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雷吼的少女伯爵<安娜莉丝>

巴力的部属在艾梅尔谢德也设置了空间直连穴。连结场所位于停在小路边的马车内部，这样索拿一行人就能瞬间抵达王都。「真厉害，像这样把出口设在马车里的话，我们在周围的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坐着马车来的。不愧是巴力叔叔，想得真周到。」即使来到王都，摩露琪的打扮仍一如既往地华丽。白色礼服跟之前一样点缀了隐约可见内里的精巧蕾丝，衣物随着她的步伐相互摩擦，走起路来沙沙作响。她撑起加了褶边的阳伞，压住被微风吹抚的发丝，模样看起来十分耀眼。（……啊，糟糕！）察觉到索拿的视线，摩露琪的眸中闪过微愣的情绪，眨眼间又亮起调皮的光芒。她一手拿着洋伞，一手拉起裙摆。「这套衣服是新做的，你觉得怎么样？」「这个……」索拿感觉自己遇上了绝境，忍不住屏息。（应该老实说很可爱吗？不对，但那样实在是……）脸颊急速升温，视线也变得游移不定。索拿不禁觉得，能顺利应付这种状况的大概只有某个笨蛋阁下而已。很悲哀地，他至今都与这种充满粉红泡泡的事情无缘，眼前景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刺激了。「索拿，怎么样嘛？」摩露琪带着一脸充满企图、却又惹人怜爱的笑容，双手握着洋伞靠到了少年召唤师身边，一双圆润的琉璃色眼眸直勾勾地仰望比自己略高一些的索拿。「……很可……」索拿像是屈服似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有些破音。「——可？」摩露琪刻意摆出疑惑似的神情歪着头。即使她是故意捉弄自己，那愉快的样子也还是可人。索拿进退两难，羞到想捣住自己的脸。（为什么状况会变成这样……）男孩的脸颊温度高到几乎可以冒出蒸气，看着自己的契约主，摩露琪露出又是失望又是满足的复杂表情。她梳理赤红色的浏海，小声低喃：「……嗯——算了，反正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嘛。」只是这句话却被一道听起来极不开心的嗓音给盖了过去。「哥哥！」从空间直连穴出来的妮娜突然死命飞扑过来。「咕、咳咳咳咳，喂、妮娜……」因为被妮娜压住，索拿的身体严重倾斜。最近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常有些冲动的举止，所以他打算提醒她突击别人侧腹的危险性。只是一发现那双细长的冰绿色眼眸正生气地瞪着自己，索拿不禁闭上了嘴。无论是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是用强得让人发疼的力道紧揪住自己的样子，都可以看出妮娜似乎不是单纯地在生气，那噘起嘴来的神情仿佛相当不安。（她是怎么了？）即便不太明白原因，索拿还是摸摸妮娜的头，像是在宽慰她，浅栗色的头发仍然飘逸又柔软。「妮娜真可爱！」一看到妮娜的模样，摩露琪双眼发光，干脆地说出索拿刚才拚死也难以出口的形容词。妮娜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连身洋装，衣襟处还有个大大的蝴蝶结。白褶边搭配得恰到好处，很适合她清纯的外貌。连头上都戴着王都最近流行的同色头饰。「真的好可爱，要是我能有这样的妹妹该有多好……好羡慕索拿。」摩露琪说这番话时看起来很认真，妮娜听了似乎也很高兴。她放开索拿，怯生生地伸手去碰摩露琪袖口的蕾丝。「这蕾丝的图样真漂亮。」「对吧！我一眼就看中它了！果然还是跟女孩子聊比较起劲，马可堤就什么都不会说。」（蕾丝吗……这方面我实在一窍不通啊）看着两人在眼前热烈地谈论衣着相关的话题，索拿尝到了无法言喻的疏离感。只是看到两人融洽地闲聊的样子，他也打从心底感到温暖。对妮娜来说，大她三岁的摩露琪或许可说是如同姐姐般的存在。发现妹妹露出了跟自己说话时不曾出现的神情，做哥哥的心里既高兴，又感到寂寞。「所以，你呆站在这里打算做什么呢？跳蚤<召唤师>先生。」在索拿注视着那两人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他回过头，发现马可西亚斯就站在那里，似乎是刚刚才从空间直连穴中出来。事到如今，索拿看到他的打扮，还是会忍不住叹息。