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Facing “Doll's Master” Chapter 6 你爱过的人偶#1

1

雷真搭乘的列车进入了伦敦市郊。

丝毫没有减速的失控列车，打乱了火车时刻表。但铁路公司不但没有阻止列车前进，甚至积极开放路线，让它继续往前冲刺。

这也没办法。毕竟车上数百名乘客等同于是人质。

就算筑起路障，也不保证列车会停下来，反而有可能引起前所未有的严重事故。现在支配着这班列车的，就是如此疯狂的男人。

「你已经无法回头啰？」

艾德蒙仿佛看穿雷真心中的想法，笑了起来。

与刚才同一个车厢，现在已经变成列车的最后一节。而他们就在墙壁破洞的包厢中。

艾德蒙躺在座椅上，悠闲地眺望后方。雷真靠在走廊侧的墙壁上，小紫则是在一旁紧抓着雷真。

一想到追兵随时有可能会杀过来，雷真就感到坐立难安。现在的他可说是艾德蒙的同伙了。

这样的展开——不是全都顺了这男人的意吗？

「别那么悲观，我会让你见到花柳斋的。」

「……你隐满了我什么？」

「我这个人可是很公正的。尤其是对你，我一向以诚相待。」

「咕！教人想吐。」

「怎么可以对陛下如此无理！陛下，请允许我埋了这个垃圾！」

前方的门忽然「砰！」一声打开，出现一名少女。

看到那名少女的容貌，雷真与小紫都当场呆住了。

一对圆睁的杏眼，小小的鼻子，睫毛的长度与弧度，从身高到头身比例——都实在太像了。

像花柳斋的杰作——雪月花！

（这家伙是……胧富士……！）

她身上穿的不是和服，而是全黑的战斗服装。腹部的布料很少，让肚脐都露了出来。除了裸露程度以外的部分，都很像以前夏露穿过的东西。

胧富士逼近雷真，结果艾德蒙拿起自己的靴子丢了过去。

「闭嘴，废物。要不要我先把你给埋了？」

「陛下的靴子……好香……！」

胧富士抱着靴子陶醉起来。艾德蒙一拳揍向她的脑袋，把靴子抢了回来。

「这个白痴，跑来做什么？给我去盯着那群〈骨董〉跟火车头。」

即使被臭骂也毫不泄气，胧富士拿出一个水壶，恭恭敬敬地递出来。

「我带暖呼呼的红茶来了，请享用。」

「……哦。」

「如有需要，我也可以提供温暖的肌肤。」

她说着，脱掉上衣。雷真与小紫都被吓了一大跳，但艾德蒙却是一副习以为常地用脚把她推开。

「给我滚边去，七号。你果然有够烦的。」

「您说我烦……！？」大受打击。

「你说……七号？」

雷真忍不住插嘴问道。于是艾德蒙咧嘴一笑：

「怎么？你们认识？」

「不，陛下。像这样的废物，在我的登录档案中一粒沙子都找不到。」

胧富士断然否定。但雷真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拿到她的？」

「闭嘴，浑蛋！不准对陛下讲话那么没礼貌！」

胧富士瞪着雷真，脸上的表情消失，透露出她原本宛如机械的冷酷。

「我是陛下的禁卫，任务是照顾陛下的大中小便——」

「给我滚，白痴。」

艾德蒙一脚踹了过去。被踢到车外的胧富士泪眼汪汪地爬回车上。

「请您原谅呀，陛下！我只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了！」

「总觉得……好像夜夜姐姐呢……」

小紫窃窃私语，却被艾德蒙耳尖地听到，而耸耸肩膀。

「这可不是我的兴趣。是金蔷薇那老太婆对她的思考（soft）做了多余的改变。」

金蔷薇。也就是昨天洛基打倒的魔女吗？

「那个叫金蔷薇的……还活着？」

「是啊，现在跟花柳斋在一起。」

「————」

「昨天那场战争可说是杰作啊。你跟〈剑帝〉扬了名，魔王跟魔女则是被打到半死，只能撤退——那两人现在都超火大的。你倒是为必须取悦他们的我想想吧？」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取悦过别人了？」

反而是比较擅长惹别人不高兴吧？

艾德蒙推开对他纠缠不休的胧富士，喝了一口水壶里的茶。

「不过，昨天那场闹剧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让我补充了手上的棋子。」

「棋子……」

「七号跟伊卡洛斯，你跟我，还有六名手下与六具传说级人偶，这就是我方目前拥有的棋子。而敌人是第三机巧师团与三万陆军。虽然不算轻松，但我认为还是有办法对付。只要能把逆贼的首领杀掉，跟协会断绝关系，大英帝国就能称霸世界了。」

