自动人偶的利牙，被一把白色的巨剑挡了下来。

是机械天使蒂甘玛瞬间变形为剑，挡住了兽牙的攻击。

「真是不自量力。竟然靠这种程度的水准就想挑战魔王？」

利刃当场把兽牙连同头部一起砍断。头盖破裂的自动人偶立刻倒在地上。

不知位于何处的机枪接着疯狂扫射，子弹纷纷飞向葛丽洁尔妲。

但这点程度根本不需要把丝蒂玛叫来。葛丽洁尔妲将魔力凝聚在指尖，把子弹一一弹开。伊欧内菈的目光不禁被那华丽的动作吸引——但紧接着又跟丢了葛丽洁尔妲的身影。

葛丽洁尔妲瞬间消失，以流畅的动作一口气飞到天花板的铁架上。

「好厉害！竟然把完全统制振动（Fragarach）使用在自己身上！」

伊欧内莅惊叹的同时，葛丽洁尔妲已经一脚踹飞了躲在铁架上的敌人。

「对施术者本身的利用——虽然在原理上我认为可行，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办到了……！」

「她是特例啦。毕竟她也是机巧战斗方面的天才呀。」

金柏莉带着苦笑小声呢喃，接着用念力接住掉落下来的人物。

对方虽然用面具遮住长相，不过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大概是失去意识的关系，身体动也不动。

没多久，葛丽洁尔妲便回到原地。双手各抱着一名蒙面的年轻人。

敌人总计三名。将所有人的面罩脱下后——葛丽洁尔妲当场吓了一跳。

「这不是学院的学生吗！喂，给我醒过来！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葛丽洁尔妲强烈的巴掌打在学生脸上。金柏莉赶紧出面制止。

「住手。你那样会杀了他呀。」

「小艾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伊欧内菈的询问，金柏莉却只是陷入沉默。

她的脸色相当差。葛丽洁尔妲再也忍不下去，而开口催问：

「女士，难道所谓的护卫，就是要警戒这些人吗？」

「……不。」

「什么？」

「我说『不』。对伊欧内菈的护卫是要警戒结社再度攻击，同时把他们引诱出来，进行反击的策略。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在预想中呀。」

「学生居然攻击教授，简直不敢相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至少靠自己的脑袋想想吧——唉呀，反正只要逼问这些笨蛋就能知道了。」

「我说！学院方面又怎么样了？」

听到伊欧内菈的话，两位教授同时抬头看向她。

「学院出事了……应该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吧？快点回去是不是比较好？」

「不过，敌人的目标是你的可能性也很高。女士，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藏身？」

两边的主张都很有道理。金柏莉仔细评估双方意见后……

「——我们回去吧。去向教授会报告这件事，然后请示校长的指示。」

于是三位教授立刻走出车站。负责接送的车子停在围观人群渐渐聚集的车站前。就在蒂甘玛、丝蒂玛与伊凡将三位学生押进车中的时候，葛丽洁尔妲与金柏莉忽然转头看向背后。

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街的方向，样子看起来不太寻常，让伊欧内菈顿时惊慌起来。

「咦？什么？你们两个、怎么啦？」

「……伊欧内菈大人，请把头放低。附近有战斗的气息。」

伊凡将伊欧内菈保护在身后。葛丽洁尔妲接着用力咂了一下舌头。

「——这个波长，是笨徒弟呀。对手还是个不得了的怪物。」

「咦❤雷真同学就在附近吗？哪里哪里？」

「现在没有夜夜，笨徒弟不可能赢过那个对手的。女士，抱歉，我要去救援他了！」

「护卫任务怎么办？光靠一个人是很难保护要人的喔。」

金柏莉并不给好脸色。葛丽洁尔妲不禁难受地皱起眉头。

伊欧内菈则是呆了一下后……

「护卫的话，不用在意啦。反正我有伊凡嘛。」

「那可不成。毕竟也有绝对王权无效的敌人。」

「那种特殊状况没那么容易遇到啦。」

「那个『特殊状况』就在面前，你还说得出那种话？」

金柏莉比了一下葛丽洁尔妲。确实，如果有她那种水准的支配能力，即使面对绝对王权也不会轻易屈服吧？

「稍微有点自觉吧。你现在可是学院的王牌呀。」

「嗯……可是要说到王牌的话，我觉得雷真同学也是王牌呢。」

金柏莉与葛丽洁尔妲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因为就算身边的人都说『绝对不可能！』他也总是不听嘛。可是到最后，他总是可以办到。我认为那是比技术或知识更强的武器呢。」

