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p>核子战争造成文明毁灭，生化武器的病毒蔓延，造成超过九成的人口死亡，还留在这世界上的人们各自建造殖民地，只能坐以待毙。然而旧文明时代的军事机器人在失去主人后，靠着核子反应炉成为人类的敌人并且攻击殖民地，延续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p>

<p>生活在殖民地里的少年，某天遭到机器人追击逃进“遗迹”深处，唤醒沉睡中的战斗人造人。当时还没人知道这场相遇即将左右人类的命运——！以上便是故事摘要。</p>

<p>“……为什么只有男人活下来？真没看头。”</p>

<p>“据说是男性的体力比较耐得住病毒。”</p>

<p>“就算这样，也没有理由让两个男人在一起吧？”</p>

<p>“那个战斗人造人不是男人，而是无性别。再说还没演到他们在一起，现在只是在确认彼此的心意。”</p>

<p>“……我说你还听得真认真。”</p>

<p>“我在播放之前，向她们要来剧本看过了。”</p>

<p>北村佑作得意地推推眼镜，“啪！”打开便当盒盖，只见海苔黏在盒盖上。“糟糕，太大意了。”用筷子把与白饭分离的海苔重新铺好，恢复海苔便当应有的样子。在他斜前方的龙儿也打开自己的便当。便当是他自己装的，所以一点兴奋期待的感觉也没有，不过只是和熟悉的菜色重逢而已。</p>

<p>扩音器发出“杀啊！”“去死！”“毁灭时刻”“核融合”等沉重的耸动台词，传遍吵闹的教室。</p>

<p>进入第三学期，终於有人对学生会独占午休时段的广播提出异议，於是礼拜一至五的节·目，改为轮流播送学生会的“恋爱啦啦队”与话剧社的广播剧。</p>

<p>在广播剧所设定的世界里，女孩子全部用男生的语气说话，听起来感觉乱七八糟。不，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话剧社只有女生，可是剧本里的角色全是男生。女孩子刻意压低声音，装出男生的声音高喊：“杀啊！”还没杀完啊，真是烦死了。龙儿用筷子戳着筑前煮，说些没意义的抱怨：</p>

<p>“打斗场面未免太多了吧？难道没有更适合中午聆听的节目吗？比方说女孩子轻声细语说出的愉快小故事？”</p>

<p>“也许是每次只播一小段的原因，故事变得有点复杂。再说话剧社也是为了女孩子，才会写出这个剧本。”</p>

<p>“我觉得根本没人在听。”</p>

<p>龙儿和北村两个男人面对面一起吃便当，看来有点诡异，不过他们还是若无其事地环顾教室——男生不用提，就连女生也各自专注在自己的话题里，看来根本没半个人在听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广播剧，只有龙儿和北村听得最认真。顺便提一下，能登和春田两人还在福利社拚命抢夺面包，暂时不会回来。</p>

<p>嗯嗯——北村端整的脸上露出有点坏心的表情低声说道：</p>

<p>“果然还是只播我的节目就够了。唉，可是最近也没有什么点子。”</p>

<p>“别傻了，你的节目也没什么人在听……啊，这好像是不能说的秘密？”</p>

<p>“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啊，你听到了？”在悠哉的两人互相吐嘈之际，突然传来女孩子尖叫的声音。</p>

<p>“跟跟跟跟跟、跟你说过不用啦啦啦啦——！”</p>

<p>木原麻耶在窗边座位发出尖叫，身旁的香椎奈奈子也因为被麻耶抓到而脸部僵硬。美少女三人组难得不见亚美的身影，取而代之威风凛凛站在两人面前，大喊“看好看好！”的人是大河。</p>

<p>“为什么那么排斥？不是你们自己来问我的吗？”</p>

<p>“我们只是问你伤怎么了！没人说要看啊！”</p>

<p>“直接看不是最清楚吗？所谓百问不如一见。”</p>

<p>她想说的应该是“百闻不如一见”吧？听到大河的话，龙儿不禁莫名感慨：真不愧是实乃梨的朋友。</p>

<p>“逢坂……该怎么说，果然是栉枝的朋友。”</p>

<p>看来北村也有同戚。补充一点，实乃梨目前不在教室里。</p>

<p>不不不要！不不！啊！麻耶一边发出抗拒的呻吟，一边推开靠过来的大河；奈奈子则是难得露出排斥的表情：</p>

<p>“我不敢看伤口，拜托别在午餐时问露出来！对了，给你肉丸子好吗？”</p>

<p>她用塑胶叉子插起肉丸子当成供品，大河也张大嘴巴一口吃下丸子。就在奈奈子和麻耶互看对方，安心地松口气之时——“……不过这两件事是两回事！来吧，让你们亲眼见证一下！”</p>

<p>呀啊——在午餐时问享用可爱尺寸便当的两名美少女遭到大河逼迫，要她们亲眼目睹0K绷底下太阳穴上快好的伤口。龙儿不禁为这种小学生程度的恶搞感到无奈。“快住手！老虎！”</p>

<p>“快继续！老虎！”在附近吃便当的男生为之鼓噪——明明只要大河转头龇牙咧嘴瞪上一眼，他们就会四散逃跑。</p>

<p>“直一是的……在要什么笨啊……”</p>

<p>“唉呀，有精神就好。”</p>

<p>北村对着无奈的龙儿笑着开口之后便吃起便当，模样看起来好像在拍海苔便当广告。</p>

<p>“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多亏高须的勇气与行动，才能见到她有精神的笑容。”</p>