雷真虽然觉得那是有如妄想的豪言壮语，但至少到〈攻进宫殿〉为止必须成功，不然他也会很困扰。要是没能把硝子带回来的话，雷真就没办法拯救夜夜了。

然而，艾德蒙的胜利同时也代表着英国的大幅改变。

（果然……还是把这家伙杀掉比较好吗？）

有可能扣下世界大战扳机的男人，现在就在眼前悠哉地喝着茶。伊卡洛斯在火车头，在场的只有胧富士。如果是现在……或许就能杀了他也不一定。

（要把这家伙的首级当成筹码，跟协会进行交涉吗……）

把艾德蒙的首级交给协会，并拜托他们放过硝子的罪。

——不，还不知道协会会怎么出牌。也不清楚硝子究竟会怎么做。

如果硝子是自愿参加结社的话，无关协会的决定，她都不会回来的。这样一来，夜夜还是会死。在明天黎明之前……

必须阻止世界大战才行，但又不想让搭档丧命。

真是痛苦的两难抉择。如果烦恼会让人死的话，雷真现在就算死了也不奇怪。

艾德蒙看向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小声说道：

「差不多快看到啰。」

他用下巴比向列车的行进方向，于是雷真透过走道侧的破洞望向车外。在远处可以看到农耕地的尽头，再过去就是市区街道了。

浮现在黑夜中的无数光点，正是发达的近郊都市群的灯光。

「只要再穿过两个像那样的市街，就是皇都伦敦，我的老家了。」

「……白金汉宫应该有正规军队驻守吧？你打算怎么抢回来？」

「从正门突击，靠强攻直取大殿。」

——虽然雷真也没资格说这种话，但实在是让人觉得像疯子的发言。

「只要把叛军的主脑杀掉，就会有人愿意支持我了。得到议会的承认后，接下来什么都好办。」

这构想虽然草率，却也够简洁有力。

似乎以艾德蒙的大局观点来说……光靠这样就能掌握局势了。那只是单纯的有勇无谋吗？还是当中隐藏着精密的计算？不管怎么说，看来艾德蒙相当有自信的样子。

「你就闭嘴乖乖跟我来吧，这样做才叫聪明人。因为我就代表正确啊。」

艾德蒙笑着说道，接着把喝光的水壶丢到胧富士手上，站起身子。

「七号，去告诉前面那群家伙：『凡是有人档路、举枪、接近，都不必手下留情。尽情大闹，打开前方的路。』这样。」

「遵命。除了前方的路之外，请问要不要也打开我的胯下呢？」

「像这样吗？」

「痛痛痛！大腿骨要脱臼了！」

艾德蒙一脚把胧富士踹到前方的车厢，接着开怀大笑：

「来吧，国王归来啦！」

一个礼拜前，伦敦遭遇了一场陨石攻击。

虽然市街幸运地并没有遭受直击，但冲击波还是对建筑物造成了损害。再加上交通事故与火灾频传，让那天的伦敦就像战争时一样骚乱。

靠着军、警、消防各队的紧密合作，伤亡被控制在最低限度。复建工程也进行得相当顺利，眼看街上总算恢复平静了。但是——

今晚，又出现一列失控暴冲的铁块，闯入了伦敦市街。

为了让火车头停下来，枪林弹雨不断洒落。然而，在伊卡洛斯的空间歪曲面前，这样的攻击连栩栩微风都称不上，纷纷穿透到后方去了。

对方的攻击被化解后，接着就轮到我方的反击。

军用车辆燃起大火，埋伏的小队接连倒下。列车毫不减速一路直冲，到达了市街中心。

不幸搭乘了同班列车的乘客们，纷纷对上天祈祷。听着他们悲痛的咏颂，雷真也对小紫说出忏悔的词句：

「……抱歉了，小紫。竟然害你……必须参加这样混账的战斗。」

连雷真都觉得自己的发言太懦弱了。大概是因此感到不高兴，小紫捶了一下雷真的胸口，生起气来。

「我说呀！我可是很害怕战斗的喔？」

她不断挥拳敲着雷真的胸膛，发泄自己的情绪。

「我做不到像姐姐大人们那样呀。因为我的魔术只是躲猫猫，而且……又没有破坏对手人偶的胆量。那样的我，现在却能够不发抖地站在这里……能鼓起勇气出面战斗，都是因为有雷真在呀！」

「————」

「教导我如何战斗的，就是雷真嘛。所以说，不要道歉了——一起加油吧？」

她的脸上露出一如往常、充满精神的笑容。这股热情也传到雷真心中了。

「好！」

犹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雷真的目的是拯救夜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要借助于恶魔的力量也在所不惜。对世界的歉意，就等拯救了夜夜再说。

「接下来会晃得很厉害喔！做好准备！」

就在艾德蒙发出警告的同时，列车就像烈马一样跳了起来。

是脱轨吗——不对，是铁轨被撤掉了！

大量的枕木被压断，让木屑宛如水花般溅洒。列车疾驰在没有铁轨的路上，冲破护栏，闯进市街中。

要是车厢翻覆，乘客中想必会出现大量死伤。不过，列车顽强地恢复了平衡，冲在大马路上。

车速渐渐变得缓慢，最后撞毁两间店家后，总算才停了下来。

「下车吧。到白金汉宫去。」

艾德蒙自己也轻轻跳下列车，迈步走了出去。

雷真赶紧凝聚魔力，交给小紫。八重霞立刻发动，将艾德蒙、雷真与两具花柳斋人偶都隐藏在黑夜之中。艾德蒙不禁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哦？怎么？你愿意连我们都藏匿起来啊？」

「……这样就用不着进行无谓的杀戮了吧？」

「无谓的杀戮？别说那种无聊的话了。」

艾德蒙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无谓的杀戮』。而且，就算我不出手，还是会有人死啊。」

他用下巴比向街上。战斗已经展开，除了伊卡洛斯之外——还有六具人偶大肆暴动着。附近看不到施术者的踪影，但可以感受到四周充满大量的魔力。这异常膨大的魔性，雷真也有印象。他们是使用了灵药〈神酒〉（阿斯特赖亚）。

自动人偶接收到大量的魔力，粉碎路障、破坏碉堡、一扫步兵。面对人偶，敌人的小型武器明显处于劣势。再加上这些人偶们的性能是普通的便宜货完全无法比拟的，即使承受巨大魔力也不会过热故障，甚至变得更加活跃，尽情破坏着。

人型、兽型、鸟型，虽然外观各有不同，但六具人偶都散发出某种共通的氛围。零件设计上很古老，然而相当精密，就像从前的机械时钟。头部像生物一样美丽，可是躯干却充满无机质的感觉。

艾德蒙像在介绍自己引以为傲的玩具般，一脸得意地说道：

「那些就是我特地跑到机巧都市回收的机体，每一具都价值连城啊。从右边开始，分别是阿加雷斯、亚蒙、阿斯摩太、马可西亚斯、姆尔姆尔以及彼列——都是雷克南从雷蒙盖顿中抽出来的。」

「雷蒙盖顿——校长的那本……魔导书吗？」

「光是要打开魔书，就牺牲了六名士兵。他还真是个阴险的老头啊。」

听到这句恐怖的话，小紫不禁捂住嘴巴，雷真也感到厌恶起来。

同时也理解了。雷克南就任校长，其实一方面也是为了抢夺那些东西。

艾德蒙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对雷真说道：

「既然都到这边了，就告诉你一个道理。所谓的撤退或投降，有时候其实拥有跟胜利同等的价值。要撤退的时候也要获得相对应的补偿，这就是身为王者的义务。」

「……听你一副得意地阐述什么战争理论，但那其实根本就是盗贼的行径啊。跟王道是背道而驰啦。」

「利用从神明手中抢来的武装夺取天下——这是在神话中常见的桥段吧？在这边，我要让古老的神明们通通退场。」

艾德蒙又恢复平常目中无人的笑脸。一瞬间，雷真似乎看到了这男人的心底深处——隐藏的某种东西。

「好啦，我们接下来就跟那些人分头行动。七号也到那边去，我要跟雷真从正门进去。」

「不可以呀，陛下！那样的判断太欠缺思虑了！」

胧富士当场跪下来，含泪主张：

「这家伙绝对会背叛您的！就是这样脸！您看看这张脸呀！这明显是反骨之相，是爱情骗子烂鸡鸡的面相呀！」

「那是什么面相啦！你当我是什么！」

「请您把同伴也带在身边吧。或者干脆只带我去吧！」

看来她只是想说这句话而已。雷真原本以为艾德蒙会不理她的，没想到艾德蒙却做出忍耐头痛的动作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反正丢着你不管也只会给我闹事。你就待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吧。」

胧富士的表情顿时「哗～！」地闪耀起来，像小鸡跟着母鸡一样跟在迈步离开的艾德蒙身后。雷真也赶紧回过神来，带着小紫一起跟了上去。

一行人迂回绕过埋伏，冲向王宫。没多久，便穿过广大的庭院，看到一栋宛如方形蛋糕的建筑物。

正是王宫——白金汉宫。

篝火照耀着壮丽的雕刻。在通往王宫的庭院中，站着大量的士兵。

艾德蒙停下脚步，感到无奈地瞪着那群军队。

「有够碍事。而且接下来还有一堆警报结界，要继续隐密行动很困难啊。」

「……那要怎么做？」

「这里可是我的城堡喔？当然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啦。」

艾德蒙打正面走过去，结果触动了某种结界，让他身上的隐形瞬间被解除。

好几盏照射灯照过来，让艾德蒙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军队不发一声警告便对他开枪……却没有一颗子弹击中目标。

是胧富士启动了魔术回路，让子弹静止在半空中了。

艾德蒙悠哉地把手伸进怀中，取出一个装有碧绿色液体的小瓶子。接着拔开栓塞，一口气倒进嘴里。光是如此，从他身上就爆发出大量魔力，流入胧富士体内。

停在空中的子弹就像时间倒转一样，往反方向飞去。

士兵们被自己发射的子弹击中，纷纷倒地。胧富士踹开士兵、踏坏庭院，直冲敌方部队的正中心。

她光是奔跑就劈开大地，光是挥动手臂就撞毁了自动人偶。

压到性的破坏力，而且还是在阵营中央。敌方部队顿时陷入混乱，来不及做出反应。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士兵，没几个魔术师。