两位教授互看一眼，露出苦笑。接着，金柏莉点头说道：

「这边就交给我跟伊凡洁琳想办法吧。洁尔妲，你去把问题儿童捡回来。」

「好。蒂甘玛，丝蒂玛，跟上来。」

『是，主人。』『遵命。』

葛丽洁尔妲带着两具机械人偶，如滑行般飞走。就算是平时少根筋的伊欧内菈，也忍不住感到忐忑起来了。

没想到才刚回来，就被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中。

如果只是有人盯上伊欧内菈的研究成果，或是学生对教授的不满爆发出来之类显而易懂的威胁而已就好了……

伊欧内菈紧紧抓了一下伊凡为她披上的外套。即使把脸埋进毛茸茸领子中，也无法温暖这股寒意。

2

雷真只能错愕地看着车站的玻璃圆顶破碎的情景。

一时傻住的绅士淑女们回过神来，发出尖叫声四处逃窜。雷真莫名觉得这片骚动都不关自己的事，而把视线落回师范身上。

「你说——要砍杀我？」

芙蕾反射性地凝聚起魔力，拉比也提高警戒，发出低吼声。

云雀把眼睛眯得更细——之后，忽然又露出轻松的表情。

「唉呀，虽然我是开玩笑的啦。」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即使雷真嘴上这样吐槽，但冰冷的战栗与冷汗却迟迟无法消散。

明明师范的语气是如此淘气，明明他的脸笑得如此傻气。

然而，刚刚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毫无疑问是认真的。就连一般市民——没有战士素养的人们，也会感受到的明确杀意。

周围气氛虽然还在骚动，不过路人们都各自再度迈出步伐，让车站前又渐渐恢复平静。云雀毫无戒备地转身背对雷真，感到稀奇地抬头看向车站。

「真是危险啊～英吉利的火车站都会爆炸吗？」

「……怎么可能啦。别开无聊的玩笑了，我现在可是在赶时间，必须尽快查出硝子小姐的下落才行啊。」

「我也是一样。」

唐突的发言，让雷真惊讶了一下。但云雀依然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关于你刚才的提问。我到这个国家来，是为了护卫花柳斋殿下啊。」

「护卫——是真的吗？」

「是真的。可是我千里迢迢跑过来，护卫对象却行踪不明啦。真是太好笑了。」

「一点都不好笑啦！你说『行踪不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完全没有线索的意思。」

「……带我去见少将吧。我想仔细问问他有关硝子小姐的事情。」

「那是不可能的。少将应该不会想要见你吧。」

某种危险的想法忽然闪过雷真的脑海。

该不会、闯入硝子宅邸的就是——日本军？

这男人确实是雷真的师父，但他可以信任吗？

「呜……雷真，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到芙蕾在耳边小声询问，雷真这才回过神来。没错，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啊。

「我们暂时先回学院一趟吧，我很担心夜夜的状况。然后再召集一些人手，到车站周围打听情报——师范有什么打算？你要去找硝子小姐的下落吗？」

「我当然会去找了。不过，我也跟你们到学院去吧。」

「呃、为什么？」

「呜哇……竟然问我『为什么』，太冷漠了吧～明明我就像你的父母的说……呜呜呜。」

云雀装哭起来。还是老样子，真是个麻烦的人物。

「我是没差啦，不过学院昨天才遭到袭击，现在破破烂烂的喔？没地方让你过夜喔？」

「这你就不用在意了。话说，小姑娘，你的东西可真是雄伟啊。」

「呜？」

「想必你的肩膀会很酸吧？啊，我有学过按摩喔？要不要试试看？」

「呜呜？」

听不懂日文的芙蕾，只能始终笑笑回应。而云雀则是因此得寸进尺，用一脸爽朗的笑容说出夸张的台词。雷真决定暂时不理会师范的言行，准备拔腿奔出……就在这时候。

拉比忽然竖起耳朵，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呜！这声音！」

芙蕾也察觉到异状。不久后，雷真也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号叫声了。

方位是前方——学院的方向。

芙蕾一脸急迫地转头看向雷真。

「快点！学院出事了！」

「你说出事，是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如果稍微再接近一点，我就可以共享视觉了……不过，总之大家都在害怕某种敌意……这搞不好是战斗——」

芙蕾还没说完，雷真就已经冲了出去。

心脏疯狂跳动，不好的预感几乎要撑破胸口了。魔术师可说是一种不幸的存在，对这一类的预感往往都会命中。

难道夜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说，同伴们遭到威胁了？像昨天那样处于被动的状况已经受够了。

在焦躁感的催促下，雷真全速奔驰着。

就在来到通往学院正门的大街上时，芙蕾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呜！大门在准备关闭！」