<p>“……”</p>

<p>龙儿不由得盯着死党北村的脸，北村注意到龙儿的视线：</p>

<p>“不，我知道不能提起是你救她的。如果她问起当时的事，我会告诉她是我救的。这样可以吧？”</p>

<p>“……”</p>

<p>“喂喂喂，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p>

<p>把海苔便当交出来！当然不是。龙儿不需要动手抢便当，只要用眼睛就可以吸收海苔便当的精力——当然不可能是这样。</p>

<p>龙儿在思考。北村一句话也没问，一定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吧。但是龙儿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没有办法说出口。</p>

<p>即使听到龙儿奇怪的要求：r《口诉大河救她的人是你。”北村依然什么也没问，只是回了一句：“错不在你。”便乾脆接受请托。</p>

<p>龙儿喜欢实乃梨，却在耶诞夜失恋。过年时大河的样子不太对劲，而北村也了解这一切，所以什么都没说。大河在春天时对北村告白，后来出手将自己的单恋做个了结，北村和大河变成如此健全的朋友关系，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某种理想中的纯粹友谊在龙儿面前发展，龙儿甚至感觉得到北村期望这种关系的坚强意志力。</p>

<p>也就是说，北村早就知道大河喜欢的人是高须龙儿。</p>

<p>“好了好了！你这么热情望着我，也不会得到什么喔。”</p>

<p>当然，把大河从崖边拉回来那几分钟的事，只有大河与龙儿|—不，这个世界只有龙儿一个人知道。</p>

<p>“总觉得，你的双眼皮……好清楚。好像动过手术……”</p>

<p>“开什么玩笑，我发誓我没有整型。”</p>

<p>而且龙儿在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p>

<p>清楚一切的人不只北村，或许该说迟钝愚蠢的人只有自己。譬如亚美也说过因为我笨所以讨厌我，似乎就是针对我不但没有注意大河的心意，还要她帮我追求实乃梨这件事的残酷和愚昧。</p>

<p>另外就是实乃梨。坚持不接受我的心意，原因是不是与大河有关？事实上我知道答案，只是不希望自己反应过度或是过分自以为是，所以一直不愿意面对。</p>

<p>总而言之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是笨蛋。要不是笨手笨脚的大河做出那种蠢事，或许我到现在仍然什么也不知情，还会对大河为我做的一切回以一句：“你这个人其实很不错！”加以打发。</p>

<p>——虽然就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结果。</p>

<p>“别再闹了，逢坂！细菌会跑进去喔！”</p>

<p>北村总算出声大喊。女孩子的惨叫似乎点燃身为班长的热血性格。</p>

<p>拆开0K绷来回追着麻耶和奈</p><p>奈子的大河看向这边，然后面露微笑大步走近。还在好奇她想说什么时——“看！已经好了！”</p>

<p>“喔……！”</p>

<p>“哇啊！”</p>

<p>她拿下0K绷，把将额头凑近过来。</p>

<p>大河五公分左右的伤口因为内出血即将痊愈而泛黄，中间有一小块疤痕。伤口虽然愈合，还是可以看到凝固的血痕。</p>

<p>“为什么要在吃饭时问给我看这种东西！？”</p>

<p>一般人都会吓到吧？龙儿忍不住想敲她的脑袋——</p>

<p>“啊啊……真的快好了！”</p>

<p>北村和龙儿一样被大河的举动吓到，不过立刻回过神来观察伤口，还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对吧！”大河开心偏着头，以同样的动作回应北村。</p>

<p>为什么？</p>

<p>这个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很丢脸，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对我总是拳脚相向、勒颈、扫腿，对北村就是微笑、竖拇指？既然喜欢我，不是应该更……不对不对，都说要忘了这件事，我还想这些做什么。</p>

<p>早知如此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这些无聊想法，只会苦笑心想：“她还真喜欢北村。”</p>

<p>“能够只有这点小伤，都要感谢北村同学救我。谢谢你！”</p>

<p>“不不不，没什么·”</p>

<p>北村一边挥手一边看向龙儿，龙儿把头转向一旁装做不知情。这绝对不是嫉妒。</p>

<p>大河没注意到两个男人脸上微妙的表情，继续说道：</p>

<p>“北村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p>

<p>“咦？我不能在这里吗？”</p>

<p>大河突然问起北村为什么在这里，龙儿忍不住要做出熟悉的跌跤反应。</p>

<p>“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刚刚小突干劲十足地表示必须取得社团活动的运动场使用权，然后就离开教室，还说不能输给足球社。北村同学不也是社长吗？”</p>

<p>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於是北村站着用中指推了一下因为震惊而歪斜的眼镜：</p>

<p>“事实上男子垒球社和女子垒球社已经在前几天合并，由栉枝担任社长。我还是社团的：贝，不过已经不是干部。毕竞同时要兼任学生会长，实在有点困难。”</p>

<p>是喔？是啊。两个人你二曰我一语说个不停。龙儿还是一副不知情的表情，将偷懒用沾面酱汁煮过的香菇放进嘴里。</p>

<p>“话说回来，看到逢坂能够平安回到学校，我就放心了。你一个礼拜没来上课，大家还在担心你怎么了。”</p>

<p>“嘿嘿嘿，没什么。”</p>

<p>大河稍微瞥了龙儿一眼。你是想叫我别告诉大家你只是想翘课吧？这个共同的秘密让龙儿扬起嘴角，以眼神回应“我知道。”并喝了一口温乌龙茶。</p>

<p>要是所有秘密与隐瞒都能全吞到肚子里、当作不曾发生该有多好……龙儿甚至出现这种想法。如果能够这样，事情也会变得更单纯，引擎快要报废的我也能够不变成无趣的家伙继续往前进。</p>