这样的状况下，是没办法阻止眬富士进攻的。

胧富士原本就拥有足以破坏山脉地形的攻击能力。现在又加上灵药效果提升力量，让她的威力根本无人能挡了。

而且——在场的还有雷真跟小紫。

在雷真的辅助下，胧富士频繁地在敌人眼前消失踪影。在敌人眼中看来，简直就是神出鬼没、『只有攻击的瞬间才会现身』的死神。

在无人能敌的优势之下，四个人抵达了宫殿面前。

他们跳过宛如艺术蛋糕的女王纪念碑，从正门玄关冲入王宫。就在进到里面的瞬间，雷真被金碧辉煌的装饰吓得呆住了。

毫不吝啬地使用贵重金属进行装饰，从扶手到门把都精雕细琢。雷真甚至都忘了这里是敌方阵地中，忍不住张大嘴巴。

「怎么会……如此浪费……」

「才不是浪费。城堡是保护性命、展现尊严、宣示权威——决定一个国家格调的建筑物。只有劣等国家才会在王宫上偷工减料啊。」

姑且不论艾德蒙的帝王学，眼前这片景象确实很漂亮。如果能带夜夜过来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雷真赶紧挥散杂念，跟着艾德蒙走进深处。

大概是敌人没有想到会被入侵到内部的关系，城内的守备相当薄弱。因为有误伤自己人的风险，外面军队的攻击也缓和下来。虽然这对我方来说是再好不过——但雷真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穿过谒见室以及挂有画作的画廊后，一行人来到一间大厅。

头上挂有华丽的吊灯，天花板上也密密麻麻地都是装饰。被那压倒性的美景引开注意力，让雷真一时间产生了破绽。

脚下「啪！」一声爆出魔力火花，所有人的八重霞都被解除了。

『欢迎光临，各位无法之徒。』

伴随一句造作的台词，一名淑女从大厅深处走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奢华的礼服，脖子以下的部分都是金属制，怎么看都是一具自动人偶。然而，四周看不到操纵者的身影，也感觉不到气息。看来……她是单独行动的样子。

『这样的重逢实在教人感到遗憾呀，艾迪。』

人偶注视着艾德蒙，亲切地微笑。

艾德蒙则是露出一脸苦笑。

「我也是啊——继母大人。」

2

洛基乘着巨剑飞离。

靠人类的脚程已经追不上他了。海赛尔感到可恨地咂了一下舌头后，对芙蕾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打倒我的作战计划……是吗？真的有那种东西？」

芙蕾不发一语地回望。海赛尔接着咧嘴一笑：

「没错，不可能有那种东西的。你很弱。你只是因为被加姆亲近，所以才被选上的。」

——她知道芙蕾的背景。她果然是D-wcrks的关系人。

芙蕾心想：我不想杀她。

这女孩一定不坏。她跟我们姐弟一样，遭遇过悲惨的事情。

瞥眼看向一旁。刚刚被砍的利比耶拉正无力地倒在地上，吐着舌头。

如果动作快一点，或许还有救。如果能突破这个难关……

「现在是东张西望的时候吗？」

感受到一股杀气，让芙蕾赶紧又把头转回来。

海赛尔皱起眉头，感到不悦地嘀咕：

「……瞧不起人的态度，真不爽。」

「呜，对不起。」

「我就是不爽你这一点。明明没有胜算，为什么要留下来？就像剑帝说的，你应该跟他合作才对呀。」

「呜……你、误会了。」

「误会？」

「我有、胜算。」

「————」

「因为、我是洛基的——姐姐呀。」

芙蕾露出凛然的表情，卷起袖子大叫：

「拉比！」

爱犬「吼！」地吠叫一声，咬住芙蕾的手腕。

尖锐的牙齿咬破嫩肌、刺穿血管，让鲜血涌了出来。

「……那个，你在跟奥尔嘉一党战斗的时候也用过。你打算做什么？」

「〈魔炉心解放〉——你不会用对吧？」

芙蕾露出微笑：太好了，这样就真的有胜算了。

当初与奥尔嘉的小队战斗时，芙蕾为了打倒〈十三人〉之一的桃乐西，不得不使用了这招。

而这次对手的魔术更是惊人——连洛基都会遭到精神支配。加姆犬的精神抵抗力比人类还弱，应该轻易就会被支配了。

芙蕾想要从正面一对一战斗，果然还是只能仰赖心脏的能力。

大量鲜血流出，血压渐渐下降。伴随着一种漂浮感，还有想吐的感觉。芙蕾咬紧牙根强忍痛苦，昂然抬头。

（雷真跟夜夜……救过我们……好几次……！）

姐弟俩能互相理解，能一起生活，都是那两人的功劳。

所以，就算让自己的身体，或是家族（加姆）倒下，也绝不能让那两人的目的——夜会就此结束。

（我也要……挺身战斗！）

芙蕾勉强着机巧心脏，将血液转换为魔力。

浓密的魔力甚至让空气变得黏腻。闪耀的魔素反应，让四周亮得像白天一样。海赛尔察觉危险，拔出黑刀大叫：

「听从父王的声音吧——你将会杀死狗！」

强烈的诱惑，让芙蕾的精神几乎快要被支配。能够对魔术师的精神造成直接影响的魔术，芙蕾过去从来没有碰过。

是像伊欧内菈的〈绝对王权〉一样，利用压倒性的魔力办到这一点的吗？

还是像金蔷薇的〈万物流转〉（Panta Rhei）一样，透过各种限定条件办到的？

不知道。然而，唯独这次的情况，存在着极为单纯的对策。

那就是同样利用强大的魔力进行抵抗就行了。

现在芙蕾的心脏已经超越界限，进入失控状态，将〈承蒙誓约之子〉（Promised Children）富含魔素的甘醇鲜血全部转换为魔力。

不讲理的诱惑消散，夺回了对肉体的支配权。

「〈敕命诏书〉（Royal Order）竟然无效……！」

海赛尔的表情紧张起来。

竟然被原本以为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对手以纯粹的魔力压制，让她顿时丧失冷静。芙蕾能够攻击的破绽，就只有这时候了。她抱着亲手交付的心情，将充足的魔力依序交给每一头加姆们。

（洛基，要跟雷真好好相处……才行喔？）

露出微笑，启动所有加姆的〈音压操纵〉（Sonic）。

狗狗们对着海赛尔大吼，吠叫声产生出〈声音炮弹〉，互相融合，刨起大地直冲而去。

利刃暴风横扫，铲平了附近一带的地面。巨大的尖牙迫近眉睫，宛如神话之狼的血盆大口，将海赛尔一口吞下。

讨伐完魔龙后，机巧师团便立刻踏入了学院校地中。

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不花十分钟就完成了压制行动。相当于全队三分之一的四千名兵力控制整片校地，校长官邸与各学部校舍都安排了人员。

接着便开始学生与教职员的人数确认、设备清点与收容伤患等工作。

葛洛丽雅抵达现场，就是在这些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

在一片仿佛被翻挖过的土地上，倒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女学生。

「承蒙誓约之子——」

葛洛丽雅停下脚步，观察那名少女。

她伤口不深，但魔力已经耗尽。大概是全部用在防御上了吧？

（海赛尔……你竟然输了。究竟是谁……）

少女握着黑刀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于是葛洛丽雅举起手，把幕僚叫过来。

「这位少女还有气息，请帮她治疗。」

「属下明白了——在那边似乎还有一个人的样子？」

幕僚伸手指向遥远的街灯下。确实有一名少女瘫坐在那里。

在她的四周，有十几只狗乖乖〈坐下〉。它们动也不动，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是草丛。

那些狗应该是自动人偶吧？它们围绕着主人，用鼻子嗅着味道。

大概是等不下去了，有一只狼犬把前脚放到少女的肩膀上。

接着将鼻头凑过去，舔舔主人的脸颊。它明明只是轻轻一推，少女的上半身就缓缓倾斜，「啪」一声倒在血泊中。

——应该是死了。出血量那么多，要活着还比较不可思议。

狗狗们顿时丧失冷静，骚动起来。

吠了一段时间后——又小声呜呜叫着。

然而，那名少女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幕僚踮起脚尖，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狗有点碍事啊。请问要尝试抢救吗？」

