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Facing “King's Singer” Chapter 1 贤者的资质

1

等到雷真被释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建筑物——校长官邸后，抱着郁闷的心情穿过前庭。

在官邸外、外观牢固的铁门前，雷真的搭档正等待着他。

「啊，雷真！」「夜夜！」

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雷真疲劳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快步赶到夜夜身边。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到什么讨厌的对待？」

「夜夜没事的，只是被检察官用扫描魔力流通了一下而已。雷真才是……」

「我也没事。我这边基本上也只是盘问——」

「有没有被那个狰狞的军刀女做什么下流的事情？」

「没有啦！顶多只是被她死缠烂打反覆威胁——」

心头一阵冲击，让夜夜当场僵住了。

「……呃，抱歉。老实讲，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学习能力。」

夜夜全身不断颤抖着，准备走回官邸中。

「等等……夜夜？你要去哪？」

「呵呵呵……夜夜哪儿也不会去的。要去的人是那只狐狸精——去地狱。」

「住手！我们好不容易才被释放，你不要又引起问题啊！」

雷真从背后架住夜夜，试图阻止她，却被她整整拖了五公尺的距离。同时，雷真在脑海中回想着刚才那段〈审讯〉的过程。

「我这个人做事讨厌拐弯抹角。」

校长秘书——艾薇儿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场景是位于校长官邸的会客室，看来对方就是打算在这房间中进行审讯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要说待遇好或不好，至少坐的沙发很高级，而且还有香气四溢的红茶可以享用。

然而，房间出入口却有警卫与自动人偶看守着，雷真的手腕上还被铐着〈魔力封印〉的锁链，除了能喝红茶外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雷真冷笑一下，仿佛在反讽刚才那句话似的回应：

「还真巧啊，我也讨厌麻烦事。」

「不管是应付小鬼，还是守护老头，我都讨厌。」

「那点我也同意——话说，你讲的『老头』是指校长对吧？」

「因此，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雷真·赤羽，你是〈人偶杀手》吗？」

艾薇儿的视线刺在雷真身上，锐利的眼神甚至会让人感到疼痛。

「……《人偶杀手〉是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艾薇儿的语气锋利，明明没有拔刀出来，雷真却感受到宛如真刀抵在眼前似的剑气。老实说这女人真的很恐怖，于是雷真将脸一撇，陷入沉默。

既然你要摆出那种态度，我就保持沉默浪费你的时间。

「唉……所以才说我讨厌小鬼。好吧，告诉你也无妨。」

艾薇儿叹了一口气后，意外轻易地让步了。

她接着将一叠资料摊开在桌上。是履历表吗……不，看来是名册的样子。上面除了有几名少年少女的大头照外，还写着学院、学科、成绩等等资料，以及——

七十三名、七十二名、七十名、六十九名、六十八名、六十六名……连续的数字。

虽然当中跳过了几个号码，不过雷真很快就察觉到那是夜会参加者的名次。这份名册中，包含了第七十二名到第五十五名的资料。

仔细一看，名册中缺少的七十一名与六十七名——正是被芙蕾打倒的两名参加者。

「这是弃权者的名单？可是，距离五十五名的出场日应该还很早吧？」

「哦？看来你并非单纯只是个笨蛋嘹……没错，这是弃权者的名单。六十一名以上是还未公开的资料。」

「你拿这种东西给我看干什么？话说，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弃权？就算是因为害怕芙蕾与洛基的实力，这人数也太不自然了吧？」

「为什么要弃权——吗？这种事情你应该最清楚吧？」

「……你刚刚提到〈人偶杀手〉对吧？也就是说，是自动人偶被人破坏了？」

艾薇儿凝视着雷真，一段时间后，就像看腻了似的将视线移开。

「这家伙是清白的，放了他。」

「啥？给我等一下！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应该说过我讨厌应付小鬼了吧？快给我滚！」

警卫解开了锁链。然而雷真仍感到无法释怀。

于是他用力把脚放到桌子上，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少跟我开玩笑。你们擅自把人拘捕过来，然后不做任何说明就又想把人赶走？」