<p>也许真是这样。</p>

<p>“高须——！百合找你！”</p>

<p>门口传来同学的呼唤。“喔！”龙儿回了一声之后起身，他没把便当盖上，只是用下巴对着大河比了比座位：</p>

<p>“你没带午餐吧？我几乎没动，给你吃吧。我今天没什么食欲。”</p>

<p>“咦？可是……：”</p>

<p>大河有点困惑地看着便当。“你就吃吧。”北村也以大婶的笑容如此说道。</p>

<p>“……我没有筷子。我不要用你的筷子，给我免洗筷。”</p>

<p>“世界上没有免洗筷。你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热带雨林正在不断消失。”</p>

<p>“哇啊、好罗嗦……！一个礼拜没见，你的罗嗦病已经蔓延全身了。”</p>

<p>“不想用就洗一洗再用。”</p>

<p>环保人士！就算大河在背后大叫，龙儿也没有转身，直接走出教室。他边走边思考：把自己吃过的便当让给女生，旁人看起来会不会觉得很怪？很怪吗？或许吧。</p>

<p>可是龙儿觉得如果两人仍然和以前一样，这样的行为是很普通的，甚至应该是整个便当直接被她抢走。</p>

<p>既然如此，现在也必须和过去相同。既然主张不曾改变，首先就必须让自己的举止看来不是那么刻意。</p>

<p>***</p>

<p>午休时间的敦职员办公室里可以看到其他学生的踪影。有些认真的学生手拿教科书在问问题，有些女学生则是坐在受欢迎的年轻男老师四周吃便当。热闹的教职员办公室前半部，是二年级老师的座位。</p>

<p>“为什么不交？这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p>

<p>单身（30）恋洼百合的午餐是外送什锦汤面。盖在碗上的保鲜膜蒙上一层白雾，龙儿不难想像碗里的面条正在不停膨涨。</p>

<p>“大家都交了……没想到高须同学居然忘记带……”</p>

<p>看个不停。</p>

<p>恋洼百合不安地偷瞄逐渐膨涨的汤面。不行不行，她连忙看向龙儿的脸，却又忍不住偷瞄那碗面。</p>

<p>“……老师先吃吧。我有听您说话，不快点吃面会烂掉。”</p>

<p>“呃！不行不行，没关系的。高须同学不是也还没吃便当？身为老师的我怎么可以自己吃面呢？”</p>

<p>“我已经吃过了。真的不用顾虑我，您先吃吧。不然我反而会介意。”</p>

<p>“是、是吗？抱歉，要做的事太多，时间实在不够。”</p>

<p>只见她用发夹俐落地将卷发夹起来，在龙儿的注视下撕开保鲜膜、分开免洗筷，“嘿嘿嘿！”开心地夹起面条。不过却突然停下动作：</p>

<p>“那个……校外教学时不足发生了逢坂同学失踪的意外吗？”</p>

<p>“嗯……”</p>

<p>单身班导从碗里夹出木耳，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说道：</p>

<p>“我想你是因为太担心逢坂同学，所以脑袋的螺丝有些……松脱。”</p>

<p>脑袋的螺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班导嘴里听到这句话，龙儿不禁语塞。尴尬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把木耳放进嘴里的恋洼百合企图掩饰：</p>

<p>“因为啊……烫烫烫。你最近老是发呆，甚至会像现在这样忘东忘西。老师真的很担心你。你要不要去做个……心理辅导？”</p>

<p>班导吸起有点膨涨的面。龙儿看着她的举动，沉重地低声回答：</p>

<p>“有很多原因……”</p>

<p>飞溅的汤汁喷到满是资料的桌上，在免费的不动产情报志留下污渍。瞪着汤渍的龙儿嘴巴变成ヘ字型。这世界上他最痛恨的东西，就是这类免钱的宣传品。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搞得到处都是广告，造成资源浪费！“哇啊！免费的—”因为这样不知不觉收了一堆不需要的东西，房间当然整理不完！那种鬼东西应该通通丢掉！话说回来，又不是健康情报志！龙儿拚命按捺想要大吼，并且把那本情报志丢进垃圾桶的冲动。别冲动，我的环保魂……！</p>

<p>“或许有很多原因，不过这样很正常！不必去心理辅导！另外没办法交出升学就业调查表，不是因为我的脑袋螺丝松掉，而是和家里意见不合，目前还在讨论！”</p>

<p>“啊，是吗……？”</p>

<p>“是、的！”</p>

<p>龙儿难得表现出反抗的态度，像是身怀暗杀任务的老鹰，用锐利目光低头俯视吃着什锦汤面的班导。这个混蛋单身（30）！你就吃外卖食物吃到死吧！盐放那么多！诅咒你用高价买下诡异的房子！呃……他没有这么想，所言也不虚。</p>