她伸手指向前方。在大街的尽头，学院正门确实缓缓在关闭中。

靠现在这个速度，虽然不至于会赶不上。但是……

「为什么大门会——正门不是一直都开放的吗？」

「原因会不会就是那个啊？」

云雀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说着，并伸手比向反方向。

在与正门相对的方位，可以看到一群整齐排列的身影。

他们封锁道路、排成队列、与学院对峙着。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身边带着同型的自动人偶。从远处可以确认的，是随风飘荡的豪华军旗。旗上画的是狮子与独角兽，以及象征剑与杖的徽章。

「是来调查刚才那场爆炸……应该不是吧？」

那是当然的，毕竟那不是什么警察，也不是消防队员，而是……

「机巧师团！」

英国引以为傲的机巧战斗主力、最先进的机巧化部队。行动范围不分海陆，总战力人机加起来共三师团、超过三万六千，是帝国最强的军队！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从他们的视线看起来——应该是打算包围学院吧？」

云雀站在十字路口，环顾市街。

确实，东西两侧的大街上可以看到同种的部队在进行移动。光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就有几千人规模，以昨天那起事件的援军来说，数量太多了。而且他们包围学院的理由也让人不解。混乱的思绪使雷真不禁呆站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夜夜面临濒死的危机，让雷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迫状况之中。明明现在必须尽快找到下落不明的硝子，可是车站却发生神秘的爆炸事件，学院又被机巧师团渐渐包围着。

「呜，雷真，大门要关上了……！」

芙蕾虚弱的声音传来。学院的正门快要被铁门封锁了。

（该怎么做……！）

雷真虽然想确认夜夜的状况，但既然现在的事态已经让正门不得不关上，人员出入想必会受到很严格的管理吧？一旦进去就出不来——很明显不会放人出来。

雷真即使留在夜夜身边，也没办法为她做什么事。

换言之——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于是雷真转向芙蕾，恳求似的说道：

「你回去吧，然后，拜托帮我传个话。」

「呜……要传什么话？」

「拜托小紫到车站来。另外，也麻烦跟日轮说一声。我会在车站前等一个小时，如果没能会合，我就自己一个人走。」

「走……去哪里？」

「就拜托你了！要尽快！」

雷真推了一下芙蕾的背。芙蕾虽然一脸困惑，但还是毅然点头后，轻轻踢一下拉比的臀部，让它朝正门疾驰。

「哦！真是训练有素的狗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云雀态度轻松地说着。

「那么，雷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孤注一掷，就赌赌看吧。」

雷真苦笑一下。但同时也觉得这很符合自己的作风。

一开始就赌上刚刚想到的那个『最后手段』。

至于结果是吉是凶——只要把骰子掷出去就知道了。

3

某个人影在学院中心观察着机巧师团在街上展开阵型的动向。

此人正是校长爱德华·拉赛福。

在墙壁崩塌的校长官邸办公室中，他正凝视着一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

水晶球中映出的是街上的景象。围绕学院的城墙同时兼具了望塔的功能，设置在上面的光学式魔具可以将情报即时传送过来。

「第一机巧师团的勇士们步伐整齐划一，实在很壮观啊。」

「你那从容的态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拉赛福的心腹——珀西瓦尔一脸无奈地嘀咕。

他坐在一张长椅上，用双手拄着拐杖。吹入屋内的寒风应该会让他一身老骨头吃不消才对，但他却看似一点也不在意，吊起一边的仙人眉。

「你的那个宠儿——〈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可是失去他的人偶啦。」

「还没有失去。现在还没确定她会丧命啊。」

「撑不了多久的。我已经见识过太多的活体机巧，寿命将尽的零件我一看就知道。我原本还以为预见中所指的〈御座〉之〈身侧〉，就是那个日本人偶……」

珀西瓦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但看来我想错了。然后，那只疯狗同样也没能坐上王座。果然，所谓〈御座〉暗喻的就是魔王。代表登上夜会顶点的人物，将会引导神性机巧。」