「这是诈欺……」「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马可西亚斯身穿附有深蓝色四角衣领的鲜艳水手服。眩目的银发与一双橙色大猫眼，配上不输少女的白皙肌肤。如同人偶般的容貌还残留着稚拙的天真，因此保持了危险的平衡——这种中性容姿与散发良家子弟气息的水手服十分匹配。不管是谁看到，都不会认为他的真面目是毫不留情的毒舌家兼战斗狂。「赶快动身去调查吧，在这种地方打混也没用。」马可西亚斯面无表情，冷淡地叫住聊得正开心的两位少女，并将地图塞到索拿的手中，少年魔神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算你很弱，偶尔也得派上用场」。「最新的犯案现场似乎是莱拉赫特，你至少带个路吧，跳蚤<召唤师>先生。」（我可是住在乡下的家里蹲，哪知道王都的路怎么走……）即便如此，不小心接过地图的索拿还是一边叹气一边说：「……好好好，我知道了啦，真是的。」只是查查地图而已，自己应该做得到。跟马可西亚斯往来的时间渐长，索拿也终于不再对他使用敬语了。于是索拿就这么带着两位魔神和妹妹，前往莱拉赫特区十六巷。*尽管艾梅尔谢德做为王都是小了些，但街景仍毫不含糊。好几栋顶着红褐色屋顶的白墙建筑围绕位于王都中央的王宫，一行人踏着灰色石板前进，耸立各处的大圣堂与厅舍古典优雅，让人离不开目光。这里美丽到甚至让他们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连续杀人事件。王都的中心点是个广场，里面立了座发条钟楼、还有国王雕像。索拿他们穿越此处，不断地往东走。他们的目的地莱拉赫特位于街区外围，从广场中央走过去颇有距离。四处张望的妮娜感觉十分危险，因此索拿从头到尾都牵着她的手，而马可西亚斯则拉着被冰淇淋滩位吸引住的摩露琪，一行人总算到达飘散着诡异气息的杀人现场。「……总觉得这里让人不太舒服……。」一进入小巷，摩露琪便眺望着周边嘟囔。莱拉赫特十六号巷位在川旁，是条杳无人烟的阴暗小路。像是血滴的黑色痕迹散落在砖墙上，石板上头则堆了许多垃圾。明明时间正值中午，却异常寂静。（感觉的确很怪）索拿感觉到妮娜握住自己的手又用了点力，他也默默地握了回去。四周给人的感觉既沉郁又不吉利，让人马上就联想到不久前才发生的血案。一回忆起自己读过的报导内容，索拿的背脊便冷了起来。这回的事件也是照着这个法则走，两人被杀，一人全身伤痕累累，另一人被割掉首级——这就是杀人鬼的执着。「总之，希望能找到与贝尔芬格相关的线索。」马可西亚斯一边抚摸砖墙上的裂痕一边说。虽然他语气冷静，但提到贝尔芬格的那瞬间，索拿觉得那双琥珀色双眸似乎发出异样的光芒。「——请问，贝尔芬格是怎么样的魔神啊？」索拿试着询问马可西亚斯，因为这问题太难问出口，于是敬语便在无意间又跑出来了。马可西亚斯叹了气，以平淡的口气开始解释。「他是个头脑有问题的研究者<疯狂施虐者>，为了实验不择手段。虽然本人是个没什么力量的三流家伙，研究里却有很多异常的部分，记得主要是武器的开发研究吧。」尽管这番说明听起来很有条理，却没说到重点。这种率直的说话方式非常不像马可西亚斯，几乎会让人以为他在挑衅。（……感觉真奇怪）虽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拿却无法开口问马可西亚斯理由，毕竟在魔王宫殿时他的反应相当激烈。这时，摩露琪将手放在马可西亚斯的肩上，开口：「总而言之，就先来调查能查得到的事情吧，该轮到我的秘密武器出场了。J摩露琪走到小巷中央，裙摆随着步伐优雅摆动。她把右手往前伸，让羊驼手杖出现在手中。然后她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拿着手杖轻轻一挥。「嘿！」（不对吧，『嘿』是怎么回事……）听到这可爱的吆喝声，索拿在原地傻傻的愣住了。那声音要比喻的话，就像魔法师把高顶礼帽盖在手杖上时会发出的声音，完全感觉不出来是魔神在使用魔法。不过羊驼手杖仍忠实地回应主人的意思，发出眩目的光辉，转眼间便在摩露琪手中改变形体。「……这是……锁炼吗？」索拿目睹手杖的变化，皱起眉头低喃。羊驼手杖成了系有羊驼型铅锤的金色锁炼，从摩露琪的指尖延伸到地面，像钟摆般来回摇动。「《恋爱感情探查装置<宝物在何处>，发动<开始探知>》。」在摩露琪发话的瞬间，浅橙色的魔力便传达至金锁链上。羊驼型的锤摆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开始转圈。