<p>昨天他和泰子吃猪肉锅时，确实讨论过升学与就业的事，也谈到必须提出升学就业调查表，作为明年分班的参考依据。</p>

<p>泰子的回答是：“写“我会好好努力念书！”就可以了☆”龙儿虽然不太能接受，想要讨论更现实的问题，却因为太晚准备晚餐而耽误泰子的时间，所以泰子匆忙吃</p><p>完饭后便出门工作。到了隔天早上龙儿上学前，泰子睡得正熟，别说是把她叫醒，光闻到屋子里的酒味，龙儿就快醉了，根本没办法讨论正事。</p>

<p>即使如此，恋母……不对，认真的龙儿还是希望能够好好和泰子讨论，等双方有了共识之后再提出调查表。无论是升学或就业，龙儿都认真面对，怎么能够容许被说成脑袋的螺丝松掉。</p>

<p>“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p>恋洼百合把鱼板放进嘴里，挥挥筷子企图安抚有点火大的龙儿：</p>

<p>“唉，因为高须同学是好学生，不曾做过让老师担心的事。再说也是因为对你有很高的期待，才会罗嗦一点。这是老师的本能。”</p>

<p>“期待？”</p>

<p>扬起眉毛的龙儿重复这两个字，班导的眼睛也在观察龙儿的表情。</p>

<p>“请不要期待我，我家很穷。”</p>

<p>龙儿做好继续反驳班导的准备，没想到班导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将筷子摆在碗边，对着龙儿露出狡猾的笑容：</p>

<p>“总之尽量早点交。本班还没有交的人，只有你和逢坂同学。”</p>

<p>“大河也没交？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找我？”</p>

<p>“因为我刚刚才把调查表拿给逢坂同学。虽说你也有很多原因，不过这相那是两回事。</p>

<p>和母亲找个时问好好谈谈，仔细思考自己的将来吧。”</p>

<p>***</p>

<p>离开敦职员办公室来到走廊上，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p>

<p>回教室的脚步变得沉重，龙儿仿佛快要停下脚步。那股沉重正好代表此刻的自己，也令他心烦不已。</p>

<p>这和那是两回事。班导虽然这么说，但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切割？希望一切维持原状，同时又无法想像多变的未来，再加上自己与泰子的想法打从根本就不合。泰子只会说些理想的话，从来没想过高须家的经济现状。要让她明白这点实在太难了，想到就头痛。</p>

<p>“唉……”</p>

<p>龙儿用右手支撑晕眩摇晃的脑袋。</p>

<p>大概是因为这几天睡眠不足吧？内心明明已经呈现原地踏步的停滞状态，还要加上升学就业等精神负荷……原本应该走回教室的脚步不知不觉往无人的穿廊移动。需要调整一下心情才能回到一起吃便当的北村和大河面前，和他们两人相处时还得不停撒谎。</p>

<p>走到通往体育馆的穿廊时，龙儿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於是打开窗子呼吸外面的自然空气。像条鲤鱼一样张阖嘴巴，胸口满是冷到肺部都会发痛的空气。</p>

<p>无论怎么呼吸，还是觉得痛苦。龙儿把头伸出窗外，依然觉得自己受到囚禁。他到了现在还是逃不出那场暴风雪。</p>

<p>不是早就决定要忘记大河的告白吗？既然大河不打算让我知道，只要我忘记这件事，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吗？</p>

<p>然而就算真的决定遗忘，也不是说忘就忘。要完美装出忘记一切的模样，还需要一点时间。只是在自己独自困在“照理来说不存在的东西”里时，时问仍然继续前进。龙儿明白在自己原地踏步时，大家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接下来升学或就业的选择更是如此，总感觉自己在各方面部被大家抛在脑后。</p>

<p>自己也清楚不该这样。自己只是适时修补发生的问题，从没有主动做过什么。想要选择正确的路前进，却连哪条路才是正确的都不晓得。</p>

<p>或许我真的有如班导所说，脑袋的螺丝松脱了。不管怎么说，毕竟妈妈可是高须泰子，搞不好螺丝、螺帽早在我没注意时全部遗失。</p>

<p>“我……会不会……就此成为……废人……！？”</p>

<p>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努力可靠的人——那个经过美化的自己不复存在。现在还剩下什么？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p>

<p>“啊啊啊……”</p>

<p>一个人靠在窗边自言自语的可怕魔少年低声呻吟，窗台上满是灰尘和枯叶的沟槽立刻吸引他的目光——把脸凑在上面搞不好会冒出寻麻疹。龙儿连忙从口袋拿出面纸，若无其事地卷在食指上，一边“啊——”一边像个坏婆婆伸手抹过沟槽。</p>

<p>他也觉得自己很阴沉。</p>

<p>说到和阴沉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脑中就会想到栉枝实乃梨。</p>

<p>龙儿打从初次相遇就觉得她真的好开朗，愿意对人称不良少年的自己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她足我这个充满自卑之人的目标。与老是低头掩饰可怕长相的自己相比，实乃梨总是堂堂正正仰望太阳，就像一朵盛开的金色向日葵。所以我才会向往她、喜欢她。</p>

<p>如今我更知道实乃梨的坚强。她并非只有开朗、温柔、可爱，还有三思孤行、意志坚强到了可以称为顽固的一面。即使偶尔会伤到周围的人（例如我！），实乃梨也不会改变自己、不会停下脚步……这是龙儿的发现。她就像朝着太阳、仰望天空绽放的健康向日葵……不，是锁定太阳准备击落它的飞弹发射装置。</p>