「谁晓得？那样的判断是不是还言之过早——」

就在这时，秘书艾薇儿敲敲已经损坏的门板，走进房内。

拉赛福立刻眉开眼笑，张开双手迎接。

「辛苦了，艾薇儿。也害你担心啦。」

「不，我根本一点都没有担心过。甚至还希望您干脆被魔女杀掉呢。」

「艾薇儿啊……」

拉赛福露出一脸窝囊的表情。艾薇儿则是把视线别开，用不悦的口吻说道：

「……能够再度回到这间房间，看来您唯有在坏事上的运气特别好呢。」

这算是姑且在恭喜拉赛福吗？

她接着轻咳一声后，恢复一如往常的傲慢表情。

「然而，新的难关似乎很快又到来了。这都怪您平时不积阴德呀。」

「很遗憾，看来你说得对。他们有说什么吗？」

「〈妃殿下〉将军有请。」

「……那还真是光荣啊。」

「据说是想与您共进下午茶，对方也准备好宴席了。」

艾薇儿指着拉赛福手中的水晶球。包围行动已经完成，机巧师团分散四周。要说对方守备薄弱也确实很薄弱，但只要我方进入对方司令官的怀中，要脱逃出来想必也很困难。

拉赛福思索片刻后，将水晶球收进柜子中。

珀西瓦尔立刻察觉他的用意，于是像斥责学生粗心似的说道：

「你该不会打算过去吧？」

「当然要去了。还有其他选择吗？」

「那只会让对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啊。」

「然而，学院的状况就如你所看到的。我不认为现在有办法抵挡住第一机巧师团一万两千兵力的总攻击。」

即使在籍的学生都是各国精挑细选出来的秀才，但大多缺乏实战经验，人数也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警卫在昨天的战斗中已经被大幅削减数量，目前还在紧急重新编制当中。教授们虽然都是能够一夫当关的强者，但也不能让他们与正规军队战斗。换言之，一旦战事爆发，我方就毫无胜算。

「就先听听看对方的说辞与要求吧。搞不好，其实是来犒赏我们击退结社喔？」

「摆出这样的大阵仗，你以为对方是要犒赏什么？你去了，也只会被抓为俘虏啊。就像昨天一样。」

「我想也是。不过，今天我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啊。」

拉赛福将魔力凝聚指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圆。魔力光线描绘出几何学图案，形成一个魔法阵。接着从中央冒出一本厚重的书籍。

正是魔导书雷蒙盖顿。传说级自动人偶的召唤目录。

拉赛福拿起书，翻了几页后——露出苦笑。

「拉赛福？怎么了？」

「……这真是痛恨的失策。没想到那只疯狗的脑袋还颇灵光的啊。」

说着，将打开的书页亮到珀西瓦尔面前。原本应该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书页，现在竟成了一片白纸。

「就跟我做过的一样——他在被人持有的瞬间无法察觉的程度下，偷偷抽走了几页啊。唉呀～不知究竟牺牲了多少人……」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中只要有一具被交到金蔷薇的手中，又会发生麻烦的事情了。」

「谁晓得？我倒认为那男的应该会偷偷瞒着魔女大人啊。」

拉赛福摸摸下巴的胡须，陷入沉思。

花了十几秒整理思绪后，他落落大方地点点头。接着，对表情紧张的艾薇儿慎重提出命令：

「去通知全校学生，即刻构筑结界仪式。阵头指挥嘛——我想想，就交给阿斯拉·厄恩负责吧。另外让警卫队进入状况C警备。不须顾虑我，立刻封锁大门、筑起碉堡，防范外敌入侵。」

等艾薇儿复诵命令后，拉赛福接着转身面向珀西瓦尔。

「珀西瓦尔，你愿意陪我去参加茶会吗？」

「应该说是『闹剧』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吗？」（「闹剧」日文汉字写作「茶番」，此处为呼应前文的「茶会」。）

「当然可以。只要有你在，我就用不着丧命了。」

「那么，我也只能跟去了。另外，我认为马格努斯也应该带去啊——」

「〈神之御子〉（Gunes）的状况如何？」

「安定下来了。不过，大概是照到太多光线，有呈现些许的缩退反应。」

「那就让马格努斯留在这里吧。王牌也是要讲究时机的。」

「呃！那我也——」

艾薇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拉赛福却轻轻把手放到她肩上，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对自己的立场有点自觉吧——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拉赛福只留下这句话后，便带着珀西瓦尔离开房间。

艾薇儿只能紧咬着嘴唇目送他们离开，感到气愤地用力捶了一下办公桌。

4

车站前依然喧嚣不已。清洁员打扫着破碎的玻璃，警官调查着损害状况，四周还有人群围观，淑女们纷纷谈论着各种谣言。

因为状况不至于影响列车通行，车站已经恢复了营运。说好听一点是豁达，讲难听一点是没有警戒心，可说是反映这个时代的风格。

在车站对面——咖啡厅的阳台露天座位上，雷真与云雀等待着小紫到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完雷真的叙述后，云雀难得收起笑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大致明白状况了。雷真，你那位搭档的小姑娘——」