瞬间，艾薇儿挥出手上的军刀。

不过她似乎没有真的要刺伤雷真的打算，刀尖只微微擦过雷真的脸颊。

而雷真则是双眼眨也不眨一下，反过来瞪着艾薇儿——她刚才挥刀的轨迹完全被雷真看穿了。艾薇儿不禁感到佩服，却依然用粗鲁的语气说道：

「哼……真是令人不愉快的死小鬼。」

「你也没你自己讲的那么老吧？跟校长比起来，根本还是个小姑娘啊。」

艾薇儿的脸颊顿时「唰」地红了起来。

「不、不要胡说八道！」

雷真不禁当场傻住了。刚才那句话值得害羞吗？

「审问继续。把他拘束起来。」

「什！喂、等等——」

雷真的双手被绑到身后﹒这下连喝红茶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不过，要是你敢转告他人，我就不保证你的性命安全了。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在唬你，那就试试看吧。最近这把军刀很渴望鲜血啊。」

「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想杀我吧！」

「让自动人偶发狂。」

「……啥？」

「这样的恶徒——或者搞不好是怪物，现在正徘徊在这所学院之中。」

接着，从艾薇儿口中道出的，并不只有〈人偶杀手〉而已——

而是更加恐怖的敌人。

以上便是在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之后艾薇儿走出会客室，就再也没回来过了。雷真被丢在房间中过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才莫名其妙地被释放，实在是有够过分。

就在雷真内心感到愤慨的时候，忽然发现夜夜正用一双如无底沼泽般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雷真……心里在想那个军刀女的事情……」

「……你的直觉依然还是莫名地准啊。」

「只要是雷真的事，夜夜全部知道的……呵呵呵。」

好可怕。超可怕的。

雷真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在深夜的主街上。

不久后，两个人便回到了医学部校舍。蹑手蹑脚地踏入大门、溜进玄关大厅后，雷真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名女性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穿蓝色和服、气质秀丽的少女。

「伊吕里……？」

2

或许是因为手上拿着一盏如萤火般的煤油灯，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理由，让伊吕里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有韵味，美丽得甚至教人忍不住停止呼吸。

伊吕里清了一下喉咙后，用冷静的语调……

「请请请请请问您过的可安好，雷雷雷雷雷真打人？」」

说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来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意什么事情，说话时双眼完全没有对着雷真。

雷真不禁疑惑得歪了一下头，但夜夜似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姊姊大人……你该不会……你该·不·会！」

「你你你你误会了，夜夜。不不不不要尽说些无聊的话，做做做做好自己的工作。」

「才才才才不无聊呢！这对夜夜来说是非非非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雷真将夜夜推往一旁，走到伊吕里面前。

「怎么啦，伊吕里？你应该不是单纯来探望我的伤势吧？」

「当当当、当然、我是奉主人之命、前来的。」

「硝子小姐的命令？小紫怎么了？」

硝子与雷真之间的联络，基本上应该是由小紫负责才对。

伊吕里的身体抖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在空中挥动着双手：

「不、那个、这绝不是因为、我自告奋勇要来传话的！」

「姊姊大人……你果然……！」

伊吕里装傻地将脸别开，姊妹之间顿时充满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到底在搞什么？

雷真短暂思考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去想了。

「总之，你是来帮硝子小姐传话的对吧？然后呢？硝子小姐怎么说？」

「请雷真大人去当军方的诱饵。」

诱饵。如此引人反感的差事，却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正因如此，雷真非常信任伊吕里。

「请雷真大人尝试与目标人物接触，对方是学院工学部的埃里亚德教授。」

「学校的教授啊……」

「军方想调查教授秘密进行的研究，因此希望雷真大人去引开教授的注意。」

「哦？危险性呢？」

「教授是制造人偶方面的菁英，应该会有自制的自动人偶进行护卫。此外，最坏的情况下，雷真大人有可能会因为间谍嫌疑而遭到抹消学籍——」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权利吧？0K，我明白了。了解。」

「雷直！」

夜夜忍不住大叫：

「雷真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呀！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没关系。毕竟我之所以有学费及旅外生活费可领，都是因为具备『密探』这个大义名分的关系。要是我莫名进入叛逆期，硝子小姐的立场也会很危险。这点道理你应该也知道吧？」