「呐，马可堤小弟，那就是秘密武器吗……？摩露琪姊姊摇晃那条锁链是在做什么啊？」妮娜盯着那条把小巷照得亮晃晃的锤摆，一脸不可思议地偏头询问站在身旁的马可西亚斯。「那是格莫瑞名为恋爱感情探查装置<宝物在何处>的魔法道具，她是掌管恋爱的魔神，因此那东西原本也是用来探查恋爱感情的。不过不是有句话说『爱情使人疯狂（注3）』吗？从古至今，因爱情而起的血腥暴力事件也不在少数。所以那东西也就、嗯，变得能感应到愤怒、恐怖和怨念等负面情感了，她现在就是在查杀人现场残留了怎么样的意念。」（也就是说那是探测术啰！不过「爱情使人疯狂」，真是让人讨厌的一句话啊……）在旁聆听的索拿无奈地望向远方。摩露琪是所罗门七十二柱之一，率领二十六军团的地狱公爵，第四十八代格莫瑞。明明是拥有「盾女神<守护者>」称号的强大魔神，为什么要用探测术啊？还有，为什么锤摆会是羊驼造型呢？威吓感及沉重感都压倒性地不足。注3：原文为痴情のもつれ，意指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容易引发纠纷。认真操纵锤摆的摩露琪，被混杂了金色与橙色的光芒轻柔包围，就像神话中的公主般美丽。再这样下去，杀人现场和贝尔芬格的事都会被自己抛诸脑后。（得想想办法……咦，可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嘛……）当索拿暗地里焦急又混乱的期间，妮娜指着不停转圈的锤摆，向马可西亚斯发问：「那是羊驼吗？」「恐怕是的，只是那个人一个劲儿地主张是骆驼。」十四岁少女和十一岁少年，在旁展开的对话就如摩露琪般温吞。「所以说，已经……」妮娜还算好，马可西亚斯却像是忘记了贝尔芬格般一本正经地回答，令索拿不禁想抱头烦恼。（这不是羊驼或骆驼的问题吧……贝尔芬格上哪儿去了？）他的天兵与毒舌原本看起来保持了不错的平衡，但如今看来根本没这回事。在索拿独自焦虑的时候，摩露琪结束了探测术。「呼，很好，结束了，让你们久等啦。」她一边收拾锤摆，一边转向索拿他们。「最强的感情是『悲叹』，其次是『恐怖』，然后有一点点『无聊』。」摩露琪皱起眉头，露出怎么样也无法理解的表情走到马可西亚斯身旁。「总之因怨恨而杀人这条线已经没了，不过我很意外，对方居然也不是『淫乐杀人狂』。」听了结论的马可西亚斯皱起秀丽的眉说道。（太好了，看样子话题总算是回到了原本的方向……）摩露琪察觉到索拿渴望说明的视线，便开了口。「现场残留最多的感情是『悲叹』，『恐怖』次之，然后『无聊』只有一点点。杀人现场留有『悲叹』情感的状况极其少见，不过话说回来『无聊』也很奇怪。」「『悲叹』吗？」听完摩露琪的说明，索拿疑惑地思索。（不管是谁，生命遭受威胁时都不可能不害怕，因此『恐怖』可以理解，但『悲叹』又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这感情与四周环境十分不相衬。明明已经遇害了，是什么样的状况下会让『悲叹』的情绪比『恐怖』更强？就在这个时候，凛然澄澈的女高音宛如警笛般响彻巷内。「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对方的口吻带有责难之意，索拿一行人慌张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声音的主人就站在小巷的出口，对方注意到索拿等人的模样，便俐落地走近他们。（糟了，我们还没想好被发现时的藉口……）事到如今索拿才开始焦急，因为王都艾梅尔谢德的治安警备是由王国军管辖的。在巴米利亚，负责警备的官吏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巡逻，与王都完全不同。在负责巡视的军人面前，他们即席想出的藉口能蒙混过关吗？（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在杀人现场迷路的路痴观光客啊？）索拿一面如此期望，一面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咦？」对于巡逻军人，索拿原本的想像是穿着军服、身材高挑结实、神情严肃的大汉，可出现在眼前的娇小少女与这些条件完全相反。罕见的草莓金及肩长发绑成了双马尾公主头，又圆又大的双眸是带有蓝色的深灰，上吊的眼角给人一种高傲的印象。还处于发育期的纤细身躯穿着以白布制成的军装。