「……对，状况很不妙。」

「偏偏在这种时候，真是抱歉了。我这个人总是不会挑时间。」

云雀自嘲地笑了一下。已渐渐淡忘的乡愁又顿时涌了上来，让雷真不禁心头一揪。

「……不，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过去在道场生活的日子——尤其是离家出走之后的那几年岁月，浮上雷真的脑海。风潮没落的道场，没有几位门生弟子。一个礼拜中有三天，从早到晚只有雷真与师范两个人。两人一起修补破掉的纸门，一起擦拭地板、一起洗衣服。

云雀做事总是得过且过，不拘小节。个性又乐观，优游自得。就是因为在这个男人经营的道场，雷真即使离家也从不觉得寂寞。

「虽然时机挑得不对是真的啦。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候就更好了。」

「哦哦！那位女服务生的胸部，简直就是兵器等级啦～！」

雷真当场滑了一跤。

「也太没有紧张感了吧！你不是硝子小姐的护卫吗！」

「雷真！我来啰！」

小紫这时跳到阳台上。她哭肿的双眼让人心痛，脸色也显得樵悴。然而，她依然露出好奇的眼神，凝视着云雀。

「这个人……是谁？」

「路上再跟你解释吧——师范，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才想问你啊。你要怎么办？」

原本放松下来的气氛，又一口气紧张起来。云雀微微张开眼睛，用严肃的视线看向雷真。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雪月花了。你打算带这女孩做什么？」

雷真悄悄提升魔力，并回答师范。

「我要去找硝子小姐。」

「对于她的行踪，你心中有底吗？」

「没有……不过，有个地方可以去。」

「哪里？」

「……要是我说出来的话，恐怕军方会阻止我吧。」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你去了。毕竟我现在是军方的食客啊。」

虽然语气一如往常地轻松，但云雀的眼神已经没在笑了。

他腰上的刀开始释放出强烈的存在感。看来他没打算默默放雷真走的样子。

要硬拼吗？还是要巧妙避开？雷真仔细思索后，决定赌一把。

「就是白金汉宫啦。」

听到这个回答，身经百战的剑客也不禁瞪大双眼。

「……那可是同盟国元首的住处喔？你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那里的国王似乎是我的熟人啊。所以我打算去跟他喝喝茶，聊聊天。」

「聊什么？更何况，为什么非国王不可？」

「硝子小姐持有结社的戒指——也就是说，她跟结社有关系的意思。」

小紫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样子。雷真心中原本的疑惑因此稍微消散了。恐怕这三位姐妹都不知道这件事吧？

「不管硝子小姐究竟是结社的敌人，还是同伴，只要问他们一下就能知道了。而我认识的人当中，在结社吃得开，现在又能掌握到下落的，就只有一个人啊。」

「就是那位国王吗？因为这样你就要闯入敌阵？」

「不用担心。那家伙很喜欢我，一定会愿意跟我说话。」

云雀叹了一口气——以结论来说，雷真的打赌失败了。

「凭你那副德行，真亏你到现在还没被革职啊。我看花柳斋殿下想必也对你很头痛，搞不好她其实是已经厌恶你了吧？」

「……你这么说，我倒是无从辩驳啊。」

毕竟硝子才刚说过：『我已经受够小弟弟你了。』

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就更不能让她离开。

「雷真，你能够打倒我吗？」

「——哈？」

「如果你能打倒我，我就不阻止你了。但是，如果你连我都打不倒，去了也只会白白牺牲生命而已。既然都是死路一条，我就亲手结束你的生命。这也是为师的慈悲啊。」

「喂，给我等一下！你的话跳得太快了吧？我完全听不懂啊！」

「其实，我昨天晚上，跟魔王雷克南对峙过。」

「————！」

这次换成雷真瞪大眼睛。

既然说是昨晚，那就是被雷真击退之后的事情了。雷克南当时还留有余力，可是现在云雀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一处擦伤或烫伤。

「你……打倒他了吗？」

「被他逃掉了。我趁对方气力消耗、失去部下、精疲力竭的时候，不惜卑鄙地用暗算的手段，在必杀的距离下拔刀。可是，却依然没能杀死他。如果正面交锋的话，恐怕是我会丧命吧？唉呀～真是太惊险啦～」

云雀的口气悠哉。明明嘴上说的是自己差点丧命的事情，态度却相当轻松。

恐怕是因为这男人经历过的生死关头不是常人能比的吧？

「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赢，就遑论魔王大人或是他的同伴了。因此，要不要现在测试看看你的实力？」