夜夜垂头丧气地退下了。

她的眼角微微泛着泪光，看来她是真心在为雷真担心的样子。

雷真虽然很感谢她的心意，但却无法回应她的请求。

「那就来说说具体的内容吧。我要在何时、何地、做什么事？」

「明天——时间上来说已经是今天了——中午左右，请雷真大人与教授进行接触。」

「是叫我去问对方课业问题吗？」

「主人的意思是：『去找对方喝杯茶』。」

「……这难度更高啊。」

「趁着那段时间，小紫与情报部人员就会展开调查行动。请雷真大人尽所有可能引开教授的注意，模式就和上一次——D-works的时候一样。」

雷真的胸口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当时就是因为军方谍报员的失误，害雷真差点丧命——也害他失去了一名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对象。

「……拜托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搞砸了喔？」

「这点无法保证。」

说话还真的是很直接。雷真不禁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好，我了解任务内容了。」

「……那么，我就此告辞。雷真大人，请您务必……不要太勉强自己。」

伊吕里湿着眼眶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忽然，夜夜全身开始发起抖来。

「夜夜？你怎么了？」

「请把内裤脱下来！」

「为什么啦！」

「这下已经片刻也不能再等了！雷真的贞操不保是迟早的问题呀！」

「就是因为你好吗！话说，我被赶出病房才真的是迟早的问题啦！」

两人在玄关大厅大吵大闹起来。结果这场争执一直持续到值班室的克鲁尔冲出来，才总算收场。

3

隔天，从一大早就窝在图书馆的雷真，一直待到中午前才离开。

在学院的主街上，学生们来来往往，当中多半都走向〈大门〉的方向。大家看来是打算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外出到街上去的样子。

大概是要去参观之前提过的自动人偶博览会吧？既然在会场上可以看到最新的机巧技术，那么对人偶使来说就不单纯只是游玩，同时也是一种学习了。在图书馆的公布栏上也可以看到几张「停课」的公告，代表教授们也认同这样的活动。

雷真则是逆着学生人潮，走向工学部的方向。

夜夜这时绕到雷真面前，一脸担心地抬起头：

「表情不太开心呢，雷真。」

「是啊。」

雷真一边玩弄着手上的书，一边用沉重的语气回答。

那是他刚才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籍，埃里亚德教授所写的研究书：「魔术回路超载论——从设备角度探讨魔术回路，及其极限。

老实讲，雷真光是看到书名就想把书丢到一旁了。

「唉……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居然叫我去跟写出这种艰深书籍的家伙喝茶，硝子小姐根本是要我的命嘹。」

「请问雷真有想到要问教授的问题了吗？」

「不……我根本连自己什么地方搞不懂都搞不懂……」

「真是笨学生的典型台词呢。」

夜夜的一句话刺痛了雷真的胸口。确实，学生针对自己不明白的地方进行询问，是最自然的状况了……然而如果连对方的专门领域都搞不懂，就无从提问了。

比起书本内容，雷真从作者简介上获得的情报还比较多。

这位埃里亚德教授似乎是一名新锐人偶师。从针对「夏娃的心脏」的操纵——也就是软体层面，到人偶本身的构造研究——也就是硬体层面，都拥有超一流的造诣。

在后记的部分，还有爱德华·拉赛福写下的书评。

据书评内容所言，如果教授的研究能够成功，机巧文明将会大幅进步两个世纪左右，魔术将不再只是魔术师专利，一般民众也会深受其惠。

说实话，雷真完全搞不懂这到底在写什么。

「遇到关键的时候就拜托你支援啦，夜夜。」

「是，夜夜会帮忙雷真的。不只是在床上，在外头也一样。」

「你并没有在床上帮过我什么忙好吗！」

学生们纷纷对雷真翻起白眼，雷真只好加快脚步离开现场。

不久后，工学部威风凛凛的校舍便出现在他眼前。

「机巧工学」主要为研究自动人偶躯体的学问，研究内容名副其实就是「机巧」，与理学部可说是并列机巧魔术的根本。校舍仿佛在反映研究员的自负似的，拥有哥德式建筑的厚实外观，宛如大圣堂般充满威严。

这外观实在让雷真感到却步，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踏入其中。屋内微显昏暗而阴凉，在干燥的空气中，飘散着钢铁与机油的味道。

切割金属的声音，以及齿轮运转的声音，让人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雷真踏上阶梯，来到最上层——研究室比邻而设的楼层。