衣领、袖口和缝线处都有金色刺绣作为装饰，胸口还挂着模仿双翼所制的蓝色勋章，而这身军服奇特的地方就在于下半身设计成了裙子。下你们为什么会在此处，还有在这里做些什么。根据这些内容，有可能会请各位跟我们一同前往搜查总部，请将此点铭记于心——呃、咦咦，骗、骗人，索拿·史塔里？」原本积极勇敢的女高音突然整个变调。少女原本还挺起单薄的胸膛，像是以胸口那枚璀璨勋章为傲似地与四名可疑人士对峙。现在却大大睁着深灰色的双眼，稚嫩的印象变得更加强烈。那双又大又亮的吊眼，紧盯着现下站在眼前的索拿。「…………啊！」少女的脸颊染上了些许桃红，目光却仍未移开。她眨了几次眼，困惑似地想要开口。指着索拿一行人的手也早就放下，羞怯地拉着裙摆。「你们该不会认识吧？」在一旁观望事情发展的摩露琪，用她那欠缺紧张感的声音慵懒地询问，一头微卷的侧马尾轻轻摇曳。索拿为难地摇头。「不、不认识……」他不记得有见过这名少女。话说回来，索拿以前总过着家里蹲的生活，称得上认识的异性本来就没几位，更别说眼前这位模样罕见的军服少女了。「…………！」在听到索拿回答的瞬间，少女像是受到打击似的，眼里透露出动摇，还愤愤地紧咬住如樱桃般的小嘴。（————咦？）女孩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此索拿慌忙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是哪句话惹恼对方，心中更加着急。咬着嘴垂下眼睑的少女终于抬起脸，似是已经从打击中平复过来，将视线自索拿他们身上转开并大叫道：「恩斯特！恩斯特！赶快过来这边！」「Yes，my lord！是您在呼唤吾吗，大小姐？」有名男子应声随即赶至，他似乎就是少女口中的恩斯特。眼看对手的人数增加，马可西亚斯抬起一边的眉毛，蜂蜜色眼阵中透露出一抹不像十一岁少年会有的色彩。索拿还来不及警戒，便被出现在眼前的恩斯特夺去了目光。对方年龄约在五十岁左右，高挑细瘦的身躯外套了件富有光泽的黑衬衫，腰间系着一条十分鲜艳的宝石红皮带，脖子上则围着格子花纹的领巾。那些色彩与花样的组合实在太有个性，光看就让人发晕。经过岁月洗礼的容貌虽略显沧桑，但还隐隐看得出过去有多么俊秀，若是他再年轻个三十岁，说不定就能与风流大魔王路西法分庭抗礼。就连长在他脸上的皱纹都有种与众不同的飒爽感，明明打扮成那样，却还能给人「适合」的感觉，只能说对方实在太厉害了。（不过那些长在人中的胡子好像牙刷，而且前端整齐得超不自然啊……）看着看着，会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觉得是优雅还是有趣，进而不安起来。被称为恩斯特的男子没有理会混乱的索拿，而是站到少女身旁，沿着她的视线看向索拿一行人。他在注意到索拿的那一刹那脸色大变，像是找到了什么珍禽异兽。「什么！竟然……您就是索拿·史塔里同学吧！」「咦、啊，是的。」洗炼浑厚的嗓音让索拿吓了一跳，尽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姑且先点了点头。「哎呀，你认识这位先生吗？」摩露琪望着恩斯特，慵懒地歪头询问。注意到对方奇异的色彩与服装品味，马可西亚斯很没礼貌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嗯……有特色的人……）面对眼前无法理解的状况，索拿只能呆愣地僵在原地。为什么那两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最有可能的原因，应该是自己是古典语<Classica>研究者的身分。但索拿几乎不在学会等公开场合中露面，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他的外貌。「您看起来无法理解我们的反应呢，吾是恩斯特·奥鲁多，担任安波罗修伯爵家的首席魔法师，以后请多多关照。另外，初次见面，索拿·史塔里同学。吾曾听说过您的威名，打倒汉巴特·布兰的少年魔法师——这是我们每天都会谈论的话题。您学生时代的肖像画也到处流传，因此我们才会知晓您的尊容，希望总有一天能亲眼见到您。」「——魔法师……？」魔法师恩斯特·奥鲁多伸出修长的手腕优雅地行了个礼，可在睁大眼睛的索拿眼中，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场玩笑。