<p>龙儿之所以结束对实乃梨的单恋，也是因为从近距离观察实乃梨之后，知道自己“跟不上她”——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真的觉得自己这种人无法追上她的坚强，以及她走在人生道路上的速度。不过就算喜欢的火苗熄灭，也不再对将来的发展怀抱希望——“栉枝……”</p>

<p>龙儿每天都在思考：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变得像你一样就好了。</p>

<p>对於龙儿来说，实乃梨仍然是理想与幢憬，龙儿希望变得和她一样的心不曾改变。</p>

<p>“在你眼里，我就好像是个垃圾吧……”</p>

<p>“才没那回事——”</p>

<p>“咦咦咦！？”</p>

<p>龙儿因为过度震惊，身体跟不上转身的速度，室内鞋一面发出磨擦的声响，一面跌了个四脚朝天。</p>

<p>“……你从什么时候待在那里的！？”</p>

<p>“栉枝，你这个便便藏，你一定把我当成卡斯特了吧……”（注：便便藏与卡斯特都是漫昼《热门小马》的登场角色）一脸认真的她微微皱眉，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p>

<p>“所以我才说“没那种事”，我又不是马。”</p>

<p>她到底在这里多久了？实乃梨俯看坐在地上的龙儿，在他面前用力点头。</p>

<p>“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了……！”</p>

<p>龙儿不禁瘫倒在地，心脏为之加速跳动。这已经不能用“好心动”之类的话来形容。</p>

<p>为什么实乃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她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马？什么便便藏？听不懂啦！</p>

<p>而且她——“既然这样，我就要使出必杀技MustangSpecial了！喝啊！”</p>

<p>“冷静点！（你）好危险！冷静下来！”</p>

<p>实乃梨突然开始奔跑，龙儿忍不住跳到她面前伸出双手，就像要挡住狂奔的马匹。如果在学校里这样跑，铁定会发生意外。</p>

<p>“咦？为什么要拦住我？我只是和平常一样回教室而已。”</p>

<p>“谁会在屋子里那样跑啊！？哪里平常了！”</p>

<p>听到龙儿忍不住说出的真心话，“被念了；”实乃梨当场转换方向，手一挥跳起机器人舞，龙儿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了，最近都忘了，这家伙经常这样……“怎么了、怎么了，高须同学？别让灵魂从嘴巴冒出来，YOU也快点回教室去吧。待在这种边境地带干什么？”</p>

<p>“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p>

<p>於是龙儿也配合从头到尾不正经的实乃梨开玩笑。</p>

<p>“你在说什么啊。”</p>

<p>实乃梨却在此时突然恢复正常，茫然看着龙儿：</p>

<p>“我是去体育老师办公室还钥匙，正准备回教室。你出现在这里才奇怪吧？”</p>

<p>“我是——”</p>

<p>我是因为无法像你一样。</p>

<p>无法像你一样充满活力地迎接每个崭新的日子。我被</p><p>许多事绊住，一直一个人原地踏步——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p>

<p>“……我是因为刚才恋洼说我的脑袋螺丝松掉了，才在这里品味那股震惊。”</p>

<p>“咦？螺丝松了？为、为什么？”</p>

<p>“因为我没交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另外还有昨天……睡昏头之后说的话，似乎也让她很担心。”</p>

<p>“啊——Dream&Cry吗？”</p>

<p>“那是什么？女孩子之问是这么说我的吗……？”</p>

<p>可是实乃梨绝非是在玩弄龙儿。她定到窗边，对着窗外冰冷的空气吐出白色气息，然后转头看向龙儿：</p>

<p>“大河能够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好好好，太好了。”</p>

<p>然后扬起嘴角露出微笑：</p>

<p>“那时候，如果你们没有跟我一起去……只让我一个人去找大河，现在情况又会是如何？搞不好不只大河，连我都会遇难。想像那种“假设”，连我也跟着Drcam&Cry。”</p>

<p>“……你也是？”</p>

<p>是啊——她发山很实乃梨，但又不像实乃梨的微妙声音点点头。</p>

<p>在吹拂脸颊的寒意下，龙儿与实乃梨保持一小段距离，把手放在相邻的窗台上，两人以同样的姿势缩起肩膀发抖。如果外面正好有人看到，应该是一副很有趣的景象。</p>

<p>冰冻的薄云仿佛冰沙浮在空中，不过天气称得上是晴天，问题是今天的北风依然有如凶器。窗前没有遮蔽视野的建筑物，可以看到远处的街景。看往灰蒙蒙的住宅区，可以看见透天厝与公寓的屋顶不断绵延，中间虽然被河流截断，还是不停延伸到远方的资源回收厂。可以看见两根红白相问的工厂大型烟囱，正在不停冒烟。这样对环境没有影响吗？</p>

<p>“我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救她。”</p>

<p>身旁实乃梨的声音随着白雾一起飘来，龙儿斜眼看着白雾消散。实乃梨应该是在说大河的意外。</p>

<p>“可是事实上，她掉到那样的悬崖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救不了她。幸好我当时没有误判……再说我也怀疑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找到大河吗？高须竟然知道大河摔到哪里。”</p>