接着没费什么功夫，便来到了埃里亚德教授的房门前。

他深呼吸一口气后，敲了敲门板。

但房内却是一片寂静。

「没有回应呢。」

「……不在吗？」

「毕竟现在是祭典呀。」

「既然这样，我也可以少做一份工作，乐得轻松啦——不过事情应该不会那么顺我的意吧。传言中，教授们可是二十四小时都关在研究室里啊。」

雷真将手放到门把上，结果门把顺利被转动，「喀」一声打开了。

「……门没锁呢。」

「就进去看看吧。呃……打扰了~」

要是真有自动人偶在护卫，搞不好会突然攻击过来也不一定。

雷真抱着这样的紧张感，慎重地踏入室内。

而在房内迎接他的，竟是一具白骨尸体。

——不，那不是尸体，甚至也不是骨头。

「自动人偶的……内部骨骼？」

外观看起来像人骨的东西，其实是金属制的框架。

涂在上面的润滑油反射出黏腻的光泽，虽然散发诡异的气息，但也莫名美丽。无论是毫无浪费的精密设计，还是有效率地经过整理的线路，就算是身为外行人的雷真也能理解。

在骨骼的另一边，可以看到一座工作台﹒上头罗列着经过整理的大量零件。书架上则整齐排放着各式资料——看来这房间的主人个性很一丝不苟的样子。

桌上摆着一个漂亮的相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名绿色头发的少女，肩并着肩靠在一起。

其中一名看起来很文静，而另一名则是露出灿烂的笑容。

「雷真，里面的房间有人的气息。」

听到夜夜的轻声窃语，雷真总算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房间深处的墙壁上有个四方形的缺口，可以通往另一个房间。

夜夜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快速移动过去。

这间位于深处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休息室——或者应该说是居住空间。

有沙发、碗盘架、桌椅组、甚至还有衣柜。看来正如谣传的，这房间的主人都是窝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夜夜绕到沙发另一边，惊讶地跳了起来。

于是雷真也赶紧探出身体，往沙发上一瞧。

接着，他也惊讶得停住了呼吸。

沙发上，有名身穿白衣的美少女正在睡觉。

不知道那是她原本的发色，还是有染过？绿色秀发就像祖母绿般耀眼。

孩子气的睡脸配上光滑细致的肌肤，看起来宛如婴孩般年幼。从她身穿白衣这点看来，或许是隶属这间研究室的学生吧？

雷真感觉这张脸似曾相识，与他昨天撞到的自动人偶——伊凡洁琳长得非常相像。

然而，这位少女却有『人类的气息』，呼呼熟睡的样子相当可爱。

（这人……就是刚才那张照片中的女孩子吧？）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有人来了，女学生「唔……」地睁开眼睛。

她呆了几秒，交互看着雷真与夜夜后——

「咦……王子大人？」

「谁是王子啊。你睡傻了吗？」

「居然把雷真叫成白马王子……这只狐狸精……！」轰轰轰。

「冷静下来，夜夜！不要引发地震！」

女学生缓缓坐起身子，结果白衣的钮扣顺势被解开了。

眼看白衣「啪」地掀开，雷真与夜夜当场石化。

白衣底下，竟是全裸的。

雷真虽然赶紧将脸转开，但残留的影像依然烙印在他脑海中。像是淡淡的桃红色啦、白皙的肤色啦——还有与少女身体极不相衬的钢铁色等等。

在少女的胸部下方、剑突的部分，镶了一个像时钟一样的机械。

然而雷真根本没有精神与余力从容地凝视那个部分。他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大叫：

「你那是什么打扮！至少穿一下内衣吧！」

「啊~因为我在洗澡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很棒的点子，就立刻展开作业了呀。」

「别啰嗦了，快穿件衣服！至少把身体遮起来！」

「可是这样穿很舒服喔。如果又想洗澡的时候，也很方便呢。」

女学生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体，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总觉得她思考的方式好像有点……不，是完全不对劲啊。

忽然，雷真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气，让他背脊涌起一阵寒气。

「雷真……你那么想看裸体的话，请你看夜夜的呀！看夜夜的！」

夜夜哭叫着敞开胸前的衣服，逼近雷真要他看。

这正是前有上空女，后有暴露狂。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不过在某种意义上，真是如地狱般的画面。雷真忍不住发出惨叫了。（吐槽：明明是天堂般的画面）