云雀抽出双刀中的一把，抛向雷真。

雷真赶紧把刀接下。沉重的分量，让沉睡已久的感觉又渐渐苏醒过来。

「那一把就借给你。拔出来吧。」

「我拒绝。我没打算在这种地方打斗，而且我……已经舍弃剑术了。」

「舍弃了？为什么？」

雷真沉默对应。云雀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继续追问。

「也罢。不过，如果你不拔刀——就会死啰？」

他身上释放出惊人的剑气。强烈的死亡预感让雷真双脚发软。云雀明明还没有拔刀，雷真却感受到有如被几千名暴徒举枪指着自己的威胁感。

一口气顿时吐不出来。这股魄力简直就跟校长或葛丽洁尔妲一样。小紫当场感到畏怯，忍不住把手伸向腰上的银剑。

雷真在心中开始盘算。只要在对方拔刀之前使用八重霞，面对区区一名武士，一定可以轻松获胜才对。然而——做出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用魔术镇压一名为武艺奉献一生的男子，也未免太过狠毒了。

更何况，对方可说是自己的养育之亲。如果可以的话……雷真不想跟他战斗。

于是，雷真把刀丢回师范手中。

「哦？你害怕了？」

「……我说过，我已经舍弃剑术了。」

「那我就听听看你舍弃的理由吧。」

「……就算我用剑，也不可能削铁如泥。如果让夜夜全力挥舞，也只会让刀折断而已。我们不需要那样的东西。而且，靠剑术……什么也保护不了。」

雷真不禁有种咀嚼沙粒般的苦涩感觉。对师范说出这种话，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然而，话语依然擅自脱口而出。过去在烈焰中感受到的绝望、无力，让雷真的舌头捎自动了起来，发出怨恨的声音。

「我保护不了抚子，老爸也是、老妈也是。靠剑术……根本无法打败那家伙啊。」

「那么，靠魔术就可以了吗？」

「没错！要是我没有被剑术迷昏头……要是我留在赤羽家，乖乖修行傀儡的话……」

要是能遵守诺言，留在抚子身边的话。

或许抚子就能得救了。至少，自己可以为了保护她而奋战才对。

「我根本没有赶上！更不要说、保护她什么的……！」

「唉呀～真是教人傻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啦～怎么会如此幼稚……简直是小孩子的借口啊。」

被云雀一派轻松地如此说道，雷真不禁感到错愕，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抬头看向师范。

「哦？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期待我会说什么话安慰你吗？」

云雀仿佛看透一切似的露出微笑，斩钉截铁地说道：

「关于你家人的事情，确实教人同情。然而，你没能保护妹妹，并不是因为你没有修行傀儡的关系。那单纯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啊。」

「……是啊，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成为人偶使了。」

「靠剑术什么也保护不了——讲得好像自己已经很精通剑术了一样。如果你已经精通剑术还讲那种话，我就不会否定了。但是……」

云雀轻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子，举动自然地迈出步伐。根本谈不上什么备战架式，连剑术的基本——贴地移走都没有做，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黄毛小鸡的满口道理——只教人无法忍受。」

即便是感官有如野生动物、拥有敏锐的第六感、甚至学会天眼的雷真，也无法掌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课堂上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涌上脑海。所谓『连拔刀都看不清的神速』——

就是这个。

5

「你要……活下去！」

当时，父亲如此大叫后，把雷真从烈焰中救了出来。

被近乎毁损的人偶抱在手中的雷真，最后跌落在庭院中。

紧接着，燃烧的屋梁崩塌，遮住了父亲的身影。

魔力供给中断，让人偶瘫倒在地上。碎片宛如内脏般洒出，全身变得一动也不动。在黑烟笼罩之中，雷真也顾不得灰烬灼人，放声大叫：

「老爸——」

熊熊燃烧的烈焰，掩盖了雷真的声音。

「老爸……抚子……混账……！」

刚才目击到的空洞尸骸，深深烙印在雷真的眼膜上。

曾经是妹妹的那个东西，现在已经被夺走了主要的活体零件，呈现惨不忍睹的画面。

理由不用想也知道。雷真好歹也是生在傀儡世家的小孩，至少知道禁忌人偶的存在。抚子恐怕就是被拿来当成人偶的材料了。

（为了……造神……是吗……！）

哥哥说过的话，听起来就像无意义的辞汇排列。

神？神是什么？是像式神一样的东西吗？是神明佛陀吗？

自己明明一直都很尊敬哥哥，信赖哥哥，认为他很可靠的，可是——

眼前不经意地看到一把刀掉落在地面上。

大概是人偶使用的武器吧？被大火烧过之后，刀鞘已经碳化，握柄呈现焦黑。

雷真无意识中捡起那把刀。就在这时，有如天启般的想法闪过脑海。

要用这把刀做出一个了断。要亲手……杀了哥哥！

「你拿着那种玩具，想要做什么？」

某个声音忽然传来。雷真反射性地拔出刀，把刀鞘丢向一旁，摆出正眼的架式。

说话的人穿过红莲烈火，出现在雷真眼前。

「天哥……！」

正是雷真的哥哥。另外还有六名少女围绕在他身边。

那些明显是傀儡，身上穿着黑子衣装，脸上覆盖面罩。

某种激情宛如波涛般涌上雷真的心头。

在愤怒的冲动驱使之下，雷真不顾一切地往前劈砍。

然而，哥哥却完全没有使用人偶。

他动也没动，只是对刀身瞥了一眼。光是如此，熟铁锻造的刀刃便当场折断了。雷真被一股冲击撞开，无从抵抗地在地上翻滚，最后撞在庭院里的巨石上。背部重重撞击，让他差点就失去了意识。