「……丢着别管吧。跟校方协力进行遗体的收容工作。」

「是，遵命。」

「魔龙在哪儿？」

「请这边走。」

幕僚转身带路，来到大街中间，就看到游击中队在那里待命着。

他们是在保护魔剑之龙。龙已经缩成小鸟般的大小，被关在一个鸟笼中。

「……刚才那真是一场了不起的战斗，真不愧是贝琉家的人——面对机巧师团竟然毫不退缩，甚至龇牙相向。」

葛洛丽雅望向大门外面荒废的市街，露出笑容。

「然而，觉悟还不够。一个人都不敢杀的话，就什么也保护不了呀。」

西格蒙特造成的破坏规模相当惊人，伤者众多，自动人偶的损失也甚大。不过，却一个人都没有死，一具人偶都没有失去〈夏娃的心脏〉。

「我说得没错吧，魔剑之龙？」

葛洛丽雅低头看向鸟笼中浑身是伤的小龙。

小龙就像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是魔力被封印，强制进入休眠了。

「唔……这不会是假的吧？」

葛洛丽雅询问中队的士兵。于是士兵拿出小刀戳向小龙，指着冒出的血液说道：

「如您所见，这既不是幻象也不是复制品。」

葛洛丽雅感到释然，而点点头。

「我明白了。不过——这是英国的财产。」

她接着环视附近的士兵们，严正宣告：

「不许失礼，要怀抱敬意、慎重对待。」

『以圣名立誓！』

士兵以一丝不乱的敬礼回应。葛洛丽雅感到满意后，环顾校园。

已经没有任何人再做出反抗。

学生们在各栋建筑物中，乖乖听从着军人的指示。原本预期教授的抵抗行动也没发生，部下的报告甚至说他们相当合作。

葛洛丽雅不禁感到滑稽，而掩嘴含笑。

「其实只要认真起来，学院也不过是这等程度呀……」赛特的魔女只是太爱玩了。

「那么，再来干点活，收拾一下造反分子吧。」

葛洛丽雅抬头仰望夕阳余晖残留的天空。面对的是南方，正是伦敦的方位。

3

（死老太婆，果然来追杀我了。）

艾德蒙在内心偷笑着，看向淑女人偶。

自动人偶埃癸斯，是身为收藏家的继母特别喜爱的一具机巧。

艾德蒙是金蔷薇的手下，而继母现在是银蔷薇——虽然都是结社的干部……但也并非同是蔷薇就算同伴。

甚至应该说，正因为彼此敌对，才需要透过议论调整利害得失。对银蔷薇来说，艾德蒙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反叛者吧？

「喂，白痴王子，那人偶是什么？感觉超有魄力的……但却不是禁忌人偶，也察觉不到使用者的气息。」

雷真在一旁小声嘀咕。能够一眼看穿人偶的性能，真是了不起的观察力。

「那是身为武器狂的继母大人尤其中意的一具人偶啦。她似乎以那个玩意为基础，偷偷摸摸在制作什么东西的样子……另外，使用者确实存在，只不过在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哪里？魔力可以从宫殿外送进来吗？」

「魔女的〈影子〉跟距离没有关系。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工作，就算从地球的另一侧照样可以送到。」

『影子』是什么东西？艾德蒙也不理会感到困惑的雷真，而对人偶讽刺地说道：

「您凤体安康啊，继母大人。我很久没向您请安了。」

『哼……亏你还有脸说那种话。』

人偶淑女苦笑了一下。虽然容貌不同，但人偶还是可以反映出主人的表情。

『身为皇太子，竟然还杀害我的夫君——伟大的英国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即使身为母亲也难放过你呀。』

「你没必要放过我。所谓的帝王本来就是靠力量夺得王座的。」

『国王即位但不统治……你要否定这优良的传统吗？』

「机灵地坐上将军之位的女人可没资格说我啊。」

「——喂，白痴王子。你们要一家和乐融融就随便你们，我可是有急事要离开啦。」

雷真插嘴进来。于是淑女人偶用红宝石眼睛看向他。

『真是无礼……此人就是雷真·赤羽……对吧？』

「不愧是继母大人，知道得真详细。没错，他就是妨碍我压制机巧都市，将恐惧植入魔王雷克南心中，又践踏您自尊的家伙。」

听到艾德蒙的回应，雷真撇眼看向他。

「也就是说，我突破这家伙的防守也没问题是吧？」

「我就是那么说的。」

雷真立刻展开攻势，将魔力线伸入小紫体内，启动八重霞。

他利用魔术隐藏身影，打算从死角偷袭对手。然而，在两人逼近与对手的距离之前，淑女人偶的周围就先一步现出魔法阵。

是强劲的念力防御。魔力互相干涉，让隐形魔术当场被解除。

雷真与小紫的身影出现在敌人眼前。他们原本的计划似乎是从两侧夹击，但却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挡，停下了动作。

『实在愚蠢。』

淑女露出美丽的微笑，将机械手指伸向那两人。

瞬间产生的排斥力，把两人用力弹开。雷真的左手撞到墙壁，摔落在地板上。

『就是现在。』

在淑女的号令下，那面墙竟喷出火来。

是枪口火花！墙壁的另一侧暗藏了枪！

似乎是利用魔术遮蔽的。大厅中直到此刻才充满了人的气息，用肉眼也可以确认到枪口。

八架格林机枪，以及手持步枪的一个中队。当然，他们都瞄准了雷真。但没必要让他们得逞。艾德蒙立刻将魔力送给胧富士，打算保护雷真。

然而，魔力却无法传达到胧富士体内，连强制支配（Force）也没能赶上。

（——魔力传导被截断了？）

因为缺乏像雷真与雪月花之间的信赖关系，胧富士并没有察觉到艾德蒙的意思，而使用了自己本身的魔力，只保护了自己跟艾德蒙。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烟硝味弥漫四周。雷真跟小紫虽然靠八重霞隐藏了身影，但射手用射击线互相掩盖死角，让子弹毫无缝隙地填满整间大厅。

判断射出的铁量已经很充分后，淑女人偶举起右手。

枪声顿时停息。艾德蒙麻痹的耳朵，听到了葛洛丽雅的声音：

『果然很愚蠢。就是因为太仰赖灵视或天眼，才会没发现墙壁的拟态呀。』

自动人偶埃癸斯——是〈魔防之盾〉的最高级型态。

继母是一位极度喜爱兵器的人。而她异常感到有兴趣的，就是搭载了相当原始又基础的魔术回路——〈魔防〉的自动人偶。

虽然那魔术通常只会被拿来防御子弹之类，然而，让一流魔术师来使用的话，其强度可说是铜墙铁壁。甚至可以像刚才截断了艾德蒙的魔力一样，在敌人与人偶之间筑起一道墙，连魔力传导都能够阻挡。

一旦魔力传导受到妨碍，天眼或灵视的精密度也会下降。更何况现在的对手是个老奸巨猾的魔女——对雷真来说，负担或许有些过重了。

四周看不到雷真与小紫的尸体，大概是八重霞的效果还没消失。然而，敌人似乎已经确信自己的胜利，淑女人偶仿佛在享受余韵般露出陶醉的表情。

『愚者的思考是很容易看穿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急于出手……没错，我早就知道了。无论是他能够妨碍对手魔术的事情，或是能够使用眩惑魔术的事情。』