「哈哈哈，抱歉抱歉。已经没关系了喔。」

天真无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无聊的角力。

雷真转头一看，女学生已经将白衣穿好，对着两人露出笑容。

看起来她应该只是把扣子扣上而已。也就是说，那衣服底下是……

「话说，你是谁？」

「……我叫赤羽雷真。」

「雷直（Raisin）同学呀。是日本人吧？」

「你的日文发音还真是标准。你又是谁？」

「咦？你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什么为什么……我是来找教授的。」

女学生忽然得意地挺起胸膛，「咚咚」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雷真的脑海中不禁闪过刚才那桃红色的画面，赶紧把头转开。结果却看到眼前半

笑不笑的夜夜，于是又匆忙把脸转回来看向女学生。

而女学生则是依然指着自己的胸口，得意地挺着胸膛。

「……你这是在做什么？」

女学生当场跌了一下。

「就是我啦、我。我就是我！」

「……啊？」

「伊欧内菈·埃里亚德！」

「……这样啊——什么！」

雷真毫不夸张地整个人弹了起来。

「难道说……你就是……埃里亚德教授？」

「没错。」

「不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话说你几岁啊？」

「我想想喔，好像……是十七岁吧？」

「那不是跟我同年吗？这种年纪就当上教授未免也……」

「赤羽雷真同学。」

少女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用充满威严的声音说道：

「你说说看，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实力主义。」

「答对了。」

像个小孩一样的女学生——不对，是教授，绽放出温和的笑容说道：

「欢迎来到我的研究室。你有什么事吗？雷真同学？」

雷真——还有夜夜——忍不住哑然失声地凝视这名少女——伊欧内菈的脸。

4

机巧都市的大街上，一片人山人海。

路旁排列着各种摊位，路上有小丑表演杂耍，还有化妆游行的队伍行进着。

马口铁制的自动人偶贩卖着甜甜圈，巨人型的自动人偶拖着拖车。

机巧乐队演奏华丽的乐曲，让祭典气氛显得更加热闹。

在这样的一条道路上，一台厢型车正缓缓行驶着。

虽然车子的外观看起来很简朴，但只要从窗帘缝隙窥视内部，就能发现极为奢侈的内装。

材质高级的座位配上刻有浮雕的内壁，光看一眼便能知道那是王室用车。

车内除了司机，还有一对年轻男女，以及一名半老的男子。

当中那名年轻男子特别引人注目。脸型与五官非常端正，可说是一名美青年。纤长的睫毛底下是漆黑的双眼，此外包括头发、服装、甚至是黑曜石做成的项地，也清色由黑色构成。

而在他身旁，则是一名面无表情的少女。绿色的头发特别显眼，外观制作得极为精巧，宛如真正的人类一般。脸型则是跟伊欧内菈·埃里亚德长得非常神似。

全身漆黑的美青年掀开窗帘，向坐在对面的男子笑了一下：

「看啊，将军。到处都是人偶、人偶、人偶，简直教人看到烦啊。」

「这不是很壮观吗？」

将军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回答：

「对于我国拥有像华尔普吉斯这般的学院，我感到非常自傲。世界各国的优秀人才与最新技术都聚集在此，这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情一

「没错，就是那一点。首先，这间学院就非常不好。」

青年皱起美丽的脸庞，冷笑起来。

「为什么我们帝国连区区一间大学都无法好好支配？为什么要让那个男人以自治权为后盾，为所欲为？你能相信吗？将军，拉赛福明明使用国家经费在进行研究，却将成果占为己有喔？」

在提到拉赛福的名字时，青年特别带着讽刺的意味看向将军。

「这个博览会也是一样。每年每年，明明有来自各国的最新技术聚集在这里，帝国却只会眼巴巴地看着它们而已。你不觉得这非常愚蠢吗？」

「请您谨慎发言，殿下。若是被别人听到——」

「堂堂大英雄——古雷丹将军居然如此没种啊。」

「没种……」

将军不禁瞪大双眼，没想到高贵的双唇间竟吐出如此没品的辞汇，让他忍不住感到惊讶。

轻轻咳了一声后，他继续说道：

「这活动能在吾等大英帝国境内举办已是极为光荣之事。正因为吾等之主、吾等之君、吾等之陛下是一位公正之士——正因为陛下不会有野心，魔术师协会才同意让此活动在英国举办。因此，陛下的威名可说是享誉天下。」

「笑死人。名誉能拿来干什么？能填饱肚子吗？机巧魔术？那根本只是无聊的猴戏罢了。老爸就是没有统治世界的能耐，这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吗？」