他不记得自己学生时代曾让人画过肖像画，不过比起这个，目前自己有更在意的事。恩斯特很理所当然地称呼他为「魔法师」。在圣·里拜尔王国，「魔法」只是必须使用里拜尔古典言语群钻研的「风俗学研究领域之一」。早在十八世纪后半期，就几乎没有人相信魔法的实用性了。连身为研究者的索拿，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实行召唤术，至于魔法，对大多数人而言纯粹就是种学问，或者可说是艺术。恩斯特看到索拿的反应，像是察觉到真相似地圆睁着眼。「哎呀，难道索拿同学是自学而成的吗……真令人惊讶，拥有能打倒汉巴特·布兰的实力，却没拜任何人为师，难怪我们至今未曾听说过您的大名。」（话说回来，之前我说自己是自学召唤术的时候，摩露琪也满惊讶的耶）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人把魔法当作真正存在的技艺来学习。索拿重新体会到，自己在召唤摩露琪的瞬间就踏入了「魔法师的世界」。而且因为打败了汉巴特·布兰，自己似乎成了有名人。虽说其实是借助摩露琪和马可西亚斯的力量才能成事，不过这点却没人知晓，所以才演变为自己突然间就成了超级魔法师的局面。「圣·里拜尔王国其实是有魔法师组织的，当然表面上不会如此自称。组织名为『荷米斯之翼』，由安波罗修伯爵家的当家主导，而当家直到三百年前都还代代担任辅佐国王陛下的魔法师之职。吾便是安波罗修伯爵家的首席魔法师，然后——」恩斯特刻意重咳一声，以颇具戏剧性的动作，介绍站姿不大好看的军服少女。「这位是领导荷米斯之翼，当代的安波罗修伯爵——安娜莉丝·法兰西丝·卡莱尔·德·安波罗修大小姐。」「咦！」听完一连串的高声介绍后，索拿震惊不已。（那么这位少女也是魔法师啰？才十五岁左右就是伯爵，还是魔法师组织的领袖，真是太厉害了……呃，可是为什么魔法师会来杀人现场巡视？）军服少女——安娜莉丝沉默地听完恩斯特说完介绍词后，随即对索拿投去愤恨的目光，并下定决心似地张开泛着樱色的唇。「索拿·史塔里，你应该认识我才对……因为我可是你在『古拉玛学校』的同学啊！」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索拿感觉胃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原来如此，是古拉玛学校）由于古典语<Classica>是贵族的基础修养，所以学校里上流阶级的学生确实不少。一想起当时的事，苦涩的心情便在胸口内逐渐扩散。就是因为那些日子，自己才会变得不想背负什么名号。——为了选拔菁英所建造、染着阴郁之灰的巨大校舍。在那里，被称为天才就代表你是众人想拉下的目标，活该被疏远。个空间，也没有人愿意跟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天才的美名，让自己只能孤立在巅峰上-被来自四面八方、如枪般锐利的攻击与嘲笑狠狠伤害。这一切都让他呼吸困难到了极点。（为什么一听到就会想起来呢？）真讨厌自己这种婆婆妈妈的地方，索拿瞪着石板，指甲刺进发冷的手掌中，痛楚隐隐从咬紧的嘴唇传来。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妮娜以足够吓到旁人的声音大声喊道：「古拉玛学校的人事到如今还来找哥哥做什么！」妮娜宛如要保护索拿似地站在他面前，蕴含炙热火焰的冰绿色眼眸死命瞪着安娜莉丝。索拿不禁睁大眼睛，望着妮娜的背部。「妮娜……」她穿着可爱的墨绿色小洋装，那头栗色长发看起来非常柔软——外表清纯、梦幻的娇小妹妹正拚命地保护自己。在看着她的期间，冰冷的指尖逐渐恢复了温度。连因悲伤而冻结的心也温暖起来，索拿的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他重新观察现场情况，发现安娜莉丝被怒气冲冲的妮娜吓得支支吾吾，蓝灰色的吊眼流露出困惑之色。（啊……状况怎么会变得这么糟？）当索拿开始想着该怎么收场时，摩露琪微偏着头开口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大家换个地方说话怎么样？站在这种地方不但累，时间一长的话心情也会变得郁闷，而且我也想吃点甜的东西。」她微笑着提案，一双又大又圆的天蓝色眼眸不停地眨着。这番话听起来有种他们碰上了旧友，现正站在街头对话的感觉。