（刚才那是……念力吗？只是……单纯的……魔力集中……吗？）

鲜血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眼皮渐渐阖上。

曾经被父亲教训过的事情，这次哥哥又让他再次体认到了。

雷真沉迷的剑术，在魔术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抚子……抱歉……！）

在片片纷飞的火花中，雷真只能含着满口苦沙，落下泪水。

心中不断咒骂着如此弱小的自己。

6

被砍落的几根刘海，随风飘向远处。

是腰带吗？还是短刀——某个东西在腹部断裂，从怀中掉出。

但雷真根本没有余力进行确认。伴随「轰！」一声惊人的冲击声响，阳台护栏当场碎裂。产生的冲击波让茶具飞向空中。

仿佛空间本身被斩断的一击。

雷真与小紫都摔出阳台，落在楼下的街道上。

落地之后才发现到，师范的冲击甚至劈砍到路上的石板。路面出现一道裂痕，大地彻底被劈开了。

这是刃风，或者应该说是太刀影吗？一刀就砍破建材，甚至延伸到几公尺远的路上。

这样的景象，雷真过去在云雀门下从没看过。

「雷真！你没事吧！？」

小紫脸色苍白地跑到面前，视线注视着雷真的额头。

某种带有温度的东西从额头上流下。雷真用手指一沾，果不其然，就是鲜血。

雷真的额头被砍出了一道薄纸厚度的刀伤。

真是好险——不，不对。这根本不是自己运气好！

是师范早就看穿雷真打算跳开的方向，精准地只砍了薄纸一张的厚度。

那一刀的威力明明可以劈开建筑物，却也同时能够只砍破一层皮肤……

原本认为可以赢过师范的确信开始动摇。明明自己身边有雪月花之一的小紫啊！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四周开始骚动起来。

毕竟有日本武士在大街上挥刀，即使是平常已经习惯事故的机巧都市居民，想必也感到相当惊慌。就连附近的警官都聚集过来了，不过因为逃窜的居民们堵住了道路，让他们迟迟没办法接近现场。

「唉呀～这下引起大骚动啦～」

云雀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轻轻从阳台上跳了下来。

雷真赶紧摆出架式，集中魔力。

「师范……这三年来，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刚才那、是魔术吧……！」

「我才想问你呢。这三年来，你发生过什么事？或者应该说，你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能够让你睁开那对紧闭双眼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过？」

（原来如此——这——完全相反啊！）

既不是云雀在这三年中提升了实力，更不是他变成了什么魔术师。

只是过去的雷真没能看穿师范的实力罢了。

一切只不过是雷真本身没有积极试探，云雀也没有卖弄过自己的实力而已。他对雷真或是其他门生用木刀进行训练的时候，根本没有必要使出像刚才那样的攻击。甚至应该说，要是随便使用的话会死人的。如果雷真是一名优秀的魔术师，或许当时就能看穿云雀隐藏的魔性了……

而现在已经累积过魔术师经验的雷真就能明白。

他在云雀门下学过的〈气〉，其精髓就是让魔力传遍全身。

练气是提高魔力的行为，丹田是让魔力集中的部位，训练感官就是为了磨练第六感。本来学习剑术不需要的坐禅或冥想，师范过去也都说是『重要的修行』。

换言之。

雷真之所以能够在短期间内就学会魔术，正是因为在师范的门下打过基础的关系——

「好啦，刚才那招总让你稍微睁开眼睛了吧？」

云雀将刀尖指向雷真，仿佛宣告死刑般说道：

「如果你拥有卓越的剑术实力，也够深思熟虑的话，当时就能保护你的妹妹了。」

「————！」

「可是你这天真的小孩，却不愿正视自己的弱小，而选择逃往魔术……一点都没变啊，雷真。就跟你当时逃出赤羽家的时候一样。」

导师的这番话，比他手中的刀刃还要锐利，深深刺进雷真的心中。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总是在逃避。擅自认为傀儡无用，就逃往剑术——