「殿下……？」

「所以我就跟老爸说了：你有气魄现在立刻把王位让给我吗？只要让我当王，大英帝国统治世界的时代就会来临了。这样。」

「……陛下的回应是？」

「他竟然说：『王座绝不会让给你这家伙』。身为国王却如此胆小，我看这帝国也没未来可言了。所以说，我要亲手改变它。」

青年的嘴角勾勒出阴暗的笑容，用被阴影笼罩的双眼看向将军：

「所谓的『机巧魔术』，真有那么便利吗？」

「……恕属下直言，但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胜过机巧魔术。」

从将军的肩膀，可以看到一条青白色的魔力线连接到司机背上。

这辆车的驾驶员，正是将军的自动人偶。

这具自动人偶也长得跟人类很像。这并不是军方配发的量产品，而是有名的人偶师所制造的名机，搭载的魔术回路想必也是最新的东西。

看到将军的态度，青年大笑起来：

「说得还真直接啊。而且还很傲慢，尤其是你自以为可以压过我的那个态度，很好，我喜欢！」

他用力拍着大腿，开心地说着：

「不过，不管机巧魔术究竟有没有用处，表现得软弱就是不行。帝国的放任主义助长了拉赛福的气势，让他独占了研究成果。这样下去的话，我们迟早会被宿敌法国超越。大熊俄罗斯的动向我也看得很不爽，新兴国家美国更是嚣张至极。既然如此，只要将那群家伙的技术彻底抢夺过来，当成我帝国的东西就行了。真正应该君临这个世界的是大英帝国——不，不对……」

青年微微一笑。

「是我。」

将军不禁心想：他是认真的吗？然而，眼前这名青年无比的自信，却让这段天方夜谭也显得有说服力。

将军咽了一下口水。不知不觉间，他竟被这名小伙子夸大的妄想给吞没了。

「……您这思想太危险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挤出声音：

「属下将会把刚才这番话传达给您的父王知道，无妨吗？」

「随便你。不过，你要记得，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喔？」

「选择……吗？」

青年将手伸向身旁的少女，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下巴。

「你可以跟在我的身旁，看着我救济这个世界。我可以帮你准备一个特等座喔？」

「恕属下失礼——请问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不仅如此，我还能告诉你跟在我身边才是正确答案。因为我就是正确答案啊。」

青年毫不犹豫地说道：

「人称唯一能与那个拉赛福『对等存在』的男人——古雷丹将军，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

将军留着冷汗，听着青年的笑声。

他的双眼仿佛被魅惑般凝视着。

凝视着眼前这位大英帝国第一王子——〈黑太子〉艾德蒙。

雷真露出依然难以置信的表情，重复刚才听到的名字：

「埃里亚德教授……你吗……？」

伊欧内菈露出天真的笑脸说道：

「伊欧内菈念起来太长，叫我伊欧就可以了喔。」

「夜夜也是，念起来太长，叫『夜』就可以了。」

「不，这不是什么值得对抗的事好吗？会变得更莫名其妙好吗？」

「要不然叫『我的甜心』也可以！」

「别若无其事地捏造既定事实！」

忽然，伊欧内菈的双眼妖艳地闪了一下：

「这孩子真有趣。她是谁？」

「夜夜是雷真的妻子。」

「我不记得跟你结过婚！」

「那就是未过门的妻子！」

「是自动人偶吧。」

伊欧内菈带着确信断言，雷真的本能立刻响起危险讯号。

好敏锐。夜夜无论外观也好，思考能力也好，都跟人类没有两样，应该很难从外表判断才对，可是这名少女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伊欧接着宛如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在夜夜四周绕着圈圈，不断凝神观察。夜夜忍不住感到恐惧而往后退下，但伊欧依然毫不在意地继续逼近夜夜。

她接着撑开夜夜的嘴巴、拉起夜夜的眼睑，最后兴奋地大声惊叹：

「好厉害……从头到脚都跟人类一模一样！简直就像马格努斯同学的人偶呀！」

「不要把夜夜跟那种家伙的人偶相提并论。」

「——我说你，该不会……」

祖母绿般的双眼看向雷真的瞬间，雷真不禁吓了一跳。

少女的表情就像睿智的哲学家，眼神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事物。

雷真的背脊感到一阵恶寒。心想：难道我来此的目的被发现了——？

「——就是赤羽雷真同学吧？」

雷真当场摔了一跤。

「你自己刚才不就那样叫我了吗！」

「嘿嘿嘿，其实我刚才脑袋回路还没接上啦。话说，雷真同学，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可以把这孩子让给我吗？」