实际上，一行人是站在阴暗的杀人现场，与几乎算是初次见面的人面面相觑，实在跟她话里的感觉不符。「喔喔，原来如此。」在沉默一会儿后，恩斯特如同绅士般，对礼服上缀有大量精致蕾丝的摩露琪投以理解的微笑。「那位可爱小姐说得没错，让好不容易见到面的各位停留在这种地方，定会被人指责我们不知礼仪——大小姐，招待史塔里同学一行人至伯爵宅邸暂居如何？有史塔里同学这种程度的魔法师帮助，说不定能找到解决事件的突破口。在滞留艾梅尔谢德的期间，就请他们住在伯爵宅邸吧？」听到这番话，安娜莉丝咬紧嘴唇，像是在考虑这个提议。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有了结论似地望着索拿。「索拿·史塔里，我作为位于圣·里拜尔王国全魔法师顶点的荷米斯之翼领导，在此请你协助我们进行艾梅尔谢德连续杀人案的搜查，而且也会招待你们前往伯爵宅邸。想当然，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并接受我的邀请吧？」看来，安娜莉丝正在调查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终于了解状况的索拿重新打量起安娜莉丝。那张脸虽说稚气未脱，却也看得出她良好的教养与尊贵的血统。若说穿上白色服装的摩露琪开朗可爱，那穿着白军服的安娜莉丝便是高贵优雅。「！」没想到，当索拿像这样静静凝视那张脸孔时，安娜莉丝皱起了眉头，像是在生气。她滑嫩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绯红，指尖则拨弄着裙摆，那是她的习惯吗？「赶快回答啊，你想永远待在杀人现场<这里>吗？」马可西亚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咂着嘴厌烦地低语。被那双橙色猫眼一瞪，索拿才总算回过神，先稍微安抚还瞪着安娜莉丝的妮娜，接着才开口说：「我答应协助搜查，同时也在此接受您的招待——呃，安波罗修伯爵<小姐>？」若是能帮忙安娜莉丝调查，也可以轻松完成巴力的委托。索拿犹豫了一阵，决定用敬称来称呼对方。但安娜莉丝却冷淡地转开脸，过了一下子才困窘地张着略显羞怯的双眼，低声回应：「叫我安娜莉丝就行了……我、我也会直接叫你索拿，搜查部分还请你多多指教啰。」不知道为什么，安娜莉丝这话说得有点模糊不清，耳朵还跟着泛红，连紧抓裙摆的指尖也染上一片淡粉红色。她不顾谈话是否结束，便转过身迈步前进，也不肯跟索拿对视。「——噗呀……！」结果华丽地绊到石板的缝隙，因此摔倒。全部的人都被那独特的惨叫声吸引，朝安娜莉丝的方向看了过去。她的迷你裙豪迈地掀开，浑圆的少女臀部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啊！）因为来不及移开目光，那纯洁的曲线就这么大剌剌地尽收眼底，目睹一切的索拿脑袋开始陷入混乱。在悲剧开幕后，之后的发展也跟着快速上演。「啊呜，啊、不要，呀————！」「索拿！不可以看！」先是安娜莉丝高声哀鸣，紧接着摩露琪也慌忙地挺直背脊遮住索拿的眼睛，最后是出声营救可怜主人的恩斯特。「大小姐，请您振作！这是常有的事。或者该说是司空见惯，没错，这早就是传统了！您是继承了传统啊，那摔倒的动作真是俐落流畅！」帮助安娜莉丝起身后，恩斯特不断重复安慰着。先不提那些谜样话语到底有没有安抚的效果，反正安娜莉丝似乎也没听进去。由于这次的打击太过强烈，她的表情显得僵硬不堪。「啊……！」这时，摩露琪终于松开了手。安娜莉丝一对上索拿的目光，脸便顿时涨红。她的身体不停地剧烈颤抖，接着像是脱兔般飞快地奔出小巷。「大小姐——！」白色迷你裙飘扬在半空中，恩斯特拚命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于是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我们走吧，马车在大路上待命。」索拿一行人让面露悲伤的恩斯特带路，离开了那条巷弄。「啊——啊，看样子之后会变成三强鼎立呢。」摩露琪雍容地对妮娜轻声说道，话语间夹杂着叹息。「不管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我都不会输……」听到妮娜这么说，摩露琪轻轻微笑。索拿听不懂两人对话中的意思，只能疑惑地歪起头。