所以说，她才会在现场安排枪炮，而不是魔术师啊。确实，不管雷真使不使用八重霞，只要用子弹填满整个空间，就一定能够击中。现在的雷真没有夜夜，子弹的杀伤力充分足以夺取他的性命。

「……真不愧是士官学校毕业的才女，机巧师团司令官的位子也不是坐好看的。像那样愚弄他人、嘲笑他人——就是这一点让我看你这家伙不爽啊。」

『唉呀？那是忌妒吗？还是同类相厌？』

淑女人偶越讲越是开心。

『真是教人同情呢，艾迪。你自傲的棋子……呵呵，竟然这么轻易就失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要亲自动手吗？』

她说话的同时，也不忘让射手们改变瞄准目标。

『即使是胧富士的〈天手力〉，面对埃癸斯之盾也是无力的。放弃无谓的挣扎吧。我要把你活捉起来，当成对金蔷薇的牵制。』

「婆婆怎么可能会那么珍惜我啦。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愚昧的继母大人：你的攻击方式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可能成功……』

「我的雷真可是赢过了结社的刺客，现在甚至能匹敌灰十字的战士。连魔术师都不是的凡庸杂兵与二流的将领，怎么可能打倒他嘛。」

『你说……二流？』

葛洛丽雅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艾德蒙则是继续挑衅：

「看你那表情，大概是以为自己堪称一流吧？真是教人同情啊！」

『这个无礼之徒——』

就在人偶面露怒色的瞬间，她的脸颊「锵！」一声被利刃砍到了。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猜得到——就是小紫的银剑。

人偶脸上出现伤痕，不过魔防及时赶上，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然而，射手们发现敌人竟然还活着，纷纷动摇起来。看不见敌人的身影！

这滑稽的状况，让艾德蒙放声大笑：

「这下形势逆转了。你身上都飘出丧家犬的体臭啦！」

『射击！给我射击！』

全部的枪口同时爆出火花。当中的一发子弹竟飞向淑女人偶。

着急的射手想要移开准心，却反而让子弹集中，旋即化为一场枪弹豪雨。

——是因为八重霞的眩惑效果，让他们迷失方向了。

刚才他们没能解决掉雷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以为子弹填满了整个空间，但实际上还留有空隙——空间意识产生扭曲了。

忽然间，埃癸斯的魔防效果消失。

虽然无法感知，但理由很清楚。应该是红翼阵的线流进她体内，阻碍了魔术的效果。红翼阵的收缩产生的力量，在短时间内甚至能够凌驾魔王的魔力，光靠〈影子〉施展的魔防根本就阻挡不了。

还来不及发出停止射击的命令，淑女人偶就遭到枪林弹雨轰炸。

最后嫣然一笑——停止了运转。

「嘿！好歹说句逞强的台词，还可爱一点的说。」

艾德蒙对淑女人偶的头踹了一脚后，转身看向射手们。

「好啦——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

射手们的脸色苍白得甚至教人同情。

胧富士的秀发竖立起来，整间大厅的重力霎时扭曲。

魔术回路〈天手力〉启动。那是可以随心所欲操控重力、与魔剑同样涉及宇宙真理的强大魔术。

肉体纷纷扭曲、撕裂，铁打的枪也同样歪曲、损坏。

人类的身体就像捏面人一样变形——最后破裂。强烈的血腥味顿时充满大厅，掩盖了原本的烟硝味。

雷真从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跳出来，一把抓住艾德蒙的胸襟。

「你这浑蛋……！」

「对陛下做什么，这个贱人！」

胧富士大发雷霆，想要用魔术撕裂雷真。但艾德蒙却立刻用强制支配阻止她，任由雷真抓着自己的衣服，露出笑脸。

「怎么啦，雷真？为什么要那么生气？难道你受伤了？」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你这不是——把人都杀光了吗！」

「唉……你的愚笨虽然值得尊敬，但这句发言可让我听不下去啊。」

艾德蒙甩开雷真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当然要把他们全杀掉。会对我举枪的家伙，留下来也只是祸害。」

「…………！」

「不管怎么说，留着他们也没用处啊。他们可是连我们的皮毛都伤不到半点的废物喔？」

艾德蒙把滚到脚边的头颅一脚踢开，对哑口无言的雷真戳戳胸膛，冷淡地警告：

「可别搞错自己的立场。我之所以会看重你，是因为你有那个价值。明白的话，以后就别再问我那种无聊的问题了！」

「真不愧是陛下！太棒了！我都要湿了！」

「别湿，臭死了。」

「您说我臭……！？」大受打击。

艾德蒙丢下泪眼汪汪的胧富士，迈步走向大厅深处。

然而，雷真已经不打算跟着他走了。

他似乎再度明白，自己究竟是跟什么样的男人合作了。他只能呆呆站在一片血海中，肩膀不停颤抖。

「怎么啦，雷真？咱们去夺回王座吧。」

「……硝子小姐在哪里？」

「怎么？你已经要分头行动啦？」

两人互相瞪视。最后，是艾德蒙先放弃了。

「看来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啊……好吧，我就告诉你。」

他竖起拇指转向下方，比着自己的脚下。

「你就往下、往下、一直往下走。在地底深处，有一座血腥玛丽建造的礼拜堂。」

「……硝子小姐就在那里对吧？占领了这座城的家伙，还有魔术师协会的那群人，为什么都没有攻进去？」

「因为他们进不去啊。进去那里需要有钥匙——我有交给你吧？」

雷真「啊」了一声，赶紧翻找胸前的口袋。

闪耀着金色光辉的蔷薇戒指，确实就在口袋中。

4

小紫踏着大红色的地毯，与雷真奔驰在宫殿中。

小小的胸口中充满了不安。其实她巴不得抓住雷真，放声大哭。毕竟她就在刚才，目睹过教人作呕的画面、这世上的地狱……

但是，就算哭了，也只会给雷真添麻烦而已。

因此，要忍耐。忍耐想哭的情绪，紧追雷真。

城内一片喧嚣，警卫兵来来往往。在庭院的士兵们听到刚才的战斗声响，也纷纷冲进宫内。大量的士兵让原本宽敞的宫殿都变得拥挤起来。

八重霞确实发挥着效果。只要小心别误触警报结界，就能顺利突破人群。雷真与小紫小心翼翼地躲开士兵们，同时找寻着通往地下的入口。

两人在「口」字型的城内跑了好几圈，总算在中庭发现了疑似入口的地方。

那是一座被树丛掩盖而不起眼的小祠堂。在被蔷薇藤蔓缠绕的祭坛后面，有一处刚好可以让一名成年人出入的空间。

从空间中伴随着湿气，飘散出宛如「死亡」本身的瘴气味道。

『入口虽窄，但走道宽敞。通往天堂（终点）的阴湿通道，被称为〈死之胎道〉。你就小心别在途中丧命吧。』

刚才，艾德蒙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雷真毫不犹豫地飞奔进去，而小紫也跟在后面，踏入黑暗之中。

艾德蒙隐约暗示的〈陷阱〉，一个都没有发动。看来蔷薇的印章就是控制陷阱的镜匙。

……实在教人毛骨悚然。没想到在王宫的地底下，竟然有唯独结社的干部才能出入的场所。这么一想的话，究竟结社是从多久以前就在侵蚀这个国家了？

——黑暗深不见底。小紫跟着雷真不断往深渊的更深处走下去。

最后，他们来到了最下层。

这里大概是一座天然洞窟吧？周围排列着许多钟乳石。越往深处走，天花板就越高。在尽头，出现了一扇高度应该有十公尺左右的巨大门扉。

在门前，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人影周围散发出寒气，是拥有一头带有蓝色的银发、身穿和服的少女。