「——啥？」

「至于钱嘛，我至少可以付给你相当于三艘军舰的金额。就是我明年的预算喔。」

「我拒绝。这家伙可是我重要的搭档，就算你给我这世上所有的财富，我也不会让给你。」

夜夜忍不住感动得湿了眼眶。

「雷真……」

「要是把这家伙卖了，我可是会没脸面对硝子小姐啊。」

「又是硝子……硝子、硝子、硝子……！」

「呃……夜夜？等等！你冷静下来！」

雷真被夜夜一把掐住脖子，吊在半空中，勉强大叫：

「总、总之不行！我不会把夜夜让给你！」

「啥~给我啦！给我给我给我给我啦！」

「你是小孩子啊！」

伊欧内菈一脸不满地嘟起下唇。

「怎样也不给？」

「怎样也不给！」

「果然……我不把身体献给你就不行？」

「就算你献身也不行啦！话说『果然』是什么意思啊！」

「雷真……！你是什么时候……做出……做出那种事情……！」

好好好。神秘的地震，让雷真全身颤抖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夜夜！你不是个厉害的人偶师吗？自己想要的自动人偶，自己做不就好了！」

「因为呀，我是花柳斋老师的忠实粉丝呢~」

伊欧内菈双眼闪闪发光地说着：

「老师写过的书，我全部都有喔。而且我为了能阅读原文，连日文都学会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要老师的作品，但真品往往不会流通到市面上，我想要的也全都是国家机密级的东西，害我每天只能抱着枕头哭呢。可是现在居然自己出现在我的眼前……噢噢，谢谢上帝！谢谢雷真同学！」

「不要谢我！我没有说要给你！」

雷真在大叫的同时，不禁感到惊讶。

（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夜夜是花柳斋品牌的作品……？）

或许是察觉到雷真的想法，伊欧内菈接着强调：

「现在才跟我装傻也没用喔？我知道这孩子就是花柳斋老师秘藏的杰作、〈雪月花》三部作之一——〈月〉的自动人偶呀。啊~好想要唷！超~想要的！」

祖母绿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即使强如夜夜也忍不住躲到雷真背后了。

雷真则是继续保持警戒，谨慎地向伊欧内菈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夜夜是〈月〉？」

「有很多线索可循呀。『硝子』就是花柳斋老师最近会使用的昵称、大量使用有机材料也是老师的风格、这孩子体内那艺术性的魔术回路我也透视到了、这孩子很有力量呢。再加上她没有接受雷真同学的魔力就可以启动魔术回路——换言之就是禁忌人偶。有这么多条件凑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会知道的啦。」

真是敏锐的洞察力。这少女看起来傻傻的，实际上却是个让人无法大意的对手。

伊欧内菈接着仿佛在撒娇似的扭动着身体：

「我想要亲眼看看花柳斋老师的技术呀∫啊、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她，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我拒绝。这家伙是我的搭档！」

雷真用力反驳后，伊欧内菈脸上的表情忽然「唰」地消失了。

「……你会后悔喔？」

「你就试试看啊。走啦，夜夜。」

「咦、可是、雷真……」

「没差了，走啦！」

虽然是在任务途中，但雷真实在感到非常不愉快，于是便离开了伊欧内菈的研究室。

他用力踏着地板，用粗暴的脚步走在走廊上。

「请等等啊，雷真。请问你在生什么气呢？」

「我也不知道啦。只是……就是觉得……很火大啊。什么把你让给她、不让给她的……简直就像在对待物品一样……该死！」

夜夜忍不住眨眨眼睛——「哗！」地脸红起来。

「呵呵……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夜夜抱住雷真的手臂，开心地说道：

「夜夜不知道！可是就是觉得很开心。」

她模仿了一下雷真的台词后……

「回到病房后，夜夜会好好服务雷真的！」

「我拒绝！敬谢不敏！」

「请不要客气唷，就跟平常一样的。」

「不要说谎！不要捏造既定事实！」

两人之间又开始一如往常的互动了。

然而——和平的日子并不长久。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虽然谈不上让雷真后悔，但还是令他感到相当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