而马可西亚斯看到索拿这个样子，立刻露出像是打从心底认为他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安波罗修伯爵宅邸跟莱拉赫特十六号巷正巧是反方向。一行人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充满活力的庶民之街转为娴静的富裕住宅区。即使外头豪宅林立，十七岁的公爵<摩露琪>与十一岁的侯爵<马可西亚斯>仍然无动于衷。但坐在他们身旁的乡下平民——索拿和妮娜却都睁大眼睛眺望着街容。马车跑过桥梁，终于进入充满绿意的角落区块。优美的豪宅也逐渐减少，道路慢慢变得宽广。自然公园里的树木生长茂密，配上晴空作为背景，衬得绿意十分醒目。（王都里也有这种地方啊……）这片风景不像是都市里能见到的，索拿被此深深吸引。就在这时，马车从自然公圜驶过，视野立刻开阔起来，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哇啊……！」妮娜贴在窗户上发出开心的叫声。巨大的城馆就耸立在他们眼前，而修剪整齐的广大草皮看起来就有如绒毯。郁的一片灰色外观在风光明媚的景色中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这栋威风堂堂的古城，让人确实体会到从前「贵族」还被称为「诸侯」的那段旧威权时代。「这就是伯爵的宅邸吗……」索拿不由自主地小声低喃，而另一栋更吸引目光的建筑物在此时跃入他的视野中。那是栋被城馆环抱的礼拜堂。在低矮宽广的城馆当中，只有那栋壮大的礼拜堂顶部突出，顶端尖塔的样子宛如一只叉子般往天空竖起。「——真漂亮。」摩露琪看到那栋宅邸的姿态，双眼放光陶醉地感叹。马可西亚斯也抬起眉毛凝视车窗外，似乎被挑起了一点兴趣。礼拜堂与带着朴实风情的本馆相反，外观修饰得毫无破绽，笔直的线条轮廓上满是模仿烈火外形所制的装饰。墙壁上方有扇嵌了彩色玻璃的圆窗——也就是花窗（注4）。那扇花窗的尺寸大得会让人心惊，在日光的照耀下，彩色玻璃有如水面般闪耀着璀璨光芒。它以澄澈的海洋蓝为主色，配上如同暖阳似的黄色，再加上像是宝石般闪亮的红与绿，宛若描了一朵巨大的花朵在上头。这栋礼拜堂既不纤细也不优美，看起来就仅是为了追求神秘的精髓而存在。索拿望着它，不知不觉发出感动的叹息。（……安娜莉丝就住在这种地方啊）——站在圣·里拜尔王国所有魔法师顶点的少女伯爵。那位少女真的曾是自己的同学吗？事到如今，索拿才发觉学生时代的自己根本看不见周遭。他所记得的只有阴郁的校舍风景，还有摊开的书本页面上那些铅字文字列。这段岁月充满了苦痛，连他自己都感到空虚。当索拿像这样陷入郁闷情绪的期间，马车已经穿过大门，逐渐靠近威严的安波罗修伯爵府邸。到达宅邸后，众人在接待室聚集。在长方形的大理石桌面上，依照人数摆放了茶壶和茶杯，银边大盘子上也盛满了法式千层酥。「这起事件的杀人鬼被称为『切割恶魔』。」安娜莉丝开启了话题，吊起的眼角在此时看起来正气凛然。「对方切割尸体的方式脱离常轨，就像被恶魔附身，这个外号就是因此才有的。不过这当然只是人们在兴趣与恐惧交织下取的别名，并不代表真实。」注4：为西方教堂常见的彩色玻璃窗户装饰，上头的图案多取自圣经故事。像被恶魔附身——这句话令马可西亚斯的猫眼发出光芒，摩露琪则在他身旁享用千层酥。层层叠起的饼皮间夹满了卡士达，和一般的草莓生奶油内馅大相迳庭，明明是甜点口感却很扎实，就连装饰的橘皮也凉爽可口。（无论是摩露琪、巴力或安娜莉丝都好，上流阶级的人还真喜欢茶会呢）索拿一边用叉子轻轻刺入微带苦味的千层酥，一边听安娜莉丝侃侃而谈。「荷米斯之翼自有名大魔法师的初代安波罗修伯爵担任领导<Re>开始，已经持续了千年之久，只是从三百年前就不再于公开舞台上露面了。」圣·里拜尔王国直到三百年前还设有辅佐国王的魔法师职务。根据史书记载，最初担任那个职位的是艾莫瑞斯·法兰西斯·卡莱尔·德·安波罗修——也就是安娜莉丝说的初代安波罗修伯爵。依照文献所示，这位传说中的大魔法师曾以威力强烈的雷锤扫除国王之敌，过程中连脚步都未移动半分。他在研究者之间广为人知，是兴国安邦的神话英雄。（是吗……她是那位「安波罗修雷吼伯爵」的子孙啊）这位英雄能自由操纵巨大到几乎能够撕裂天空的雷电，加上他性格激烈，因而被称为雷吼伯爵。索拿半信半疑地重新审视坐在眼前的安娜莉丝。虽然她用了领导<Re>这个单字，但RE是代表「王」的词语。