「伊吕里姐姐！」

小紫比雷真先认出了那个人影，快步跑过去。姐姐一定会抱住我的——原本如此相信的小紫，却被忽然出现的冰格子挡住了去路。

小紫被吓得僵在原地。

姐姐的视线中，感受不到以往的温柔。

她就像一座冰雕似的，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小紫。

「……请回吧，主人不会见你们的。」

冷漠的一句话后，姐姐全身释放杀气，完全对雷真与小紫表现出敌意。

然而，雷真却毫不在意地趴在冰格子上，放松紧张的情绪。

「真是太好啦……伊吕里。」

「咦——」

「你真的没事吧……这个笨蛋，害我这么担心！」

「现……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

伊吕里左右甩动银发，重新振作起放松的敌意。

「我说不会让你们通过这里——要跟你们敌对呀！」

「啥？敌对？为什么？」

「就、就算你问我为什么……这……」

「话说在先，我们已经变成那个白痴王子的手下了。既然硝子小姐站到结社那边，那我就不是敌人，反而是同伴啦。」

「你说什么？那是、真的……吗？」

小紫也点点头。伊吕里顿时露出遭到背叛似的表情。

「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雷真一点也没紧张，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应：

「为了拯救夜夜，要我帮助恶棍也不算什么啦。」

「————！」

「只要是为了夜夜，就算要我下地狱受苦，还是进牢里喝泥水，都不算什么。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还是跳进泥堆中。」

伊吕里的眼眶湿润起来，低下了头。

她似乎再也忍不下去，而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那模样仿佛是被丢入人群中迷路的小孩子。

小紫是第一次看到姐姐那个样子。平常总是温柔、凛然而严格的姐姐，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哭泣着。

（姐姐大人……果然还是姐姐大人呀……！）

虽然不清楚硝子怎么样，但伊吕里依然是伊吕里——跟分开之前的姐姐一点都没变。

雷真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而敲破冰格子，走向伊吕里。

「来吧，伊吕里。让我过去，我要跟硝子小姐谈话。」

「不可以！」

伊吕里手臂一挥，凶暴的寒气瞬间凝集，一团冰雾包围雷真。

这招雷真也知道，就是以前打败辛格的大绝招——霜天雪雾。

要是被冻结，人体就会当场粉碎了。然而，这招终究没能抓到雷真。

他早已跳了起来。看来是利用〈刚体〉的技巧提升了肉体能力。

雷真跳过伊吕里的头顶上，同时伸出右手的手指。

从他背后喷出红雾，从指尖射出魔力光线。

红翼阵的线伸进伊吕里的脖子，轻易就封住了她的行动。

雷真轻轻落地，拍拍伊吕里的肩膀。

「完全没有以往的劲道啊。对付决心动摇的你，我一对一就能赢啦。」

小紫不禁睁大了双眼。

（雷真……果然好厉害……！）

他竟然不需要自动人偶的协助，就压制了雪月花。

当初刚入学时的劣等生模样早已不在。现在的雷真已经是一流的魔术师了。

「来，伊吕里，让我去见硝子小姐吧。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回去。」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告知主人。」

「真是教人傻眼的不忠之徒呢，伊吕里。」

伊吕里的肩膀用力跳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透出了淡淡的光线。逆着光线，

浮现出一道曲线柔和优美、充满女性特征的人影。

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蛮腰，是个妖艳的美女——

「我花柳斋应该命令过你，决不能放人进来喔。」

或许是光线昏暗的关系，那人脸上的妆感觉比平常还要浓。

——但她确实就是硝子。

硝子露出一如往常的妩媚笑容，责备似的说道：

「亏你能找到这里来呢，小弟弟。」

「……我是军方的走狗，狗的鼻子本来就很灵敏啊。」

「既然都来了，那也没办法。我这次就原谅你，你给我回去吧。」

「你应该知道吧？我这个人很不听话的。」

「是呀，没错。小弟弟从来都没有听过我的嘱咐呢。」

雷真不禁紧咬牙根，侧脸看起来痛苦地扭曲着。

小紫总觉得——硝子的眼神，好像短短一瞬间流露出温柔的感情。

大概是自己的感应器误判了吧？硝子紧接着又用极为冰冷的声音责备道：

「你好像跟协会闹翻了呢。真是愚蠢……既然你想救夜夜，这时候应该要借助于他们的力量才对呀。」

「但是……那样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硝子小姐了。」

硝子顿时语塞。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雷真往前踏出一步，笔直凝视着硝子说道：

「就算是狗也会懂得报恩。不会忘记收养了自己的主人啊。」

「……讲这话真是让人高兴呢。但是，你白跑一趟了。」

硝子轻轻一笑，亮出自己左手上的戒指。

是蔷薇的印章——身为干部的证明。

「我获得了红蔷薇的席位，已经没打算再回去军中啦。」

小紫的视野被泪水浸得模糊起来。

明明心中早已做好觉悟，可是听到本人亲口说出这种话，还是让她感到心痛。

为什么硝子要成为那群人的同伴？

是因为讨厌我们了吗……光是想到这样，泪水就停不下来。

雷真紧紧握起拳头，勉强挤出声音：

「……如果那是硝子小姐决定的事情，我也没有怨言。但是，你至少救救夜夜，把她治疗好吧……拜托，我求你了。」

他说着，当场跪下，双手撑地，同时叩首。

伊吕里也撩起和服的衣摆，跟着跪了下来。

「主人，我也求求您。拜托您——」

「……你是在做什么，伊吕里？」

「求您行行好呀！至少把夜夜……！」

「给我闭嘴！」

硝子一巴掌打向伊吕里的脸颊，让她倒在地上。

明明不是自己被打，小紫的脸颊却也感到一阵痛。

在小紫的记忆中，硝子从来没有像这样对姐妹们动粗过。

硝子把变红的手掌藏进衣袖中，冷淡地说道：

「你回去吧，小弟弟……你太碍眼了。」

「……为什么？」

雷真的声音变了调，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是遭遇到什么事了！」

硝子沉默不语，只是用看到吵人的野狗似的眼神，看着雷真。

「告诉我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对不听话的孩子，就算用嘴巴说也是浪费时间呀——伊吕里。」

一脸不耐烦的硝子，把魔力送向伊吕里。

「用身体告诉他吧。打到他自己想逃回去。」

「…………」

「你的主人，是我喔。」

「………………是。」

伊吕里站起身子，转向雷真。红肿的左脸颊看起来教人心痛。

她接着面无表情地在胸前摆出手刀，进入备战姿势。

四周气温急速下降，钟乳石上出现白霜。

硝子将充分的魔力交给伊吕里后，发出指示：

「十字杀锏。」

伊吕里机械性地挥动手臂。寒气吹向四面八方，从墙壁上射出冰柱。

那凶暴的威力，甚至让人觉得刚刚在地面上看到的格林机枪都显得可爱。锐利的冰笋击碎岩石、削破岩壁，纷纷袭向雷真。

转眼间，墙壁与地板上都变得千疮百孔。然而，没有一发击中雷真。

是利用天眼看穿射击线吗？还是用魔防弹开攻击？

在小紫的眼中看起来，雷真只像是呆呆站在原地而已。

「刃伤杀锏！」

焦躁的硝子发出下一道指示。伊吕里听命，产生出巨大的冰刀。

冰割太刀轻易就劈开了地板。

即使被利刃从侧腹一路砍到肩膀，雷真依然还是没有做出闪避的动作。

5

在一栋宛如墓碑的建筑物——重要机巧保管设施〈置物柜〉的屋顶上，洛基追上了阿斯拉。

不，与其说是追上，或许应该说是阿斯拉在等他才对。阿斯拉就站在屋顶的边缘，默默俯瞰着学院。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学院整体都能尽收眼底。