<p>“那是因为——”</p>

<p>发出光芒，引领我到大河身边的是——“——我先看到那个掉在雪地上的发夹。”</p>

<p>伸长脖子的实乃梨从窗外看进来，两人四目相对。龙儿忍不住看往旁边，但是实乃梨没有挪开视线：</p>

<p>“我本来以为那个发夹是大河送的，其实不是吧？是你原本打算送我却没送的礼物，所以大河才把它拿给我吧？根据我的推测，那是你打算在耶诞夜送我的礼物？”</p>

<p>“……！”</p>

<p>冷不防地一矢中的。</p>

<p>实乃梨似乎早就算准龙儿说不出话来，迳自点头填补沉默的空白。其实她猜错了，龙儿之所以没送，纯粹只是因为忘记带。但是龙儿当然说不出口，只是默默看着实乃梨。</p>

<p>同时在心中感慨——她果然什么都知道。</p>

<p>“为什么你……”</p>

<p>“某位线人告诉我的。话说回来，对不起，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一直以为是大河送我的礼物。”</p>

<p>龙儿一时无法反应她是为了什么事道歉，但是实乃梨的表情始终很认真，以足以击落太阳的视线直直看着龙儿：</p>

<p>“那……那个发夹你戴了一阵子，该不会是为了道歉吧？”</p>

<p>“是啊。”</p>

<p>我失去记忆，耶诞夜发生的事全部不记得了。所以高须同学也要和以前一样，我们的相处方式不会有任何改变……原本一直贯彻这个态度伤害龙儿的实乃梨，第一次谈起耶诞夜的事。她终於正面迎接那个晚上，以及龙儿的心情。</p>

<p>“虽然我不接受的决定伤了你，但是我希望当着你的面戴上那个发夹，表示对你的歉意。真是对不起。”</p>

<p>“这种事……”</p>

<p>伤害龙儿，等於承认自己明白龙儿的心意，抢先一步拒绝他的告白，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这件事。</p>

<p>“你突然向我道歉……是因为大河回来学校的关系吗？”</p>

<p>实乃梨没有回答龙儿的问题，只是眼睛闪闪发光，任由头发在隆冬的天空下飞舞。</p>

<p>龙儿突然有个想法：实乃梨其实也一样吧？外表看来全力冲刺的实乃梨其实也和龙儿一样，正在原地踏步吧？八成是从那个耶诞夜直到现在。</p>

<p>所以才想藉着大河恢复精神一事，将一切做个了结。</p>

<p>她承认甩了龙儿，为伤害龙儿的事道歉，言下之意就是她全部知道——这就是实乃梨的“前进”吗？</p>

<p>“那个发夹现在在哪里？”</p>

<p>听到实乃梨若无其事的问题，龙儿也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回答：</p>

<p>“在我的房里。你要吗？”</p>

<p>“不了，我不准备收下。”</p>

<p>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龙儿打算对她这么说，然后给她一个微笑。</p>

<p>既然你将一切做个了结，那么我也跟你一起了结——虽然很想这么告诉她——“我……”</p>

<p>叹息之后再次开口：</p>

<p>“……很羡慕你。”</p>

<p>我还没办法踏出关键性的一步。真希望能像实乃梨一样前进，但是我还不行，还无法定得很稳，还没有办法离开那场暴风雪。</p>

<p>只要忘不掉那个声音，就无法前进。</p>

<p>“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p>

<p>“我……被很多事情困住、抛下了。有些事想忘记却忘不掉，再加上……”</p>

<p>眼睑底下还看得见那场暴风雪。狂舞的冰雪碎片，以及埋在其中的紧闭双眼、睫毛底下的泪水，还有——“……很痛苦。”</p>

<p>那个在耳边响起的声音。</p>

<p>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中，大河决定永远隐藏那份思念，一个人活下去。龙儿想着大河唯一一次说出口的真心话，声音在心底、脑中不停回响。</p>

<p>“想忘记却忘不掉啊。”</p>

<p>实乃梨的拳头从侧面伸向粗鲁趴在窗台上的龙儿脸颊：</p>

<p>“废话，从你决定要忘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忘不掉了。如果真的能够忘掉，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记得。就是因为你无法忘记，才会想要忘掉。因此感到痛苦也是没办法的。”</p>

<p>“可是……我非忘记不可……我认为对方希望我忘记。”</p>

<p>转过头的龙儿想把实乃梨的手推回去。实乃梨没有问“忘记什么？”、“谁希望你忘记？”只是听着龙儿自言自语。</p>

<p>“所以我想忘记。”</p>

<p>或许龙儿的说法不算完全正确，大河没有说过“希望你忘记”这种话。正确来说，她原本就不打算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不打算表白，希望永远隐藏喜欢龙儿的心意。</p>

<p>所以——所以我想忘掉——</p>

<p>“我很羡慕你，因为你很积极，一直确实地往前进。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积极？”</p>

<p>实乃梨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回望龙儿的双眼。她稍微嘟起嘴巴，“呼~~”吐出一阵白雾：</p>

<p>“因为我“决定”了。”</p>

<p>然后微笑回答：</p>

<p>“因为我自己已经决定方向。如果没有下定决心，根本不会晓得哪边是前面·高须同学，你打算往哪里去？有想去的地方吗？如果没有这种目标，那就没办法前进。”</p>

<p>前进的方向。</p>

<p>想去的地方。</p>

<p>听到实乃梨的问题，龙儿发现自己无法回答。</p>

<p>自己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或许目的地打一开始就不存在於自己心中。无关任何事，总之自己心中不存在对於梦想或希望的欲望。至少自己感觉不到那股欲望的存在。</p>