从刚刚开始，索拿就想着这种形容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不过若是那位安波罗修雷吼伯爵的话，自然可以被称为是君临圣·里拜尔王国魔法史的王<Re>。——她身为在兴国神话中名声如雷贯耳的「魔法师之王」子孙，境遇跟身为「所罗门王后裔」的自己相同。「虽然魔法在表面上不再是显学，但荷米斯之翼也没被废除。因为世界上还是有非得靠魔法才能解决的事——我们荷米斯之翼现今也背负以魔法之力守护王国的任务。这次的事件也是因为国王陛下感觉到切割恶魔跟魔法有关，才下达搜索令的。」安娜莉丝说话时，那双灰色眼眸满溢着骄傲。泛着青蓝的灰色就像是冬天的泉水，澄澈并隐隐发光。到了这个时候索拿才初次注意到，她十分以「魔法师之王」的名号为傲。反观自己还没习惯这种言过其实的称号，两人之间显然有着惊人的不同。一这么想，目光就无法从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眸移开。索拿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眼前娇小身躯的哪一处可以承担那些沉重的过去呢？「……什、什么啦？」由于被索拿默默地凝视，困惑的安娜莉丝脸颊缓缓泛起桃红，视线也开始不断游移。看到她坐立不安的模样，索拿终于察觉自己一直猛盯着安娜莉丝的面孔瞧。「——啊，没有，不好意思，没什么事。」索拿慌张地说完后，马上撇开视线。对不习惯与他人对上眼的自己来说，会像这样无意识地凝视别人是很难得的事。平常光是被摩露琪那双天蓝色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都会羞耻到移开目光了。索拿忍不住困惑地思考起来，还伸手碰了碰脸颊，发现自己也没特别脸红。只是安娜莉丝和索拿不同，她完全陷入崩溃，小巧的脸庞红得像颗苹果，还突然快嘴说道：「总、总、总、总之！重要的是这次事件跟往常不同！不仅可能跟魔法有关，也和荷米斯之翼有直接关系！」「大小姐，大小姐，请您冷静。来，深呼吸！吸吸吐！」安娜莉丝颊泛红晕，嘴唇宛如快窒息般地开开阖阖，恩斯特则从旁不断安抚。他先教她让人无法理解的呼吸法，又劝她饮用红茶，不停给她「不要紧，不要紧，大小姐一定办得到！」这种意义不明的暗示。（主仆是这种某些地方很奇怪的人互相搭配的组合吗？）索拿在看着这一幕时，不由得像这样开始乱猜着玩。过了段时间后，不晓得是不是恩斯特的努力奏效，安娜莉丝总算冷静下来。她先喘了口气，像是重新振作之后才开始说：「虽然没在报纸等媒体公开，这次的事件——就是艾梅尔谢德连续杀人事件，现场每次都留了一封信，内容看起来像在耍着我们玩，然后收信人的名字一定是『魔法师之王』。」马可西亚斯动了动银白色的睫毛，看向安娜莉丝。蜂蜜色猫眼浮现出伶俐之色，就像是在分析事态。有跟贝尔芬格相关的线索吗？尽管索拿很在意这点，可对方仍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无法读取他的内心。「『魔法师之王』指的是荷米斯之翼的领导吧？这是切割恶魔给我——给荷米斯之翼的宣战布告。赌上安波罗修一族的名誉，我绝不允许这种事……！」「索拿·史塔里，我需要你，但不是作为古典语<Classica>——历史语言学<Historica>天才的你，而是打倒汉巴特·布兰、身为强力魔法师的你。先让我鉴定一下，你是否拥有我所追求的力量吧。」面对如此高傲放话的安娜莉丝，妮娜紧紧抿起双唇。索拿胆颤心惊，担心她会不会又反击回去。今天的妮娜意外好战。安娜莉丝不晓得索拿的辛苦，仍堂堂正正地宣言道：「等你冷静下来，就跟我交手一次，让我看看你的实力。」「……交手吗？」被一双大大的吊眼这样看着，索拿的内心只觉得畏缩。自从汉巴特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好歹也有持续锻炼，却尽可能不想战斗，何况对手还偏偏是女孩子。「——是个热血的人呢。」摩露琪观察两人的应对，琉璃色双眸闪过藏有深意的光芒。她正好在这时吃完了法式千层派，便顺手放下刀叉。（——话说回来，格莫瑞不是专门防卫的慈悲女公爵吗？）据他观察，她似乎是个和平主义者。一想起这件事，索拿求救似地将目光投向摩露琪。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会阻止这场对战。只是他的想法无法传达给那颗无敌的天兵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