日落后的昏暗天色下，连城墙都失去的学院，已看不出昔日的模样。机巧师团正在准备宿营，到处可以看到营火的光芒。

阿斯拉究竟在想什么？从他的背影并无法知晓。

「……没了围篱，看起来清爽多了。」

他就像在闲话家常似的说道：

「以一间学府来说，像这样开放的感觉才比较好啊。」

「……那是你干的？」

「海赛尔怎么样了？你杀了她吗？」

「是我先提问的！」

阿斯拉轻笑一声，头也不转地回答：

「是我们破坏的。因为有那个必要。」

「……为了什么？」

「为了从拉赛福手中把学院抢回来。」

抢回来——

阿斯拉转回身子。漆黑的双眼在微光照耀下，闪耀出强烈的光芒。

「学院是英国的东西，也是世界的东西。不能让那个男人专政妄为。」

「那并不是你的想法，对吧？」

「学院从今天开始会改头换面，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家机巧学院。」

「是谁命令你的！」

阿斯拉只是露出微笑，并不回答。

他虽然出生于印度，但现在是个英国人。

口才好，人缘佳，撇除奥尔嘉不谈的话，可说是最为优秀的学生。

那样的他，竟然危害到学院的存续，协助愚蠢的行为。

「……我为人既谦虚又宽容，但是，依然有三种无法原谅的人。」

洛基从肩膀喷出魔力，脚下的沙尘飘浮起来。

「首先，是把我称作笨蛋的大笨蛋——那家伙简直差劲透顶。再来，就是只会哭的笨老姐——这还稍微像样了一点。最后就是……」

他正面直视着阿斯拉，开口宣告：

「用借来的理论欺骗自己的家伙。」

这究竟是在说谁，阿斯拉当然也听得出来。

他露出寂寞的微笑，将右手伸向一旁的因陀罗。

「你无法原谅的话，要怎么做？」

而洛基也把右手伸向他的搭档——革鲁宾。

两人的视线互相交错。

彼此之间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万物一切皆烧灭殆尽！因陀罗！」

「革鲁宾！回转！」

因陀罗将剑举向高空。从剑锋窜出高压电流，直冲天际。

接着在空中反射，化为雷击之雨落下。

雷电精准地瞄准了洛基，要是被直接击中，就会当场变成黑炭了。然而，革鲁宾立刻变身为巨剑，带着烈焰在洛基的头上快速旋转。

是热风形成的雨衣。雷击从火焰的表面滑开，流向一旁的水泥地上。

阿斯拉跳起身子，拉开距离。

「利用电浆接地——那是所谓的〈静电屏蔽〉是吧？」

他冷静地分析刚才的现象。革鲁宾利用高温燃烧空气，造成解离形成电浆层。因为导电性很高，可以达到避雷针的效果。

换言之，洛基不需要使用魔防，就能架开因陀罗的雷击。这效率远比单纯的防御要来得好，而且——

「可以利用热风操纵诱导雷电的方向。在躲开攻击的同时，下一次还能击中我——对吧？」

洛基虽然维持面无表情，但阿斯拉确实说对了。

对手的观察力实在惊人。没想到竟然只透过雷击微妙的变化，就能察觉出洛基的实验目的。

这敌人不好对付。而对方似乎也想着同样的事情。

「看来拖得越久，风险就越高啊。毕竟你脑袋很聪明。」

两人都流着冷汗，相视而笑。

阿斯拉接着将浑身的魔力都注入因陀罗体内。

他原本黑色的眼睛，瞬间变成了金黄色。

「万象一切皆轮回！」

因陀罗放出强烈的闪光，转为亮白色的雷电。

雷电缠绕到阿斯拉身上的同时，阿斯拉也变成了雷电。

如果将雷精灵具现化的话，大概看起来就是这模样吧？虽然勉强可以看出人类的外型，但却可以看透到另一侧，激烈的电火花也让轮廓变得模糊。

那是昨天拯救了洛基性命的那个魔术。

电光流窜。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有电流。当然，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因此，要事先闪开。就在洛基避开的瞬间，电流窜过他身旁，产生出惊人的压力。冲击波撞击鼓膜，让洛基差点失去意识。高压电形成的利刃，在地板上劈出一道烧焦的裂痕。

简直是难以估计的强大威力。如果被直接击中的话，想必洛基就会当场变成烤焦的面包。

穿过身旁的闪电，在远处停了下来。

（竟然到那么远……！）

洛基这下明白阿斯拉为什么在夜会上不使用这招了。照这样子看来，那是连施术者都难以控制的招式。万一射偏，自己的同伴跟在场的观众都会当场死亡的。

洛基原本认为，阿斯拉是因为拥有大量的同伴，所以会造成威胁。

但他其实错了。就算没有同伴，阿斯拉依然充满威胁。

阿斯拉缓缓转过身，谨慎地瞄准目标——一闪。

闪电劈向洛基——正确来说，应该是洛基手中的巨剑。

洛基明明已经用电浆制造接地，但阿斯拉却没有被带到后方，而是与洛基比拼起力量。

魔力与魔力、冲击与冲击互相抗衡。

「阿斯拉……你之前说过！」

在极近的距离下瞪视着，洛基大叫起来：

「我们这些学生是同甘共苦的伙伴……要创造一个不虐待弱势的崭新世纪！」

『是啊，我说过！那就是我的信念！』

「信念？别笑死人了！」

『————』

「既然要把那种天真的理想当成信念——就把你口中的漂亮话给我贯彻到最后啊！」

洛基提高魔力，直达极限。驱使热风操纵，产生出大量的热能。

这跟击败金蔷薇的那一击比起来，威力稍嫌不足。但如果对手只是个学生的话——

然而，在高温喷射出来的前一秒，阿斯拉忽然不见了。

手感顿时消失。是利用雷电的速度往后退了！

在冲击波的翻弄下，洛基丢失了目标。他完全没预料到，对手竟然会在这时候选择后退。

背后、右边、左后方、头顶上，阿斯拉的气息难以掌握。

他彻底玩弄对手一番后，忽然从正面攻击过来。

洛基来不及反应。然而，有人代替他做出对应了。

或者有可能是因为思考系统没那么精密，所以佯攻或假动作反而都对它无效吧？

从头到尾都守在洛基正前方的人偶——

革鲁宾挡下了雷击长枪。

如果击中的部位是装甲的话，应该轻易就被贯穿，让洛基也跟着丧命了。然而，无论任何人偶，都唯有一个部位，拥有比装甲更强的魔术抵抗力。

也就是魔力必定会积蓄的部位——生命的源头，〈夏娃的心脏〉。

「革鲁宾！」

为什么会叫出它的名字，洛基自己也不清楚。

雷击偏向一旁。被当场刮走的洛基，双眼紧盯着巨剑化为碎片的画面。

红色的魔石与玻璃容器都四分五裂。

洛基撞在龟裂上，身体翻了一圈，在差点摔出屋顶之前停了下来。

朦胧的意识听到远处传来阿斯拉的声音。

「胜负已定了，剑帝。」

胜负已定……你在说什么？我还没死啊。

「杀死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就不给你最后一击了。」

「站……住……！」

脚步声渐渐远去。洛基虽然想起身追赶，但似乎因为脑震荡的关系，连站起身子都做不到。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被称为英雄的男人——古雷丹将军临死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我的师团就在这里……会有这种想法，只是一种不干脆吧……』