<p>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自己无法前进，当然抵达不了任何地方。龙儿忍不住仰望天空。</p><p>“你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吗？”</p>

<p>“当然！”</p>

<p>毫不犹豫地回答的实乃梨以轻快的脚步跳到龙儿背后，就算裙子随风飘起也不在乎，以大动作摆出漂亮的侧投动作。肩膀上的头发轻舞飞扬，眼睛彷佛看着无形的垒球延着走廊飞去。</p>

<p>此刻的龙儿真的很羡慕有这种眼神的人。</p>

<p>午休时间即将结束，走廊上往来的学生也愈来愈多。龙儿和实乃梨站着说了太久的话，冷得一边发抖一边走下楼梯，然后同时看见某个人。</p>

<p>“喔，亚美！”</p>

<p>正好看到川嶋亚美走出教职员办公室。</p>

<p>在其他学生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特别突出。修长的四肢、挺直的背脊、雪白的肌肤，在在都和身边的学生回然不同。龙儿再度强烈意识到亚美的存在感。</p>

<p>微微散发光芒的美貌因为听到实乃梨的叫声而转头。实乃梨对着她挥手——</p>

<p>“……”</p>

<p>亚美却当作没看到，直接走开。挥手对象走了，实乃梨只好轻轻放下举起的右手。</p>

<p>“……你们还在吵架？”</p>

<p>“请说‘我们正在和好’……虽然是我单方面的希望。”</p>

<p>实乃梨没有停下脚步，以逞强的模样走在亚美先前走过的走廊上。看来实乃梨也有无法解决的事。</p>

<p>***</p>

<p>“这件事昨天不是说过了——？”</p>

<p>正在搅拌纳豆的泰子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儿子：</p>

<p>“不是叫你在调查表上面写‘我会好好努力念书！’吗？为什么不交呢？”</p>

<p>“我的话还没说完。”</p>

<p>龙儿今天特别提早准备晚餐，打算在用餐的同时冷静讨论。</p>

<p>“你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p>

<p>“泰泰很认真啊。”</p>

<p>“如果考上家附近的国立大学念四年，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要一千万。如果考上私立学校，那么开销只会更大。我说的经济问题你有想过吗？”</p>

<p>“咦？我们家附近的私立大学都是些三流学校耶—不行不行！小龙这么聪明，就算是私立大学也没关系，一定要考上东京的好学校；！”</p>

<p>纳豆炸弹~~！咻——黏答答~~！泰子用筷子把一颗牵丝的纳豆夹进小鹦的笼子里。</p>

<p>“唔哈！”流着口水的小鹦回头接下纳豆。这只鸟居然会吃纳豆。</p>

<p>“我要说的不是那个。”</p>

<p>泰子的纳豆碗、矮饭桌、鸟笼，以及小鹦的鸟喙之间因黏答答的纳豆丝而有所连结。龙儿板着一张脸，用筷子在空中卷着纳豆丝。没化妆的泰子身穿UZl0广O细肩带上衣，头发绑成冲天炮，开心地暍着味噌汤，眼睛紧盯电视，嘴上哼着年纪比自己小两轮的偶像歌手新歌，八成打算在店里的卡拉0K表演。</p>

<p>“啊！”</p>

<p>龙儿把电视关掉。</p>

<p>“……重点是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不适合升学。”</p>

<p>“才没那~~回事。”</p>

<p>嘟着嘴的泰子想抢回遥控器，但是龙儿早一步把遥控器藏在自己的座垫底下。</p>

<p>“我告诉你，很困难！”</p>

<p>“怎么会？才不会咧。你明年是高三了，接下来大学四年对吧~~？这段时间我的薪水又不会比现在更低~~”</p>

<p>“你怎么能够肯定？如果店倒了怎么办？”</p>

<p>“才不会倒呢！我们店的客人很；多喔。”</p>

<p>“搞不好老板的其他投资失败呢？”</p>

<p>“咦—？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p>

<p>“就是不知道，所以经济状况才会有困难……我在高中毕业之后先去工作，等到收入稳定、确定我们母子两人饿不死再存钱考大学。或是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学校，可以提供全额奖学金……”</p>

<p>“不准~~！”</p>

<p>只有这种时候泰子才会露出母亲的表情。她凑到龙儿面前，大声封杀他的言论：</p>

<p>“小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专心念书，直接去读最好的学校；！能够拿到奖学金代表小龙很厉害吧—？所以泰泰不准你乱想。小龙要去有一堆好学生的地方努力念书；！小龙和泰泰不一样，脑袋很聪明，所以要受最~~好的教育，充~~分发挥才能，过着最—棒最棒的幸福人生才可以☆不可以去烦恼读书之外的事；！有句话不足说……泰泰当学生时，老师常说的那句话……嗯……玉……琢……古亮晶晶……之类的……”</p>

<p>“……玉不琢不成器？”</p>

<p>“没~~错！就是那样；！所以小龙明年要进好孩子班努力念书，还要去上补习班或家教班；然后好好考大学~~哇喔—女小龙会走向哪一条路呢？真令人期待—！会不会是医学院；？还是当兽医—？还是药剂师、牙医师—？当个学者也不错—！从事尖端研究好像也不赖，搞不好律师也很适合？啊—如果要出国怎么办~~？泰泰会寂寞的~~！不过泰泰会努力忍耐的~~！”</p>