接着又擅自认为剑术无用，而逃往魔术。

「被剑术迷昏头？真是教人傻眼的借口呢。你只是把自己的弱小、无力、败北的原因，全都推卸给剑术罢了。只是因为不愿回想起当时弱小的自己，就避讳剑术、咒骂剑术罢了。」

毫不留情的话语，但云雀却似乎感到愉快地，继续用柔和的声音折磨雷真。「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你变得彻底依赖日本第一的自动人偶，一直都被对方保护着。而在战斗的尽头，那具人偶又怎么了？」

面对雷真的任性、违反命令的行动，夜夜总是二话不说地陪在身边。

最后的结果，夜夜落得了什么下场？

「不——不要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一样！」

雷真差点破碎的心，被小紫的声音支撑住了。

「就算你是雷真的老师，说那种话也太过分了！雷真可是很厉害的呀！真的、真的真的很厉害！就算是夜夜姐姐的事情，他也一定可以解决的……伊吕里姐姐的事情也是、硝子的事情也是，他绝对会拯救我们的！」

小紫紧咬樱红色的嘴唇，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于是雷真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到身边，同时抬头看向师范。

就承认自己的弱小吧。要说是在逃避，也确实无从否定。

然而，现在该做的事情，并不是对自己失望。

而是要拯救夜夜，找到伊吕里，把硝子带回来！

云雀眯起眼睛，感到有趣地看向雷真。

「……看来你的表情稍微像样些了。做好打倒我的觉悟了吗？」

「是啊。不好意思了，师范。就算必须把你打倒，我也要去。」

「很好。来，拔刀吧。」

「那倒不必了。小紫！」

「嗯！」

雷真瞬间凝聚魔力，送入小紫体内。八重霞立刻发动，让两人的存在变透明了。

八重霞〈八段之调〉。不只是视觉而已，听觉、嗅觉、味觉与触觉也都能欺瞒，是完全的隐形状态。就算对手使用天眼，也无法正确掌握我方的位置。

云雀的视线不断飘移着。小紫快速改变位置，从左侧拔剑劈砍。

隐身状态下的偷袭，即便是雷克南也无法及时对应。不可能有办法挡下的——雷真虽然如此心想，但云雀竟然伸手抓住（！）了银剑。

雷真不禁瞠目结舌。挡下来了？用空手？把刀？

所谓的〈空手夺白刃〉，其实是将速度已如「强弩之末」的刀剑抢夺过来的招式，并不是正面挡下对手的劈砍。然而，现在云雀却是直接抓住了刀刃。

（念力防御——跟魔防一样啊！）

小紫拼命想要把银剑拔出来，但师范的手指却文风不动。雪月花的体能，竟然输给了人类的握力……！

最后，八重霞的效果消失，让小紫暴露了身影。

「太轻了。难道没有再度失去，你就无法明白吗？」

云雀左手抓着银剑，高举右手中的刀。

「小紫！把剑丢掉！」

雷真大叫的同时，放出红翼阵的线。只要夺走云雀的行动自由就行了。这个想法本身并不坏，但——只能说遇错对手了。

魔力线穿过云雀的身体，被带到另一侧。

他竟然轻轻松松就避开了。

接着，挥落的刀砍破小紫的眉间——之前。

「锵！」一声金属声响传来，云雀的刀被改变了轨道。

刀刃擦过地面，在石板路上劈出一道五公尺长的裂痕。

是某个东西架开了刀路——正是一把闪耀着白光的机械长剑。

「到此为止吧。」

摇曳着像小狗尾巴的黑发，迷宫的魔王（The Labyrinth）葛丽洁尔妲现身了。长剑飞在空中，最后在葛丽洁尔妲的身边变回机械天使的外貌。

从紧张的情绪中获得解放的小紫，当场瘫坐在地上。

「没事吧，〈花〉的姑娘……你稍微退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葛丽洁尔妲身后带着两具机械天使，狠狠瞪向云雀。

「不要妨碍我的徒弟。这家伙现在很忙的。」

「……太难的英文我听不大懂，不过，你说的话我倒是很明白。」

云雀轻轻一笑，态度亲切地回应：

「因此，我的回答是『No』。毕竟这也是我的工作啊。」

「你没打算撤退……是吗？也好，我正想见识看看，所谓的日本剑术究竟有多厉害呢——快走吧，笨徒弟。这边就……」

魔力「轰！」一声喷发出来。葛丽洁尔妲燃烧着宛如龙卷风的魔力，开口说道：

「让魔王跟怪物玩一场吧。」

师父与师父，教人畏惧的两兽对峙。大概是连上天都感到恐惧了，颤抖的大气产生强风，震荡也在大地上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