——现在的洛基也感受到了同样不干脆的心情。

如果自己是处于万全的状态，是不是就可以避开这样的结果？

（不干脆……吗？）

洛基连自嘲的心情都涌不上来。只能躺在地上，握着已经折断的剑柄。

一段时间后，他才总算站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向自己的搭档。

革鲁宾的上半身倒在屋顶的中央。虽然看似已经死了，但它察觉到洛基接近时，宛如光点的眼睛又眨动了一下，再次启动。

『Master……』

它叫着洛基。开了洞的胸口「啪！啪！」地爆出火花。

洛基在搭档身边蹲下身子，仔细倾听。革鲁宾几度发出杂讯后，仿佛在深深叹气般，挤出破碎的声音：

『Master……』

「嗯，我在这。」

『I……I'm……glad to……meet you……』

「——那应该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说的台词吧？」

洛基摸着革鲁宾烧焦的装甲，同样像挤出声音般，小声呢喃：

「我也是啊。」

像光点似的眼睛微微眯成细线——「呼」地消失了。

齿轮、汽缸、回路，所有运转声都停了下来。

很高兴能见到你——这样的台词，并没有输入在革鲁宾的OS中。

换言之，这是革鲁宾靠自己思考之后说出来的、最初也是最后的一句话。

「……受你照顾了，搭档。」

如果能早一点这样称呼它就好了。

洛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革鲁宾的装甲上。

洛基脱下染血的半身披风，盖在革鲁宾身上。

接着找到被折断的长剑，捡了起来。

我还能动，所以我不能停下脚步。

……胸口周围感到非常寒冷，是因为把披风脱掉的关系吗？

洛基尝着舌头上鲜血的味道，拖着长剑，迈步走出。

6

挥出的冰刀，化为细雪飞散了。

飞舞的结晶，宛如暴风雪般覆盖四周。

雷真身上毫发无伤。并不是因为他使用了红翼阵——而是伊吕里自己解除了凝结的冰。

伊吕里低下头，银发遮盖着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请问你……为什么不抵抗……！」

「因为我相信，你不会杀了我。」

「…………！」

伊吕里用力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沾满泪水了。

「我做不到。主人……我、做不到！」

「……是吗。那么、你已经没用了。」

硝子轻轻把伊吕里推开。伊吕里脚步一个踉跄，胸口忽然喷出鲜血。

和服的胸襟被染成一片红，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倒了下去。

——似乎是魔力在她体内乱窜、爆炸了。

雷真反射性地冲上去，抱住伊吕里。

「雷……真……大人……」

伊吕里露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抬头看向雷真。

虽然不清楚她损伤的程度如何，但体内的魔力循环简直乱七八糟。

鲜血缓缓扩散，把蓝色的和服渐渐染成黑色。启动程度越来越低，已经逼近失去意识的程度了。

（这是……自毁机关……！）

听说有些人偶师为了不要让强劲的自动人偶落入敌人手中，会让人偶自爆。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小紫发疯似的冲过来。而硝子的视线盯上了她那娇小的身体。

接着从怀中拔出一把手枪，将枪口对准小紫。

毫不留情地射出的子弹，在击中小紫的眉间之前，被打落在地上。

——是雷真的指尖伸出的魔力线化为高密度的念力，挡下了子弹。

小紫往后退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硝子。眼眶中渐渐涌出泪水，滴答滴答地沿着脸颊落下。

硝子则是把冰冷的视线移开，对雷真说道：

「这是最后的警告了。给我回去。」

「……我拒绝。硝子小姐……收留了就像野狗一样的我……教导了我活下去的手段。给予了我……温暖的场所。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啊……！」

在雷真的怀中，伊吕里不断颤抖着。从闭上的眼皮中，泪水滚滚而下。

雷真将她的身体交给小紫，转身面对硝子。

用袖子擦拭眼角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硝子。硝子则是一副不耐烦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过了吧？就算要靠蛮力，也要把你带回去。」

「……小弟弟，为什么你还活着？」

「咦——」

「你应该被魔王大人焚烧身体，把血都煮沸了喔？之前那场流星雨的夜晚呢？当时的小弟弟，有办法站起身子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雷真全身僵住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雷真变得不再抱持疑问了。因为睁开眼睛发现身体还能动，就认为自己受到的只是轻伤——以为自己变强了。

然而，如果那并不是什么奇迹，也不是雷真自己的力量——

「……等等。难道说……夜夜她变成那样……是因为……」

「再说，你想靠蛮力把我带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还有金蔷薇大人在呀。」

硝子比向门的另一侧。从门缝透出来的光线中，可以看到魔女正露出笑容。

像猫一样的金色眼睛，外观看起来顶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体内蕴藏的魔性却一点都不输给拉赛福。在她身旁，还有一具狮子外型的自动人偶。

是搭载魔术回路〈万物流转〉（Panta Rhei）的禁忌人偶。这魔女是洛基、夏露与日轮必须三人合力才有办法应付的对手，就算现在有小紫在，光靠雷真一个人也无法对她怎么样。

但雷真并没有退缩。他不可能退缩的！

「……我会赢给你看。」

「哈！真敢说呀，小鬼。很有趣。」

魔女打量着雷真，舔了一下嘴唇。

「很好，就让婆婆我陪你玩玩儿。」

「不……虽然对金蔷薇大人不太好意思，不过这里就让我的保镖来解决吧。」

硝子看向雷真的背后、入口的方向。

到这时才察觉到气息的雷真，与小紫同时把头转过去。

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踏着匆忙颟顸的脚步声走过来。

脚下穿着草鞋，腰上插着两把刀。不知道是砍杀了多少人，和服上血迹斑斑——看来所谓的陷阱，没能阻止这男人入侵的样子。

此人正是雷真的剑术师范——云雀。

云雀看到现场的状况，伤脑筋地笑了出来。

「看来你们又在忙的样子……我真的是不会挑时间啊。」

「你来得真慢呢，云雀先生。」

硝子开口责备。云雀顿时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

「您好意思怪我吗……委托人行踪不明的话，我也没办法行动啊。」

「不好意思，马上就要你工作了：可以帮我砍了这个小弟弟吗？」

硝子指向雷真说道。雷真顿时脸色发青，转身看向剑术师范：

「你来得正好，师范——拜托你！站到我这边——」

最后一个「吧」字都来不及说完，一阵风便吹了过去。

雷真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痛觉。

本来应该是最后才掌握到的感觉，竟然一开始就先出现了。痛觉接着化为炙热，再化为皮开肉绽的感觉，最后才终于理解自己被砍了。

雷真什么也没看到。甚至连云雀究竟有没有拔刀都不知道。

从胸口涌出的血柱，淋湿了瘫坐在地上的小紫，以及倒在地上的伊吕里。

「…………」

双脚不断发抖。雷真顿时感到痛苦——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意识渐渐远去，让雷真战栗起来。

这个浑蛋，别昏过去啊！要是我现在失去意识，小紫该怎么办！

她会孤单一个人被留在这个敌阵之中啊——脚步声渐渐远去。

是金蔷薇的靴子，硝子的木屐与云雀的草鞋。

他们走向门的另一侧。小紫她……怎么样了？被带走了吗？

不知道。眼睛看不见，也察觉不到气息。

必须追上去才行。脑袋明明知道，可是身体却没有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

「给我……等等……！」

本来是想大叫的，可是从口中吐出来的却是像蚊子般细微的声音。

不过硝子的耳朵似乎还是听到了。她一度转过头……

「永别了。」

露出寂寞的笑脸，告别了。

（该死……站起来……给我站起来！要是在这里……让她走掉的话……！）

就再也见不到硝子了。雷真不禁有这样的预感。

「硝子小姐……拜托你至少……把夜夜……把这两人……！」

帮帮她们吧。救救她们吧。

然而，一切到此为止。

宛如火焰般摇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雷真。

雷真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