<p>“……”</p>

<p>龙儿哑口无言，只能沉默看着母亲，除了搅拌自己的纳豆之外，也不晓得还能做什么。</p>

<p>喵哈—！母亲一边梦想蔷薇色的未来，一边吃下口感很像银鳕的腌烤圆鳕。她最喜欢有点·焦的部分。</p>

<p>这个笨蛋。</p>

<p>毫无根据就说什么医学院？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快点向全国想考医学院的考生和家长道歉！龙儿不耐烦地搅拌纳豆，终於想到唯一一个让泰子认清现实的方法。他以筷子俐落切断卷起的纳豆丝，随意跪着来到房间角落的衣柜，打开拙屉拿出存裆递给泰子。</p>

<p>“嗯……？嗯！存款还满—多的！耶嘿嘿！”</p>

<p>龙儿忍耐住想摔倒的心情说道：</p>

<p>“……看起来像很多吗？这个数字的一半，在春天缴完学费之后就没有了。还要再拙掉每个月的房租、电费，以及生活费。再加上你的工作是服务业，所以衣服、化妆品等东西也不能少。这些钱无论怎么节省，每个月还是存不了钱。在这种经济状况下，你说我们要从哪里找出钱去念医学院？”</p>

<p>“咦咦？”</p>

<p>“咦什么咦啊！啊——我还是去打工吧。只要每个月帮家里增加五万元的收入，这么一来至少……”</p>

<p>“不准！不准打工！”</p>

<p>泰子用力举起右手，筷子前端的纳豆丝在空中飞舞。龙儿连忙伸手将它卷起来。</p>

<p>“你要是去打工，就没有时间念书了吧~~！而且我们每天都见不到面，只能吃冰冷的饭，这样人生有什么意义~~！一点也不幸福~~！不准你说要去打工~~！”</p>

<p>……就是因为泰子这么说，所以龙儿至今不曾打过工，只负责做家事。</p>

<p>“因为你叫我继续升学，我才会说要打工的！”</p>

<p>现在回想才觉得过去两年真是浪费，如果像实乃梨一样拚命打工，现在也有笔不小的存款，根本不会有这么可怜的争执。</p>

<p>“不用担心；！泰泰自有办法！”</p>

<p>泰子比出胜利手势露出微笑。就是这张脸一直欺骗龙儿，身为大人的泰子这么说，所以龙儿一直以为她真的有办法，事实上她也有没办法应付的情况。高须龙儿已经十七岁，即将满十八岁，总算能够认清世界的现实。</p>

<p>父母亲也有做不到的事。当爸妈说“别担心”时，千万不能尽信。泰子在过去的生活里，为了安抚龙儿的不安，不断说着高明的谎言：“别担心！”、“泰泰是妈妈，交给泰泰。”、“只要有泰泰，一切都搞定。”……龙儿也一直这么相信。</p>

<p>没有父亲不会比其他孩子不幸，因为泰泰是超级妈妈！永远年轻！永远可爱！而且泰泰有超能力—！所以如果小龙遇到什么事，泰泰可以马上去救你：就算遭遇意外，也可以平。</p>

<p>安无事；钱会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所以</p><p>你完~~全不用担心，交给泰泰就行了。我们能够一辈子这么幸福——</p>

<p>“……自有办法吗？我不认为。”</p>

<p>龙儿心想：孩提时代的美好童话故事终於要结束了。</p>

<p>“会；有办法的！真的，泰泰会想办法的！所以小龙完全不需要担心钱的事女”</p>

<p>泰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用力点头，然而孩子已经不会再上当了。</p>

<p>泰子出门工作之后。</p>

<p>龙儿还是没能在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上写下结论，只把碗和衣服洗完、功课写好。闲闲没事做的他没有心情看电视，只好姑且预习一下英文，以天生的细腻在单字本上工整地写下拼音，写着写着却忍不住停笔。</p>

<p>我这么用功念书，到底想去哪里？明明连未来的目标都不清楚，也找不到前进的理由。</p>

<p>一想到这里，龙儿连忙阻止自己继续下去。只要踏错一步，将会落人无可转园的余地。</p>

<p>他看向窗外，大河的寝室此刻也亮着灯。窗帘后面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看来她正开着书桌灯。</p>

<p>大河也是一个人在书桌前面用功吧……搞不好是在看漫画或杂志，或是一边上网一边以没气质的动作吃泡面。</p>

<p>龙儿伸手抚摸冰冷的窗户，凝神注视了好一阵子，还是无法看到窗帘那头的大河身影。</p>

<p>没什么特别的事，所以龙儿不打算打电话，只是想确认能不能看到大河。</p>

<p>如果“不传递心意”是大河的目的，那么大河背对龙儿、隐藏自己的思念就是她的前进——如果真是如此，大河今后将会离自己愈来愈远、愈来愈看不见。即使龙儿和过去一样，大河仍然会离开。</p>

<p>没有一个人，包括大河在内，愿意对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而原地踏步的龙儿负责。没有人肯给这个找不到目标的龙儿，一个让他前进的信号。</p>

<p>“……这也是理所当然的。”</p>

<p>龙儿疲惫地丢开自动铅笔。</p>